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我小时候很乖,很文静。

可是我记得那时，也常常同村里的孩子疯到一块儿，去树林里捉金龟子，用白线系着它的后腿，然后放开长长的线，看着它徒劳地逃命似地飞；随手折一抱黄荆、苦楝的枝叶当坐垫，找一个比较陡的流沙似的山坡，然后一个一个从山顶溜下来，把童年时代稚嫩的欢笑丢落在沙堆里。尤其记得玩家家的游戏，我常常自告奋勇争当厨师，学着大人的腔调自言自语摆弄着手里的破碗残羹，并且以为器具里的沙子泥儿能让玩伴们馋涎欲滴，直到他们装模作样地用完餐，我还热情地为他们倒茶送水。看着玩伴们酒足饭饱仍留连忘返的模样，我很自鸣得意。可那时候，我还小，还不知道风向，我不知道迎着风玩沙，沙尘极易飞进眼里。于是，我眨着眼流出眼泪，其实我根本不想哭，眼泪不代表哭泣。

我也爱一个人玩的。以前，村里人住的是很旧的木房子，每一个房子都由一层层木梯连结着。6岁那年的一天，我哼着小调儿在木梯上跳上跳下的玩。那时，稚嫩的我不知道熟悉在陈旧里会渗透腐朽与危险，沉浸在自怡知自乐中的我也觉察不到年代已久的木梯在我的脚下已是摇摇欲坠，在我提起脚准备登得更高的时候，我却摔在了最底层的石板路上。

渐渐大了，我知道了风向，也渐渐学着一步步登高，可飘起的沙常在不经意间飞进我防备的眼，脚步也常在或进或退之间变得踉跄，但我仍像小时候那样，虽然脸上挂泪，心里却不想哭。是的，哭沙，只因为沙，眼泪不是我心所洒！

再大些的时候，却没了年少年轻时的豪言壮语，许多的事，尽管是有意克制，却也常在不经意间让我泪流满面。

那天学校举行了“纪念12·9与红军长征胜利七十周年”的合唱比赛，同事们都唱得好卖力，在唱最后一首《祝你平安》时，我在心里想，让我把这支歌送给所有我牵挂的人吧，平常的一首歌，平常并不在意，但是当用心去唱的时候，总能感受到那么多的滋味。我的父母，我所有的亲人，我的爱人，我的朋友，我的学生们，真的好希望你们一生平安幸福，这样想着，唱着，泪水就那样流了下来！

看电视《孝子》，那个老人在失去老伴后，为了不给儿女增添负担，也为了静静去养失去爱人的伤，她固执的去了远离家乡的小儿子那座都市的养老院，因为语言不通，她根本无法融入那里的生活，所以常在那些老人聚在一起听地方戏的时候，她一个人在房间的窗前，拿着大儿子送给她的手机，呆呆地，靠回忆，打发一天天的时光，日渐憔悴。当儿女们在一个偶然的时间来看望她时，她们彼此的呆若木鸡的静默的对望后，最终是喷薄而出的泪水的渲泄。我也呆了的看着，泪水就那样流了下来！

与学生聊天，何文说母亲离婚后，母亲喜欢上了比她小6岁的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毕业生，何文怕母亲因为她的存在而受到伤害，所以一直不愿与母亲相处。她希望母亲过得好。可她觉得那个叔叔对母亲并不是真心的，担心母亲以后的生活。然后又说，不过也没关系，只要现在好好念书，将来有个好工作，即便母亲将来过得不好，她也可以养她啊。言词之间，她已泪流满面。我的泪，却流在了心里。我想，我是她母亲命运的轮回，宁子也许是她的轮回。

想着八年前一个冬天的凌晨，痛彻心扉地孤独地迎来了那个小人儿，手把手地哺育到能说会唱会跳，从一个人无忧无虑地拿根棍子到校园花坛中撬起泥土再到一个人仅5岁时候自己穿好衣裤去操场找到在为学生忙碌的我，从紧紧拥抱着送你上幼儿园上小学再到用摩托车驼着你去逛街，回外婆家，风雨中穿梭竟不知寒冷，只知在后面紧紧抱着我，我担心你睡过去，不停地叫你的名字，你娇娇的答应着我，心里是不是想，这也是生活的幸福？

因为你父亲偶尔回来，我会莫名地发火，这气就撒在了你的身上，我说要把你赶出去，其实只是说给他听，可他坐在那儿纹丝不动坐山观虎斗，你却哭喊着把门咣地关上，冲出去了蹲在墙边哭泣，我不忍心地跟出来，无言地看着你，你亦看着我，眼睛满是渴望，我只是伸出一只手，你便站起来来到我身边牵着我的手，我牵着你回到卧室关上房门，坐在床上，搂着你，看着坐在怀里的你，泪雨滂沱，不知道生活到底要怎么过？

因了自己灰色的童年，不太记得了童年的快乐，更多的是无尽的打骂，无尽的叹息，无尽的泪。所以一直在心里说要给你童年的欢快，陪你疯，陪你笑·那天去商贸城卖婴儿用品，总觉得品种花样款式没有家乡的好。想起给你卖的一件棉衣，小猫状的帽子，暧暧的手感，还能想像得起把你抱在怀里那种自豪的感觉。还想起出院那天可恶的医生把你一个放在那个空空的房子里让你冻得差点失去知觉，是我不放心找到你把你抱在怀里好半天才感觉到你的气息，当时，我不知道原因，事后才想起是医生怕我们这些住院的人不结帐就出院，所以把小孩子当作一个人质放在一个地方。多么可恶的做法！其实，如果，我有经验，我会买上暧和的棉衣让你穿上，也不至于会出现这种情况，但是，年轻的我当时什么也不会照顾你。不知不觉间,你会笑了会说了会走了·你曾那么那么快乐地在床上蹦跳，不知疲惫。如果偶尔牵着你的手逛街，你又是那么那么的乐不可支；翻看我们在一起的照片，你满脸的灿烂与幸福，再比较姨妈寄来的现在的你的照片，在海边，本应是尽兴的游玩，而你却愁眉苦脸，佝偻着腰，这哪像一个八岁小孩子玩耍时的瞬间？10张照片里只有一张有一点勉强的笑意。想好好的拥抱，却隔着了千山万水；想好好的生活，却身处了天涯海角。只有想像你的孤单的身影，一个人在远方悄悄流泪。想听听你稚嫩的声音，拨好了号码却不敢摁下，就算摁下又怕是盲声，就算了是接听，还怕你低沉的压抑着哭泣的颤音。不知谁替代了我的位置，不知，她是否会给你真正的关心，可我，已经，给不了你完整的童年时光。对我，只有，暗夜里的以泪洗面。

有一次,鼓足勇气,打电话给你，不是你的声音，间接的知道你不在我想像中教室里听课，也知道你不在我想像中的家里玩耍，只是寄居在伯伯家里，心里不由得一阵心酸。本应是在我的辛苦下快乐玩笑的童年，却因为我的放弃让你不再有我想像中的开心。甚至奶奶都不在你身边。想像你孤单的身影，在那么炎热的季节，是谁给你驱蚊？谁给你洗澡？谁督促你的作业？又为什么不好好去上特长班而荒废了一个假期的时间？他不能好好的照看你，这是我知道的事，可她又为什么只带着自己的孩子在身边，而把你留在那个地方？这么多天了，都不想去总结那刻给你打电话的心情，一想起，是深深的痛。是压抑的泪，压抑的泪。

欣慰的是,再过两天给你打电话时,你的声音里明显的多了一些欢乐·我说好不容易回去一趟想去看你可你不在那个房子住了,没看上你我觉得好失望,你向我解释是因为爷爷病重所以一放假就回到了农村老家，我听到奶奶在一旁让你说爷爷不行了我们现在都在老家陪他，但你没有跟我说这些，我接着说爷爷身体不好，你要好好听话，别让奶奶操心了，你懂事的答应了。然后我问起以前我在学校时每次六一儿童节学校都会给你一些礼物，不知我出来两年学校还给吗？你说不给了，没有了，言辞之间也有很大的失望。我想着你那些朋友一个个在你面前炫耀那些吃的东西，你的心里会是怎样的刺痛？前天你在电话中承认生我气了，我想这也应该是一个原因吧。可是直到今天我们才把这个症结解开，这让深深意识到这两年来我的疏忽给你的伤害太大了。我说，我本来想在节日里给你寄礼物的可是给原老师打电话时，说你已经转学了。我说从今年起给你寄礼物吧，你说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上学呢？

那你现在到底在哪上学呢?我已经无法得知了,他们不再让我们通话了。

每在夜里，我无法幸福入睡，我总会想起你曾经一个人靠在学校大门旁等候有人来接你的情景，你那么孤单无助的身影我远远看见，即便现在身隔千山万水，即便时间逝去千年万年，仍觉得心酸。明明知道我远离的你本也属于我，在现实中却不再属于我，无形的语言如利剑分割了我对你的揣想，使我不能笑，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哭。

如果生活可以重新选择，我一定会选择让你继续快乐，而让我来承受所有的痛苦的折磨。因为，即便有了现在这样的生活，我依旧生活在痛苦的深渊里。原本，爱可以拯救痛苦的心灵，但这份迟来的爱救不了我。虽然，没有人能看得到伪装后我的忧伤。

有许多的泪，流在了黑暗的无声的夜里，踡缩在一侧地时候，我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深沉的悲恸就那样重的压过来，就像走在北国的街道上，明明有灿烂的阳光，但风过去，有不抵的寒意，不禁让人哆嗦。环抱着自己，泪就这样的下来了，不能抑制，一滴又一行。只盼望在梦中与你相见。我的宁子，在余生里，我只有这样在心里反复的呼唤你的名字。

那天，同事们聚会，学校领导也参加了，席间，她特意说要让全体同仁向我学习，肯定我的工作成绩，我在举杯向她表示谢意时，不禁想起当时一无所有的我只身来到北方闯荡的无奈与心酸，又禁不住泪眼婆挲。许多的往事，不是甜蜜的回忆，而是苦涩的沙，飘泊不定，堆积心里，擦不去痕迹，让人流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