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明伟,瞧瞧你这名字,多俗!”一个红色头发的女人在大喊,手里拿着抽到半截的香烟。这里的灯光酒吧味儿十足,女人的脸上画满了彩色的印记。她是林子给陈明伟介绍的第五个女友。骂完这几句话,她拿起桌子上陈明伟给她买的lv的皮包,头也不回的冲出了“林子酒吧”。陈明伟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骂骂咧咧的小声嘟囔,坐在了吧台前面。那上面放着一杯像鲜血一样的酒。就像陈明伟的血一样。不安而焦灼。陈明伟端起来浇到了自己的头上,仿佛血液从他的颅骨涌出,流经他富有弹性的皮肤。有的顺着脖颈和汗粘在一起,黏黏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又吹了?”林子问他。
陈明伟不想说话,他的舌头好像打了结。他走到台上去,抢下了话筒大声地唱歌。跳舞的人在簇拥着节奏,他们一点儿也不受影响,继续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踢踏着自己的鞋跟。结果陈明伟被吉他手给揍了下来,“你小子再来捣乱,老子他妈的打断你的腿!”他没什么反应,好像有点儿醉了,嘴边残留着那杯鲜血的味道。一步一晃地走出来。夜里很静。每棵树木都像法国梧桐一样美,黑夜的侵袭让它们站成了后现代雕塑的形状,寒冷而有机械感。街边的路灯不像阳光那样具有诱惑力。于是它们不再生长。
陈明伟专注的看着这街上的一草一木,还有某某商店的巨大广告牌。他突然又想找个工作干干,但他不是本科毕业,也没有硕博连读的经历。当他办了个美术班的时候,只是顾着自己画一些细致漂亮,但谁也看不懂的画,却没教会学生什么。陈明伟在自己的房子底下徘徊了很久,终于决定上去。钥匙与锁孔发出微妙的声音,他突然有些后悔。果然,屋子里藏匿着更为庞大的空洞与陌生感,这比在大街上更让陈明伟有些不适应。房子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很干净。房里的灯光特别昏暗,窗户还没关上,猎猎的大风从未换气,继续拼命的击打窗帘。他将窗户关上。一切都停止了。
床上的感觉变得十分美好,陈明伟在那上面滚来滚去,以此来表示他有多么的享受。林子突然打来了电话——尽管他还没接通就已经知道是林子了,因为没人会给他打了。“喂,明伟,明天到我这儿来,我给你再介绍一个。你他妈听见没有?我挂了啊。”“嘟·····嘟······嘟·····”
陈明伟含糊不清的答应着,关了机。被子是几天就这么铺好的,像发了霉一样,但他还是睡着了。他梦见了最好的哥们把他的一个最喜欢的女人给拐跑了,还有几个不欢而散的人在做着最狰狞的表情。可他一点儿也不害怕,大步地走出了这个阴暗的角落。但角落对面是另一个角落。他又蹲了下去。窗户的缝隙刮进凉飕飕的风,他裹紧被子接着睡觉,直到天亮。
二
窗帘遮不住阳光,只是增加了朦胧感,陈明伟睁眼的刹那觉得天旋地转,窗帘的摇晃与被子的柔软拼合出了一场华丽而湛蓝的梦境,也像是一幕舞台剧。陈明伟的戏份应该只是眨眼,但他还是坐了起来,穿好衣服。他的一切杂物和历史一样被塞进衣柜里,那里面没几件衣服,可显得很满。他找到牙刷牙膏开始刷牙,白色的泡沫好像使陈明伟想起点什么。“算了。”陈明伟懒得去想,于是洗了把脸,去林子那儿吃晚泡面。酒吧的生意永远都那么昼伏夜出,白天没什么人。陈明伟被林子拉去见一个女的。
那女人的头发使深沉的暗紫色,眼影打得很重。她的嘴唇像咬破了一样,仿佛要把她的牙齿也变成红色。陈明伟在她的对面连眼皮都没抬,不断摆弄着面前的酒杯。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没工作。”
“父母呢?”“都死了。”
“怎么死的?”那女人的表情好像先是惊讶,然后可怜,接着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楚。
“车祸。”陈明伟向林子要了一根烟,静静地燃着,“就在我想接他们过来那天。”
女人什么也没说。沉默了片刻,她问:“有房子有车吗?”“没有。”陈明伟答道。他手中的烟缭绕成了最悲凉的形状,烟灰养了一大截。女人起身走了,陈明伟继续摆弄着他的酒杯。那里面不是酒,是果汁。他尝了一口。很涩。林子走过来骂了陈明伟一顿,骂的是什么他没往心里去,也没记住。他只想换个环境,以便继续他对生活颓废的幻想。所以他走出了林子酒吧。
下午很热。街上有来来往往地穿行的车辆,车皮好像要晒开了花。男人和女人都长得那么富有立体感,但表情不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陈明伟的目光被太阳弄的很迷离的样子。他找到了一家最便宜的ktv,在那里度过了一个下午。他走出林子酒吧时林子塞给了他一把钱,这个他唯一能够说话聊天的朋友的意思可能是叫他别再回来了。“真是个倒霉蛋。”陈明伟这么想,“扫帚星!”他一连点了好几首歌,不断地唱,并且都没跑调。
太阳逃跑了。黑夜从角落站出来,在天空张牙舞爪。
陈明伟走遍大街小巷,专挑那些从没走过的路走。他不怕迷路。然后他发现了一家新酒吧:imaginepub。其它的酒吧牌子上挂满了灯,这家牌子上没有灯。它混迹于黑暗之中。陈明伟推开门走了进去,那里面比外面亮一点,虽然在外头看起来很小,但里面的容量很大,有很多人在这里蹦跳喝酒。吧台上的人没有表情,台后的服务生也是。“先生要点什么?”服务生问陈明伟。“这里什么酒最受欢迎?”陈明伟没来过,也不知道几个酒名,索性挑一杯最受欢迎的。服务生拿出了一杯已经调好了的酒,“刚才那位先生就是要的这杯酒,”服务生说,“可他走了。”这杯酒一半金黄,一半墨绿。“它叫什么名字?”陈明伟指着这杯酒问。
“骊歌。”
陈明伟对这杯酒的名称很感兴趣,他用吸管吸了一口墨绿色的部分。很苦。他又尝了尝金色的部分。很甜。陈明伟对服务生说:“把这两个部分搅拌在一起是什么味道?”“酸。”服务生边擦酒杯边答道,“金黄色的叫回忆,墨绿色的,叫离别。”陈明伟想了想。一饮而尽。旁边的人们喝着不同的酒,他们的表情继续木讷。灯光沿着设定好的轨道不断闪烁。
陈明伟从imaginepub走了出来,路灯的光亮使他以为太阳还没落下去。天上没有星星。他拿着剩余的一点钱去泡网吧。那里的空气似乎比外面还要污浊,陈明伟就包了一个单间,这比别的地方都要静,只有电脑的风扇在响。他开始打各种游戏,只要他会玩的,就玩了个遍。然后又到各种论坛上去发帖子,写上不知所云的文字,结果大家都说他有病。他又玩了最幼稚的儿童游戏,聊天,上黄色网站。他的眼神只是随着显示屏的亮度而逐渐变暗。好像有东西要从的躯体里摆脱出来。陈明伟离开了网吧。已经十二点多了。很晚。
夜色同开始一样那么凝重,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当陈明伟走到巷子口的时候,两个流氓在那儿准备抢他的钱。他们用白的生寒的刀子威胁着陈明伟,要他把钱交出来。但无论他们怎么搜都没钱,气得这两个流氓把陈明伟揍了一顿,然后抢了他的手机逃跑了。陈明伟没做出什么强烈反应,他的表情也开始变得木讷了。而且落拓。
三
陈明伟回到自己的房子前,爬了上去。他住在第五个楼层,并且明天还不交租的话这里就不再是他的房子了。钥匙扭出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声音。屋子里依旧空空荡荡的,他把窗户全都敞开。怎么没有风。
陈明伟就在这个没风的晚上,从楼上跳了下去。
后记
他没有家只有房子。于是他飘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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