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他自小就出生在白驼山。那是一个被江湖人妖魔了的地方，传说那里有无数的毒蛇猛兽和杀人无形的沼泽瘴气。其实不是这样的。

白驼山四面环海，荒凉而安静，只有迁徙的飞鸟偶尔在这里停歇一下。每年初春，白驼山会开满桃花，粉色的花瓣经风一拂便雨点般落在深蓝色的海面，宛若扁舟一般飘荡。

欧阳克喜欢呆在这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感觉不是每一季都能享受到的，他喜欢这种暖心的感觉。每天在桃花林下练习师傅临走前教的武功，累了就闭上眼睛睡觉。偶尔能收到师傅从海外寄来的信笺和在他看来十分新奇的小玩意。这些，都能叫他兴奋好久。

他的师傅叫做欧阳锋，江湖人称之为西毒，背地里暗骂老毒物。欧阳克不明白，对自己这么好的师傅，这么温柔善良的师傅，怎么会狠毒呢？他依旧记得师傅在白驼山的日子，总是抱着他克儿克儿的唤，对他说好多江湖的事情，那些有趣的，令人心潮澎湃的事情。

七岁的时候，师傅从海外回来，带回来两个人，一个身型瘦长，相貌古怪的奇特男子，和师傅一般年纪，身边站立着一个娇俏的小女孩，灵动的眼眸正自四处游荡。

师傅告诉他，男人叫做黄药师，女孩是他的女儿，叫做黄蓉。

欧阳克知道，东邪黄药师是和师傅齐名的江湖前辈，心里不禁多了份敬畏。

师傅回来之后，整日和黄药师切磋武学上的心得，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和自己聊江湖的事情，这使得他有些失落。

“你在作什么？”黄蓉忽然从身后冒出来。

欧阳克此时正在桃花林里练师傅早前传授的蛤蟆功，内息吐呐的当口被她惊扰，不觉有些懊恼，“我在练功，你看不到吗？”

黄蓉转了下眼珠，忽然狡黠地笑，“江湖上都说东邪西毒，自然是武功差不多的了，不如我们两个也来比试一翻。”

欧阳克也是极为聪明，听她一说，自是知道不会如此简单，“你有什么目的直接说吧。”

黄蓉笑，“如果你输了，日后得改口叫大东邪小西毒。若是我输了就改口小东邪大西毒。你敢不敢？”

欧阳克知她是激将法，可是见她不过一瘦弱的女孩，正好自己练了这些时日的功夫没人检验，于是一口答应。

两个小孩子在阳光下的海边四目凝望，欧阳克鼓起腮帮子运足内力就要朝黄蓉扑过去，却看到黄蓉一闪就不见了。于是扭头望去，黄蓉坐在桃花树上荡着小腿，“来呀，来呀，看你怎么抓的着我，你这个小毒物！”

欧阳克忒也气恼，当下朝桃花林奔去，谁知刚进桃花林，却仿佛进了一个永无边界的无人地带，四周是袅娜的烟雾，还有隐约的哭泣声传来，听来心惊胆战。欧阳克跑来跑去耗尽了全身体力，依旧走不出去。这时，黄蓉的笑声远远传来，“小毒物，可是我们桃花岛的本事厉害？”

欧阳克好汉不吃眼前亏，点点头，然后黄蓉问，“你承认西毒败给了东邪么？”

欧阳克喘着气道，“承认……。”话刚说完，眼前的一切又恢复到了原来，美丽的桃花林，安静的大海。黄蓉笑的一脸灿烂，眼里满是得意。

欧阳克深呼吸了几口，忽然出拳攻向得意洋洋的黄蓉，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仗着了得的身法躲过可也相当狼狈。

“小毒物，你出尔反尔！”黄蓉一遍闪躲，一遍气愤的说。

欧阳克将拳法发挥的淋漓尽致，把她控制在自己的拳法下，好整以暇的笑说，“我话还没说完，我要说的是承认才怪！可惜你不听完。”

黄蓉脸都气绿了。

两个人斗了半天，也累了，双双躺倒在桃花林间，呼吸着桃花的清香，一瓣桃花轻轻飘下，落在欧阳克略显稚嫩的脸庞，他用手将花瓣送进嘴里，轻轻咀嚼。

黄蓉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问，“好吃吗？”

欧阳克不答，顺手塞一瓣到她的嘴里，指间和她温润的唇相触，心在一瞬间泛起奇异的颤栗，他微笑着收回手，闭上眼睛。

黄蓉忽然的变的安静下来，看了看欧阳克，然后脸微微的发红，“你知道吗，此刻桃花岛上的桃花要比这里丰盛漂亮百倍。有粉红，淡蓝，纯白，好多好多，开遍了整个岛屿。”

欧阳克的眼睛亮了起来，“是吗，还有比这里更漂亮更好看的桃花吗？”

“你真是井底之蛙，江湖有多大你知道吗？”

欧阳克摇摇头，眼里充满了期待，“我很想离开这个寂寞的地方。”

黄蓉笑，“你想不想听江湖的事情？”

欧阳克一个劲的点头。

“好，不过，你要高喊大东邪小西毒！”黄蓉狡黠的说。

欧阳克毫不犹疑的高喊，“小东邪，大西毒！”

于是，两个孩子又扭打在一起。

“你看他们两个多好，一样的聪明，一样的漂亮，不如这样，现在就替他们定亲，十年之后就让他们成婚怎么样？”欧阳锋站在桃花林边笑着对黄药师说。

黄药师冷漠地脸上竟显出微微笑意，“只要他们愿意，我没有意见。”

两个孩子对视了一眼，脸唰的一下就红透了，随即扭开头去，惹的欧阳锋哈哈大笑。

黄蓉在白驼山呆了一个月，然后就和她的父亲回桃花岛，之后，再没有来过。后来，欧阳克偶尔听师傅提级和黄药师感情交恶的事情，知道，再不可能和那个叫做黄蓉的女孩躺在桃花林下咀嚼着桃花，也不知道此刻在千里之外的她，是否还会记得自己。可是，不管怎样，那个聪明可爱的黄蓉已经刻进了他的心里。

十九岁的时候，欧阳克已经长成一个俊朗潇洒的美少年，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扎白色的头巾，会越来越急不可耐的想要离开白驼山，离开这个呆了十九年，了无生趣的地方。他要去外面，去他心仪已久的江湖，去看看黄蓉口中说的胜过白驼山十倍的桃花岛。当然，还有想念了十二年的小东邪。

终于，在他十九岁生日这天，师傅对他说，“克儿，你也长大了，如果你愿意，下个月就可以离开白驼山了，去江湖中历练历练也是应该的。”

欧阳克欢天喜地的抱抱师傅，又抱抱奴仆啊德，他终于可以离开白驼山了。

“克儿，行走江湖，不能没有兵器防身，你随我来练功房挑一件称心兵器吧。”师傅对他说。

师傅的练功房还是欧阳克第一次来。幽暗的地下室里，放满了各种兵器，刀枪剑戟，十八般。

“克儿，这些兵器随你挑。”欧阳锋微笑的说。

欧阳克忽然摇摇头。

“怎么，这些兵器你都看不上？难道想要为师手上的龙蛇杖？没关系，这也可以给你。”欧阳锋半开玩笑的问。

欧阳克吸了口气，然后望着欧阳锋说，“师傅，我想要你房间里挂着的白菱扇。”

半尺长的扇子，通体白玉色，斜斜挂在床间的墙壁上，因为常年不管而积累了些灰尘。

“克儿，你为何要选这把扇子？”欧阳锋将扇子在手中翻转，有些疑惑。

欧阳克看了看师傅，然后轻轻地说，“克儿从小就看到，每次师傅临走前或着回来的时候，都会很温柔的抚摩这把扇子，我想，这该是师傅很珍惜的吧。所以，我要带着这把扇子，即使日后不能天天和师傅一起，有了这把扇子，就可以叫自己不至于太过想念。”

欧阳锋似乎怔住了，看着心爱弟子认真而期盼的脸，然后哗的一下打开扇子，正对自己的一面画着一个眉目多愁的女子，明眸皓齿，纤纤娇柔，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倾国倾城，菡萏般肌肤的颈间挂着一枚小小的蓝田玉。欧阳锋看着看着，忽然地就掉下了眼泪。珠圆玉润的泪水驻足在扇子的凹出，轻微摇晃，然后划出一条泪线。

欧阳克心头一紧，这是他十九年来第一次看到师傅流泪。他的被江湖人骂做老毒物，比做蛇蝎的师傅，他，流泪了。

欧阳锋哗的一下合起扇子，轻轻递给欧阳克，“克儿，这把扇子你要好生保管。因为，它是师傅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欧阳克接过扇子，看到了师傅眼里的惆怅和欣慰，然后重重的点头。

２．

欧阳克离开了白驼山，他首先去了桃花岛，他要去看看那里桃花盛开的样子，还有那个古灵精怪的黄蓉，是否也出落的似桃花一般美丽。

很可惜，桃花岛的桃花虽美，黄蓉却不在，她去了江南。

欧阳克在岛上逗留了一会便离开了，他要去江南，去找那个不安分的小东邪，他想，如果她看到自己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是吃惊，还是开心，或者两个人不由分说的打上一架？每每想到这里，他便笑的异常温馨。

初到江南的那夜，天色已晚，欧阳克便在郊外的一间破庙里歇下，初春的夜里，风还是有些寒冷，于是他开始准备生火，火光照亮的一刻，他看见门外站着一个怯弱的女子，想进来，又有些犹豫。只是一刹那，小小的破庙里便飘满了桃花香，这种味道叫他想起了白驼山。

“我也是路过于此，如果姑娘相信在下，大可进来歇息。”欧阳克郎声笑道。

女子借着火光看清了庙里的白衣少年，面容俊朗，一把白玉扇在指间翻转，看来甚是潇洒，于是放下戒备之心轻轻走进去。

女子在离欧阳克一丈的距离坐下，轻搓着纤柔的玉手，眉目低垂，一时也看不太清容貌。

“敢问姑娘是哪里人，为何跑到这荒郊野外来？”欧阳克打破沉默的问。

女子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欧阳克，欧阳克这才看清她，面容清秀，又隐隐透着一股伤愁，让人看了不觉多怜。她不说话，重又低下头来，怔怔地看着眼前跃动的火苗，心事重重的样子。

欧阳克觉得她的样子似是在哪里见过，很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见她不说话，于是从包裹里拿出干粮轻轻递过去，“我想，你该饿了吧？”

女子看了看食物，然后抬眼看着面前温柔英俊的少年，先是微笑着摇头，然后忽然地红了眼圈。

欧阳克倒是愣住，见她如此，猜想多半是哪家的千金，受了委屈而跑出来的。

“姑娘，在下欧阳克，可以知道姑娘你缘何哭泣？”

女子只是流泪，却并不发出半点声音，欲哭还休的模样直叫欧阳克的心砰砰乱跳，即使和黄蓉躺在桃花林里也不曾有过如此感觉呀。

过了半晌，女子终于开口，“多谢欧阳公子关心，小女子只是一时心中烦闷。”

欧阳克凝视着她美目里的盈盈泪光，不觉有些心疼，于是柔声道，“姑娘如果相信在下，可以将烦心事说出来，这样会好受点。”

女子微露贝齿轻咬住嘴唇，想要说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一阵马嘶，接着是人声嘈杂，听到有人在外呼喊，“念慈，你在里面吗？我是阿康呀，你不要再使小孩性子了，我来接你回去。”

欧阳克看见女子的面部表情在一瞬间变了，原来多愁伤感的神情一下子被喜悦和幸福代替，但是转瞬又故意装做仍在生气的摸样。欧阳克看在眼里，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原来人家小两口闹别扭罢了，可是不知为什么，他竟痴了般轻声念着，“念慈，念慈……。”

霎时间，门外涌进来一队金国士兵，在门两边一字排开，紧接着，一个锦衣玉服的翩翩美少年负手在一众高手的簇拥下快步走了进来。

美少年看见庙里女子，不禁大喜，但看到她挂着的脸，又骤然停住，“念慈，不要在生气了，好不好？”声音轻和又包含心疼，任谁都能看出他有多么地在乎她。

然而女子不依不饶，“阿康，你每次都是这样，惹的我哭了跑了你再来哄我，我是小孩子吗？你到底要来这样多少次？”

叫阿康的少年还未开口，身后一身黑衣，样貌看起来还挺威武的老者哧道，“别不识抬觉，我们家小王爷待你不薄，今翻低声下气来接你回去已是给足了你面子，再者，如此时辰，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小王爷还没有追究……。”

“住口！”小王爷不等他说完立刻呵斥道。

女子听到这翻话语，自是不甘，怒目对着黑衣老者，“俅老前辈号称‘铁掌水上飘’，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怎的说出出此下流的话来？污了我也不怎的，只是牵涉这位欧阳公子也太不应该。”

这时候，大家齐齐将目光聚焦在了一旁的欧阳克身上，小王爷凝视着他好一会，然后微笑着问道，“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欧阳克淡淡一笑，“在下欧阳，单名一个克字。”

小王爷哦了一声，又道，“你即姓欧阳，可否是来自白驼山？”

欧阳克有些吃惊道，“正是……你为何知晓？”

小王爷狡黠一笑，“如果没猜错，欧阳锋该是你的……师傅。”

欧阳克点了点头，哗的一下拨开扇子，惊奇的看着面前这个高傲的男子。

小王爷哈哈一笑，“你还不知道，你师傅便是我父王重金礼聘的首席幕客。”

欧阳克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低下头的时候刚好看见扇子上画着的女子，眉目多愁，明眸皓齿，纤纤娇柔……，再仔细看，觉得与穆念慈竟有七分想象，一时看的痴了。

“欧阳兄，你若不嫌弃，随我一同回王府怎样？”小王爷拉着穆念慈的手微笑着问他，看来二人之间的矛盾解决了。

欧阳克看看穆念慈充满感激而盈切的脸，又看看扇子上的女子，不禁有些迷惘，想到自己也无处可去，先见见师傅也好，于是点了点头。

３．

在王府待了一段时日，金国的赵王完颜洪烈因他是西毒欧阳锋的弟子而倍加赏识，把他安排在了杨康身边，协助他做事情。而欧阳克也并没有见到自己的师傅，只是听说师傅去了蒙古。

欧阳克因着过人的智慧和不错的工夫，加之办事利索而干净，渐渐在王府地位荣尊，完颜洪烈封他为鹿泊侯，几与杨康并驾齐驱。

欧阳克初涉尘世，对于突然而来的权势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他可以任意呼喝手下，可以操纵他人的生命，这一切来的是如此容易。

他清晰的记得自己的白绫扇划断别人咽喉的一瞬间，猩红的血仿佛自屋檐滚落的雨滴，整齐而汹涌，他记得那个人叫做柯镇恶，是江南七怪之一，完颜洪烈说他是江南一带抗金势力的骨干。那是他生平第一次杀人，虽然逃不脱有些心悸，但更多的是快感。

“年少有为”，“春风得意”，这些似乎都不足以形容此刻刚满双十的欧阳克，见到他的人都恭身叫“鹿泊侯”，他也每每轻摇着扇子翩翩走过，人生得意须尽欢。

如果说还有什么叫他不快乐的，那就是穆念慈。

穆念慈岁与杨康相爱，二人也早有婚约，可是她是个极重礼数的女子，仍然不肯住进王府，只在离王府较近的一间茅屋暂住。

会隔几天就来王府找杨康，二个人总是不断争吵，最后欧阳克看到的都是满脸清泪的穆念慈掩面跑出王府。每每此时，他的心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要跟着她，去抚慰她，会疼，可是觉得这是她与杨康的私事，自己不好多管，自己还是快点找到黄蓉比较好。想到黄蓉，他蓦然觉得自己离开白驼山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他派遣了好多个线人四处打探，却也没有什么线索。不知为什么，今番忆起黄蓉，思念要淡的多，他在想是不是时间冲淡了许多呢，他想不是的。因为他的心里念着另一个女人要多的多。

是在两年后的一个冬天，天色阴郁，欧阳克在王府的走廊里吹着萧，萧声幽幽，叫人禁不住思念，然后，萧声骤然停止，他抬起头来，看见目光遥远而忧伤的穆念慈，她轻声说，“欧阳公子的萧声动听，念慈禁不住聆听，打搅之处，还请见谅。”

欧阳克满心欢喜，笑的一脸灿烂，“穆姑娘若是喜欢，欧阳便是每天吹上一千遍也是心甘。”

穆念慈脸色发红，羞涩的一笑，“欧阳公子说笑了。”

欧阳克看着她娇羞无限的模样，心神跌荡，竟自痴了。

“哼！好个郎情妾意。只是也不看看现在什么地方！”杨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一句话将一切温馨的气氛统统打破。

“杨康，你说话可要负责任！没的牵连了欧阳公子！”穆念慈微翘起嘴角气愤的怒视杨康。

杨康本来眼里已有的恨意更加浓烈，“哈——瞧，欧阳公子，欧阳公子，叫的多亲昵，我就知道你心里念着别人！”

穆念慈恨恨的看了杨康一眼，泪水瞬间就掉了下来，落在青石砖上啪嗒一声摔的粉碎，好像欧阳克此刻的心灵，她的泪水叫他心痛。

穆念慈豁然转身跑开，杨康仍然不依不饶，“慢点跑，等着你的相好的来追呀。”

这时，欧阳克坐不住了，他抬了抬手，冲着杨康道，“小王爷，你是不是误会了？”

杨康深凝了他一眼，然后甩下衣袍恨恨的走开。欧阳克不及多想，追出了王府。

其时已是冬末春初的季节，但忽然的天地间就飘满了雪花。

穆念慈在前头走的很慢，欧阳克跟在身后，能看见她极为瘦削的双肩在轻微的颤抖，落满了雪。此时此刻，他很想走上前去拥住她，告诉她自己有多心疼她。可是，他没有。

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地上已经积攒了一层冰雪，穆念慈忽然转过身来，勉强的笑，“欧阳公子，念慈不会有事的，你回去吧，外面很冷。”

欧阳克停下脚步，与她隔着三米的距离，他清晰的看见她清丽绝世的脸上泪痕犹在，他摇摇头，头发上堆落的雪花瞬间像跳舞一般散开，“这两年来，我每次见到你你都不开心，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离开他？离开他，你会发现会有更好的等着你。”

穆念慈静静地看着面前被雪笼罩住的欧阳克，一片白，不停飘落的雪断续了她的视线，她忽然想起两年前那个夜，在那个破庙里，她第一次遇见他。还是那样纯澈的少年，可是只一眨眼，便将满腹心事藏在心底，唯一没有变的，是他温柔多情的眼眸，这双眼叫她几乎沉醉。

“即便杨康再反复无常，即便他再作恶多端认贼作父，我依然会选择等待，等待他真的放下权势真心娶我的那天。就像你一直在寻找黄姑娘一样，即便这样虚无缥缈，你依然没有放弃，不是吗？因着这个尘世有一样叫做执着的东西在我们心里。”

欧阳克看着穆念慈嘴角泛起温温的笑，亦知道她心里杨康有多重要，可是自己却开始悲伤，辛酸而无奈。是呵，他自己一直都没有放弃在寻找黄蓉，可是他从没有问过自己，找到她之后呢？又能怎样？仅仅是为了那个莫须有的婚约？毕竟那只是十五年前的梦境罢了。只不过惟有这样，他才能叫自己飘渺的心有个方向罢了。

他笑，潇洒的划出白绫扇出去，白色的扇子绕着穆念慈周身一遭，掸落穆念慈身上的积雪，又在半空划出美丽的弧线折返到他的手中，“既然如此，就祝我们俩今后可以心有所属。”

穆念慈眯缝起眼睛，温温一笑，“好，那我就静侯欧阳公子和黄姑娘的佳音。”

欧阳克目送着她走进小茅屋，心里面空空荡荡的，他也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失魂落魄。他转身，看见了许久未见的师傅。

师傅明显的比从前苍老了许多，两斌已经生出不少华发，但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说，“克儿，两年未见，你变了许多。”

欧阳克微笑，“是吗，师傅你也一样。”

欧阳锋用略微粗糙的大手轻轻抚去他脸上的雪花，然后问，“你可是喜欢穆念慈？”

欧阳克心下有些惶惶，他不置可否。

欧阳锋接着说，“她是杨康的女人，杨康是赵王最在乎的人，所以，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这些虚无缥缈的情感，不如实在的权利来的痛快，权利就是一切。等到有一天你的权利大过杨康，穆念慈自然就是你的。”

欧阳克看着师傅，点点头，然后目光又不由自主的移向那个裹上银装的小茅屋，眼里一片迷惘。

欧阳锋凝视着心爱弟子，忽然轻轻地叹了口气，情之一物，不是说放就能放的，即使经历沧桑如他，到现在还不是依然忘不了那个女人？

他轻轻拍了拍欧阳克的肩膀，转身走开。

４．

春天到来的时候，杨康得到可靠消息，一直和金国作对的江南七怪剩余六个正在桃花岛，于是他准备亲自前去剿灭“余孽”。同行的有欧阳克师徒，“铁掌水上飘”俅千刃，以及穆念慈。

一行四人车舟劳顿了近半个月，好不容易才到了盛着桃花岛的海边，天色已近傍晚，于是准备在紧邻海边的一间看来还不错的小酒楼歇宿。

下晚时分，日薄西山，天色渐渐变的暗淡，欧阳克摇着扇子走到二楼，想要凭窗眺海，看见杨康与穆念慈牵着手立在窗边，晚风吹来，她的长发在空中飞舞，像一幅绝美的人间国画。欧阳克就这样立在楼梯口凝视着佳人的背影，痴了一般，直到小二过来问他有什么需要才醒过来。

晚饭过后，天气忽然变的很坏，原本安静的天空刹时布满了乌云，风声大作。在过的一会，电闪雷鸣，狂暴的巨风蹂躏着这个渺小的酒楼，就年海水也呼啸着卷了过来……。

欧阳克正自在房间里打坐，忽然的自己的窗户哗的一下被汹涌的海水冲破，不由得心下害怕，听着诡异刺耳的风雨声，第一个想到了穆念慈，于是他立刻冲出了房间。

走廊上大风肆掠，人声嘈杂，有浓浓的海水咸湿的气息，看见俅千刃跑过来，不及多想一把拉住他问，“俅老前辈，穆姑娘现在情况可好？”

俅千仞猥琐的笑，“欧阳兄弟如此想念穆姑娘，何不自己去她房间探询呀，说不定……。”说着，淫荡的笑了出来。

欧阳克皱了皱眉头，放开她，正要亲自去她房间看一下，忽然一声巨响，酒楼的房顶被锨飞了开来，海水仿佛暴雨般倾泻而下，将他冲到了楼下，楼下的店掌柜和两个小二哭喊着往外跑。蓦地，他听见楼上西厢房里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紧接着一股更为残暴的海水倒了下来。

欧阳克心下惴惴，挂念着穆念慈的安危，顾不得许多，掠上汹涌的二楼，穆念慈的房间里浸满了海水，却不见人，走到窗边，听见波澜起伏的大海里有尖锐的呼救声断断续续传来，他毫不犹疑的就要跳下去，忽然肩膀一紧，欧阳锋拉住他，“克儿，你不要命拉？！”

欧阳克也不答话，肩膀一沉挣脱开来，纵身跳了下去，耳边呼啸着夺命的风声，和师傅惊恐的叫声，他想，或许自己就这样死了吧，可是，他一点也不觉得后悔。

５．

海边附近，有一个亮着微弱火光的小茅屋，欧阳克一脸疲惫的坐在床边，看着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穆念慈，此刻的她看来，比平日更加脆弱更加叫他心怜，只是，她在梦中蠕动嘴唇叫着杨康的名字。他在茅屋里取了干净衣布擦拭着她脸上的海水，想到先前在大海里救她的一幕不由得心跳的砰砰响，差一点，只差一点他们两个就要再也回不来了。

看着裹着湿漉漉衣服的穆念慈，欧阳克怕她这样会着凉，于是又取了干净衣服过来，侧着头想要替她换衣服，被海水泡的有些浮肿的手指颤抖着触碰到她有些温热的身体，心下泛起一阵奇异的颤抖，这种感觉，叫他又回想到了那一年的白驼山，他的手划过黄蓉的嘴唇。

好不容易解开她上衣的纽扣，正要摸索着脱下来，忽然听到有物体坠地的声音，低下头，看见一枚小小的蓝田玉，拾起来，觉得很是眼熟，正自思量，听到隐约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念慈，你在哪……念慈……。”

欧阳克听到是杨康，心下有些不安，想到杨康喜怒无常，如果被他看见自己和她现在这个样子，定然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于是他不及多想，提穆念慈盖上衣服，握着蓝田玉急急离开小茅屋。

大约一刻钟后，他想装做碰巧寻来的样子走去小茅屋，快要走到的时候，眼前一花，看到一个黑影自茅屋内迅速冲了出来，消失在夜色里。欧阳克感觉有些不妙，于是飞身进了小茅屋。

穆念慈依旧安静地躺着，只是手上绑着绳子，双眼被黑布蒙着，衣杉凌乱，下体有殷红的血流出。

欧阳克有些措手不及，呆了半晌，然后一个箭步到了床边，穆念慈面容平静，只是脸上的清泪不停地躺下，他用颤抖的手一丝一丝擦去她的眼泪，心下的自责和悔恨叫他痛不欲生。

“阿康，是你吗……是你吗，阿康？”穆念慈嘴角如水波一样漾开，那样的笑更加的叫欧阳克心疼，他不说话，因为，他不是杨康，此时此刻，只有杨康才能安慰的了她。他不是。他只能看着她流泪而在心里流泪。

“念慈！”杨康在这个当口忽然进来，看见眼前一幕，目恣尽裂，不待欧阳克说话，一个飞身便使出了九阴白骨抓。

“小王爷，你误会了！”欧阳克一边躲闪一边急急的辩解。

“这一次本王可不会再误会了！我早就知道你对她有意思，但是没想到你竟然敢如此！”杨康兽一般的想要置他于死地。

欧阳克心里念着穆念慈，加上内心的自责，只是一味的闪躲，但杨康的九阴白骨抓毕竟是绝学，只一会，杨康的左抓扣住欧阳克的命脉，右手就要在他头顶抓出五个窟窿，欧阳克叹一口气，闭上眼睛，穆念慈此时此刻的遭遇，他就是死了怕也不足抵过。

“住手，小王爷！”欧阳锋忽然出现一把拉住杨康，身边站着幸灾乐祸的俅千刃。

“哼，你来的真好，你的好徒弟做的好事！”杨康放下双手愤恨的说。

欧阳锋看了看杨康，再看看自己心爱的弟子，最后视线停留在穆念慈的身上，“小王爷亲眼看见克儿了吗？”

“你问他自己！”杨康背对着他说。

欧阳锋转头看着欧阳克，布满皱纹的眼角微微跳动，他从未见到过他如此心灰意冷的神态，他的心似乎在一瞬间死去一般。

“师傅，都是我的错……。”欧阳克仍旧闭着眼睛，手心里牢牢篡住那枚蓝田玉，横下心来寻死。

杨康再度伸出双手，残忍的笑道，“欧阳前辈，莫怪我心狠手辣……。”

欧阳锋握着龙蛇杖的手因为激动而青筋暴凸，他在考虑是不是要杀了杨康。

“阿康，欺负我的人不是欧阳公子……声音不对。”一直躺在床上的穆念慈忽然开口说话，这一句话叫欧阳锋几乎要跳起来抱住她说谢谢。

“念慈，光凭声音你可以断定吗？”杨康目光闪烁的说。

穆念慈想了一会，坚定的点头，“是的……欧阳公子不是这样的人，我很清楚，你也很清楚，不是吗？一定，不是他。”

欧阳克缓缓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穆念慈，内心的欣慰和感动从未有过的汹涌，对她付出这般，即使只换得这样的信任，也已经足够，他悄悄扭头，害怕自己会流出眼泪。

“穆姑娘，莫不是欧阳克对你这样，你又对他心生好感，而故意否认吧？”一旁的俅千刃忽然开口讥讽道。

欧阳锋对他怒目而视，正想要一把掐死他的时候，穆念慈扭转过头来，声音有些颤抖，“阿康，他的声音很像。”

一时间，小小的茅屋变的死一般的寂静，微弱的火光在吹近来的夜风里佝延残喘，俅千刃的脸唰的一下白了，他看见另外三个男人已经将他围住，眼里流出的光叫他心下惶惶。

“小，小王爷，你不能只凭这么一句就要杀了我吧？”他还在做垂死的狡辩。

“阿康，我身上的桃花粉香你最是熟悉，因为特异的体质，从一出生便伴随着我，怎么样都消除不了，你若想要证据，叫他们每人解开上衣一嗅便知。”穆念慈冷静地说。

话音方落，俅千刃脚步一滑就要逃跑，欧阳锋一把将他拧住，递交给一脸杀意的杨康，杨康只一抬手，俅千刃的头顶便多了五个血咕隆。

“哼，一死不能消我心头之恨！便宜了你！”杨康狠狠题了一脚地上俅千刃的尸体，转身就要走，被欧阳克解开黑布和双手的穆念慈挣扎着喊道，“阿康，陪陪我。”话语轻柔而无助，任谁都不会忍心拒绝。

“我想不必了，有我们多情的欧阳公子在，哪还有我陪你的份？他为你居然肯白白送死，这一点我是做不到的。”杨康站在门口说道。

“阿康，你明知道我的心里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为何还要说这样的话？”穆念慈含着泪水委屈的说，一边扶住她的欧阳克只是低着头。

杨康豁然转身，笑的叫人有些害怕，“老实告诉你，现在我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兴趣了，一个残花败柳的女人我是不屑再与她风花雪月的了。欧阳公子若是喜欢请自便！”

穆念慈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着悲凄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眼前站定的白衣少年，那个多少次在她耳边山盟海誓的男子，他说了什么？她虽然没有说话，不再哭泣，可是欧阳克却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她内心的震动，因为她的肩膀在颤抖个不停。

杨康见她还没有领悟过来，解释道，“本来你[ch*]女之身，本王还有兴趣陪你谈情说爱一翻，没想到被这可恨的家伙捷足先登……我现在对你一点也不再喜欢，你爱怎样便怎样，与我无关。”

与我无关……与我无关……。仅仅四个字，就把她对他五年的痴狂爱恋相思欢悲勾销的一甘二尽，可以这样简单吗？

穆念慈绝望的看着杨康决绝的消失在夜色，闭上眼睛重又躺下，眼泪缓缓滚落了出来。

第二天杨康便和欧阳锋启程前往桃花岛，欧阳克等到安置好了穆念慈，也随后赶去。本来他想要陪着她，可是穆念慈再三坚持要一个人静静，只得作罢。

６．

欧阳克坐船到了桃花岛，春天的时候这里桃花开的异常绚烂，几乎迷了他的眼睛。闻着芬芳的花香，感受着桃花飘落脸庞的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白驼山，回到了那片熟悉的桃花林下。

不远处传来呼喝的打斗声，欧阳克听到了有师傅的声音，不由掠了过去。

空阔的竹林间布满了十来个人，分成两派，欧阳锋一人独斗江南七怪剩下的六个仍然占据上风，杨康则闲庭信步一般与一个外表憨厚的少年过招，少年的身后盈盈立着一个穿淡黄色纱裙正自低头冥思的女孩，头发扎成许多个小辫，每当春风拂过便如风铃般荡开。

“欧阳兄来的正好，那个穿黄裙的丫头鬼点子最多，你去料理了她。”杨康见到欧阳克过来脸上一喜。

欧阳克点头，却问向师傅，“师傅，你那边不要帮忙吗？”

欧阳锋朗声大笑，“你以为这六个废物能把你师傅怎样？”

“欧阳前辈还是速战速决，免得黄老邪赶回来，到时候麻烦！”杨康皱着眉头道。

一直低头的女孩见到对方又来了个援手，不由抬起头来，灵动漂亮的大眼睛眨也部眨的看着面前五六米处的欧阳克，白衣翩翩，模样俊郎，手中轻摇着一把白菱扇，甚是潇洒。

欧阳克也自凝望着眼前的女子，虽然很久很久没有再见过黄蓉，可是只是一眼，他便知道，她就是自己一直寻找的黄蓉，那个，和自己在桃花林下打架的女孩。

“小东邪……。”欧阳克温温的笑，眼里溢满了温暖之光。

黄蓉骤然看见欧阳克也是一惊，觉得自己似是在哪里见过，听到他叫自己小东邪，他的声音温存而干净，仿佛天籁，不觉脸上一红，“你是……。”

欧阳克有些失落，原来，她早已经忘的一干二净……十五年前的那一幕终不过是一场幻梦罢了。他眼里闪烁的喜悦的光逐渐黯淡下来。

“很多年前，我在白驼山见过你。”欧阳克轻轻摇着手中的扇子淡淡的说。

黄蓉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他，他就是欧阳克？那个诡计多端爱吃桃花的小毒物？似是故人逢。

“小毒物！”黄蓉有些惊喜的叫了出来，惹的正在苦斗杨康的憨厚少年回身惦念，“蓉儿，怎么啦？”话音未落已然中了杨康一掌。

“没什么，靖哥哥，你自己当心。”黄蓉甚是关切的说。

欧阳克听着他们一个蓉儿，一个靖哥哥，已然如此亲昵了吗？不知道黄蓉还会不会记得那个婚约……真是太傻，师傅都和黄药师反目成仇，自然早就不算数啦。

“小毒物，当年的决斗还没有比出胜负，今天，我们就来分个高下！”黄蓉微笑着欺近欧阳克挥掌便打。

欧阳克和当年那个少年不能同日而语，他练习蛤蟆功已有十多年，功力已有相当火候，黄蓉眼花缭乱的拳法很难沾到他一点衣服，不由的气急叫道，“欧阳克，你到底还不还手？”

欧阳克还没答话，正与欧阳锋周旋的江南七怪却齐齐惊呼了出来，其中一个女子更是大声叫道，“郭靖，杀死你大师傅的人便是欧阳克！”

郭靖乍听之下怒气冲天，丢下杨康就朝欧阳克扑过来，却结结实实中了杨康一掌，鲜血破口而出。

“靖哥哥！”黄蓉惨叫一声飞身在空中抱住将要摔下的郭靖。

“蓉儿，替我杀了他！”郭靖躺在黄蓉的怀里望着欧阳克恨恨的说。

黄蓉喂他一颗九花玉露丸，然后站起身来，眼前的欧阳克一片纯白，漆黑的发在风中飘扬，手中的扇子仿佛蝴蝶的翅膀一样有节奏的舞动，她看着他，忽然忆起了她和他的全部，那个安静的小小的桃花林，耀眼的阳光，那个将桃花塞进自己嘴里的少年，那个第一次叫她心动的欧阳克。

欧阳克划开的白菱扇轻轻贴住黄蓉菡萏般肌肤的喉咙，他轻轻望着这个美丽的精灵，她的眼里有模糊的伤感，他的心一跳，目光移了开来，正好落在扇子上画着的绝世美女的脸上，他想到了穆念慈，不知道此刻她是否一个人流着眼泪。

“黄蓉，我在白驼山思念了你一十二年，又找寻了你两年，你知道吗？“他低低的说。

“欧阳克，放开我的蓉儿！“郭靖挣扎着站起来，眼里似要喷出火来。

笑话，你的蓉儿？我与黄蓉打架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偷黄瓜呢……。欧阳克看着满身血污的郭靖，忽然问黄蓉，“这就是你爱的男人？“

黄蓉看了看郭靖，点点头。

欧阳克笑，对着郭靖说，“如果我要把她带走，你会怎样？”

郭靖咬牙切齿的说，“我会杀了你。”

欧阳克再度大笑，“瞧，多蠢的男人，等到你杀了我的时候，你的蓉儿也早就没命了……你应该跪下来求我。”

“放开她，我要与你决斗！”郭靖一步步走近。

“欧阳克，你不要伤害我的靖哥哥……。”黄蓉轻轻地说。

欧阳克哗的一下收起扇子，冲着郭靖说，“现在的你，再多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我给你两年时间，两年之后，我们在这里决斗！如果我赢了，我就永远带走你的蓉儿，怎样，你敢不敢？”

“若是你输了呢？”一个深沉而遥远的声音自隐秘的竹林里传来。

“爹！”黄蓉惊喜的叫了出来。

欧阳克看着同样很久未见的黄药师，行了个江湖礼，然后平静地说，“若是我输了，任他处置。”

“好！一言为定！”郭靖一口答应。

欧阳克回过头来，看着一脸茫然的黄蓉，轻声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个婚约？”

黄蓉摇摇头，又点点头。

欧阳克笑笑，转身走开。

郭靖转过身忽然惨叫一声，然后红了眼就要扑向欧阳锋，被黄药师一把抓住。江南七怪已经全部横尸就地。

黄蓉从未有过今天这样的迷惘，她看着一行三人远去，那个白衣翩翩的欧阳克步伐坚定，他的背影，叫她的视线一片模糊。

７．

回到江南之后，穆念慈比从前更加沉默，每天只是待在小茅屋里呆望着窗外，忽而傻笑，忽而流泪。也曾去过王府，可是侍卫不再让她进去，如此三次，她便没有再去过。

欧阳克会隔一天就来看她，带来精致的小点心和有趣的事情，两个人通常会在小屋里一呆就是一个下午，有时候穆念慈笑着笑着就忽然沉默，然后扭头看着窗外，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她会问欧阳克，什么时候可以像那云一样自在没有忧愁。她眼里闪烁着的几个世纪的哀伤叫欧阳克的心瞬间痛的快要窒息。

看着孤独无依的穆念慈，欧阳克忽然想起了师傅说过的话。“等到有一天你的权利大过杨康，穆念慈自然就是你的。”

是的，他决定了要用出色的表现代替杨康在完颜洪烈心中的地位，等到杨康势弱那天，就可以无所顾及的杀了他，杀了他穆念慈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念……穆姑娘，我的家乡白驼山非常安静，四面环海，临海的地方有片桃花林，很美，日后我带你去玩好不好？”欧阳克微笑着问。

穆念慈点点头，微笑，柔美的双目眯成一条缝，“好。欧阳公子，忘了问你，上次去桃花岛见到了黄姑娘了吗？”

欧阳克怔了下，点头。

“是吗，那我这里先恭喜了。”穆念慈一脸的欣慰。

“可是，她已经有了心上人……。”

穆念慈轻声奥了下，不再说话，低下头拿起了针线织起来。

“再作什么？”欧阳克问。

穆念慈看看他，笑笑，“替孩子准备衣物。”

“孩子？哪里的孩子？”欧阳克一头雾水。

穆念慈平静地说，“昨天呕吐不止，问过大夫，说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

“可是，那孩子……。”欧阳克吃惊的说，忽然又止住。

穆念慈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就算不是他的，可是在我的心里，唯一能碰我的只有他……我的孩子也只会是他的，我会把孩子生下来，抚养张大，较他好好做人，不像他一样做恶……。”

欧阳克凝视着穆念慈柔和的表情，视线渐渐模糊，他看着她，虽然两个人相隔不过一米，但突然的，他觉得彼此仿佛隔着一片海，那么遥远。

从这之后的半年时间，欧阳克再没有来过，只是派人定时送些吃食和衣物。这半年时间，他的双手沾满了血腥，为了得到完颜洪烈的宠幸，他长期漂泊在外，剿灭了一个个抗金的组织，杀了无数的人。功夫不负有心人，当他凯旋而归的时候，完颜洪烈当众认他做义子，一时宠爱无俩。他得到了超过杨康的权势。

再见到穆念慈的时候，她的肚子已经挺的老高，依旧低着头忙活着手中的活计，不时地停下来摸摸肚子，一脸的欣慰。

“念……穆姑娘。”欧阳克轻轻立在门口唤了一声。

穆念慈霍然抬起头来，有些惊诧的脸瞬间绽开如桃花令人陶醉的笑，“欧阳公子，好久不见……。”

欧阳克笑，掩上门轻轻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此时已是初秋之季，窗外已经有半枯的叶子开始在天空飞舞。

“这些时日，你过的可好？”欧阳克看着她的肚子问。

穆念慈点点头，“多蒙欧阳公子照顾，定时派人送来东西，念慈十分感激……。”

欧阳克点点头，看着她低着的头，发梢的地方隐隐有几根白发。他蓦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那样娇羞清涩的女孩，只是一转眼，心已经这样苍老了吗？他看着她，忍不住问，“你有没有想过孩子生下来之后呢？你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孩子无依无靠，又怎么过活呢？”

穆念慈依旧低着头浅浅的笑，“这个也没什么，我会些针线活，替别人做工也可以赚些钱，我想靠自己一个人抚养孩子长大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念……穆姑娘，欧阳很喜欢小孩。”

穆念慈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欧阳克疲倦的眸里盛满的浓浓爱意和心疼，这，叫她又是感动，又是慌乱，他对她的爱她又何尝不知？只是她的心里只能够容纳一个人，那就是杨康。今生今世。何况，残花败柳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得到温情如他的爱呢？她不配。

她重又低下头，继续着手里的活计，她灵巧的玉手在针线间翻转，仿佛神邸一样在欧阳克的心里结了张坚固的网，将她网在自己心中，再也逃不脱。

“欧阳公子既然这样喜欢小孩子，等到孩子出生了，做他干爹怎样？”穆念慈轻轻地问。

欧阳克的心都碎了，他只想要留在她的身边，哪怕就像现在这般天天和她说话也已经足够……他的话已经说到这般露骨，还要他在说什么？他知道她忘不了杨康。

“好呀……那你想好了替孩子取什么名字吗？”欧阳克问。

“你是他干爹，你先说！”穆念慈调皮的一笑，嘴角上扬，笑靥如花，欧阳克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笑。

“那既然这样……。”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小王爷，王爷有紧急事物要你立刻回去。”门外的声音传来。

“我知道了，你先回吧。”

欧阳克站起身来，“穆姑娘，我这就先走了。”

穆念慈仔细地看着他，忽然问，“你已经是小王爷了吗？那……他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他现在早已日薄西山了。”欧阳克轻蔑地说。

穆念慈怔了下，重又低下头来，在欧阳克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叫道，“欧阳公子，不知道，你可否替我约他出来？我只想见他最后一面。”

欧阳克沉吟了半晌，轻轻地点头。

８．

完颜洪烈因为金国战事吃紧，不得不亲自赶赴前线拒敌，临行前交代一切大小事物由欧阳克全权掌管。

“师傅，你说，当一个人的心里始终念着另一个人，如果将心里念着的那个人杀了，会否就不再痛苦？”欧阳克问欧阳锋。

欧阳锋沉吟许久，“如果思念之极，便是毁尸灭迹也没有用，因为真正痛的地方在心里。”

欧阳克凝望着扇子上的画像，想到了穆念慈的痛苦，他想，他应该做点什么了。

“克儿，你难道真的要杀了杨康？”欧阳锋叫住已经转身的欧阳克。

欧阳克没有回头，很坚定的点头。

舒适的太师椅上，杨康刁着酒壶眯眼半睡，却忽然开口，“来了干嘛总是站着看我？”

“我一直都弄不明白两件事。”

“哪两件？”杨康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太师椅上。

“像你这样的人渣怎么会叫她这样疯狂的迷恋你，一生一世也只想要和你在一起？”

杨康慢慢地笑开了，“这么说来，欧阳兄泡了这么久也没俘获她的心？我本来以为你是人中情圣，却没想看走眼了。”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头顶上一脸淡漠的欧阳克，眼里释放的寒冷叫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第二件事呢？”

“你有什么地方比我更好的？”

“哈哈哈……。”杨康笑的都快喘不过气来，“不错，论外表我们相当，论武功也当不分伯仲，至于其他谋略心计自然也不输我，只可惜，这就是命！你虽然可以抢走我所有的权势和风光，却永远也抢不走她，所以，到最后，还是我赢了，你，输的一败涂地。”

欧阳克哗的划开白菱扇，身如蛟龙一般向他扑过去，“今天我就杀了你！”

杨康施出九阴百骨抓还以颜色，一边讥讽，“你杀了我只会叫他更加思念我，今生今世也不会原谅你。”

欧阳克骤然停住，冷冷的看着他，“她要我约你见最后一面。”

杨康笑，“你告诉她，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一点都没有……我只不过当她是个开心地玩物罢了……更没想到欧阳兄还有穿破鞋的嗜好，哈哈哈哈……。”

欧阳克再夜控制不住内心的怒火，他可以侮辱自己，却绝对不可以侮辱她，他心中神圣的穆念慈。

当他的白菱扇划断杨康咽喉的瞬间，心里突然地变的空荡荡的，鲜红的血沿着扇子的凹槽滑落，滴落在画中人的脸上，他凝视着，忽然变的有些疯狂，仰头狂笑不止，又掏出那枚蓝田玉大叫，“我终于杀了杨康啦！念慈，今后再没有人叫你痛苦下去了。杀了，都杀光！”

“克儿，你怎么了？”赶来的欧阳锋见爱徒有点走火入魔的迹象，赶紧点了他周身几处大穴，又运功过去帮他恢复神志，过了好久，欧阳克才清醒过来。

“克儿，你手中的这玉从何而来？”欧阳锋骤然看见蓝田玉吃惊地叫道。

“那次在海里救穆念慈的时候从她身上掉下的。”欧阳克茫然地说。

欧阳锋颤抖的拿起蓝田玉，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没错，是她的，是她的，没错……。”

欧阳克看见师傅突然这样失魂落魄，想起从前师傅抚摩白菱扇时的情景，他低下头看着扇子，正对自己的一面画着一个眉目多愁的女子，明眸皓齿，纤纤娇柔，自有一番说不出的倾国倾城，菡萏般肌肤的颈间挂着一枚小小的蓝田玉。

“师傅，这女子……。”

欧阳锋叹一口气，无限爱怜的看着他，“克儿，她便是你的娘亲。”

欧阳克诧异的看着师傅，等他继续说下去。

“其实，你不是我的徒弟，你是我欧阳锋的亲生儿子！当年，你娘亲生下你之后，因为为父没有遵守承诺依旧在江湖上做恶，她便一怒离开了白驼山，后来听说她嫁了人，但从此再没有见过，我找了整整二十二年，依然杳无消息。这玉便是为父的家传至宝，当作定情信物送给她的。”欧阳锋痴了一般凝视着手中的玉，轻轻抚摩。

欧阳克的觉得自己的眼角突突的开始跳动，他问，“师傅，那么，穆念慈……。”

“穆念慈很有可能就是你同母异父的亲妹妹，怪不得她长的这么像她……念慈，念慈……没错，为父当年因为做恶太多，她曾替我改名为欧阳慈。念慈，她到现在都还在念着我吗？”欧阳锋恍然道，眼泪不停的掉下来。

欧阳克笑了，从开始的无声到后来的癫狂，笑的眼泪都制止不住，这江湖，多么可笑……。

“克儿，你要去哪？”

欧阳克手里握着蓝田玉，背对着他说，“我要带她走，海角天涯……。”

“你疯啦？她是你妹妹！”欧阳锋，怒斥道。

“就算她是我妹妹，我也要和她在一起，一生一世的照顾她！”欧阳克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迈着坚定的大步走了出去。

欧阳锋看着他的背影，禁不住老泪纵横，这江湖，多么可笑……。

９．

欧阳克见到穆念慈的时候，她正在窗边凝视，暮色已晚，夕阳连最后一丝昏黄都收了回去。

“欧阳公子，阿康他答应了吗？”穆念慈一脸期盼的问。

欧阳克凝视她，摇摇头。

房间里变的寂静了起来，呼吸声都开始小心翼翼，能清楚的听见窗外叶落的声音，仿佛结局一般昭告着世人。

“欧阳公子，我先做点东西给你……。”穆念慈回过头来，忽然看见欧阳克痴痴的看着手中的蓝田玉，不禁呆住。

“欧阳公子，这玉是我母亲遗留之物，为何在你这里？”

欧阳克将玉轻轻递还过去，“那次桃花岛之行，我在大海里救起你时无意间拾到……。”

穆念慈张大了嘴巴，“救我的人，是……你？！”她一直都认为是杨康。

欧阳克点点头，不敢看她，这个他几乎用尽了全副心神的女子，却是他的妹妹……。

穆念慈闭上眼睛，想着他对自己的好，心忽然痛的痉挛，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一个可以为她两次献出生命的男子？可是，她也已经不是当初的她，她不再有这个资格，她现在是要为人母的穆念慈，她想，她是要做出抉择了。

“欧阳公子，我忽然想吃你从前带来的酥粉花糕了……。”她看着他说。

欧阳克愣了一下，说好，起身走到门口，告诉她自己马上就回来。他却没有想到，这一走，就永远的和她说了再见。

当他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空荡荡的，桌子上留有一封信笺：欧阳公子，念慈还是决定走了。你的好，你对念慈的大恩大德，念慈永远都会记得……。很遗憾，我先遇见了他而不是你。再见了，欧阳公子，念慈会在远方想你，会为你祈祷，你也要记住，你有一个干儿子在这个世上。念慈留。

欧阳克抓着信笺满街的跑，秋天的夜非常寒冷，他一遍一遍叫着她的名字，却终于消失不见。

一年之后，金国被蒙古消灭，欧阳克离开了江南。他要去桃花岛赴一个两年之约。

桃花依旧笑春风，人面不知何出去。

郭靖比从前壮实了许多，武功也精进不少，只是他用的招式是死的，很快便败了，欧阳克收起扇子的时候，看见了远出桃林里的黄蓉，宛若精灵般美丽，他走过去，说要带她走。

黄蓉摇头。

“我现在一无所有，唯一的希望，就是你，黄蓉，跟我走，我们回白驼山，好不好？”欧阳克俯下身来问，眼神灼灼。

黄蓉还是摇头，“你是第一个叫我心动的男子，可是，我爱的是曾经如雪般纯白的欧阳克，而不是现在这样沾满血腥残杀自己同胞的恶魔……你不再是你。”

欧阳克摇头，“你错了，我还是我，从没有改变。”

黄蓉凝视他久久，嫣然一笑，然后拉他走进桃林深出，两个人面视而立，春风拂过，桃花如雨点般纷繁的洒落，停留在欧阳克的脸上，他伸出手，轻轻掸去。

黄蓉笑了，“你看，你已经不是从前的你，从前的你会把桃花塞进嘴里轻轻咀嚼，我喜欢的，是那样的欧阳克。”

欧阳克沉默许久，抬起头来，春日暖洋从树林的间隙投射下来，他忽然地旋转起来，白色的长袍，白色的方巾，白色的扇子，漆黑的长发，身体不停地旋转，桃花飞卷，美极，看的黄蓉忍不住流下眼泪。他就这样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将他的眼泪，和最灿烂的青春年华旋转的干干净净。

欧阳克在江湖漂泊了两年之后，终于找不到穆念慈，心灰意冷的他终于回到了惦念许久的白驼山，他想，这次回来，永远不会再走了，这里有纯净的天，辽阔的海，美丽的桃花……这里是属于他的世界。

帆船靠岸的时候，他看见一个光屁股的孩子在海边欢快的跑着，稚嫩的小脚还有些不稳，身后跟着笑的一脸灿烂的奴仆阿德，欧阳克就这样看着，忘了一切。

“少爷，你终于回来了……。”阿德有些哽咽的说。

欧阳克拍拍他的肩，微笑，“你混的不错，都有孩子了嘛。”

啊德破涕为笑，“少爷说笑了，这孩子不是我的。“

欧阳克看了看小男孩天真漂亮的脸，他的颈间赫然挂着那枚蓝田玉。

“三年前，一个叫做穆念慈的姑娘带着当时还是婴孩的他过来，说是少爷你的朋友，后来她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日日呆在桃花林里，说少爷和她说过，这里的桃花味道很好。可是，渐渐的，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半个月后就死掉了，连孩子的名字还没有起，我看少爷和他颇有源源，不如……”阿德说着，狡黠的看着欧阳克，心想少爷果然风流。

欧阳克满心的惆怅，他说过会带她一起来这里，却只她一人前来。

他抱起小男孩，想起穆念慈曾经说过，“就算不是他的，可是在我的心里，唯一能碰我的只有他……我的孩子也只会是他的，我会把孩子生下来，抚养张大，较他好好做人，不像他一样做恶……。”

“就叫他过儿吧。杨过。”欧阳克淡淡的说。

阿得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不姓欧阳。

“过儿，我们去看桃花，好不好？”欧阳克微笑着问杨过，金灿灿的阳光涂满了他的脸，杨过点点头，小手轻轻握住那枚蓝田玉。

欧阳克抬起头看了看碧蓝的天，抱着杨过朝桃花林走去，那把白菱扇悄然从腰畔滑了下来，坠落在地上，安静地躺着。

（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