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威斯康星州的雨季杨花雪落

发表于-2007年09月18日 中午2:13评论-0条

2002年夏季,我又来到美国威斯康星州盛满我童年记忆的麦迪逊市。那时我父亲买给我的房子正在装修中,我暂时住在儿时玩伴丹尼斯·怀特家位于近郊区的别墅里。那里有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四周绿荫环绕,景色非常宜人,我们称那里为“圣湖”。

我的到来让丹尼斯和他姐姐米切尔欣喜不已,为了陪伴我,他们从父母加中搬出来和我一起住。当时正值美国放暑假,丹尼斯通知了其他几个一起长大的伙伴——马克、戴维和雪莉到“圣湖”相聚。

马克他们来时我正在厨房做早餐。我听到不远处传来刹车的声音,紧接着丹尼斯和米切尔跑了出去。我也马上来到客厅,马克他们已从门外进来了,我看见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位亚裔青年。我分别与马克、戴维和雪莉进行了久违的拥抱,场面热烈而感人。马克介绍了那两位陌生的朋友,男孩叫李明伟,女孩叫谭芷仪,来自香港的留学生情侣,和马克是同学兼好友。他们听说马克要来见一个上海同胞,便请求马克带他们一起来。看见李和谭,我感到非常亲切,因为我们有相同的背景。

伙伴们家住的都比较远,而且马克他们是和父母同住,我们年轻人如果要聚会就显得不太方便。于是,在丹尼斯和米切尔的热情邀请下,他们五个都搬来“圣湖”住了。

年轻人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有时我们开车出去旅游,从这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有时挑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到野外去烤肉;有时也去看几场音乐剧陶冶情操。饮食则几乎由我包了,我们会去华人超市买许多蔬菜和调料来,由我做拿手的中国菜给他们吃。看着他们大快朵颐的样子,我也觉得物超所值,下次再做的时候就更加卖力。

有一天中午,我们从市内公园出来,在一家快餐店边吃午餐边天马行空的聊天。这时我看见面朝大门坐着的雪莉突然停止进食,眼睛向前方直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家不由得随雪莉的目光看去······

快餐店门口站着一位高大的黑人青年,正在打手机。他身高大概1·85米以上,体格匀称俊美,剃光的头顶闪着亮光,很有点迈克尔·乔丹的味道。黑人青年挂断电话后推门走了进来,这时我们看清楚了他,人非常年轻,大概二十二、三岁左右。皮肤相对黑色来说更像古铜色;脸庞棱角分明;嘴唇并不厚,透着男人的刚毅;鼻梁高挺,有苍鹰的感觉;尤其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极其黑亮深邃,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水,给人无尽的遐想,让人难以忘怀。

他买了一杯咖啡,一包炸薯条,两块三明治,付钱后大步走了出去,形象特别精神潇洒。大家就这样一直看着那位黑人美男子离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莉回过神来后不住的惊叹帅哥的俊美,其他姑娘包括我在内也异常兴奋,我们唧唧喳喳的议论不停。小伙子们则不那么快乐,尤其是李明伟,他气愤的把自己的近视眼镜往上面猛抬了一下,狠狠的斜睨了谭芷仪一眼。

我们照样过着日子,只是在谈天说地中再也少不了那位给人深刻印象的黑人帅哥。

有天下午四点左右,天空飘起蒙蒙细雨。姑娘们去前院草坪上给她们养的小兔子窝遮雨布。那天晚饭已决定由我来做中国菜,我拉了小伙子们帮忙择菜。正忙着,突然见谭芷仪从门外冲了进来,跑到餐桌旁对我急切又激动的叫道:“杰西卡,快出去看,我们那天在快餐店见到的黑人帅哥正要从我们门前经过!”说完转身又奔了出去。我立刻跳起来,扔了手里的活,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疯狂的尾随谭芷仪向外跑。在快要冲出屋子时我听到李明伟大声嚷:“我还以为只有男人见到美女时才会分泌荷尔蒙,没想到现在这些女孩子见到帅哥分泌的荷尔蒙更多!”其他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没有心肠回嘴,迅速奔上草坪,我一眼看见院子的白栅栏上粘满一排长发女孩。黑人美男子其实是从远处走来,我和谭芷仪奔到栅栏边时刚好和他相对。他今天穿了件红色的t恤,没有撑伞,在蒙蒙细雨中格外醒目。他笑着向我们问好,我们也礼貌的回应。没有其他花絮,“红色”就跳跃着走远了,我们只好顶着湿淋淋的头发回到屋内。小伙子们瞪着眼睛,略带嘲讽的问我们和那位美男子交涉得怎么样,是否订好了约会的时间。我们不理,心里却隐隐的感到有些失落。

接下来好几天黑人美男子没有出现在我们门口,姑娘们有些焦躁。雪莉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去草坪上照顾小兔子,大家明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是不甘心梦中情人就这样从地球上消失了,希望哪天还能再与他相遇。其实我们的心情也一样。

有天早上我还没起床,雪莉就跑进我的房间来兴奋不已的告诉我,她昨晚在梦里和那位黑人美男子相遇了,他们就在房后的湖边约会,感觉棒极了。听了她的梦境,我不由得笑起来,担心她会走火入魔。

这期间,替我料理装修事宜的父亲的朋友彭斯先生打电话来告诉我装修完成了,让我有时间去看一下。丹尼斯便陪我离开了几天。

回到“圣湖”时依然是一个雨天。大家在家里等着我们。我和丹尼斯才进门,雪莉就扑上来兴高采烈的说:“杰西卡,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吗?前几天迈克尔没来是因为他家里有事,你走后,迈克尔每天都往门口经过。他经常停下来和我们交谈,我们现在都成朋友了!”

丹尼斯忙问迈克尔是谁,我却有点明白了,迈克尔就是那位让姑娘们着迷的黑人美男子。雪莉的回答印证了我的猜想是正确的。只不过此迈克尔非彼迈克尔,这位迈克尔不姓乔丹,而是姓卡特。

除了迈克尔从天上降到人间,这几天中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李明伟和谭芷仪分手了。原因不用说,也是迈克尔惹的祸。因为谭芷仪每天的必修课是在栅栏边等待迈克尔的到来,李明伟变得似有若无,这极大的伤害了李明伟的男人自尊心。

李明伟不久就以要打工为由离开了“圣湖”,其实大家都知道他父亲是香港的物流大亨。没有人挽留,他留下,谭芷仪会更尴尬。李明伟走后,所有人都觉得有些微妙的东西正在我们之间蔓延。

可是姑娘们对迈克尔的痴迷并未有丝毫的减少。迈克尔每天从门口经过是从他打工的加油站(在我们见到他之前他在市中心的一家搬运公司上班)去两英里以外的一个名叫“天空”的棒球俱乐部训练,他的理想是以后能成为棒球教练。过了“圣湖”往东再走100米,有一个公交车站,迈克尔每天就是从那里坐车去俱乐部训练,练完后直接回他在城另一头的家。

我不否认我对迈克尔也很有好感,他真的英俊得让人心痛,尤其是那双深邃不见底的眼睛,看一眼都会让我浮想联翩好一阵。丹尼斯对迈克尔却不感兴趣,他说原因是因为他性取向正常。

有一天 ,我开车去超市买东西,又顺道去了趟美容院,回来得有些晚。到家时丹尼斯他们正等我吃晚饭。看见我进门,丹尼斯劈头第一句话就问我为什么这时候才回来,我说了原因,没想到丹尼斯却寒着脸道:“我们还以为你去俱乐部找迈克尔了呢。”说完进了餐厅,米切尔、雪莉和谭芷仪也都一声不吭的走进餐厅去用餐。

看来大家都以为我去找迈克尔了。

渐渐的我发现我们不像以前那样亲密了,但每天到草坪上去等迈克尔的道来却是雷打不动的事。马克和戴维对发生的一切都不置可否,我们的是与非他们也不参与。直到有一天,情况有了改变。

那天天气晴朗,我们几个女孩子正打算把床上的东西拿到太阳底下去晒一晒。大清早就跑出去的马克和戴维回来了,他们一进门就对着我们大叫:“嗨,有个好消息想听吗?”我们不出声。他们一人主讲,一人做补充的说起来,大致就是说,见我们这样不愉快,他们很难过,很想为我们做点什么,于是去天空棒球俱乐部帮我们打探迈克尔的情况。最后他们确定的告诉我们,迈克尔是俱乐部的红人,是个优秀的投手,他所在的步行者队能获得上个赛季全州业余棒球比赛的第三名,他功不可没。

我们听得两眼放光,不过我们还是不明白这对我们的不愉快有何帮助。马克接下来说:“我说,姑娘们,他只能属于你们中的某一个,这就要看你们中的哪一位更吸引他了。”

这话说的倒是不错。

我们恢复了友谊,决定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去俱乐部找迈克尔摊牌,因为那是个绝佳的场所,他在那里可是个发光体,让他来决定我们中的哪一个更适合他。 

当天下午四点,姑娘们又准时在栅栏边排成一排等待迈克尔的到来。我们要和他约一个在俱乐部见面的时间。他果真“如约”前来,也许是心理作用,我们觉得他今天更加阳光帅气。先和他聊了天气,然后雪莉切入正题,告诉他我们想去他训练的俱乐部看他,并在那里和他说点事。他爽快的答应在第二天下午见我们。

第二天又变成雨天。姑娘们几乎没有心思做其他事,只是忙着梳妆打扮。小伙子们也不出门,好奇心驱使他们要在家里等待我们的最后结果。

准备妥当。我们在下午四点之前驱车到了天空棒球俱乐部。把车停好后,我们冲进俱乐部里去找训练场馆。

这家俱乐部规模中等,大厅里挂满了由这个俱乐部培养出去的明星球员照片。我们一眼看见了迈克尔的多张照片,看来他的确是个红人。雪莉向一位工作人员询问了一下,那人告诉我们迈克尔一般在二号训练场训练。我们急忙找到二号训练场,由于大多数球员都是业余的,平时都有工作,所以现在场上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做抡棒击打动作,迈克尔也还没到。

在看台第一排落座,我们怀着激动的心情等待。

半小时后,雪莉首先叫了起来:“啊,迈克尔!”我们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迈克尔从入场处进来,环顾四周,看见我们后迅速朝我们所在的位置走来。

我们站起来迎上前去,这时才注意到迈克尔不是一个人,他左手和右手各拉着一个小男孩,都是大约三四岁的年龄。他今天把他弟弟或邻居家的小孩也领来了?我在心里嘀咕。雪莉、米切尔和谭芷仪脸上也露出同样的疑惑。

没等我们开口,迈克尔就先笑道:“对不起,我迟到了,希望你们没有久等。”我们忙说没关系。也许是看见我们脸上的表情了,迈克尔忙解释:“我给你们介绍一下。”他扬了扬左手,说:“这是汤姆,我的大儿子。”接着又扬了扬右手,说:“这是杰克,我的二儿子。我妻子今天也来了,你们不介意吧。她有点慢,还在后面。” 说完回头看。迈克尔的两个儿子在我们面前扭来扭去,看着他们,我们震惊得无法呼吸,大脑一片空白,只有眼珠子机械的跟着迈克尔转动。

他的小妻子果然慢慢的走来。她和他一样年轻,身材高挑,但显然并不漂亮。更让我们吃惊的是,这位年轻的女士怀里还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婴儿,看不出男女。迈克尔又在尽介绍人的职责了,他对我们说:“这就是我的妻子,詹妮弗,她怀里的是我们的小女儿,薇薇安。”

詹妮弗朝我们腼腆的笑着,她的丈夫迈克尔则满脸都是自豪和幸福。此时的我们几乎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不知道后面的十多分钟是怎样度过的,只觉得度日如年。我们口干舌燥,假装只是想和他要几张他的比赛照片而已,他马上去秘书处取了四张来给我们。我们见好就收,道了谢,赶紧在颤抖的“再见”声中踉跄离去。

到今天我也不愿回想我们当时是怎样离开卡特夫妇和他们的孩子们的,又是怎样离开二号训练场,离开天空棒球俱乐部的。我敢打赌我活到现在从未如此狼狈过。在迈克尔并不引人注目的妻子面前,我们只有落荒而逃。

回“圣湖”的路上,谁都没有发言。到家后,她们去停车,我先走进客厅。我感到自己的腿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无比,每挪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儿。

小伙子们全都坐在沙发上严阵以待。一看见我 ,马克先站起来急切的问我结果。我有气无力的回答:“别提了,真是晴空万里、热浪腾腾的晴朗天气猛然刮起f3级的龙卷风啊,我们的心都被这场风从胸膛里连根拔走了。——那位美男子今天带着他的家人来了,他竟然是一个年轻女人的丈夫,三个孩子的爹!”

说完这些我疲惫不堪。小伙子们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大笑声,直至笑出了眼泪。我有些羞愧难当。正在这时,雪莉她们也进来了,哼哼唧唧的随便扔了挎包,把高跟鞋踢得满地都是,然后像垂死的人一样横七竖八倒在沙发上,漂亮的妆容被汗水和懊恼蹂躏得一塌糊涂。雪莉的眼睛红红的,她刚才哭得很伤心。

小伙子们互相使着眼色,没有讽刺也没有安慰,刚才的大笑变成现在偷偷的笑。我知道他们并不是幸灾乐祸,可能是觉得事情的发展太过于戏剧化,让他们也无所适从。 

这场“单相思”事件就这样过去了,我们之间形成一种默契,谁也不再提起迈克尔·卡特这个人。不知道他是不是依然天天从门口经过,我们已经没有资格关心这一点了。

又过了几天,彭斯先生来帮我搬家,我住进了父亲买给我的房子,和“圣湖”隔了四个街区。丹尼斯和米切尔经常来看我。每个人都离开“圣湖”做自己的事去了,谭芷仪后来也和李明伟和好如初。我们又回到以前的生活状态中。

直到现在我仍然没有忘记迈克尔,我相信雪莉、米切尔和谭芷仪也没有忘记。我们谁也不能否认迈克尔曾经带给我们的欢乐和憧憬,我们的生命曾因他的存在而那样光鲜亮丽过。

大文豪鲁迅说过:“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撕毁给人看。”在我们眼里完美得犹如美神化身的迈克尔,他又怎能为人夫为人父?我们排除了他身上产生“瑕疵”的可能性,我们的确将他神化了。迈克尔的“悲剧”只是针对我们而言,对于迈克尔或其他人来说,那只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已。我们没有权利用自己的标准去丈量别人,也没有权利用自己的要求去苛责别人。在威斯康星州的那个夏天,在“失去”迈克尔的那个雨季,我们都明白了这一点。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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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小痕繁华点评:

只是生活方式不同,价值观不同而已,的确如作者所说。
雨季,一个忧伤的季节,小雨飘飘更是让人感伤,这样的故事虽然平淡,却让人心有所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