我没事的时候喜欢读书,《背影》这篇文章不知读过多少遍,特别是在近日里每读过一遍后,就感到心口隐隐作痛,浮现在眼前总是我老爸死不瞑目的情景,令我伤感不已,那永远铭刻我心间的父爱,让我愧疚不已。
老爸在幼年时就失去了双亲,中年得子,劳碌一生,花甲而去,苦命了一辈子,是难得的一世好人。这是父亲入葬那一天,一位我不认识的比我的父亲还年长20多岁的老奶奶,当着许多人的面老泪纵横地自言自语地对父亲的一句由衷的评价。由于我家是上世纪70年代典型的“工农”家庭,尽管老爸与母亲早在“大跃进”大炼钢铁时就已经结婚了,但因父亲受命出国,新婚中便与母亲一别数年,直到“文革”时才回国,而立之年才开始当父亲。在我从小的记忆里,父亲就很少与我们在一起,总要隔上一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才能团聚一次。
我家门前有一株又高又粗的青皮树,长辈说那是我们这个家族的“风水树”,喜鹊在树颠筑着3个大巢,成天叽叽喳喳地叫过不停,久而久之,我和弟妹们就发现,凡是喜鹊叫得最欢快的那一天,准是老爸要回家了,于是我就自作主张领着弟妹们沿着蜿蜒的青石板山路,一直飞奔山下,盼着尽早与父亲相聚,当然,也有失望的时候。
少言寡语的父亲,不会开玩笑,不会高谈阔论,也从不对我们发脾气,每次回他相隔100余公里的工作单位时,对我和弟妹们总是嘱咐那几句话,“在热爱劳动,劳动最光荣,多帮妈妈做些家务活”,那时,我们并非完全懂得劳动的意义,又意味着什么,但总会自觉不自觉地联想到父亲那枚一直由妈妈保存着的省级劳动模范奖章,从小就知道父亲最热爱劳动。因为父亲每次回家来,哪怕是深夜时分,都要从乡场上顺便买些猪饲料或原煤什么的,挑着很沉很沉的担子沿着陡峭的石板路往家赶,多少个炎炎夏日,无数个冰霜雪地,从没有空手轻脚地回家,在这条山道上,不仅留下了父亲数十年来劳累奔波的足迹,还有他洒满一路的汗珠,到家的时候,他的汗水会把自己的衣裤鞋袜打得透湿,他用过的一张又一张擦汗毛巾,无论母亲怎么清洗,总有一股很重的汗味儿。有时放学回家在进家门前并不知道父亲回家了,纯粹是凭着在我家门外的“风水树”旁就能够闻出的那股特别熟悉的汗味儿来猜定的。那时,这股汗味儿已经成为了我和弟妹们内心幸福的等待,至今仍是那样的清晰和亲切。
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长大的我知晓了父亲更多的事情,他特别爱我们,爱这里的乡亲父老,更爱一直被他视如生命的党组织。我在省城读书的时候,得知我无心靠拢团组织的事情时,专程赶来苦口婆心地讲诉他对党组织的深厚情感,“如果没有共[chan*]党,我这个孤儿的确不会有今天”的话语,若让现代年轻人听了,或许会显得那样的苍白,但父亲是发自肺腑最真切的感受和植入骨髓的终身感激,至今想起来仍然让我百感交集,后来,我们几姊妹,包括我的妻子、妹夫,只要有谁被批准加入了党组织,父亲总是有一种无言的欣慰,要特别高兴很长的时间。
那时,乡亲和我们家的日子都过得捉襟见,但他每年都要去买来一大汽车的原煤或洋芋、红苕种什么的,一家一户地分给乡亲们,从不收取一分钱,因为不理解,所以至今仍记得他说过的话,“老乡连买盐巴就困难,能帮就帮一把”。老爸去世以后,村里的党支部书记对我说:“你父亲的组织关系转回到我们村支部以后,尽管他因血栓后遗症行走十分不便,参加组织生活从没有缺席过,只有临终前的这次党费是托人交来的。”
老爸在不满50岁时就患了脑血栓,当能拄着双拐行走时,就谢绝了单位领导专程邀请我母亲去照顾他的好意,执意要求母亲把他接回到农村老家养病,他单位的领导当时说什么也不愿意让这位曾经3次主动把升工资的机会、4次把分配新房的机会让给别人并当选过一届省人民代表、出席过多次各级先进个人座谈会的老劳模,回到医疗条件还很差的乡下去养病,直到后来看到父亲的病情一天天的恢复得很好的时候才开始心安一些。老爸回到乡下后除了干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外,没有其他任何娱乐爱好,但又是一个不甘寂寞和闲不住的人,于是精心饲喂了两头耕牛,乡亲们无偿借用耕牛是他最有满足感的事情。老爸下葬那天,从朦胧的清晨一直到日头高照的中午,方圆几十里来送葬和吊唁的老乡们来了一批又一批,就是那位比我父亲年长20多岁的老奶奶,还亲口给我讲:“我是看着你父亲出生的,他从小孤身一人,吃了一辈子苦,也做了一辈子好事,没有想到比我先走了一步,真是好人命不长哟。”父亲这一辈子的确没有给自己留下什么,开追悼会时一张单人照片也没有找到。
老爸回到乡下以后,每年正月十五,都要亲手做一桌饭菜等我们这些工作在外的儿女回家团聚,父亲去世那年,因为没有盼回一个儿女回家,很是失落地与母亲随便地吃了一餐团圆饭。第二天恰逢双休日,因为我离家相对最近,回去时父亲显得非常兴奋,但是万万没有想到,老人家竟然突发脑溢血,在县医院经过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抢救才终于脱离生命危险。他苏醒后,口眼歪斜不能言语、双目呆滞满面憔悴、满头青丝突然白去大半,只要是亲人,包括母亲和及时远道归来的妹妹、妹夫和弟弟,无论谁到了他的病床前面,他都要用那唯一有知觉的右手死死地抓住不放,当时,我们以为那是他因严重脑萎缩而不能正常支配自己行为的缘故,后来还是与他相濡以沫近40年的母亲,真正读懂了他的真实意图,那是他不能用嘴巴说话又不能用表情表达意思时,要求放弃抢救的哀求。病情稍有稳定又执意回到老家,瘫痪在病床上痛苦地度过了人生最后的278天时间。
老爸临终的那天上午,母亲曾专程从乡下到县城告诉我,说老爸可能不行了。我本可以立马跟着母亲回家的,但由于公务太多,加之父亲在那段时间已经出现过多次这样的紧急情况,因此,我坚信父亲不会这么快就真的离我们而去,于是下班后才往家赶。但是,父亲真的在我到家前的半小时带着终身的遗憾永远离去了,呆立在老爸死不瞑目的遗体前,母亲不无埋怨:“你爸走的时候,眼睛一直望着窗外,嘴巴说不出话,双唇直打哆嗦,从上午到下午,再到晚上,一直到咽气也没有闭上双眼。”仿佛间,我如五雷轰顶,僵直的双腿不由自主地跪在地上,再也无力站起来,我用双手怎么也没有让父亲圆睁着的双眼安详地闭合上。此情此景,望着老爸充满哀怨的双眼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是多余的。老人家一辈子没有向任何人索取过什么,只不过是临终时希望能有一个,他用了一辈子心血含辛茹苦地养育成人的儿女送终而已,然而就是这么一点点最终的要求,也成了他最终死不瞑目的奢望,作为一个不孝的长子,我欲哭无泪。
父亲虽然离去好多年,但父爱却永远铭刻心间。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7-9-14 15:50:32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星翔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