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位朋友，七九年出生的女孩，昵称很多，但我习惯叫她燕子，是因为它的名字中有一个燕字。

我们是老乡。她来自农村，家里好几个兄弟姐妹，她是最小的一个。她的父母都是农民，六十多岁了，父亲脾气暴躁，和她母亲感情很不好；有一个哥哥是教师，在乡中学教书，三十好几了还是一个人过；另一个哥哥在家务农，娶了位精明强干的妻子，自从这位嫂子进了门，她家日子就比以前更难过了；她好象还有一个姐姐，但她对这个姐姐讳莫如深，偶尔说起也是一笔带过，大概也没成家吧。她家里没有钱，从上初中开始，就是教书的那个哥哥辅助她读书和生活了。

也许正是这样不如意的人生，导致她的性格内向、敏感而且多疑。但很多时候我能体谅她，将心比心，大家活得都太不容易。

本来我们也不认识。高二结束后，我转学到市里一家教学质量高的学校读高三，她没考上大学，到这所中学来补习，我们恰好在一个班。备考生活是枯燥乏味而又压抑苦闷的，每个人都被压力逼到了绝境，眼里除了书，什么也没有，而且班里同学太多，原班生加上转学生，再加上补习生，总共一百多个，所以直到毕业，我对她都没有印象，甚至不知道班里有这样一个人。

后来我考上了省城的医科大学。大二上学期的一天中午，我正在学校外的公路上走着，突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我肩膀一下，我忙转过头去看，只见是一个不认识的短发女孩，上身穿一件带帽的黑色t恤,下身穿一条有些褪色的牛仔裤。我正纳闷，她已开口问道“：请问你原来是不是xx市xx中学xx班的？”我更疑惑了，迟疑着回答“是”，她笑着说：“我也是那个班的，我叫杨燕瑾。”我听了心里石头落地，虽然还是不知道她是谁，但至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然后她告诉我她在xxxx专科学校读书，离我所在的学校不远，今年考上的。我才知道她在和我同学之后又补习了一年。那时我们都还没有移动电话，只是互换了宿舍电话和住址，以方便找得着人。

说实话，我的性格也不是太外向，我喜欢安静，而且在学校里奉行“不和某人太亲热也不和某人太冷淡”的处世原则，所以几乎没有同学参与到我的课余生活里。但人总归是集体“动物”，漫长的生活中还是需要一个距离比较亲近的朋友的，这样吃饭逛街、交流倾诉也才有对象。

在距离放寒假只有两个月时间左右的一个周末的晚上，许多同学都像放风一样出去happy了，我一个人坐在宿舍里无处可去，心里空落落的。忽然就想到她，不知道她在没在宿舍，想去看看。我走了二十多分钟到她念书的学校，在昏黄的路灯中找到她住的宿舍楼，是一幢公寓，她住最高一层。我找到她的宿舍，边敲门边叫她的名字，房里有人答应了一声，——她竟然也没有出去玩！开门看见是我，她先是很吃惊，接着赶紧把我让进去。宿舍有些杂乱，我看见还有两个人在，就没和她说多少话，坐了半个小时就告辞回去了。

在这之后又过了两个星期，她们学校礼堂放电影，我约她看了一次电影。以后的日子我们慢慢的就熟了起来，经常电话联系，还经常约好去逛街，或者约着出去游山玩水。我和她第一次进网吧，就是我们两个人壮着胆一起去的，后来我们上网像赌博吸毒一样成了隐，难怪有网友问我怎么除非他不上网，只要一上网就看见我挂在线上，问我是不是从来不去上课，也从来不看书。其实，我们课是上的，只是不太看书，不是不想看，是实在看不进去。因为生活苦闷彷徨，很累、很难，也看不到未来。上网成了她和我的精神寄托。

接下来的两年，我们感情更加亲近了。省城的许多地方许多道路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那时的天空是很蓝的，总觉得头顶就飘着许多无忧无虑的白云。无论是她宿舍的的同学还是我宿舍的同学都认为我们是极好的朋友。其实只有我们自己知道，由于性格、言行举止的差异以及为人处世的方式的不同，我们之间摩擦不断。用一篇文章上看来的比喻说，我们是两只刺猬，寒冷使我们需要挤在一起取暖，但我们身上的刺又戳得我们不得不分开，就这样周而复始的循环。虽然自己也感到很疲倦，但好在我们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不可调和的，所以我们还是属于比较好的朋友。

在这期间她留了长发，还有两个男孩喜欢过她。一个是她班上的男生，性格玩世不恭，视感情为玩物；另一个就是这个男生的朋友（居然是我的校友），毕业后由于想留在省城找工作，所以暂时寄居在这个男生的宿舍里。男生不知道朋友也喜欢她，但我的这个校友是很明了男生和她的关系的。她没有答应任何一个，因为慢慢的她发现这两个男孩只是对她的什么感兴趣。我也交了一个男朋友，但可能因为对方不是我理想的对象，所以感情不热烈，一直就那样不咸不淡的相处。

我大四时，她毕业了。因为挂念她年老而又倍受她父亲压迫的母亲，她义无返顾的回到了故乡的城市，我则继续留在省城读医科的最后一年。我们偶尔通一下电话，没有其他联系。最后一个学期实习，她上来找我玩过一次，她正处于失业中。我发现她的头发没有以前有光泽了，但穿着倒成熟了好些。她说回去后找了很多次工作，跳了很多次槽，但都不好干。自己在外面租房住，有时候连房租都付不起，生活太艰难，更谈不上照顾她母亲了。她读的那个专业又冷门，连公务员都报不了，因为没有这样的岗位。在她最混不走的时候，还是他教书的那个哥哥资助她。一谈到这里，她的神情就暗淡下去，脸上所剩的只是落寞和凄凉。

她总认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不幸的人，别人包括我在内的人生伤痛，在她眼里全不算什么，我无语。她走之前，我拿了一百元钱给她，那已是我唯一能给她的帮助。她没有客气，只是说等我回去工作后还我，我说不急。

后来因为家庭原因，在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我终于还是像她一样回了故乡，费尽周折才留在一家医院的取药处工作。男友去了外省，我们的感情也不了了之。我去找她玩过，那时她在经历了一次半个月的工作后再次陷于失业中。她变得更加古怪了，嘴里老是说着活不下去的话，和我时时刻刻冲突不断，简直到了与世难容的程度。她在我的推却中硬是借了一百元钱还给我，我和她呆了两天就落荒而逃。回家后的第三天早上我打了个电话给她，电话是通的，她不接，下午我又打了一个给她，她还是不接，我不敢再打。我猜测了许多种她不接电话的原因，但无法确定是哪一种。她也没回电话过来，我们从此失去联系。

有一次复制电话号码，把许多人的号码都不小心删除了，包括她的在内；去过一次她原来租房的地方，记忆已经模糊，找不到路口。到了今天，她的情况我都一无所知，是不是还住在原来那里，找到合适稳定的工作没有，结婚了没有，或者，还活着没有，全不知道。

有时侯我很难过，在我生命里她是很重要的一个朋友，我们一起度过了大学那几年枯燥（读书）、焦虑（未来）和彷徨（前程渺茫）的生活，我们常常相依为命，可现在……在她快要毕业时，她说过“我们现在在一起流浪，不知道以后我们还会不会这样在一起”的话，残酷的现实回答了她曾经的忧虑。现在，对于我来说，她不见了，对于她来说，我也消失了。我们都被社会逼老了，精神上刻满了岁月的划痕。

但我还是很怀念她，不管我们之间有过多少不愉快。她后来的反常，不是她的错，是伤人的生活和她惨淡的人生开了一个玩笑。不幸的是我也是个弱者，自己也在人生的苦海里挣扎得筋疲力尽，我们没有能力互相照顾。

时间无法让我们回到起点，回忆里总是伤感多于快乐。我常常在寂静的时候想起她的背影，头沉重的低着，微微的驼背上负满沧桑，迈着艰难的步伐逆着风慢慢消失在远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