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白花花的太阳刺的人睁不开眼,墨绿的田野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亦没有一丝风,湿湿的暑气熏得人几乎昏眩。秋莲一个人扎在湖边的秧田里薅杂草。汗水泅湿了衣服,衬得饱满的双乳越发的挺拔。翠绿的秧苗已经长到一尺多高,可是杂草却长得越发疯狂,已经窜过了秧苗。
这块秧田是在湖边开荒出来的自留地,只适宜作旱田,冬季种的是油菜,夏秋种芝麻。去年粮价涨了后,农业税也取消了,秋莲和老公牛二琢磨着将它改成了水田,这二分地可要打三百多斤粮食呢!换成钞票就是二百多块呀。
秋莲是我的堂嫂,三十多岁的人却还生得唇红齿白、丰满迷人,典型的江南女子。我们这儿是镇郊,合作化时期称作农副队,现在因镇区的扩展而改称社区。因镇街上少有企业,年轻人大都出外做工,留守的以务农为主。虽不甚富裕,风景却很宜人:夏秋之交,一望无垠的田垄间,错落有致地栽种着卷心菜、辣椒、丝瓜等绿油油的蔬菜,氤氲的泥土气息沁人心脾。村落旁边是一条幽静绵长的林荫甬道,有短尾的斑鸠在盘桓,而不远处的湖岸边,是古老的码头和摆渡的小船,早间这里人流倒也熙熙攘攘,大多是赶集的渔民。阳光晴好的日子,湖水像一面幽蓝的镜子,波光潋澜的宛如海市蜃楼。
光阴荏苒,堂哥家过去比较殷实,父亲是村上的会计,母亲也在镇农具社里。近年随着父亲的离世,母亲又患病,一双儿女亦渐渐长大,日子便过得有点入不敷出,可是家里的花销却与日俱增。女人们拢堆的时候,秋莲嫂便倒起了苦水:“你们看我家才二亩多地,靠侍候这点田地怎么养活五张嘴呀!女儿上高中一月要四百元的生活费,儿子上初中一月也要二百多,每月就像拿工资呀……还有家里层出不穷的人情世故、生活的开销……一想到这心就乱成一锅粥。”“你老公不是泥瓦匠吗?除了农忙一年四季在城里做装修活,每月也有六、七百元的收入呀!”有女人说“你以为那是什么好事呀!累死累活不说,黑心的包工头到月底不一定支付工钱,碰到这种情况只有靠借贷呢。”“这样呀!”有人附合着。
说归说,我秋莲嫂是天生的刀子嘴豆腐心。为了增加家里的收入,她简直是殚精竭虑,做过许多行当:开过杂货铺,磨过豆腐、超市的售货员……现在还兼任着街道的清洁工,每天早晚清扫两遍镇街。
一阵沉闷的雷声响过,天空变得黑沉沉的。鸟雀在低空盘旋,久违的小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秧田里溅起细密的水花。湖面上烟霏露结,阴森森的有些怕人,秋莲只好起身往家赶。
不知乍的,秋莲现在一见到湖水就眼睛发花,手脚抽筋……
那还是去年七月份,秋莲邀了同村的凤子、桂香在浅湖里抽藕尖。那段时间藕尖非常俏,一小把拿到市场上就能卖三块钱,所以一大早三个女人就来了。秋莲顺着荷叶在水底的淤泥里用力地拽着,一会儿就抽了一大捆,她抱着藕尖往岸上走,脚底突然一滑,整个人就跌入一个平常牯牛困水的深坑里。秋莲是个旱鸭子,身子扑腾了几下就如砰陀般往水下沉,她觉得喉咙痒痒的像被什么堵塞了,呼吸急促,人慢慢地昏厥过去……
这时候,一只有力的大手拽住了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攥住了她的腰肢,被人拖到岸上时,秋莲身体软软的像一团棉花。冥冥中,秋莲感觉口中暖暖的气流涌动,肚子被什么东西挤压的厉害。一会儿秋莲醒了,“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脏水,她睁开眼,就见住村西的冬生望着她咭咭笑。凤子和桂香告诉她,她落水后,两人手足无措地拼命喊叫,在附近秧田抽水的冬生才赶来救了她。
冬生在村里口碑不怎么好,三十出头的人了成天耗在家也不出去做工,就守着两亩薄田度日,平日在村里游手好闲,抹牌赌博,输了钱就耍赖。老婆嫌他没出息,出去打工一年多也不回家,还闹着离婚。冬生呢,依然我行我素,乐得清闲。
毒辣辣的日头烘烤着,秋莲坐在湖岸边却觉得浑身发冷。那几日,她躺在床上发着高烧,村里人都说她被水鬼勾了魂魄,信佛的母亲紧张得要命,半夜起来为她烧纸颂经,祈祷菩萨保佑。
病好后,秋莲对冬生满怀感激,觉得他并不像村里人传说的那样讨人嫌,她看冬生的眼神也是火辣辣的。一日午后,秋莲到冬生家窜门,见地上满是灰尘,几件脏衣服丢在盆里发着霉馊味,锅碗瓢盆惯在水池里……一片狼藉。秋莲心里酸酸的,满是怜悯,便着手收拾起来。正忙碌着,冬生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她。秋莲心里格蹬一下,血往上涌,脸顿时涨得通红……冬生的两只手在她丰满而富有弹性的胸脯上着力地抚摸,秋莲感觉麻酥酥的、似要晕眩一般,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冬生轻轻扳过她的身子,将她搂在怀里,灼热的嘴唇凑到她红润的唇边,秋莲薄薄的嘴唇湿润而性感,冬生很轻易地探进舌头,搅动起来,秋莲禁不住发出轻轻的呻吟……
这时候冬生腾出一只手,在她滑润的小腹上摸索,欲解开她的裤扣。秋莲浑身一凛,猛然惊醒了,从冬生怀里挣脱出来,颤栗着说:“你对我有恩,我也不能作对不起牛二的事呀,这样子会破坏家庭的!”出了冬生的家,秋莲脸上红红的一片惊悸。
晚上躺在床上,秋莲头脑浑浑噩噩的有些楞怔,年后我堂哥离家前的话还在耳旁回响:我走后家里的一切就交给你了,担子不轻,不知你能否承担?人要生存,娃儿们须读书吃饭,我也没办法呀,总之凡事好自为之呵!怕她寂寞,还特地到别处捉了一只小狗陪她。
其实我堂哥人不错,人长得虎背熊腰,相貌堂堂,为人憨厚质朴,这几年在外东奔西跑到处觅活。他烟酒不沾,克勤克俭。离家几个月,别的工友工资一发就到城里的“花街柳巷”找外地妹消遣,他则拿出妻儿的照片痴痴地看,别人问他看什么?他说,我就看我的老婆呗!别人说你老婆那么漂亮,小心给你戴绿帽子,他说,不要瞎说。实在熬不住,他便得闲找工头请个假,极快地回家一趟。再来时,我堂哥似脱胎换骨一般,整个人精神抖擞……
“笃…笃笃”,卧室外面的玻璃窗忽然被人轻轻地敲了几下,秋莲心里一惊,刚涌起的睡意顿时消散。乡村的夜万籁俱静,只是偶尔响起几声狗吠,平时天色一晚,秋莲便早早地上了门栓。母亲习惯了独处,住在隔壁的小屋,跟她们分开另过。年后我堂哥临走时抓的小狗也被人药死了,儿女都在住校,秋莲形单影吊守着空荡荡的大房子,晚上一点风吹草动便惊恐万分。“笃…笃笃笃,”敲击声接连响起,秋莲惊得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朦胧的月光如水般泻过窗帘,地上洒满斑斑点点的银白。秋莲看着那淡淡的银色光圈,仿佛一双双狰狞的眼睛,在无边的暗夜里如漪涟般一点点放大……
“哪个?”秋莲颤抖着问。“是我,开开门嘛,”黑暗中传来一个充满磁性的男音。是他,冬生,秋莲心里一怔。“你走吧,我不会开门的,叫人知道了不好!”“咚咚……咚咚咚!”外屋的大门又被急剧地拍响,秋莲用手塞住了耳朵。突然,隔壁的小屋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敲击声蓦然停了,外面又复归宁静。秋莲将窗户拉开一条缝,清冽的月光下,她看到冬生跌跌撞撞的身影远去。
第二天一早,母亲便来到秋莲屋里,语重心长地说:“娃子,不要做傻事呵!我们一家走到今天不容易呀!”“妈!我知道怎么做,你放心吧!”秋莲平静地说。
我堂哥牛二接到嫂子的电话第二天就火烧火燎地赶回家来。他刚将一蛇皮袋衣物放好,秋莲就从门里走出来,“有什么事吗?”堂哥看着几月不见有些憔悴的妻子有些忐忑不安。“没事就不能叫你回来呀!人家想你了呗!”看到风尘仆仆的丈夫,秋莲充满娇嗔。“好吧,那就在附近找事做吧!”堂哥有些无耐。
晚上依偎在丈夫怀里,秋莲幽幽地说,“只有你在我身边我才能睡个安稳觉,好久没这样的享受了。”搂着妻子温软的身子,我堂哥积蓄多日的能量一瞬间爆发了,此时欲望和身体的盛宴占据了一切……
第二天,小镇上的粮站正好有一批粮食调运出去,我堂哥便临时做了搬运。他有的是力气,百多斤重的麻包他轻轻一摞就上了肩。这样早出晚归,堂哥一天也能挣七八十元,除去生活费,日子过得倒也丰盛。有了爱的滋润,秋莲脸上也显出少有的红润。晚上相拥着躺在床上,她痴痴地说,“这样子早晚相守着多好,夫唱妇随,我也省了许多累赘。”
“是呀!谁不恋老婆孩子热炕头呢?到底咱们这里不发达,还是要背井离乡!”我堂哥说。
从田里回到村子,村落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村里的女人大多在集镇上打牌。现在是农闲,乡村显得十分慵懒。家里也是冷冷清清,冷锅冷灶,刚做完肝切除手术的母亲还躺在床上呻吟。秋莲是老大在家招婿,两个妹子都嫁在城里,母亲做手术花去一万多块,三番五次的向她们要求每人才拿了一千块钱,说是刚下了岗,生计也困难,其它的医药费只有自己认了,为此家里欠下几千块钱的外债。逢人说起秋莲嫂都有些愤愤不平:“她们就认我在家吃老米,难道母亲没有生养她们吗?”
去年秋莲嫂的父亲过世后,家里的菜地就只有她自己来种。种菜是一件极辛苦的事;因为买不起许多化肥,她只好到一里外的镇上单位公厕去挑粪。好多个日子,我从学校下班回来,总见她俏丽的身影往返于镇街和田畴间,肩上的担子在她单薄的身际颤悠着,一漾一漾的。
秋莲嫂的菜地平整光洁,那细碎的土坷垃像用筛子沥过一般。她用水泥杆和竹蔑扎成的蔬菜大棚如今一片葱翠,有油绿的丝瓜和豆角垂落下来。一天的大半时间,她就在菜地里忙忙碌碌。夕阳西下,一天的劳作结束,秋莲长长的背影拖在前檐雪白的屋墙上。她的一只手撑在腰际,背似乎有些佝偻,眼睛茫然地眺望夕阳下的远方,似在舒缓一天的疲劳,又仿佛在寻人倾诉……
秋收过后,天气渐渐地凉了,秋莲嫂栽完二亩地的油菜,心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这天,住隔壁的美枝过来找她打麻将。以往,她们是很好的牌友,常常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消磨时光,父亲过世后,她就很少打牌了。
美枝今天打扮得好时尚:烫着红色的卷发,嘴唇和指甲都涂得猩红。她老公是做地下马庄的,靠吃进买出的折腾,这几年渐渐地发达了。美枝成天泡在麻将馆,中午饭都懒得回家吃,都是街上的小吃店打包送来,照她的话说是“时间就是金钱”。
“莲子,去玩牌吧,人总要享受一下呀!”美枝劝她,“我哪能跟你比呀,你成天吃饱了饭撑得慌,闲得无聊,我还有做不完的事呢!……”秋莲手上掐着白菜有些揶揄。
秋莲这样说着,鼻孔里就有热气喷出来,真有点愤懑不平的样子。见她这样,美枝倒不介意,她猜想秋莲一定是前几次在她那里买了几次码没有中生气了。
“桂萍回来了,我们去宰她一下!”美枝说。
“是吗?”秋莲眼前一亮。桂萍原来住在村东头,以前是小镇上的裁缝,小时候和秋莲一块长大,两人情同姐妹。后来她独自去南方闯荡,在一家服装厂做车工,几年的工夫就做了厂长助理,去年她在镇街上新建了一栋三层的楼房。听说她现在南方当了老板,盘下了一家小服装厂。
桂萍的新家在镇街的东面,底层的门面都租给了别人,她自己住二楼。秋莲和美枝上去时她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见二人来了,桂萍赶紧起身让座,端出水果瓜子,三人唠起嗑来。
“萍姐,你现在开服装厂呀!”秋莲问。“是呀,我在那边开了家小服装厂,二十几台机,三十多个人,主要做些零碎的加工活。”桂萍说。
“那我能去吗?”秋莲嗫嚅着问。
“你会车工吗?现在主要招熟手,多劳多得,会做的一月可以拿二、三千块。”桂萍轻言慢语地说。
可是我不会呀!秋莲有些着急。
现在满街都是教学电车的,学会了过罢年我带你去。桂萍说。
“好呀!”秋莲禁不住喜出望外。
“打牌!打牌!说这么多干嘛!”美枝叫嚷起来。
“好吧!”桂萍到楼下叫了一个人上来,几个人便哗哗啦啦搓起麻将来。
晚上回到家,秋莲怎么也睡不着,便起来给老公牛二打了个电话。我堂哥上次在家呆了半个月就走了,听了这个消息也很兴奋,说那你去学,学会了我们一块去吧,我一个人在外也很不习惯!
第二天一大早,秋莲便到镇上一家熟识的裁缝铺拜师学起电车来。以前做姑娘家时,秋莲就会使用缝纫机,现在学起电车来得心应手,加上人又勤奋,只三个月的工夫,裁剪、缝边、打扣眼等全套做服装的技巧便学得差不多了。只要提高速度就可以了,师傅如是说。
这期间,冬生又来找过她几次,都被她婉拒了,秋莲说你一个大男人家成天窝在家里,不学无术,拿什么养活老婆孩子,难怪你老婆不要你,现在村里有几个像你这样的,能出去的都走光了,留守的只有老人和小孩子!说得冬生诺诺点头。
转眼就到了腊月份,北风吹得昏天暗地。秋莲拔了地里的白菜、蒜苗到集上卖,准备过年的东西。这天上午,秋莲卖菜回来,见美枝家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前村的一个老汉正嘴里念念有词“兔子,兔子,”神情痴颠,疑是疯了。一打听,原来老汉昨晚用一万块包下一个生肖,却没有中,说是受了美枝老公的蛊惑。一万块呀,可是老汉辛苦多少年积攒的血汗钱呵!
过了几天,美枝老公便被镇派出所带走了,美枝在大门口哭得呼天怆地,可是没有人怜悯她。看着呼啸而去的警车,秋莲呆楞了半天,对前村在集上卖豆腐的凤子说:“亏得我只是娱乐,没有陷进去呀!”凤子扑哧一笑,几分认真地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只有自己劳动挣来的钱才是最踏实的!”
年关将近,一场突如其来的瑞雪覆盖了大地,到处一片银装素裹,田垄里油绿的小麦和油菜都盖上了厚厚的一层棉被。今夕何夕?好几年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了,这真是一个好兆头呀!秋莲想。
孩子们在雪地里快乐地追逐、戏嬉,欢乐的笑声惊落了树枝上的雪花……远处不时传来悠扬的唢呐和喧天的锣鼓声,在这醉人的腊月,到处都有人家在办喜事呀。
昨晚,老公牛二也回家了,一双儿女也放了假,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准备着年货。这几天,发往小镇的班车挤爆了胎,人满为患,大批的打工人携着大包不包回返家乡,他们像候鸟一般来来去去,延续着小镇的繁荣,同时又改变着自己的生活。
一群小鸟从头顶掠过,啾鸣着飞向南方。想着即将到来的远行,秋莲感到身子轻盈的插上了翅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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