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人家 上集
流沙浮尘著
凤儿嫁给吴二憨结婚的那天,十几户人家的栖凤村就有好几个人说,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凤儿在小凤山西边、溪水沟口山脚临着出山的路盖土房时,有个年长的道师歇脚儿,喝着凤儿倒的水说,背山临水,坐阴朝阳,晨迎旭日,暮送紫霞,五行不缺,正是块福地。
这是十三、四年前的事。
嫁给吴二憨是没法子的事,选中这块地方盖房却是凤儿的主意。因村里的地都在河坝对面山坡上,栖凤村当年的确没有人家愿意搬到这边来住。凤儿看上的是:屋背靠着缓缓的山坡,松柏成林又苍翠葱郁;门前一条小溪,四季不断地注入河坝;左边紧临着出山的路,不用过着小桥,到山外还方便;右边延伸着小凤山下的小山沟,不远处山洼那还能平整出一块地多种点粮食。
正是的,自从凤儿住到溪水沟口这儿,日子还真的一天天好起来。有了儿子吴昭,独自一人照看着,再将河坝对面那二亩薄地种着,闲时采些山货卖,凤儿和吴昭俩人还能过得下去;二憨人长的墩实,跟着别人去山外打工,到年底还能带回来七、八千块钱。这样的日子,平淡得谈不上幸福,却过得挺自在。
凤儿是个心紧的人,没几年功夫,有了些存款,就将原先土房拆了,在原址上第一家盖起三间两层的楼房。这几年,来栖凤山游玩的人渐渐多起来,没处吃饭歇息,凤儿将自家的楼房做了简单的改造,办起小饭店,起了个很有山乡人情味的名字──栖凤人家。
凤儿凭她做着一手山里人的好菜,栖凤人家的生意还真不错。二憨也不用再到山外打工,给她做着帮手。今年“五一”黄金周那七天的时间,栖凤人家靠山菇炖土鸡的招牌菜就赚了五千块,就是到现在的七月份,虽没有那几天的人多,还是有好多城里山外的人到这儿来避暑,到河坝下玩水,来栖凤人家吃凤儿做的山菇炖土鸡,而且,都说味美汤鲜有风味,比城里大酒店做的都要好。吃完不想走的,就在二楼收拾得干净的客房歇会或是住一晚上,享受够自然凉爽和难得的清闲再走。凤儿人年轻漂亮,说话又活泛顺耳,栖凤人家也就有着不少的回头客。来人渐渐地多起来,接待不过来,凤儿就有了将栖凤人家扩大经营的想法。
栖凤人家生意好着,栖凤村人眼红起来,也学着凤儿家样子,在门口挂起山菇炖土鸡的招牌,可就是没栖凤人家的客人多。栖凤村的老人说,凤儿是个能行媳妇,有眼光,看得远,这没几年的事,日子就过到了人前头。凤儿听着,觉得很有劲头,现在的日子不和山外人比,在栖凤山也算是不错了,细想着,还真是应了那道师说的住在这块福地的话。
一
栖凤人家生意能好起来,凤儿觉得应该感谢高中同学徐卫民,没有徐卫民领着刘老板来吃那顿饭,恐怕还没有今天栖凤人家的好生意。
去年初秋,徐卫民和刘老板来栖凤山闲转,正好碰到十几年没见的凤儿。徐卫民说,凤儿,上午的饭就在你家吃,越是地道的山里饭越好,最好再炖只土鸡,这刘老板就爱吃鸡的。多年不见的同学,凤儿自是热心地应了徐卫民:没问题,肯定合你俩人的胃口。虽然未到年关就要杀正养着的鸡有些舍不得,凤儿还是让二憨在山洼那捉只杀了,用山里的调料和香菇炖上,又让二憨在山涧采些野菜凉拌好。那天,凤儿就用这简单的饭菜招待了刘老板和徐卫民。临走时,刘老板对凤儿说,妹子,做的菜不错,有山里人的风味特色。凤儿听着,只是笑笑,并没多在意。没想到第三天,徐卫民和刘老板又来了,指定着要她做炖土鸡。饭间,刘老板还笑着说想和凤儿订个协议,让她每周做一只炖土鸡,亲自做,而且必须是这散养的土鸡,做出和这两次吃的一个味儿,他每周六过来吃或是叫人来取;另外,再照着前天那个做法配几个山野菜。这是件好事儿,凤儿欣喜地答应下来。
从徐卫民那,凤儿知道刘老板叫刘运升,有自己的工程队,就在附近修着高速路,和卫民是生意上的朋友。刘老板挺有钱,个头不高但人看着精干,年龄不到四十,就有些发福的胖起来。刘老板是城里人。徐卫民说,现在城里有钱人就爱吃山里特有的野菜和野味,这才是地道正宗的绿色食品。风儿说,那是城里人好吃的吃得太多,想换换胃口才想起山里人的粗茶淡饭。
说来也是,正是从那时起,刘老板真的每周六到栖凤人家来,有时还带着几个朋友,专门介绍着凤儿做的炖土鸡,说比大饭店做的不但口味要好,而且还有营养。这样,来人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凤儿做的炖土鸡在这栖凤山还慢慢地有了点小名气。凤儿没想到,因为刘老板喜欢,炖土鸡成了栖凤人家的一道菜,刘老板还成了个活招牌。凤儿人精明,来栖凤人家吃饭的人,没忘特意推荐她做的山菇炖土鸡,没忘指着半山坡的鸡和那块洼地绿油油的菜给来人说,那就是刘老板让专门散养的鸡和种的山野菜;还有,她家的土鸡蛋炒了也是纯真味朴,金黄金黄的都说好吃,有的人还要买几斤带回家。周六时,凤儿给来吃饭的人有滋不味热心地说着,来人还真是见到了她所说的事。这样说了,客人吃了喝罢,没有不说好的。
炖土鸡招人喜欢,凤儿就起了个很纯朴的名字──山菇炖土鸡。
生意天天地见好,凤儿和二憨忙不过来,就叫来娘家妹子小凤帮忙。小凤没有凤儿长得灵秀,和二憨一个样的憨实,前几年想嫁到山外可没人能看得上,只好在山里寻一门亲结婚;小凤结婚时间不长,丈夫去山外打工,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凤儿便叫了过来。生意好起来,家养的那百十来只土公鸡没等到年关卖就早早地吃没了,凤儿只能让二憨白天满山里转着收购。去年收过秋,凤儿拿定主意就和二憨忙活开了,又是上山采集野菜籽,又是忙着修鸡舍,还在鸡舍那搭建个简易小木屋,让二憨看鸡防野兽用。今年开春,凤儿和二憨到山外集镇上买了两千多只的小鸡仔,有公的也有母的──她的想法是,公的炖菜,母的下蛋;四月初,又和二憨将那块洼地开了撒上菜籽,周边山坡和溪水沟再种山野菜。一切妥当,凤儿和二憨分工各自忙着,和小凤俩人经营着栖凤人家,二憨在洼地那种菜和看养着半山坡的鸡,定时地收着土鸡蛋。
这几年,开着栖凤人家的小饭馆,接触的人多事多,凤儿觉得让她长了不少的见识,也慢慢地理解透城里山外人的悠闲生活。和城里山外的人比,山里人的日子那真不是个活法,活的简单、守旧,也太没情调。
自从五年前县上将栖凤山确定成了旅游景点,一年比一年来这儿游玩的人多,虽然山里的石子路不好走,但还是有人开着那些她叫不上名字的看着光溜艳丽的汽车来玩,也有着城里的大学生一伙一伙骑着自行车到这儿来。城里人和大学生一整天地在大凤山上的道观和小凤山上的土寨子闲逛着,逛着逛着还猛不丁地在山上“哦、哦”地大喊几声,山涧一阵回荡,听了像是谁家丢了东西在寻叫着;逛的时候,男男女女搭肩搂背嘻嘻哈哈地走着,让山里人看了脸红心跳的。
开始,凤儿不理解,慢慢看习惯了,想着这可能就是城里人山外人的生活,没事时就爱来这山旮旯里寻开心。
栖凤人家,凤儿认为是小饭馆,可城里山外的人说她这是“农家乐”,饭菜简单而有农家特色。城里山外的人,吃饭不吃别的,不要她买的山里人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大鱼大肉,偏要吃她做的山野菜和农家饭,还说这是地道的绿色环保食品,对人的健康有益。那些城里来的大学生也太会玩,吃完了饭,在她家后院不远的洼地那又蹦又跳又唱的,吓得她家那百十只下蛋鸡到处地乱跑,让二憨都没少寻过。有些成年人还在楼上整晚整晚地打麻将赌钱玩儿,玩时把钱就没当回事,桌角子上放的那十块、二十、五十、一百的票子来来去去的一时就输光赢净;赢了的就让凤儿杀她家的鸡,一只山菇炖土鸡五十块的都给她,让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城里人睡下,到第二天半上午的又不起来,起来了可又是见怪,男女在房间里混睡着,见她不解地看着也没有啥不好意思的。还有那些大学生,年轻轻地就男男女女的睡到了一个房间,见她不解地看着,还像是没事似的让做早饭。有几次,凤儿在打扫房间时见到过地上的安全套卫生纸,粘糊糊的东西让她脸都有些发热。
也是的,男女间这样的事,山里人认为那可是男女作风上的大事,让人知道了不丢死人也得让口水淹死,是姑娘家都没法嫁人。山里人纯朴,观念守旧,对男女间的事向来看的重,自然对城里山外人的做法不习惯。在山里人看来,城里山外的人和娃们将这等子的大事,尤其是女人女娃子们将这事看得也太简单,太随便。可不,到栖凤人家来住下的还有那不少的半拉子老头,领着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在楼上同睡着。要是在山里,半拉子老头有这样子的事,还不早被乱棒子撵出了村,唾沫星子淹了祖坟。为这事儿,凤儿和村里另几家子的媳妇议论过,都说遇到过这样的事,不见怪;咱有钱赚就行,懒得去管这闲事。
凤儿觉着,这可能就是城里山外人的活法,但也想不明白,城里山外的人再有钱再怎么着也不能这样没规没矩地活吧。凤儿想,让她和城里的女人一个样,还真做不出来,人没脸皮了还活个啥劲。她有些不解,二憨说他在城里打工时这样的事儿听得多了,城里的人把这叫未婚同居,婚外情,一y*情,泡马子,还有叫包二奶什么的,早都是见怪不怪的事。
凤儿能想到也能看到,在她看来城里山外的人没规矩地活法,虽说山里人有些看不惯,可还都想到山外去过活。前些年,十来户人家的栖凤村就有好几个男娃子到山外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说山外的世界那才叫真个的好,要咋的就能咋的,城里人住的高楼大厦不说,就这一出门就是平路平地的,干啥都能省着力气;哦,还有那吃的玩的那才叫人羡慕,有菜有肉不说,花样儿还不少。山里人没得啥好吃的,还没个乐趣玩,除了上山砍柴种地,就是睡觉吃饭看电视,连个媳妇都没法子娶上;男人们都到山外去干活挣零花钱,家里净留下老的和小的,让女人们像寡妇似的活受罪。早年城里人就说山里人,“出门靠走,种地靠牛,点灯靠油,娱乐靠球(注:男人的阳具)”,话虽难听却也正是山里人生活的真实写照。也是,山外的钱还是好挣,二憨人肯出力,五年回来就盖上了三间两层的楼房,让栖凤村那十几家能羡慕死。看来,山外就不是她凤儿想的只是吃的住的好点,更多的是山外人有钱,也会寻着开心的事玩;要说山外不好,山里人咋都爱到山外到城里去生活呢。凤儿看清了,原先以为电视里演的城里山外人的活法都是假的,现在看来那不但是真的,而且就是比山里人过得自在,活得滋润;到栖凤山来玩的,说白了就是来花钱买享受的,图的就是高兴,就像山里人爱到山外城里一样,逛的也是心情。
凤儿看明白了,或许人就应该这样子活。听山外人说娃们上学的事,凤儿也想到了她家的吴昭。她不想让吴昭再和二憨一样,也在山里过着弯腰弓背蹉地蹬天的苦累生活,也想让娃将来有出息,现在就接受好的教育。开春上学,凤儿就硬是找徐卫民花了六千块把吴昭从乡中学转到县城学校去住校。在凤儿心里,吴昭就是她的希望,也寄托着她曾经没有实现的梦想。凤儿是看清了,山里人钱不宽余才活得简单,要活得像山外人那样,还得有钱才行;这道理很简单,有钱的话,出山玩的机会也才能多起来。凤儿心动了,就是想多挣些钱,真的哪天离开这山里也到县城买房住着,也就能和山外的女人们一样地穿着和打扮着,真的过起城里人的生活──这是她这两年一天天才有的愿望。凤儿想将她的小饭店扩大好好地经营,挣来更多的钱,攒下钱再一步一步地实现她的愿望。
开春时节,山外的环山旅游路通车,省城到岭南那边的高速路也正修着,县上顺势开始重修栖凤山通往山外的石子路。凤儿听修路的人说,县上要加大开发栖凤山景区的力度,要对大凤山上的那座道观和小凤山上当年财主避署躲土匪用的土寨子进行大规模地整修,并说,那都是有观光价值的文物,能吸引不少的游客来。年初时,县里就有过几个人到她家这儿察看了半天,说是想在这儿建个宾馆接待游客。后来又说这块地方好是好着,就是小了点,将地址又选在了河坝下游那儿不远处正建着。凤儿觉得这是难得的扩大经营赚钱的好机会。
有了自己的想法,闲的时候和丈夫二憨商量,二憨说,咱家的事你做主看着办,你想咋着就咋着,我没的意见。凤儿听了就有点丧气,但也知道,这等子事二憨根本说不上个啥道道。
二
将栖凤人家扩大经营,凤儿有着肯定的想法,还是那天再次见到杨昊时才有的,杨昊那天说的坚定了她的信心。别人的话,凤儿可以不信,但杨昊说的,她总觉得没有啥错——这也可能是她对杨昊有着特殊心理的原故。
虽说十几年没再见过面,杨昊那天到栖凤人家时,凤儿觉得杨昊的表情和她一样,有着惊喜,有着太多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地表达着彼此的问候和关切。杨昊问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怎么十来年都没了消息,这些年还好吧。凤儿听得出,杨昊的问候很是真切,没有多少虚伪和客套──语气比当年深沉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凤儿也能想起来,那天她是有些心惊肉跳地说了,说她在这大山里还过得差不多。
那天在房正中的桌子俩人相对坐着,屋里屋外坐着人吃着饭。
杨昊说,你这儿的生意还真不错,你看,来的人在你屋里都坐不下,门外院子都坐着人,就是市跟前那些山庄也没你这样的好生意。
凤儿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是只有我这儿一家的条件好点生意大点吧。
杨昊说,我听徐卫民说,你家这儿做的山菇炖土鸡在县上也是有了名气的,说是山外的人经常开车来专门在你这儿吃;你看,现在都接待不下来,有的是地方为啥不将这个店面扩大点?你家养着那么多的土鸡下的土鸡蛋,也是城里人想要吃想要买的称罕东西……县上正在开发栖凤山,等进山的公路修好,来这儿玩的人将来肯定不会少,只要你将条件稍稍改善一下,生意肯定更要好。
杨昊还说,我有几个朋友也做着这样的生意,前两年的生意还真是好着,这两年我见得少,想着那也不会差。
杨昊的话,凤儿想了好些天,尽管那天心里有些激动发慌,但相信杨昊说的都是实话,如果能将栖凤人家也办成个山庄,或许能挣到更多的钱呢。
想到杨昊,用颤抖来形容凤儿的心动一点都不为过。
凤儿想到杨昊而且还有些心动,自有她的道理,不仅仅是因为杨昊是她的中学同学。她知道,杨昊在大学里学的就是建筑设计专业,又是市建委的副处长;更重要的是,杨昊是她当年初恋的有着喜欢或者说是爱的那个人,而且,那种感觉老是在她的心里抹不去。前些天再见到杨昊,凤儿能感到当年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心里又涌动着,翻腾着。上学时,杨昊是班里的班长,成绩拔尖,人又很活泼,说话的声音像是有着磁性,说的事有根有据,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杨昊的话不但她爱听,好多的同学也喜欢听。凤儿能想得起,杨昊和她这个山里娃比起来,还就是有些聪明的地方,比她的学识多,见的更多;那时,她就爱听杨昊说这说那的,而且听了都信,尤其是杨昊说着山外的事(那时自小在山里生活,山外的事自然知道了解的太少;就是现在山外的事,还不是来的客人聊着,她才不经意地听到许多,了解一些)。对杨昊的信任感,凤儿觉得她在上学时就有了,而且一直都没改变。如今,杨昊在省城工作着,见的世面大,处事经验更多,遇事肯定比她凤儿要想的周全。
凤儿也能感觉到,杨昊来栖凤山肯定不会光是来玩的,还有来看她凤儿的意思。上学时班里组织活动,杨昊就领着全班同学来栖凤山玩过,这次独自一个人不会是专门来玩的,而且还是听徐卫民说了才找到了这儿。杨昊能单独到栖凤山,没叫上同事,也没叫上徐卫民,应该说有着专门看望她凤儿的意思。想起以前的事,凤儿知道,当年她心里的确有着杨昊,而且十七、八岁时就有过将来嫁给杨昊的念头──那想法曾让她脸红心跳过,每次见杨昊都不好意思过,心里却有点甜。这样的想法,凤儿觉得尽管有些单纯,也不光是因为杨昊这人的原由,主要是她不想再回到山里嫁给订了娃娃亲的那个傻二憨,也还有能到山外的原故;当年听杨昊说着山外的事,她就想过离开太穷甚至于有时吃不上饭的山里。为能摆脱那个娃娃亲,她在学校也是最用功的女生,也想上大学,大学毕业就能安排在城里工作,不用再回到这山里来。凤儿知道,她上中学那时的理想没想得太远,也可能就只有这么点。
当年的理想没能实现,凤儿常常为自己感到惋惜。高中三年,她是用了最大的努力,在学校里也算得上是学习好的几个女生。可是,在高考的时候有一门课误了考试时间,仅是几分之差没能考上……后来,她想补习一年再考,娘却说二憨家不让她上学了,二憨家怕她考上大学,怕她飞出山不再回来,不再和二憨结婚。那时她就听人说过,那个二憨太老实,老实得有太多的傻相。结婚那年春节,二憨到她家第一次见她,小凤叫了二憨一声姐夫,晚上她就和小凤闹起来,给娘说将来让小凤去嫁给二憨算了……也是的,二憨人是有些憨劲木讷,娘却说,这样的人才能实实在在的过日子。凤儿明白,二憨的憨实和木讷,不说现在,就是当年在山外那也是难取上个媳妇。
凤儿常常为自己感到惋惜。
想着能嫁给杨昊,凤儿有这样的信心,知道杨昊在心里也是喜欢她爱着她。在一个班里,杨昊有事没事的总爱和她说话,什么事都爱在她跟前讨个好。杨昊要是不喜欢她,不会在平时细心地关心她,还将她买不起的学习资料单独地给她看,更不用说她也是班里很漂亮很灵秀的女生──就是到了现在看起来也还像是二十四、五岁的样子,若不是穿的稍有点土气,没人能看得出她是山里人。就是后来,如果说杨昊不喜欢着爱着她,就不会上大学后给她写信主动要她的照片,说着鼓励的话让她补习一年再考;不然的话,也不会在信中说他在上海等着她,想拉着她的手在南京路和外滩一起游玩的话,也不会在知道她已结婚时给她写了满是泪痕的信……
凤儿肯定,当年杨昊给她的表白是够明确的。
凤儿没有忘记,当时自己也有些心动,在给杨昊回信时,她只寄去一张照片,背面再写着一句充满信心的话:“你等着,我会到上海来的!”
三
杨昊接到凤儿的电话,周六上午开车到了栖凤人家。凤儿的表情已没了前次见面时的不自在。
凤儿领着杨昊在她家的房前屋后和山洼那齐齐地转着看遍。杨昊说,你家这儿四周翠翠绿绿的,还真是个不错的地方。在山洼鸡舍那和二憨碰了面,二憨站那憨笑着,凤儿脸就腾地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介绍着,这是……我丈夫。
杨昊专程来,凤儿专门炖只鸡,让杨昊吃着喝着说着他的意见。
凤儿说:“上次你来听你一说,我看着也是得将店面扩大了经营才行,将我家这儿也办个小山庄,你觉得行不?”
“办个山庄?”杨昊略有迟疑地看了凤儿一眼,又肯定地说:“有这想法,时间长了吧!”
凤儿说:“上次你来时说的,这些天我也想过,还真的动了心思,可我有些拿不定主意。”
杨昊思量着说:“依我看,你的主意好着。你家这块地方地理位置不错,大小栖凤山就在门前,占着天时地利的优势,搞个小度假山庄没有啥问题。从咱县上开发栖凤山的规划看,在这儿办度假山庄还有前途。只是……”杨昊的话不乏当年上学时的自信,看了凤儿一眼又接着说:“只是,你屋右山洼那块地能不能用得上还说不上来,国家现在对建设用地暂时不批,要用那块地让县土地局批准可能有些难度。”
“那是我家自己开出来的地。”凤儿说。见杨昊听了有些不大明白,又补充着:“十年前,我和二憨住到这儿,搬石头又从房后用架子车拉土回填就用了三年的时间……你知道的,山里人缺的是粮食,有那块地种着日子也才能好过些,也不至于饿着肚子;再说,村子和乡里都没登记上这块地,十来年连农业税都没上过,用咱自家的地还有啥问题呢!”
“哦……你的想法好着,我觉得也可以。下来怎么办,我想你现在想用那块地,可能还得县土地局同意。不过,我看了这儿,你要在这儿建个小山庄,地方还是有点小,建不起个高档次的山庄。”杨昊有些疑虑地说。
“我觉得不小,我也没想过要建多大的;再说,现在也没那么多的本钱。我想着能将我家这块小地方全用上就行了……我的意思,你就从这块地方考虑是行还是不行。”凤儿说。
“如果你觉得可以,那也成,规模要小些更好办。我看,你现在就可以考虑这件事。至于钱的事,我可以给你想点办法,但不会多,也就是个十来万。”杨昊不失当年的爽快。“先建成小规模的慢慢发展看着,走一步是一步,等挣下钱再继续扩大也不迟。”杨昊给凤儿鼓着气。
“有你的话就行!我这几年存了有几万块钱,再借点恐怕也就够了;要是借不够,我再给你招呼。”凤儿没想拒绝杨昊,应承了下来。
“那也行,下来能帮上的忙我尽最大的努力。”杨昊见凤儿看着他,又鼓励着说:“事是好事,也能成!这样的事你自己看着办,不会有啥大的闪失……以后有啥事你尽管说声。”
杨昊的几句话就让凤儿觉得她已有了实足的信心,也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凤儿能感觉到,杨昊和她说着话时,眼神一直就没离开过她的脸,杨昊的慷慨也让她也有点感动。有几次她能看到,杨昊的眼里有着依旧的关切,也有着当年曾感受过的爱怜,还有着她说不上来的表情,那表情让她有些心跳发慌的感觉。从杨昊的表情看得出来,心里并没有忘掉她,可能还有着她。可杨昊始终没有给她说出这样的话来。杨昊只说,凤儿你和当年是一个样,想干的事就一门心思地想干,考虑的周全细致,肯定不会有啥闪失的。
杨昊对凤儿还说,你要是真有这样的想法,可以和我去看一下朋友在市附近那办的避暑山庄,看看人家是咋经营的,对你凤儿也是个参考和借鉴。
凤儿有了办山庄的想法,又听杨昊说这事能办,心里就有了热乎劲,将店里的事给二憨和小凤交待过,坐上杨昊的车俩人就出了山。凤儿想去实地考察一下,看看人家的山庄,听听人家是咋样经营的,这样心里才能有个底。凤儿也想到,办山庄的事想归想,真的要下定决心,最重要的还是要看实际情况才能定下来。还有,也能和杨昊在一起多呆会儿……
从市区边上那个山庄回来没几天,凤儿决定,现在就开始着手扩建栖凤人家,尽管那天听那个山庄老板说这个行业生意并不怎么好做,也并没改变她的主意。
那天,到那见着几栋楼房吃、喝、玩、住一条龙式的服务规模,凤儿就觉得她的想法也过于简单,并不像她想的只是盖几间房再摆上几张桌子的事,山里人和城里人的差别可能就在这儿。到那儿转着看了,山庄气派的样子,凤儿就想着:“这么大的实事,肯定是把钱赚美了!”没想到,杨昊在和那个老板闲聊时,那老板却说这是个不赚钱的行业。那老板说,这个行业季节性太强,每年只有五月到十月才有人来吃住,一年只有半年时间能赚到钱,市场竞争的又太激烈,消费价格还不能太高,价太高没人来避暑;经营都有几年时间,一千多万的投资,才只收回来三百万,要收回成本也是实在不容易的事,只能慢慢向前混着日子;算算看,还不如在大门口山路上卖小吃的摊贩挣钱呢,而且还不用操着啥心。
“一千多万的投资!”凤儿听了,心里着实吓了一跳。这么多大的投资,她想都没敢想过。
听山庄老板那样说,凤儿有些不解,不明白规模那么大设施这么好的山庄竟然赚不到多少钱,而她简陋的栖凤人家却能将钱赚着,虽说一年只能挣个两、三万块的,对山里人来说那已是不小的数了。
杨昊送她回来后,为这事凤儿考虑了好几天,拿栖凤人家和那个山庄比较着,想着她的事。凤儿想的是,人家的规模大,她的小;人家的费用多,她的少;人家有高档的接待客房,她却有自己的特色小吃;人家的投资多,饭菜和住房的价格高,她几乎没有投入多少,饭菜的价格低,有钱就能赚。凤儿想,这可能才是栖凤人家和大山庄的不同所在,也是赚不赚钱的根本;可见,大的规模设施不一定能赚上钱,自己的小和特色可有不断的小钱能挣来。如果有这小钱能一直赚着,已是是让人羡慕不已的事,该知足了。
凤儿犹豫了几天,也想着:“要想再发展,栖凤人家还必须在这小而特上发展,不离开农家人的风格才能成;再说,真要办个像样的山庄,没那么多的资金不说,杨昊不是说了嘛,用地都是问题,后面肯定有着不少的麻烦事;就是要搞大点的规模,也是以后看着办的事。”
凤儿在电话里将这几天的想法和杨昊谈了。
杨昊说,你分析考虑的对着,大点的山庄没有资金是办不起的,小点的可能才是真正的出路,就这小点的也得五、六个人帮忙着经营才行。
凤儿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将现在的栖凤人家再扩大两间并加高一层装修一下搞接待;再将厨房扩大点,不脱离农家小店的特色,就用山野菜和山菇炖土鸡的招牌菜经营,这样不大不小的才合适;就是生意不见得好也不会亏损到那儿去,全当是山里人自家盖着住的房;再说,就是借点钱盖房,只要人勤块,有着小收入来还帐,那也不是多难的事。
杨昊说,那样风险就小得多,规模小又费用少,说不定真的能赚上钱。
凤儿没再犹豫,很快就下了决心。两、三年前开始搞栖凤人家是她一个人的主意,这次有杨昊说着能成的话,她相信不会错。
四
决定将栖凤人家扩建,凤儿在她家的前后左右都察看过,想到又分析好,有了自己的主意。
凤儿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左前侧先平整个停车场,有着停车场才更好经营──来山里的人能在这儿停车,也就会顺便在栖凤人家吃饭。那块有亩半大的小山坡,稀稀松松的长着些野草,临着进出山的大路;把那儿平整好,少说也能停二、三十辆的车,来栖凤山玩的人能将车停在那儿,就是不在栖凤人家吃饭,一天里也能收三、五十块的停车费。现在来玩的人将车在那块地前的山路上停着,都说不安全,为刮刮蹭蹭的事她也见着来人吵了几回。如果门前有停车场,少了让人担心刮蹭的事,城里山外的人肯定不会吝啬那几块钱的。
平整那块地,凤儿想到了刘运升。刘运升在不远处正修着高速路,说不定那儿有的是推土机能答应下来让她借用一天。
周六已半下午,刘运升才到了栖凤人家,一进门就嚷嚷着饿的不行。
凤儿拌好山野菜,鸡还在炖着,借空儿和刘运升说借用推土机的事。
“刘总。”凤儿从灶房出来进到房厅招呼了声。
自从认识刘运升,凤儿就一直这么称呼着,虽然她早就知道人家的名字叫刘运升,可一直没改口。她知道城里山外的人喜欢别人这么称他这总那总的——尤其是生意场上的人。徐卫民就是这么称呼刘运升着,她也就一直这么称呼着。本来交往了近一年的时间,和刘运升已算是很熟悉了,可凤儿对刘运升并没有多少好感。刘运升见着她,总是爱和她说着玩笑似的诨话,听了让人心里有些别扭——山里人太忌讳,凤儿也不例外。
“妹子,来,和哥聊会儿,几天没见着我妹子,哥还真是有点想头。”刘运升坐在房厅那儿正喝着茶,见凤儿朝着他走来又招呼着他,手便指着身边的椅子对凤儿说。
到了近前,凤儿没有坐刘运升身边的椅子,而是隔着桌子在对面坐下。凤儿端起茶壶往刘运升的茶杯里续上些水又放下。
凤儿说:“刘总,妹子有点子事想请你帮个忙,你看行不行?”凤儿正眼看着刘运升,也带着点微笑。
“妹子有事,话能下到她哥跟前,哥这儿有啥不能办的!只要哥能办到,要哥人都行!”刘运升一边豪爽着一边不忘打着诨,两眼盯着凤儿。
“是真的!再把没正经了,我给你说的是正事。”见刘运升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她,又说:“要是你工地那儿有推土机,能不能借用一天把门前左侧那块小坡地平整一下,妹子想把那儿整修个停车场。”凤儿又看了眼刘运升。“有个停车场,就是刘总你的车来了也停着方便,总比停在路边安全。”
凤儿用手指着门外停在不远处山路上的白色丰田越野车说,话说得入耳,没忘给刘运升讨个好,。
“那是个啥事嘛!三、四台推土机能没你妹子用的一辆,不要说是一天,十天八天地都行;有着那东西不让我妹子用叫谁用,你要用哥人都给。”刘运升伸手拍了下凤儿的肩,诨话顺着嘴又溜出来。
“我说的是正经事。”凤儿挡开刘运升的手。
“是正经事呀。没问题的,你说是那天,哥派过来一辆就是。”刘运升收回手也正儿八经地说,眼睛仍是直直地盯着凤儿。
“那好,如果行的话,你看能不能让明天来,我在家等着;做完活,妹子把工时费给你。”凤儿正着声说。
“再把酸我咧!帮忙用个推土机还要收钱?是这,我明天就派辆过来,给你把那块地平了,到时给哥吃只鸡再喝两瓶啤酒!你说咋样儿?”刘运升说得很豪爽。
刘运升答应下来,停了话见着四下没人,盯着凤儿又小声地说:“妹子,哥给你买了个小东西……哎,这次你可得带上,绝对地好,和你的手相配……我妹子的手长得那么稀样儿,那能少了这个相衬着,妹子戴着也是哥的一片心嘛!”
刘运升说着话,右手便从裤子口袋摸出个黄黄圆圆的戒指,将左手伸出老长的——要拉凤儿的手。
“刘总!”凤儿没敢去接,慌忙地将两手都收回到桌下。“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哪能要呢。”
“你看你,这有啥嘛!不就是七、八百块钱的事么,这是哥送给你的!上次送你的衣服都没见你穿过,是咋的,心里不美气还是嫌弃哥啥?要么就是看不起哥!”刘运升做出有点生气的样子,脸朝着凤儿凑过来。凤儿瞧见,刘运升两眼怪异地在看着她。
“不是的,刘总。”凤儿身子向后一靠语气平和地说。
刘运升收回身子坐正,脸平板着。
见刘运升有些生气的样子,凤儿觉得有些碍了人家的面子,想着下来还要刘运升帮忙,连忙又解释:“那衣服好着呢,挺漂亮的,妹子都舍不得穿;再说,你看妹子这山里人,整天和烟火案板打交道,那能穿得出来!……是这,戒指妹子收下,正好这几天也想着买个戴上呢。但也不能白要你的,妹子这就把钱给你。”凤儿说的干脆。
“不要说钱的事,送你的东西再要钱,让人知道还不酸死我。来,哥给你戴上。你上一次就没给我面子,就不该给我衣服钱,显得太生分!”刘运升指着凤儿垂到桌下的手说,又有点责怪的味道。
“刘总,我拿上就是。”凤儿说着伸出手急忙地接过来。
凤儿看见,儿子吴昭从路下河坝那上来,正要往家里回,这事让吴昭见着倒是她的难堪,只好先接着,觉得也是不接不行的事。
凤儿接下了,刘运升脸上露出更多的笑容,眼睛眯成一条缝儿,催促着凤儿赶紧上菜。
刘运升答应给她借用推土机的事,凤儿破例地和刘运升多聊了几句。
送走刘运升,凤儿觉得有点累,到北边睡的小屋将戒指锁进了柜子,虽说躺下歇着,但刚才的事儿在脑子里没闲着。这些年,有枚戒指戴着,凤儿老早都有过这样的想法。她见到过城里来的女人都在手上戴着那个东西,看起来挺时髦,也挺贵气的,她多少也曾羡慕过。电视上演的男人给女人送戒指做定情物,她也看过。当年结婚时她也想过,可是,那时心里有着太多的不情愿,根本就没想给二憨家要过,更不要说让二憨买来送给她;二憨家还说要给她买的,她没让,要了二憨家一千块钱给了母亲就嫁过来。“五一节”前,刘运升就送了她一套女装,她没想收。刘运升说在这山里他也没多少朋友,和她凤儿相识也是有缘分,在这儿吃着饭也添着不少的麻烦,权当是朋友的谢礼。她当时觉着,刘运升的好心不好推辞也不能推辞,就收下了。凤儿想着,刘运升照顾着她家小店的生意,如果不收,怕刘运升不高兴不再来,影响她的生意。对刘运升这点,凤儿心里虽觉得烦,但还只能克制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分。上次收下刘运升买的衣服,她从来没敢穿过,整天地忙活还真的穿不出来。听刘运升说那衣服值五百块呢,说笑中硬是塞给刘运升五百块钱,将小店两天的收入都给了。
凤儿明白,她不能白白沾着刘运升的便宜,刘运升也不会白白给她送东西,那意图她多少能看得出来。从刘运升和她开个玩笑说个诨话那时起,凤儿凭女人的直觉,刘运升在她身上打着主意!刘运升就老是用那直勾勾的三角眼盯着她不放,让她看得出有着什么企图。再说,河坝对面大栓媳妇在她跟前不经意地说过,村里有人说她和刘老板关系不正常;听到这些闲话,她有些心怯,也就尽量地和刘运升保持着距离,不热不冷的——凤儿知道山里人的嫉妒心太强,也不想惹出点事非来让栖凤村的人有了说三道四的口舌。
刘运升今天又给她送戒指,凤儿明白那是刘运升仍在讨着她的好,在暗示着她。凤儿想的是,明天还要用刘运升的推土机,不能碍了面子,也只能先收下等以后再说;就是栖凤村人爱说个事非,只要她行得端走得正,爱咋说咋说。
刘运升说话还真的算数,第二天真的带来一辆推土机。刘运升是亲自领着推土机来的,在栖凤人家门前绕过几个大圈,听了凤儿的想法,指挥着将那块小坡地推平,又让齐齐碾压了半个小时,等压实在了才停下。半下午,凤儿用几个山野菜招待刘运升和司机,也没少她做的山菇炖土鸡,又炒了盘土鸡蛋提来几瓶啤酒,算是谢承了刘运升。
停车场整修好,凤儿在山路边立了块大木牌子,用毛笔在上面写上几个大字:“停车住宿、农家乐”!字如其人,秀气而有劲力。
五
七月下旬正是三伏天,一到下午,就有城里山外的人来栖凤山避暑。栖凤人家唯一的有着停车场,来的人图方便安全将车停好,就势到附近路下河坝玩水,喧闹声一直吵到天黑。凤儿心不重,停一辆车只收两块钱,在栖凤人家吃饭的不收,一天下来还能挣下三十多块钱。有了这份额外收入,凤儿觉着她这第一步走的是绝对正确,这还真是个无本生意,是纯收入,而且还能有不少的人在她家吃顿饭,是个一举两得的事儿。忙不过来,凤儿让儿子吴昭在那儿收着,她给吴昭说,暑假好好收着给你挣学费。
周日下午,杨昊又到了栖凤人家,真的带来十万块钱。
凤儿和杨昊在小包间里谈了她的下一步打算。
“现在是七月底,我想等八月份过去,来山里玩的人少了再动工。你看,如果这几天就动工盖房的话,影响生意不说,要买的材料还没准备呢,山里盖房备材料还不得一个月的时间,就是现在要建也来不及。要是这么办,你看咋个样?”凤儿说了自己的想法,征求着杨昊的意见。
“你说的对着,我看可以。”杨昊喝了口茶,看着凤儿说。“买材料的事,你和咱同学徐卫民联系一下,卫民在县上已混了这么多年,应该人熟关系多,让他帮忙给你买几万块砖,慢慢地送来先堆到院子……水泥钢筋的事,我给你想办法弄些便宜的。”
“材料要用多用少,我也不懂,你学过建筑,看着办。”
杨昊看着凤儿,眼神明亮,明亮里透着深沉和坚毅,也有着温情。看到杨昊的眼神,凤儿感到她的心开始跳得有点快,又有点发慌的感觉,比前两次见到杨昊要强烈得多,也有些不知所措。
“叫匠工的事,我给你帮不上啥忙,让你家二憨去请。”杨昊依旧看着凤儿。
“这事我去办!二憨,就止不住个事,山里人……唉,出个力还可以。”听杨昊提到二憨,凤儿叹了口气。
提到二憨,凤儿叹着气,因为他了解二憨。和二憨结婚十几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她拿主意,就是要买个大小的东西二憨都买不了,要么买回来的东西质量太差,要么她就看不上眼,俩人也没少为这些小事别扭过;加上二憨嘴笨,和人说个话老是迟三慢四的,让听的人都急得不行。凤儿也能想到,这些年二憨就没和别的人谈过正经事,就是给城里人卖土鸡蛋,也要她谈好才提秤去称,帐一时半会都算不出来。在凤儿眼里,二憨是个办事不中用的男人。
“那是咋的?男人家和人联系活总是好说话……二憨人不行?”杨昊不了解二憨,看着凤儿不解地问。
“二憨?……上次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那是个好人,老实人,傻傻的样子和你比,出个力可以,谈事不行,还不叫人哄着吃了!”凤儿的话有些急,声音也大了许多,不经意间说出“和你比”的话。
“……”
杨昊话到嘴边,却没再开口。凤儿看了他一眼,将头低了下去,杨昊突地想到,凤儿那天在车上提到过二憨,话虽不多却有着太多的无奈。凤儿今天再这样说,听得出对她和二憨婚姻的无奈,也听出了对他的肯定。杨昊想,他的话可能触到凤儿的心痛处,便不想再说下去。
“没事的,这些事我能办得来,你给我把水泥和钢筋联系好,最好是在八月底前给我送来,只要不误九月份动工就行。”凤儿抬起头,觉得自己刚才可能有些失态,尽量平和着语气说。
“哦!我今天来给你带了十万块钱,有我的积蓄,还少借了点。”杨昊说着,从身边的挎包取出钱捆朝凤儿递着,语气有些低沉,多了点深情,眼睛没再离开凤儿的脸。
“有你的话就行了,咋能用你的钱!还是拿回去吧,为我的事让你借别人的钱那能行,到时实在不够,要用时给你再打招呼。”凤儿见杨昊看着她,又低下头,没接杨昊的钱,用手轻轻推了下。凤儿能感到,她的话也有些苍白无力。
杨昊拉过凤儿的手,说:“这是干啥,把我当外人看?就是再改建你家的房,还不得个十来万!那天,听你说只有几万块,我想着,那点钱盖房肯定不够……这些钱,你还是留着用,等啥都弄好,挣了钱再还我也不迟。”杨昊的话很是诚恳,让凤儿没有推辞的余地。
“那……那好!钱我收下,但要给你把借条打上。”凤儿慌乱着抽出手说。
“没必要,我还能信不过你嘛!就是还不上,还能逼你还不成?”杨昊笑了笑说。
“不行!得给你打上条子,万一有个啥事不好说。”凤儿坚持着说,语气平和了许多。
凤儿接着钱捆。瞬间,又触到了杨昊的手,心里又是一颤一抖的,接住了忙收手放到桌上。
杨昊没多停留,临走前给凤儿估算了需要的材料。
就这个把小时的事,凤儿心里,忐忑个不停……
晚上,城里山外的人出山回了,栖凤山立时就冷清下来,没了白天时的鸟噪蝉鸣,静谥中能听到的只有河坝下哗哗的流水声,偶尔再伴着几声从山洼鸡舍传来的小黄狗的吠叫。夜是清静的,天上的星星看起来很亮,周围黑咕咚咚的,只有山洼鸡舍那儿孤独的亮着一盏灯。风不是很大,顺着大凤山下的河沟清爽地吹下来,混着松叶山花散发出来的清香,很是醉人……山里人忙了一天,早早地就歇下。
凤儿一直没能平静。
和小凤还在收拾着院子,老远看见二憨从山洼小木屋走过来,凤儿便让小凤到她的房间先去睡。等二憨到跟前嗡着声说“凤儿,你跟我到小木屋那去一下”,凤儿就明白,二憨想和她做那事。
坐在门墩歇着,想到要和二憨做那事,凤儿就有点发恶的感觉。虽感到有点困,心里却明白她不得不去——要是不去的话,二憨还会回来在窗前叫她,一声接一声地叫着;小凤和她一块住着,叫声会让她觉得不好意思。想到这件事来,由不得她再想起小时候见的那幕情景;这些年,那情景和那阴影在她心里老是褪不掉,让她对二憨父亲有着的恨也一直消不了。凤儿觉得,和二憨做那事对她来说,无异于是在受罪。
凤儿还是去了小木屋。小木屋炕上,凤儿利落地脱掉衣服躺下,让二憨爬上身做着。凤儿说,别压着我,快点儿,都困乏了早点睡觉,明天还有好多的事呢。二憨并没听进去,手撑着炕,晃动着肥胖的身子,一下一下的并不着急。和原来一个样,凤儿紧闭着眼,能感受到的就是二憨的那个东西在她体内进进出出的让她有点痛,还有喘着的粗气拂面而来带着的腥味,没有书上说的快感。也许因为下午见到了杨昊,对二憨有点烦反而更没了那个心情,心开始有点泛恶,凤儿将头侧了起来。
前些年,凤儿也曾想过改变自己。有时让二憨做着,闭着眼也想着能在心里容纳下这个男人,可怎么着就是感受不到做那事的快乐,二憨的喘息和哼叽声反倒让她就没了情绪。心里厌烦着这事,但还不能不让二憨做,凤儿想的是,这可能就是她当媳妇做女人的义务,她是二憨的媳妇就得让二憨满足着——娘曾经给他这么说过。也正因为心里厌烦着,凤儿平时尽量避着和二憨做这事,也找着种种的借口,能推的尽量推托着。
从小木屋回来,凤儿没有睡意。下午杨昊看她的眼神总是忘不掉,那眼神里的明亮和坚毅,还有蕴着的些许温情老是在脑子里浮着。想到那眼神,凤儿觉得心就有点乱,咚咚地跳个不停……凤儿想,这几次见到杨昊,让她由不得想到了上学时的事,想到和杨昊那时到底算是怎样的感情。那能算得上是爱吗?这几天在心里问过自己多回,她不完全明白,却在自我肯定着。那时,虽说有些单纯,但心里确实喜欢着杨昊,不仅仅是嫁给杨昊能让她飞出山,那种感觉莫名其妙又时时伴着的心动,对她来说,可能就是爱。
半月前和杨昊去他朋友的度假山庄,路上杨昊问到过她这些年的情况,她简单地说了,并没有过多提到她和二憨的婚姻,提到她的生活。杨昊却给她说,在上大学的那几年他的确没有忘过她,听说她嫁人结婚,曾伤心过好多回。杨昊说,那时他是真的爱着喜欢着她,这些年一直没能忘记!六月初,听徐卫民说了她的住处,就有些耐不住当年的情结,想来见见她;他想见她,想说出他的心里话,解开这些年不曾解开的心结。杨昊说,他毕业分在市建设委员会,和单位同事结了婚,媳妇是市里的人,过日子有些娇气,也算平平稳稳;可他总找不到当年那种喜欢还是爱的感觉,死水般的日子让他感到缺少激情……杨昊说,他的工作不错,领导对他很器重,在培养着他;可他也觉得压力很大,管着处室里好多的事还不能有怨言,还得不断地努力,这样才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要想出人头地,工作就不能有着任何的差错和闪失……
杨昊说的很多,凤儿能想到那天她的心情,不平静中静静地听着。听杨昊说的,她能肯定杨昊当年是真真的爱着她。凤儿觉得,杨昊的出现,让她在二憨身上更看不到了什么优点;她也能感受到,虽然和杨昊多年没联系,杨昊对她的感情依旧是真切的。这份十几年的真心,她有些感动。
心儿动了,可现在男女间感情的事,凤儿想也不敢想,更不要说都是已结婚的人,她还是栖凤村的媳妇。凤儿想着,和杨昊保持着距离还是好点,这样对她的名声好着。早几年听栖凤村的老人说过,河坝上游那儿的深水潭在前多年里有几个女人在那儿跳了下去,就是因为男女间的情事没脸面活了,三十年前大栓娘就是这么死的……村里人说,到阴天刮风下雨的时节,有人曾在那听到过鬼哭的声音,呜呜地怕死人;就是现在,白天时栖凤村人也很少到那去。城里人不信,照样到那个地方去游泳,可每年都有人下去了没能上得来。栖凤村的人又说,那是潭底怨魂太孤单,缠着让人做伴呢。
凤儿想,活到三十三岁,她可能还没有真正地爱过,没有爱过就嫁给二憨。和二憨过了十几年,自己也不明白对二憨是怎样的感情。在她眼里,二憨只是她的丈夫,是吴昭的父亲,是和她一个锅里吃饭又一个屋里睡觉的男人,这个男人并没什么让她感到情牵难舍的。那时,没弄清啥是婚姻就结了婚,只能说家里太穷,不能不听娘的话——妹子和小弟还要上学生活,没有二憨家的支持弟妹上不起那个学,温饱都难保证。结婚半年多,她没让二憨进过她的被窝,在家也是死声半气地闹情绪。没让二憨动过她,二憨真的没动过。也是太单纯,结婚了还有着单纯的想法,想着这样和二憨闹着,说不定那天二憨着气不要她,还真的能离开山里,到山外的平原上去。可半年里,就是没有这样的机会,有事没事地和二憨再闹,二憨就是没有怪罪,没有要离婚的意思。她想到过和二憨离婚离开这个家,可都让娘劝住了。娘说,不能做那没良心的事,结婚了就要安宁的过日子……等有了娃儿,就啥都不想了。她听了娘的劝,就想到要分家另过,让二憨家给她盖房。本以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没想到二憨父亲竞答应下来,给他俩在溪水沟口这儿真的另盖上了土房。住进新房,屋里没了旁人,二憨没理会她的反抗,晚上硬是和她做了那事;做完了,见着她在哭闹,二憨还委屈地说这是他爸教他的……一年后生下吴昭,精神有了点寄托,也只好和二憨实实在在地过起日子。但她明白,从未爱过二憨,
好不容易地睡着,凤儿还做了个梦,让她早上起来脸红了好一阵子。梦里,她和杨昊拉着手在一条人很多、灯光绚丽的大街上闲逛着,她不知是哪儿,杨昊说这是上海的南京路;杨昊牵着她的手在一条大河边走着,用胳膊搂着她的腰,亲昵地说这是上海的外滩;到了避人的地儿,杨昊还偷偷地吻了她……
梦里的感觉很醉人。
六
凤儿给徐卫民打了电话,让想法给她联系八万块砖和匠工盖房的事,徐卫民都爽快地答应了下来。凤儿知道,上学时徐卫民虽说学习不咋样,但人很精明。徐卫民在县城开着小公司倒卖着乱七八糟的东西,能赚钱的事都做,整天和生意场上的人打交道,这几年也挣些钱。徐卫民来栖凤人家吃过几回饭,而且对她说过,要帮啥忙尽管打招呼。凤儿想着,让徐卫民联系这些事,应该说没多大的难度。
接过凤儿的电话,第二天晚上徐卫民就到了栖凤人家。
这次来和以前也不一样,徐卫民没开他的小车,而是坐着一辆大卡车来的,除司机还有一个看着很是精瘦戴着副近视眼镜的二十来岁的小伙──凤儿认识,在她这儿吃过好几回饭,是河坝下游县旅游局山庄工地上的人。
吃饭时,徐卫民给凤儿说,砖我给你已联系好,过几天就往来送,你准备收着;不贵,和送到山跟前一个价,是托了税务所的朋友才订下的,将来送够把钱给我就行,我去结帐。凤儿说,真是感谢你。徐卫民又说,匠工的事,人家说只能等到九月初才能过来,还在山口那正给别人盖着房。凤儿说,正好么,我想的就是在九月份动工,这事你就定下来。徐卫民又问盖房用的钢筋是不是也已经定下。凤儿说,已给杨昊招呼过,让联系买两吨。
“杨昊给你联系肯定是没啥问题,但我想也便宜不了多少。”听凤儿说钢筋还正联系着,徐卫民将凤儿叫到屋门外,在门前站着对凤儿说。徐卫民说:“杨昊再给你联系,我想一吨比市场价也就能低个一、二百块的样子;现在的市场价涨得太厉害,每吨都在三千六七百块呢,这时是旺季,正紧缺着……是这,你要的话,我给你弄些更便宜的,够你用。”
“行么!能帮这个忙,又能省下钱,那还不是好事么。”凤儿听徐卫民说还能买到更便宜的钢筋,眼前就是一亮,答应了下来。稍一想,又说:“我可不要那些土炼钢的,电视上说山外搞那个假东西的多的是,质量不保险还容易出事故。”
“哪能骗你老同学呢!”徐卫民指着停车场的卡车说:“你看见没?那车上装的十几吨钢筋就是我给旅游局度假山庄供的,刚在我公司拉的,都是十四号的麻钢。绝对都是正品,没啥问题,不信的话你可叫人检验!”徐卫民又看了眼凤儿,又说:“这些钢筋是去年冬别人每吨三千块价给我顶的帐;老同学好人做到底,给你把这忙也帮了,不挣你钱仍按原价给你!你要的话,今个先下两吨,也就是二百来根,省得再到山外去买,连运费都省下了……下来的事,下次工地再去我公司拉货时补上两吨。”徐卫民一口气说了他的想法。
“那能行么?把人家的钢筋给我,工地能同意嘛。”凤儿不解地问。
“咋不行,和我这阵儿一块吃饭的就是工地的材料员小李,小李和我是朋友,我给他说肯定没问题;你是这,等会叫你男人从车上下个二百来根,也就是个两吨货,给我个六千块钱就行了。”
“我相信你,只要是好钢筋……能行!等会儿我让二憨来下个二百根。”凤儿有点迟疑,又一想徐卫民不会骗她,便同意下来。
凤儿到她睡的屋,开了小木柜的锁,从杨昊带来的十万块钱里取出六千装在了身上。出了房门,徐卫民已在门口等着,说他已给小李说好,让她家二憨去下钢筋,并说:“你看,今这事老同学给你办得多顺当!去,再取几瓶啤酒,我俩在这慢慢地喝着。”
凤儿取了几瓶啤酒让小凤招呼着徐卫民几个人喝着吃着,自个出门冲着山洼喊了几声。没多会二憨拖着步子慢腾腾地到了跟前。凤儿让二憨在卡车上下钢筋,她给帮着忙。
二百根钢筋下完,已是夜里十一点多,徐卫民和那个材料员小李还在喝着,地下桌上的空酒瓶子都有八九个。
凤儿对徐卫民说,二百根钢筋下够了,还数不?徐卫民说,这是谁跟谁呢,还数个啥,用不着,你再去下个十来根,宁让多不要叫少,免得到时欠个几根还得到山外再买受麻烦。徐卫民有点醉意。
凤儿让二憨又去下了十根,将身上的钱给了徐卫民。
徐卫民和小李走的时候,凤儿硬是没让徐卫民开饭钱,一是算感谢徐卫民和小李,二是在心里也不想欠着徐卫民的人情。
送走徐卫民,收拾了饭桌,凤儿才想起得给杨昊打个电话说声,说她将钢筋已买下。杨昊昨天打过电话,说他已经在市钢厂联系过,过几天找辆顺车送过来。拿起电话,凤儿拔过几个号,犹豫着又放下,看了眼炕头的小闹钟——晚上十一点,凤儿想,杨昊可能早已睡下。
想到杨昊,凤儿觉得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又涌上心头,犹豫着又拿起了电话。
杨昊的手机没有关,好长时间接通,凤儿听到杨昊“喂”了一声。话筒里的声音很杂吵,能听到有人在唱着歌。过会清楚了,杨昊又叫了一声“凤儿”。凤儿将刚才买钢筋的事简单地说了。杨昊说,只要是正品钢筋也好着,我在市上联系的比那还贵;是徐卫民联系的,又是同学关系,不会有啥问题。和杨昊说东道西地聊了会儿,末了,凤儿听到杨昊似乎有些迟疑地说:“凤儿……以后有啥事,尽量在白天给我打电话,晚上打电话不方便。”
杨昊说的是不方便。凤儿放下电话,心里就有种空落落的感觉,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受,总有点落寞……
二憨在窗外喊了几声。凤儿说,喊啥呢,人不舒服!并没理会。
第二天晚上,工地那个材料员小李骑着摩托车一个人又来了。进门坐定,就叫凤儿声嫂子。凤儿笑着脸招呼着问要吃点啥──有昨晚上买钢筋的事,凤儿觉得她和小李已成了熟人。
小李要了碗扯面,左右地看着没有其他的人在,说他来想说点事儿。
“嫂子,昨天你买钢筋是不是准备盖房?”小李吃着面说。
“是啊,下个月就想动工。”
“那……嫂子你将水泥定下了没有?”
“这几天忙的不行,还没定下呢。”
“要是还没有的话,兄弟给你帮个忙,在县上水泥厂给你联系,绝对比别人送到你这儿便宜,比市面上一吨能便宜五十。”小李停下筷子。“我和县水泥厂有几年的业务关系,我们工地现在用的水泥就是县水泥厂的,质量绝对没问题。兄弟看你嫂子人好,能说这话就能给你办到。”小李将自己的想法简单地说了。
“好事么!那是这,等一下我再给你个回话。”
听说小李要给她帮忙买水泥,送到才是二百八十元,比杨昊上午说的送到还便宜二十,下来又要俭省六百块钱呢,凤儿先应了小李的话,到她睡的屋想给杨昊打电话再说声。拿起电话,凤儿犹豫起来,想起杨昊昨晚说的,将电话又放下来。
凤儿定了定神,自个拿定主意出了房门。
“兄弟,那行!就是这事,按你说的定下,你让送三十吨。嫂子这儿先谢你了!”凤儿从屋里出来,边走边说,到了小李的面前,忙又招呼着让小凤端碗纯鸡汤来。
“那好,我明天就可以让给你送一四轮车……那一车装一百袋子正好是五吨,六车就够。三、五天给你这儿送一回,月底就能送够。”
“行么!那……钱我是咋的……”凤儿想说结帐的事怎么办。
“钱的事,等送够了我来一块结帐。”小李打断凤儿的话。
送小李走时,凤儿仍没收饭钱,也没忘让小凤给小李拿包烟。凤儿对小李的热心有些感激。
钢筋水泥有了,徐卫民联系的砖陆续地送着,二十天的时间就基本备齐,栖凤人家停车场堆了好几大堆。凤儿让人看过,都说钢筋水泥的质量不错。沙子石子,凤儿想着山里河坝有的是,下来就只等着匠工来开工。
那一堆一堆的东西,栖凤村人见着,都知道了凤儿家又要盖房。又有好多人说,凤儿家把钱是赚下了!二憨人虽憨,真是憨人有憨福,娶了凤儿这么个能行媳妇!……
有人在二憨跟前也这样说,二憨只是嘿嘿地笑着。
七
八月底,连着两天下了一场透雨,山里山外立时都凉爽下来,来栖凤山避署乘凉的人少了许多,栖凤人家的生意也渐渐地淡下来。
杨昊到栖凤人家又来过一回,带来他简单设计的图纸,在院子又看了凤儿备的材料,说那都是正品。
徐卫民联系的那个匠工头前两天也来过,听凤儿的想法。凤儿将杨昊画的图纸给了,说要在现房南北两侧各再续上一间,总体上再加高一层,外观上要有直壁飞檐的气势。工头说,备的料基本够用,即使少也少不到那儿去;另外,工价就和给别人家盖房一个样,行的话,九月三日就将人带过来动工。凤儿说能行,说她也看好这个日子,那天农历是二十六号,很吉利。
八月三十日正是周六,上午凤儿就给儿子吴昭收拾着上学的东西。凤儿想,送吴昭到县城上了学,也好整顿地在家盖房。
凤儿正忙着,刘运升开着他的越野车停在门前,一进门就喊了声“妹子”。凤儿刚应出声,刘运升已直直地进了她的房间。
“咋的妹子,这是干啥?准备和哥私奔呀!”刘运升一开口就没忘他的诨话,和凤儿打着趣。
“刘总,看你说的。”见刘运升进来,凤儿停下手回过头说。“明天吴昭就要开学,我给娃把上学要带的衣服和零碎东西收拾准备一下,还要赶上县城的班车呢。你先到南边小包间坐会儿,我收拾完就给你上饭;半上午就给你把鸡炖上了等着,还怕你今天不来呢。”
“哎,就是娃上学个屁事,我还以为是和谁要上床呢!不急,不急,我这娃他伯有的是车还坐啥班车!先给哥弄饭去,吃完饭哥给你把娃送到县上,正好下午还要到县城去办点事。”刘运升的诨话里没忘讨好着凤儿。
“那还不好着,让我和娃也坐回你他伯的好车。”凤儿停顿了下。“是这,你坐那儿等会儿,我这就给你弄饭。”听刘运升下午刚好要去县城,凤儿停了手中的活,说着就出门去了后边灶房。
对刘运升的诨话,凤儿从和刘运升熟悉后不管他怎么说都一直不接话茬。虽觉得刘运升的话太过头,但还不能表现出不高兴,也不能不热情,也不想没有刘运升这个活招牌活宣传。
吃饭的档儿,刘运升想到凤儿刚才说的“我和娃也坐回他伯的好车”的话。“看来凤儿也要到县城去。”刘运升眼儿一转,吃饭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还要凤儿陪着他闲聊。
仨人从栖凤人家出发上县,已是下午三点。四点到了山外县城,天气正是闷热的时候,太阳正毒辣着,并没有山里清爽的感觉。在学校大门前下车,凤儿就明白了城里人为啥夏天爱到山里去。
刘运升说,凤儿你陪着吴昭到学校去报到,我去办点事,五点整来学校门口接你,然后再一同回山里。
凤儿说,这正好么。
凤儿安排好吴昭,没到五点就到了学校大门口等着。已是下午五点半,刘运升还没来,凤儿心里就有点急。已约好在这儿等,又没法和刘运升联系也不能走开,凤儿只有耐着性子等下去。都下午六点多,刘运升才坐了个出租过来,见凤儿张望着仍在等他,便客气地说着让凤儿等的时间有点长太不好意思,话说得比平时文明客气了许多。刘运升在车上说,办完事后,我的车让朋友借去用,没还回来呢,可能还得等会儿;反正等也是等着,这天都快黑了,咱还是先到饭店去吃个饭,在饭店等朋友的电话;那儿有空调,凉快。
凤儿没多想,说,那也行。
在饭店一楼包间,刘运升点上几个凉菜,另外特意地点了只炖土鸡,说让凤儿也品尝一下大饭店的味,那是绝对没栖凤人家的好。菜上了桌,刘运升又点了瓶白酒,说好几天没好好地喝着酒,今个有妹子陪着喝点才尽兴。刘运升倒了两小杯,递给凤儿一杯说要碰杯。
凤儿说,我喝不成酒。刘运升说,在这儿吃饭有的是好菜咋能不喝点呢,既然倒上就要喝,那怕是少喝点,不然,妹子你看不起人咋的?
凤儿端起杯碰过,用唇沾了一点儿。
刘运升说,不行,第一杯喝完。
凤儿无奈,只好喝下去,放下杯子就咳了几声。
喝开酒,刘运升的话就多了起来,给凤儿讲开了他的创业史。刘运升说,他的资产现在都有几百万,就是修路的机械都值百十万的;凤儿,看样子你是准备要盖房,想用钱的话尽管说声。刘运升说他大舅子现在省公路局当着副局长,这些年给了他不少的工程,一年的活就没断过;刘运升说他一天里太忙,身体累的不行,不吃好点早都垮了;刘运升说他家的媳妇算不上漂亮,但是人贤惠,在家管着娃上学的事,其它啥都不用干,享着清福;刘运升说他再干几年就不想再干了,钱就是再多,没个好身体有啥用,不如下半辈子也享着清福;刘运升还说……
凤儿没有插话的机会。凤儿觉得,刘运升从没在她跟前说过的这些话,今天像是在她跟前炫耀着,有意地在卖弄着。
刘运升口若悬河地说着他的事,凤儿想的是:“有钱人可能都是这个样子。”
凤儿知道她自个儿能少喝点酒。可想到刘运升平时的诨话,又给他买衣服和戒指的,不定有着什么邪想,就想着不能陪着实实在在地喝。刘运升让她喝酒碰杯,端杯时凤儿就有意无意地往外洒点或是用嘴沾一点点。眼看着天黑下来已是晚上九点,凤儿有点坐不住,让刘运升打电话问车的事。刘运升说,急啥呢,也快回来了,再说酒还有半瓶呢。凤儿只好陪着,听刘运升说着。看这样子,刘运升有点兴奋。
晚上九点半,刘运升的手机响了。刘运升拿出手机看着,说是朋友打的,可能是来还车。刘运升接着电话,凤儿就听刘运升冲着手机大声地问是咋回事?要紧不要紧?然后又不停地说着“能成、可以”。凤儿有些疑惑。
合上手机,刘运升看着凤儿说,今晚回不成山里,我的车出了毛病,朋友已送到修理厂正修着,明天早上才能好。凤儿说,那咋办,我还没在外边住过呢。刘运升无可奈何地说,只有在这饭店住一晚上,明天早上取车再回山里。末了,刘运升让凤儿给家打电话说声,没等凤儿同意就喊了服务员进来,给了三百块钱和身份证让去登记个房间。凤儿说,那能行么?
刘运升说:“凤儿,你在这儿住着,我到朋友那去聊天,明早我过来接你。”
凤儿没有应声。
这个时候回山里,已没有班车。凤儿没法,只好用刘运升的手机给家里打了电话。电话是小凤接的,凤儿说她误了班车,明天一大早才能回来。
刘运升又说:“妹子,这下没的啥事,可以放心地喝。”
刘运升招呼着凤儿,杯子倒上酒就递给凤儿。喝过几杯,凤儿觉得她的头就开始有点发晕。对她不能喝酒个女的,那五、六杯白酒也不少。凤儿喝了,刘运升的话又开始多起来,借着酒劲又说上他的诨话:“凤儿,你知道不,哥……第一次见了你,就喜欢上你。”
“刘总,你胡说的啥呢!”
凤儿心里一沉,想到他所担心的事。看着酒瓶里的酒不多,借着要去卫生间离开了包间,心里想的是让刘运升独自先喝着。
在卫生间洗着手,凤儿不经意的朝窗外望了一眼。窗外正对着停着一辆越野车,是白色的。凤儿觉得有点眼熟,和刘运升的车有点像。晕着将头朝窗外靠着仔细看,心里更是一紧。正是的,车牌号都一样。
“刘运升的车好着!……刘运升说车借给朋友的话是在骗人?!”凤儿有点发晕的头立时清醒了许多,肯定了所担心的事。“刘运升说车在修理厂,咋能在这儿停着?车根本没坏,是用谎话在骗着我!……刘运升为啥要骗我?这是不是有意安排的?!……”
凤儿明白过来,心开始咚咚地跳着,更是肯定了所担心的事。她有点后悔,后悔下午没坐班车来送吴昭,要是坐班车来县城,安排好吴昭,这阵子可能早已回到栖凤山。凤儿没有急着出卫生间,在那儿用凉水冲了会儿脸,让自己清醒了许多。
“酒是不能再喝下去!”
从卫生间回到包间,凤儿用大杯倒满酒说:“刘哥,你对妹子不错,一年多对妹子也挺照顾的,妹子小店生意能好起来有着你刘哥的大功劳!……来,妹子没有啥谢的,今天就敬刘哥几杯!”
这是凤儿第一次对刘运升说着“刘哥”、“刘哥”的话,听起来很是亲切。刘运升听着舒服,看了眼凤儿,凤儿的脸红着也有着十分的诚意,接着递上的酒杯,举起就喝下去。刘运升以为凤儿听他说着喜欢的话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着,凭他的经验,凤儿能这样,是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凤儿一连敬了三杯,刘运升都很是爽快地喝下去,少半瓶的酒快干了。
凤儿说,妹子今天也高兴,再和刘哥碰几杯。
没碰两杯,那瓶酒见底。凤儿说,刘哥,你今天喝酒有兴致,咱再喝点红酒也有气氛。刘运升听罢一乐,眉眼绽开,叫服务员又上了瓶红酒,和凤儿又开始碰着喝着。心里高兴,刘运升喝起酒来就爽快了许多,没多时就显出醉意。凤儿留着心和刘运升碰着,杯里的酒却每次下不了多少,一瓶红酒喝完,她的杯里还剩一少半。
刘运升渐渐地有了些醉态,嘴还不停:妹子,倒酒,喝!……人生就要吃喝的痛快,玩的更要痛快!……妹子,你要想得开放得开才行,那样的人生才有意义!……妹子,你知道不?哥这半年多心里老是想着你咧!……哥有的是钱!放心,哥不会亏待你的。
……刘运升醉了,吐了包间一地,凤儿让服务员将刘运升扶到客房。在客房,刘运升摇摇晃晃地叫着凤儿,还没抱住就倒在床上出着酣声……
刘运升睡实,凤儿悬着的心才落了地。夜里十二点多,已是没处去,凤儿从刘运升的包里取出车钥匙,关上房门,朝楼后的停车场走去。
在车上,凤儿长长地舒了口气为自己庆幸着,心里也在泛着酸……
早上,凤儿被刘运升在车上叫起来,红着脸笑了一下。
回山的路上,刘运升问,他昨晚有没有失态的地方,说他昨晚喝多了凤儿你让服务员完全可以再开个房间的,咋能睡在车上呢。凤儿说,刘总,你昨晚好着呢,酒也喝的开心着,妹子也喝得有点多,就没想到再开房间;好在,山外这些天天还热着,睡在车里也挺好的,不要紧,没冻着。凤儿说得很平静。
凤儿觉得,她得给刘运升留着面子,也想到了将那枚戒指赶紧地还给刘运升,要么借机赶紧给八百块钱。
“留着刘运升的人情,将来迟早都是个事。”凤儿想。
八
凤儿要盖的新房按时动工了。放线动土时际,凤儿让二憨放了挂鞭炮,她在屋里祭山神土地。鞭炮在山谷间回荡着,很是响亮,凤儿说这样才能图个吉利喜庆。
一时间,栖凤人家就热闹起来。
二憨退休的父亲和母亲、大哥大憨也过来帮忙。附近的几个人家凤儿也招呼过,来了十几个帮忙的人。凤儿高兴着,让二憨捉了三只公鸡炖上,说是第一天动工先要好好地招待匠工和帮忙的人。
人人都很高兴的样子,只有二憨父亲在那儿闲转着,挂拉着脸,看得出有些气不顺。村里几个老人玩笑着说,哎,是不是脸叫驴给踢了?没多会儿,话就传到凤儿的耳朵。二憨父亲说这么大的事也不和他商量,就自己做主要盖房,没把他当人、当吴家的长辈看。凤儿听了,不但没恼反而有点窃喜,心想着:“老东西也太多事,本来理都不想理你,我的事用得着你管!盖房就是不想给你说,不高兴才好咧;分开另过日子的事,谁也不要管谁。”凤儿进进出出地和二憨父亲打了几个照面,一句话都没有说。
二憨父亲自已觉得没点神气,站在这儿又没面子,叫上二憨的母亲就往回走。看着老俩口已走到山路上,凤儿才有意地喊了声妈。二憨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凤儿。凤儿喊着:“妈,你走的啥呢,还要你操着……”凤儿正喊着,心字还没出口,就看见二憨父亲扯了下二憨妈的胳膊。
凤儿撇了下嘴,哼了一声,回过头就忙她的去。
凤儿清楚,二憨父亲对她有着很深的偏见。结婚过门,她没主动地问过二憨父亲的话,主动地说上几句话。这几年,凤儿也听到村里的媳妇们说,二憨父亲说她对他不怎么的好,他家的门都很少进,更不要说去看他一眼,对他老是爱理不理的样子;还有,就是凡事儿她自己都做了主没给他说过,让吴昭也不常到他家去,当爷的见个孙子都难;这吴昭都是十几岁的娃儿,对他这个当爷的感情还是很淡,看着倒像是别人家的孙子。
其实,凤儿也知道自己对二憨父亲自小时就没的好感。更可气的是三年前筹办栖凤人家时,家里没多的钱,让二憨去向他父亲借点,不但没给还说是让她凤儿来借;钱不错就是了,还在二憨跟前说着风凉话:“看你媳妇就没个安分劲,一天成的啥精,还不是胡整呢!……有几个人能到咱这山里来吃饭,那几家都没见干那个事,弄那事是干啥!”对这事,凤儿一直记恨着,这几年越发地不想理会二憨父亲,心里想着,就是栖凤人家赔了生意,也不再和二憨父亲有啥联系。栖凤人家生意一天天的好起来,想到借钱的事儿,凤儿对二憨父亲的怨恨反而深了许多,平时懒得理会公公,心里倒还有着轻快的感觉。
“让那老东西不高兴心里不舒服,还不是难得的报复!”
凤儿心里怨恨着二憨父亲,还有着根深蒂固的原因。想起以前的那些事,凤儿认定是二憨父亲改变了她的命运,就由不得地恨着怨着,也在心里骂着。凤儿知道,她根本不想嫁给二憨,也知道不能不嫁给二憨。
二憨父亲当年在乡政府工作着,是乡里的干部。听村里老人讲,二憨家那些年在栖凤村也是数得上的好日子,大憨和二憨自小地就有人说媒订娃娃亲,山里人想着能将闺女嫁给二憨家那也是享了清福。老人们说,凤儿你知道不,你妈让你和二憨定这娃娃亲,就是看上人家日子好的原故。前些年凤儿听着,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不是个滋味。她听娘说过,二憨父亲到山里她家那儿下乡时就看上了她,就嚷和着村书记给娘提说,也要给她和二憨定娃娃亲。娘说,那时家里确实太穷没的法儿!村书记说订了娃娃亲,二憨家还能每年给些资助,不至于再过着有今没明的日子,将来嫁过去有享不尽的福。
凤儿一直这么认为:就是有了这个娃娃亲,才让她没能飞出山,这都是二憨父亲造成的。
能订这娃娃亲,还有的原因,凤儿觉得提起来更是丢人的事。娘那时也肯定是愿意的,就是不愿意可能也是不得已的。凤儿能记得而且一直记得很真切,刚上学那年的秋天,有天上午放学早点,回了家,家门却从里面关着,屋里传出娘的声音,高一声低一声地在叫着,听着像是很痛苦……从门缝里她看到,二憨父亲光着身子在娘的身上爬着,屁股一上一下不停在动着,一边动着还一边逗着一岁多的小凤……她狠劲地敲着门……门开了,她看到娘和二憨父亲慌慌张张的样子。那天,二憨父亲第一次给她一块钱说让她买好吃的;娘中午给她单独做了好吃的面条,一再地叮咛着:“不能给任何人说,你爸回来更是不能说一个字,要是让其他人和你爸知道,娘就活不成了,你以后再就见不到娘了……”凤儿没忘记那天娘给她说话时的情景,她站在娘跟前愣愣地听着,愣愣地不停地点着头;听娘说再就见不到她了,泪珠儿就在眼眶里打着滚,心里怕着。等长大点,她明白过来,那是娘和二憨父亲在做着啥事,也知道那是娘丢人抬不起头的事,在心里也恨死了二憨父亲。或许也正是有着那事,娘才愿意订下娃娃亲,说不定二憨父亲在她家的炕上让她娘不得不同意的。有了这娃娃亲,二憨父亲到他家去的机会多了起来,每次来都带着一大袋吃的东西。她也见着,有好多次娘和二憨父亲一同去了后山……
有着对二憨父亲的恨,不到二十岁和二憨结婚,进了二憨家的门,凤儿就没叫过二憨父亲一声爸,而且,一块吃着住着闹着有半年的时间,就要和二憨搬出家另过——看到二憨父亲,心里就有着太多的不自在和怨愤。那份怨愤让她感到心里有太多的仇恨,而且,这份仇恨因为木讷的二憨在心里愈积愈深。住到了溪水沟口这儿,开始和二憨过着穷巴巴的日子,一年四季的又和山打着交道,再和山外人的日子比,凤儿就想到,这都是二憨父亲害了她——让她和二憨早早地结婚,不光是没让她上成大学,就是连她嫁到山外的机会也没有了。一想起这些事,凤儿心里的恨就油然而生。
凤儿这些年想过,觉得她就是山里人的命,就算自小都漂亮可人也还只能是山里的凤凰;“凤儿”,名字好听,也只能是家里人的愿望而已。凤儿这些年也想通了,这可能就是命,是命中注定的事,她的名字叫凤儿,嫁的地方都叫栖凤村,这地方可能就是栖她这只凤的,可能从娘给她起名叫凤儿时就注定了这栖凤山就是她的归宿。凤儿也明白,虽说和二憨稀里糊涂地过了这十几年,但她对二憨仍是没有多少感情,也培养不起感情;有了吴昭,她才觉得有了希望,有了点寄托,也只好安宁地凑合过日子,就全当是为了儿子的成长。回到娘家,娘知道她心高,对她没多余的话,不是关心着吴昭,就是劝着她和二憨好好过日子。有时候,她也想过不要再去计较这些事,也试着调整她的心情,试着对二憨父亲能好点,在心理上能接纳这个改变命运的人。可整天见着二憨还要面对二憨的木讷劲,凤儿觉得她做不到,也只能让心里的不快和怨恨长时间地郁积着。
吴昭一天天地长大,这几年凤儿也早认了命。
九
栖凤人家搞着小小的基建,不像凤儿想的那样在两边盖着房不会影响她的生意。动工一个星期,这几天还真的没人来栖凤人家吃饭,山外的人见她家正盖着房就去了河坝对面。栖凤人家有的生意,也只是城里山外的人买了土鸡蛋就走了。周六,刘运升也没像往常一样开着车来,也没给她打电话,她给炖好的鸡也只好晚上自家吃。
凤儿想着,可能是那天把刘运升给得罪大了,不然每周都来的事为啥这次没来。也是的,那天她也喝了不少的酒,因担心有事才劝着刘运升喝过了头。那天晚上把刘运升扶进客房,刘运升就拉着她的手不放,嘴里还说着喜欢她让留下来的话,把她往床上要抱。虽说她有些晕,但脑子还算清醒,不是她的动作快点,哪能赶紧地脱身。至今想起来,真是有点后怕!不然,要是那天真的喝多醉下了,还不让刘运升做出啥事来!……这些天太忙,凤儿想的是,刘运升没来,还了他戒指或是给八百块钱的事只有下来碰见再说,当下要紧的是将房的主体先盖好;盖着房生意上损失点,明年有的是机会再赚回来。
本来,盖房的事儿,图的就是顺顺当当,凤儿没想到却出了点小麻烦。乡土地所的人开着车来打了绊子,呵斥匠工不让再盖下去,说这是违法占地。
周三上午,土地所来了三个人,个个都有些气势汹汹的,其中一个自我介绍着说他是所长。
山里人没见过这样的阵势,凤儿小心胆怯地问是咋回事。
所长说,你现在盖房占的地方没经土地所批准,那是非法占地;你将门前侧的坡地随随便便地平了也不对,是破坏整个山体和自然景观,那也是要罚款的。你知道不?
所长的话说得很硬气。
凤儿小心地解释着说,我家十几年前在这儿盖房时乡政府知道也同意的,指定的地方就是这儿,当时也没说庄基地的面积有多大;咱这山里人盖房向来都是村里指那盖那,要盖几间是几间,自己平地自己盖,我扩建两间咋的能是多占地,我用自己的庄基地也说不上是违法;再说,门前左侧那块小坡地也算不上在开山,只是搞平整而已,也算不上是破坏山体自然景观的事,何况是在我院子边平整的……罚款的事,可能也算不上个啥事吧?
所长说,那也不行,你说的那是十几年前的事,现在要盖还得再审批,没有经过土地所同意的事,扩占两间就是违法占地;山地山坡也一样,不能随随便便的平,这是国家的法律政策……不过,现在见你已正盖着,拆掉也可惜,你要盖就得按违法占地交罚款,不然的话,就不要盖!要是不听劝助再继续盖下去,我们就强行拆除!……今个是这样,你先叫匠工停下活,明天到乡土地所交了罚款再说。
凤儿听得愣神儿,思前想后地没个理由,只好问得交多少的罚款。
所长说,一间房四千,两间八千,你明天将钱交到土地所。
凤儿听得出,所长那口气就没商量的余地。
所长说完,领着人就要走。
凤儿忙挡住,说留下吃个午饭再走。
所长坐上车说,饭不吃,有心的话你取几包烟来。
凤儿忙到屋里取了三包最好的烟塞到所长手里。
这从未遇到过的事,让凤儿有点木然。匠工头找到凤儿说,不能停工的,停一天工就要损失一天的工钱,叫的工人来一天不能不给工钱,真的让土地所拆除重建,返工误事费时不说,那返工的钱也不会少……你公公不是在乡政府干过嘛,有的是熟人,你让你公公找土地所的人说上句话,大不了给交个千把块钱就能了结,以后就没人管!像你今天这事,我在山外给别的人家盖房时见得多了,只要有人寻关系,给那些人点好处,交点钱,房还是照盖不误。
匠工头说的有道理。
凤儿难为着,她压根就没想去找二憨的父亲,不想给公公说下情话,可也不想停工。凤儿没法子,叫了二憨去说。
没多时,二憨就回来,木木讷讷地说:“咱爸……你去说才能说得清。”
凤儿听着,怨气又冲上了头,嘴里也有了不干不净的话:“老东西,盖房还不是你儿你孙子家的事,叫你去给人说上句话你都拿开架子了,非要叫我去给你说?我就是不盖了也不给你那去,活人还能叫尿憋死!……不就是交罚款的事吗,就是交罚款我还要盖!”
凤儿怨上了公公,心里的怨恨也多了几分。
凤儿对匠工头说,咱先干着,我明天去土地所,不就是几千块钱罚款的事么。
第二天,凤儿给二憨留下话,让匠人来后先继续干着,自个早早地去了乡政府。到乡政府时,乡机关的人刚上班。
凤儿到过入山口乡政府这儿,却从来没进过大门,今天算是第一次──在乡中学上学时她都没进过。当年领结婚证凤儿也没进来过,只是和二憨一块在乡政府这儿照相馆照了相。后来的事,凤儿知道那个证是二憨父亲和乡里的人熟,把她多报了一岁,让民政办的人私下办的。凤儿清楚,那时她还没满二十岁,结婚不合法。前些年,到山口乡政府的街道和二憨买东西办个什么事的,因二憨父亲在这儿,心里讨厌的烦,就没进过乡政府的大门,也没让二憨进去过……
在凤儿眼里,乡政府院子是很大,楼前院子整的像个大花园,前头正对着大门有个有八、九米宽的红照壁,照壁上镶着五个溜金的大字——“为人民服务”。仔细地看,字上面蒙了层厚厚的灰尘,太阳下不是太耀眼。
凤儿问过门卫老头,径直地去土地所,见到了所长,从身上取出包烟搁到所长的办公桌上。
凤儿依旧小心地说:“所长,我这山里人钱来的不容易,能不能少罚点,我只带了一千块钱,先交上行不?”
所长说:“你是哄要饭吃的,不行,这是政策规定!”所长的态度很是生硬,顺手拆开烟取根点上,看都没看凤儿。
凤儿又和颜悦色地说:“实在是没多的钱,盖房都已借了几万块;山里人挣个钱实在是不易,所长,你就看着少罚点嘛。”
所长说:“你说的再好,那也不行,没钱就再去借,能借几万块,还不能再借个八千块……你能没钱!哎,谁不知道栖凤山景区那儿栖凤人家的生意好,能没挣下钱?再不要多说,我还要给领导有个交待呢。”
凤儿和所长磨着,不停地说着好话。所长坐在那儿没动,喝着茶抽着烟,不奈烦地听着。
所长最后说:“行了,行了,见你人这样诚恳,你交五千块,但只开三千块的票,行的话下午一块拿来找我,不行的话就停工!……到时不要说我们硬下手领人去拆你的墙!你想好。”
凤儿没法,只好无奈地说:“那……我回去再准备些,下午再来。”
出了乡政府的大门,凤儿更是无奈地在街上走着。凤儿明白,所长对她说的交五千块只开三千块票的意思──这几年也听人说过这样的事,两千块不开收据不定是自个儿要昧下。
“那所长的意思很明了!……看来,是得给徐卫民打个电话,应该让徐卫民出面说情才行。”凤儿想。
来的时候,她就想到过徐卫民在她跟前曾说过乡上有着熟人关系的话。凤儿想着,她能说通交个千把块就是那回事了,如果不行的话再寻关系也不迟;现在知道了所长要罚多少钱的底线,这时候再寻徐卫民托个人情,肯定还要在五千块上再少个两、三千块的,要是不交罚款岂不更好么。
凤儿在一家商店给徐卫民打手机,说了她遇到的麻烦。
徐卫民很是爽快,在电话里说:“你在那等会儿,我这就给乡上的一把手陈书记打个电话,没问题!咋说也是牌场上的哥们,总要给面子。”
凤儿等了有七、八分钟,徐卫民的电话回过来,又对凤儿说:“陈书记在他办公室,我刚才给打过招呼,你现在就去找,让他给土地所长说声。”
凤儿折身返回了乡政府。
在办公楼上,凤儿一一看着房门上的牌子,在二楼敲了上面写着“党委书记”几个字的房门。
听见有人在里面说声进来,凤儿推门探了下头。宽大的办公桌后坐着个男人,正翻看着桌上的文件。凤儿进来,这人并没抬头。
“陈书记!”凤儿走到办公桌前叫了声。
那人没应声,慢慢地坐正身抬起头看了一眼,顺势地将身子靠在椅背上,脸无表情地看着凤儿。
凤儿看清了,坐在面前的是个四十来岁和刘运升一样有点发胖的男人,胖胖的身子将褐色的t恤衫绷得紧紧的,有些秃顶,仅剩的几丝头发油亮整齐,圆圆的脸盘上稀疏散乱的眉毛下镶着对老鼠眼,懒洋洋的样子。凤儿觉得这人不是很好看。
“你是?……”陈书记看着凤儿,眼里带着疑问,又有着严肃。
“是徐卫民叫我来找你的。”凤儿避开看着她的眼,有些拘束,也有点不知所措。
“哦!……卫民刚打过电话说的是你的事?”陈书记没再看凤儿,点了支烟,抽一口吐出来,眼睛直直地看着燃着的烟头。
“是。陈书记,你看……你能不能给土地所说声?”
“事……我已知道。你是这,你去直接给土地所所长说,就说是我说的交三千块就行!……就这样吧。”陈书记的话简单明了,话说完又看了眼凤儿,脸瞪的依然很平。那意思很明确——你可以走了。
凤儿说:“那就谢陈书记。”
从陈书记的办公室出来,凤儿仍然只有点点的满足,尽管陈书记爱理不理的样子让人不舒服,但徐卫民的一个电话,让她又少了两千块钱。半个来小时的事,八千块罚款就说成三千块,房是能再盖下去,可还要交三千,凤儿仍有些心疼。
凤儿身上只带了一千块,已再没的法子,只好回家再取。
十
三千块钱罚款,对山里人来说不是个小数,得让凤儿没黑没明地半个多月好好挣着。钱来的不易,真有点心疼。
出了乡政府的门,凤儿就给徐卫民又打了电话。徐卫民说,陈书记让交三千也就是那回事,再说下去也没啥意义。凤儿想着,已再没了办法,也只能是这样,只好坐班车回栖凤村。
有这三千块的麻烦,凤儿心里不快,回山的路上又想到了杨昊。
凤儿想的是,看杨昊在县上有没有熟人关系,如果有,再去说说是不是还能再少点;徐卫民一个电话就少下两千块,不定杨昊能找的人说情还能更少呢;让杨昊寻着关系再说,实在不行的话就按徐卫民说的明天早上给交三千块钱,要是折腾个几回,还不得背几千块的工料钱,背着钱的事还不如给交了钱划算。
回到家,匠工们在干着活,凤儿在自个的房间给杨昊打了电话,说了情况。凤儿说,乡上土地所来人挡住不让再盖房,要盖的话就得按违法占地交三千块钱罚款,你有没有关系再说个情呢。杨昊说,不急,你这阵儿再到乡政府去,我这就开车过来,我来找乡党委陈书记;乡政府正找着我在市建委争取乡街道改造的资金呢,这不是多大的事,陈书记应该给面子……说不定还不用交这罚款。
凤儿听罢,心里一喜,想着这还不是正好的事,还再去那儿找关系,杨昊不正有事拿捏着乡上么。
“是这,你们今个还干你们的活,土地所的事我这阵再去办,要是来人挡着叫停工,你们就停了先回,工钱我也不会少。房要盖,罚款我还不想交呢!”凤儿出门就给匠工头叮咛。
凤儿坐上班车到了乡政府门前已是中午十一点多,到这儿没多久,杨昊真的开着车到了乡政府。
杨昊说,接了电话就放下手中的事出发,出城上环山路,车开的快着。
凤儿随杨昊又进了乡政府大门,直接到了陈书记的房间。杨昊敲了敲门,里面有人说了声进来。陈书记人还在房间。和杨昊推门进来,凤儿见陈书记坐在办公桌后手拿着报纸正翻着,报纸遮住了上半个身子,没露头。
杨昊叫了声陈书记。
陈书记没在意地问声啥事,没放下报纸也没抬头。凤儿在杨昊身后站着,没有言声。
“陈书记!”杨昊走到桌前,又叫了声。“哎,看啥呢,真个是用心,还迷得头都不想抬。”
陈书记仍没放下报纸,头却慢慢地抬了起来,眼皮向上翻了一下。
“哟!杨处长,啥风把你吹来了!”陈书记急着地丢开报纸就立起身,豆圆的眼里射出十分的惊讶。
凤儿看得清,这次陈书记有了笑脸,本来就看着不大的那对老鼠眼立时又眯成一条缝,脸上的笑容很是灿烂,和她两小时前见的情景大不一样,真像是变个人似的。
“坐!坐!坐!”陈书记又急着起身离开屁股下的转椅,上前两步伸手就握上杨昊的手,拉着在一边沙发上坐下,让杨昊坐时也没忘对凤儿说着你坐的话。凤儿觉得,陈书记对她也热情了许多,让她也没了拘束。
陈书记对杨昊能这样的热情,对她也都有所改变,凤儿心里有了几分把握。
杨昊这尊菩萨能到门上来,陈书记又是敬着烟又是取杯倒水。杨昊先介绍着凤儿,说是他的同学,今天来是有点小事。话还没说完,陈书记就打断了。
“正事不急着说,我也想到你和这妹子能一同来是啥事。”陈书记起身到了桌前,拿上手机看了,又滑进裤子口袋,说:“杨处长,马上就是十二点,咱还是先吃饭,兄弟你能来,哥不能不招待,而且还要招待好呢。”说完拿起桌上的电话,拔过号,严肃简短地说:“到我房子来!市建委杨处长刚到,一块陪着吃个饭。”一连拔了几个,都是一个样,都带着命令似的语气。
杨昊说:“不客气,说完事我就走,这几天单位的事太多。”
陈书记说:“那能呢,好不容易来个一回,不招待那能行!事不急着说,人也不能急着走,饭桌上说事也不迟。”热情中又没了严肃劲。
房间一时就挤满了人。凤儿听陈书记介绍着有乡长,副书记,副乡长。这几个人上前握着杨昊的手说着客气热情的话。盛情难却,杨昊说,那就随便在那儿吃点。陈书记又说,不行的,还是到县城大饭店去。说完,就让副乡长给县饭店打电话定个包间。凤儿对杨昊说她就不去了。陈书记又说,杨处长的同学哪能不去,一同去热闹。
“还是一同去吧!”杨昊看着凤儿说。
凤儿点了下头,有些不好意思。
三辆车到了县城饭店,凤儿就想起十天前和刘运升在这儿吃饭喝酒的事,心里有种感觉太不是滋味。
吃着喝着,乡上一帮领导和杨昊一一的碰过酒,杨昊说:“今天来没多大的事,我同学在栖凤山溪水沟口她家那儿正盖着房,乡土地所去挡了不让盖,说是要交罚款;我想着,那不过是在房两侧盖着加高的事,陈书记你看……能不能给土地所说声让少罚点!……山里人来钱也不容易。”
“那是个事嘛,还劳驾杨处长亲自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还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杨处长的关系就是自家人,那能罚款!……王副乡长,你马上给土地所长打电话,就说我说的少再到栖凤村去,一分钱也不准罚,今年的罚款任务减去几千块。”陈书记的话很爽快。
王副乡长立马起身出了门。
陈书记的爽快,让凤儿心里的一块石头全落了地,暗自思量着:“看来,来时对匠工头说的话没出圈,还真是一分钱都不用交。”
“那就谢谢陈书记。来,兄弟敬你杯酒。”杨昊端起杯和陈书记碰了。
陈书记又看着凤儿说:“你盖你的房,没事的,有事你就来找我!”说完又对身边的杨昊说:“土地所这帮子,罚款也不认个人,早说过干啥事都要请示的,这在自家的庄基地盖房也要罚款,真是胡整添烦人;赵乡长,下来把那些东西叫到一快,好好训训,少给老子再惹事……来!不说那事,杨处长难得回来这一次,喝酒!喝酒!”
凤儿听得出,陈书记的话很动听,并不像她几小时前见的那样让人感到生分,而且还有点讨好的味儿。
陈书记说话的时机,王副乡长又回到饭桌,对陈书记和杨昊汇报说:“给牛所长把电话打了,也叮咛清了。”
一帮人一边吃着一边说着,凤儿坐在那儿静静地听着。凤儿听见,陈书记在给杨昊说着让市建委下拨乡街道改造工程款的事,杨昊应承着这几天他抽空儿过问一下就批办下拔。杨昊和陈书记的话,凤儿并不关心,只是没想到她的事就这么简单地了结,几千块罚款的事陈书记一句话就全免了;不用交罚款,不过是杨昊的一句话而已,看来杨昊有着大面子,不给二憨父亲说还不是照样把事办了;就是徐卫民,还说陈书记是他常一起玩的老哥呢,也才给免掉两千块钱。凤儿也能看得到,乡上这几个领导虽说是比杨昊岁数大了许多,可对杨昊有的是热情劲,领导们在杨昊跟前热情的样子,让她不由得就想到山洼那自家小黄狗她给喂食时的样子,那样子有着太多的相似。
吃罢饭已是下午两点多。结帐时,凤儿觉得是为她的事才一起吃的饭,就想去结,陈书记没让。陈书记说,杨处长来了咋能让个人结帐!再说,乡上在这儿还挂帐着。服务员拿来了帐单说是三千二百块,凤儿一听就吓了一跳──就这么几个所说的海鲜和几瓶洋酒,还有她看不上眼的山野菜,吃下来就是三千多块,顶得上她十天半个月的收入,前些年自己卖一年的山货也没有这么多的钱。凤儿觉得她今天算是跟着杨昊开了眼界,上到桌子上的除山野菜,其它的菜她根本就没见过。凤儿也见着,陈书记在那帐单上连看都没看就将字签了,那样子看起来很是潇洒。
凤儿庆幸没让她来结帐,真的结帐还不当场丢死人——身上哪儿有这么多的钱。“领导就是领导,公家的钱一点都不心疼!”凤儿想。
因为杨昊被几个人围着喝酒,脸已红到了脖子根。陈书记关切地说,杨处长你不能开车,路上开车让人不放心,还是找个地方放松放松。杨昊说,不……碍事的,车慢点就能回市里。陈书记说,不行,还是在二楼上的茶秀玩会牌,歇歇!歇好了再走不迟,顺便让我们看看杨处长的手气。杨昊说,那行,歇会儿把我同学送回山再走。
凤儿想不到,杨昊打麻将的水平真不错。坐在杨昊身后看着,眼见着没从身上掏一分钱,不是自摸就是和的,一会儿功夫桌前就赢了有两千多块。陈书记和乡长还一再地说着杨处长的手气真好、水平也高。
打麻将,凤儿能看懂。这些年的冬天没事,也和村里的几个媳妇常玩,虽说也赢钱,但彩头小,一个下午输赢不过十几块的事;到栖凤人家楼上打麻将也有赌钱的,那输赢也没见比今天多,听说也不过就是个七、八百块;今天在这儿还真是见世面,领导们打牌真是把钱不当钱,钱输了就没一点心疼的意思,钱来钱往的就象树上落下的叶子。几个人在玩着,凤儿也只好坐在那看着电视慢慢地等着,听着乡领导和杨昊热心地聊着。
五点多,陈书记有些遗憾地说,真是不好意思,看来不能让杨处长尽兴,身上的两千多块输光了;这阵儿杨处长已清醒,还是让杨处长回市里。杨昊说,也行,那你们先走,我和同学说个事再回趟老家就回市里。杨昊这样说,陈书记似乎像明白了什么,笑着又冲着杨昊挤了下眼,叫上乡长和几个副职就下了茶楼。
杨昊去送几个乡领导。就他们几个人下午在这儿喝茶玩牌,人一离开,茶室里没有了哗啦哗啦的麻将声和一帮人的恭维声,整个茶楼都清静下来。
凤儿心欢着。“今天多亏了杨昊,一句话就把事解决了,不但没交罚钱,乡领导反倒很是热情;看来,有关系办事就是不一样!”凤儿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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