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摩托店稻穗飘香

发表于-2007年09月17日 晚上9:27评论-2条

摩托店

○1

七月流火,表弟初中毕业了,硬是不肯再读书。他说,“读万卷书不如学一门好技术。”的确,表弟不是读书的料,成天痴迷于网络游戏,眼睛早早地近视了,成绩考得终是一塌糊涂。三叔对这个小儿子亦是恨铁不成钢、无可奈何。叹息一声,便道:“那你就去学一门手艺吧,学点什么呢?你喜欢动,不如就去学修摩托吧,如此,你今后可以养家糊口,衣食无虑,只是学艺要上心,不可耽误了。”

三叔是村里的支书,在这一带颇有些威望,虽说现在村务改革了,村民与他这个支书瓜葛甚少,但村里很多事情还得须他拿主见。

表弟的拜师宴定在镇上的龙凤酒家,那时我刚从部队回家省亲,三叔便邀了我作陪。令我难以置信的是表弟的师傅竟是我旧日的同学竹生。多年不见,他竟出落的几分俊秀,只是脸孔有些黝黑,与人交往和以前一样,显出些许的腼腆。记得当年孩提时,大热天,他亦穿着长衣长裤,不肯露出洁白的身体,惹的村里的小媳妇暗自窃笑;见了女生往往是粉面如花,尤不敢看人家的脸。课堂上老师向他提问,他的脸孔涨得如猪肝,仿佛有千百双带刺的眼盯着他看。常常有人这样戏问他,“竹生,你的舌尖是不是让人掐了,”他亦不恼。竹生不嗜烟酒,只是静默地喝茶、吃菜,既或望着你淡然一笑。但老友相见,毕竟有些感慨,竹生说:“当年我也想参军,可惜竞争太激烈,就没有去成,现在只能靠自己打拼,不像你,已经是带兵的少校军官,功成名就。”说着,竟有些黯然。我了解竹生家的情况,他家兄弟姊妹居多,何况他最小,母亲早逝,没有人培养顾及他,养成他孤寂落暮的性格。“你也不错呀,从一穷二白起家,混到今天这个景况也不容易,”我劝慰道。

但是竹生的婆娘小娟却很健谈,不愧是镇政府招待所的接待员,谈起家国大事和镇机关的奇闻秩事,有些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她和三叔说话有些诡秘,仿佛未卜先知的哲人。她说:“三叔,听说镇机关人员要分流,好多人要下岗或调走,上面红头文件说镇机关太过雍肿,村一级的改革可能下半年开始,村干部要精减,实行公务员制呢……”。“管它呢,我是无牵无挂,船到桥头自然直,”三叔调侃道。

○2

竹生的摩托修配店坐落在镇街一隅的三岔路口,店门外,几株高大的老槐树遮天蔽日,阳光浓烈的日子这里蝉鸣如歌,此起彼伏,天地间仿佛浸润着一场蝉声雨。我不由得想起白居易的那首有些凄凉的咏槐诗,‘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大抵四时心总苦,就中肠断是秋天。’虽是七月的天气,仍有淡淡的槐花香气匝落下来,宛如初酿的新茶,鼻息便有些痒痒的,有打个喷嚏的感觉,叫人很是受用。

竹生的店址,原是一片废墟之上搭建起来的收破烂的窝棚,他买断后便建起二间厚实的铁皮屋。店内地面上没有铺水泥,横七竖八地摆满了油腻的扳手、起子、螺丝刀等修车工具。落满尘埃的老旧柜台上,悬挂着轮胎、车轴、摩托车外壳等配件,一辆支离破碎的待修的旧摩托横亘在屋子中央占据了大半个空间。

竹生的店铺对面,早年是一片凄凄的荒冢。近几年随着镇街的发展,这里的地皮亦被人买下,建起一溜三层的小楼房,底层的门面便成了建材铺、纯净水厂、电器维修铺、洗车坊等。相形之下,竹生的店铺便显出几分的落魄和寒酸。我戏谑道,“,竹生形势逼人呀,要加油干啦!落后就要挨打,这可是古训。”竹生淡淡一笑说:“我是做本分生意的,比不得别人,人家有本事我也眼红不得。”“听说在这里建房子的主人都是在外打工的,”我说,“当初你怎么没有选择出去打工呢?”“我呀,近几年患了一种难治的风湿病,不能久站,再说我真的受不了打工那份罪,要忍受别人的管束和那份难以言状的窝囊气,”“这样呀!”我愕然了。

○3

太阳攀升得老高,灰暗的云层仿佛要燃烧起来,空气中涌动着大片大片炽热的气流,我站在树荫下竟亦感到少许的燥热。马路上这会儿明晃晃的,摩托车来来往往地穿梭,突突突的噪动声不绝于耳。这几年,乡村的道路改建的越发整洁,从石渣路变换成柏油路,乡里人家,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了摩托车代步,老字号的自行车几近退出了历史舞台,唯有那些尚未成年的娃娃们骑着自行车上学。 

不一会,竹生的店铺前便密密麻麻地停了一长窜摩托。“喂,竹生,帮我查一下车,打不着火了!”“喂,竹生,补一下胎!”“来了,您稍等,”竹生总是大声应和着,和先前的腼腆无异于判若两人,这样的吆喝竹生每日应接不暇。他与两个徒弟忙得团团转,这会儿刚换着轮胎,正卸下轴轱,那边又在叫着。他们的手上总是沾满油污,蚊子来袭,便顺势拍在脸上,夹杂点汗水,人人便成了一副油麻的花脸,像戏台上的小丑。有时他们用脸盆里测试轮胎有无泄气的水洗了脸,脸上却还是薄薄的一层油渍,因为那水不知有多少人洗过了。

竹生诊断车的毛病甚准,就像娴熟的外科大夫。我见他在车头上拧拧,打一下火,便确定火花塞坏了,极快地卸下脚踏车的外壳,几分钟便搞掂了。于是接着修下一辆。

“修车的要领主要是电路方面的检查,其它的靠日积月累的观察自然就有了经验,”竹生告诉我,表弟学东西很浮噪,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他说电脑自己都玩得转,还担心修不了摩托。我说:“该管的还是要管,要拿出你做师傅的威严。”

我很为表弟的少不更事忧心,终是社会阅历太浅,亦没受过挫折,今后的人生只怕要走许多弯路。

“竹生,你的生意这么好,一定赚了不少钱,怎么不把门面装修一下,”我有些纳闷地问。“钱倒是赚了一点,只是现在赊帐太多,零零碎碎都记在本子上,再说修摩托车的地方本来就污浊,要不了那么好的地面。”竹生拿出一个油腻腻的小本本给我看,上面密密麻麻记着绳头大小的数字。

“前几年生意要好些,我帮县城一家摩托行做代销,一年能卖出一百多辆摩托,遗憾的是现在好多帐都挂着,简直愁煞了我,都说秋后卖了粮食给,可到时间又变卦了……你不能说硬到别人家里去扒粮食吧!我也曾想过开摩托行,可是本钱太少,只能给别人做代销当跑腿,大头还是让别人拿去了,如今,这个生意也做不成了,”竹生向我倾诉满腹的苦水。

“现在做什么生意都有难度,条条蛇都咬人,”我说。想想看,前几年,小镇上的摩托行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大大小小良莠不齐、龙蛇混杂,人人要分一杯羹。结果不出几年,一个个纷纷倒闭,销声匿迹,唯有那几家实力雄厚的摩托行幸存下来。他们的摩托品种多样,质优价廉,以信誉立本,自然受到乡民的青睐,岂是那些开修理店起家的小商号可以比拟的。现在看来,摩托销售市场基本上饱和,竹生选择以修理为主还是比较明智的。

“小娟,小娟,快去打牌,‘三缺一’呢!一个戴着宽边近视眼的小伙子在竹生的铺子前急促地叫着。“今天是星期天,她还没起床,”竹生说。小伙子听了怏怏地走了。

“这人是谁,”我问,“还能有谁,她的牌友呗,附近供电所的会计,一到星期天就来喊,又不好意思说人家,烦死了!”竹生大睁着眼睛,有些愤懑的样子。

“几点啦?”正说着,竹生的婆娘小娟从旁边的屋子里走出来,她揉了揉眼睛,有些睡眼惺忪,棕黄色的头发蓬松松的,丝质的吊带睡裙薄如蝉羽,浑厚白晳的乳沟间两座突兀的山峰颤巍巍的,似要蹦跳出来一般。

○4

不久,我转业留在了部队所在的沿海城市,每日被层层叠叠的俗事所扰,只是在夜阑人寂的时候,魂牵梦绕的依然是故乡的人和事。听三叔说,恰逢镇区道路改建,竹生的摩托店便划入拆迁之列。他用补偿所得的钱,在别处重新盘下了一间门面,只是生意大不如前。问起表弟的事,三叔一阵唏嘘,“这娃子,不可救药了,这山望着那山高,我也拿他没辙。”“怎样了?”我有点着急。“他说现在城里都开始禁摩了,还修摩托有个屁用,说他不想一辈子呆在农村呢,自己一个人跑到城里修车去了,天知道干什么呀!还说我不开窍,死脑壳……”三叔有些愠怒。“您现在还好吧?”我问。“好呀,怎么不好,现在我们村干部的职能转变了,与你们城里居委会的功能差不多,由过去的催粮要款,变成了绿色服务,既感到轻松,又有些失落,”三叔有些感叹。

今年的端午时节我回到家乡,小镇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鳞次栉比的楼房错落有致地绵延,镇区面积拓展了几倍,居民亦呈几何倍数增长。

站在镇街通往乡村的三岔路口,古老的老槐树不见了,它被平整光洁的水泥路所覆盖,那天籁般悠远的蝉鸣亦匿没的无影无踪。

我找到竹生的摩托修理店,店里寂寮而冷清,只有他的徒弟一个人在。提起师傅,徒弟一脸的悲戚,“师傅走了好久了,把店子托付我打理,他的腿一瘸一拐的……病的那么厉害,却还要去寻师娘……”。

隔壁开副杂店的王婶说:“那女人太不象话,男人得了这么严重的风湿病,她不闻不问,跑到供电所那个四只眼的会计那里打牌,一夜不回家……吵也吵了,嚷也嚷了,男人都不追究了,却还跟那个男人私奔,简直丧尽天良……”王婶说得唾沫横飞,疾言厉色,一脸的鄙夷。

空气似乎亦缄默了,我的心口钝钝的像被什么利器捅了一下。街道上人来人往,有暧湿的季风轻轻拂过,满眼的碧色劈头盖脸而来,我的眼前一片模糊。小镇越来越繁华了,人心却变得如此的弱不禁风,就像上紧发条的钟摆,支撑到一定程度,一朝分崩离析,便变得无所适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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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李小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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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小狼点评:

生活气息浓厚,又不缺乏感人的气息。继续努力,期待更好!

文章评论共[2]个
稻穗飘香-评论

最初的写作,略过浮浅at:2011年03月06日 下午5:35

稻穗飘香-评论

2011年有新作问世,望大家关注at:2011年03月06日 下午5: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