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我和朋友坐在饮夜茶的宾馆里，四周都是人，谈话声不停，手机也不停地闹，头顶上是一盏盏日光灯，一切如梦。我和朋友就着彼高彼低的喧哗声在慢慢地品味着一杯红茶，我的视线越过众多的人头，远远的，看见了你。

“还好吗？”你问我。今生和你说过无数的话，你的声音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我点头，微笑，那一别，各自天涯，没再见面。

日子，就在花开花落的快乐里，悠悠地度过。

十五年后的一天，电话响了，我拿起话筒。

“是谁？”我问。

“雪花纷飞，你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你的围巾掉了，是谁，为你披在头上挡住了风雪……。”那边还在说，我握住电话，泪慢慢地流了下来：“有一个人，曾经说过要当一名医生，帮我赶走我的病魔，有一个人，曾经和我抬着一大筐的苹果走在雪地上，摔了一交，苹果也掉了一地。”我哽咽着打断他的话慢慢地讲下去：“也有一个人，我曾经说要到天涯去，他也说要陪我到海角，我说如果我去了地狱他说他不会上天堂……。”电话那头有泪落的声音，我哭着大喊起他的名字。

我仿似看到了天使飞过天空的痕迹，也仿似看到了一排排的白玉兰……

读书的时候，我们这些山村出来的学生自然是较城里的自卑，在教室里进进出出，总是觉得，我们的距离长到如一个小孩孱弱的脚步永远走不到城里的那扇大门。刚到学校那几天，课间休息，我常常倚在教室的窗前觑风景，一行行白玉兰，绿扑扑的，淡淡的清香轻轻地散发着。那应该是个薄夏的午后，短短的袖口沾了些风的纤维，我轻叹了口气，感觉有一个不知名的世界在我眼前幻生幻灭，时而是一段佚诗，时而变成幽幽的浮烟，时而是一声惋惜—来自于一个人一生中最精致的神思……这些交错纷叠的灵羽最后被凌空而来的鸟啼啄破，然后，另一个声音问：“你，为什么总是看一回叹一回气？”

我紧张起来，迟顿了很久才又极笨拙地问：“你怎么知道？”

你露齿而笑，没有作答。那一午后，我莫名地有一种被生命紧紧拥住的半疼半喜，我想，那窗前一定藏有一座世界的回忆。

你是我的邻桌，我看你温文又亲和，分明是邻家小弟。随后和你交往，我们不问来处只论生命，更多时候在争辨，我总是在口头上称霸，最后你总是以一言一笑了之。

那时候上课，我常常会因头痛而不得不伏桌，我告诉你，我总会萌生一种远逝的感觉，终有一日我会忍受不了疼痛的折磨而先你而去。你写来纸条怒斥了我一顿。你要我珍惜我的生命。

那一日，当我正头痛到倦极而伏案时，你的纸条轻轻地到了我的手里，“和你写纸条，说话，欢喜日复一日，毕业出去，我会努力成为一名医生，医治你的头疾，要忍耐，要努力活下去。”我呆呆地好感动地望着熟悉的字，心情如庄周，处于病与不病之间。活泼的心，突然焕发的生命，模糊的肯定，自我的释放，都在那一霎间有了曙光。

而你珍贵我这顽桀的生命，也大大地甚于我自已。那一回在北方，当雪从天上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的时候，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雪，都忘形地奔跑在白茫茫的雪花中。“嘟”忽然一辆汽车从前方开了过来，眼看就到了我的跟前，我吓呆了，站在原地，手里捧着的雪掉了一地，就在这时候，你冲上来，把我向旁边一推，而你就摔倒在地上，幸好，下雪天那汽车开得不是很快，到你的面前时停住了。

我冲上去拉着你，泪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雪地里了。那一日，雪，静静地飘落下来。

回到房我忽然感到头晕晕沉沉的，眼睛沉重得张不开，就躲进被窝里。

“大家还是先去吃饭，她一时三刻还不会醒过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迷迷糊糊中听到一把陌生的声音仿似从远远的地方传过来，然后，听到你低低地说：“你们都去吃饭吧，我在这里守着她，万一她醒过来，也有我在。”

这时，四周开始静了下来，没有一点点声音。我只觉得舒适的疲倦慢慢地在淹没我。

我正在往睡梦中沉落下去。

我看见了雪花纷纷扬扬地从天上不停地飘下来，飘下来……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的雪已经停了，积雪象一张厚厚的棉被盖在屋顶上，太阳也出来了，暧暧地洒了下来。

“醒了，醒了……”我听到你高兴的声音，后来，听同学们说你已在我昏迷的床前守了一日一夜了。

“你累吗？”我问。

你笑而不答，许久许久了才说：“我们要把所有的悲欢、蒙昧、痛苦、无明都化约到一种素扑的乐观上，所有的日子都是最珍贵而美丽的。”

微风吹拂黑暗，夜又翻过了一页。掌中的相思花，已放入了衣袋。我的心仍是柔软，这仍是我心深处不能碰触的一环，碰了我会痛，即使在幸福中，我仍有哀愁。

十五年的岁月轻轻地掠过了，恍如一梦，多少沧海桑田都成了过去，回想起来，怎么我总是觉得有天使在天空飞过，轻轻地，轻轻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