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苏州拙政园观光是在一个金风送爽的日子。见了拙政园，我陡然想起年轻气胜之时掇玩过的《芥子园画谱》，眼前的一切都如谱上走下来的。拙政园在我的记忆深处又一次强化了中国文人山水画的意象。

拙政园在苏州城东北隅。进园时已是午后。进入大门，我沿着由东向西的路线游览。穿行园中，花木扶疏，轩榭掩映，秀色可餐；移步换景，曲径通幽，美不胜收。兰雪堂、芙蓉榭、秫香馆等建筑和匾额楹联令人目不暇接，仿佛每一个细小的地方都特别地耐人寻味，发人深思。惜其时间太少，不能一一慢品细鉴。

在导游的引领下，我们来到了东园与中园相隔的复廊。廊墙上开有不少花窗，透窗而观，向前是亭桥杨柳波光塔影，瞻后是竹木婆娑山峦迭嶂，满眼图画。倚虹亭在复廊以西，身后长廊迤逦。伫立亭中，只觉飞檐凌空，前面水木旷远，如诗如画。举目一望，意境深邃，景色俱佳。远处是一座依廊而建的“半亭”，绿树掩映遥遥相对，隐隐高耸的白寺塔映入眼帘；中则是土石相间的山林，依着“远香堂”的飞檐花窗；近则是梧桐、翠竹、流水、青石小桥掩映的幽居，一派“小桥流水人家”的水乡佳构；脚下是盈盈清池，满池莲荷半荣半枯，有莲叶有荷花，给人凝重质实之感，沐浴着脉脉斜辉，秋色无限。

行走园中，与其说在赏景，不如说在借景学习诗词典故与画理。辗转石径，不多远便来到了“远香堂”。据说取名之由来自周敦颐《爱莲说》中“香远益情”的句意。远香堂高大宽敞，面水向山。厅里陈设着精致的雕花桌椅和春凳等家什物件，做工精细，漆艺考究，古色古香，其摆设体现了昔日主人家男尊女卑不同的等级。向北望去，山岛上建有一亭，翼然凌空，周围林木茂盛，浓荫匝地，岩石磷磷，花径辗转，四五红枫点缀其间，凝翠流丹，热烈绚烂，乃大户人家女眷游赏休闲之处。遐想相互对望之境，谁说不是戴望舒《断章》的滥觞。出得厅来，走廊设有曲线形的“美人靠”，厅南是高大的广玉兰，假山池沼，回迭参差，美如画屏。

园中的石桥曲折生情。导游说是为防邪避鬼，听起来大煞风景有些倒胃口，我一点也不肯相信。廊桥最叫人难忘。小虹桥三跨石梁，中部微微拱起，倒影水中，既如五彩的光环又似姑娘清纯的唇吻；虚实莫辨，幻化在又轻又细的涟漪里，一汪澄澈宁静。人在桥上行，鱼在水中游，荷风飘香气，心旷神怡。三折的平板石桥栏杆精致，跨水接山。有的桥上搭架覆有滕蔓类植物，葳葳蕤蕤，纷纭披缠，形成了天然的风雨走廊。叶片已经全都凋落，老茎、长蔓与柔条软须生发出剪不断理不清的无限牵挂，嶙峋苍健，历历在目，满眼恢恢。

在中园与西园的分界处，有一个墙体非常结实的圆洞门，题额“别有洞天”。据说圆形门就是“圆圆满满”的寓意。进入洞门，靠左是一座假山，为太湖石所砌。我一看其石便是芥子园山水谱上的那种，瘦、透、漏、皱、朴、拙给人奇崛清高之感。石山上有一亭，篆额“宜两亭”，是出自一段佳话。白居易曾与元宗简结邻而居，院中有棵高大的柳树探出围墙，可为两家共赏。白居易写诗赞曰：“明月好同三径夜，绿扬宜作两家春。”当年，中园和西园分属两家所有，西园主人欲在东墙边建筑高楼，此举有碍东园。东园主人不同意。后经协商，堆山筑亭，两家共享，真乃“此亭宜作两园景”。可见和谐共生是自古至今的永恒主题。

过曲径到西园北卅六鸳鸯馆，其门呈花瓶状，取意“平平安安”，十分有趣。其厅堂由南北两进厅堂合并而成，歇山顶样式。北半压水而建，石柱立于池上。池中对对鸳鸯正在戏水游玩，别有情趣。该馆一厅二馆四室，分中有合，合中有分，即合即分，别具一格。“绿意红情春风夜雨，高山流水琴韵书声。”品读着晚清书法家高邕的草书题联，睹物思情，当年主人高坐堂中，铺红地毯，演昆曲折子戏的美妙情景呼之欲出，令人浮想联翩。

“花如解美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园内奇石、紫藤、古树、盆景、书法、碑刻无不美仑美奂，艳溢锱毫，且全是原生态，令人赏心悦目留连忘返。只可惜大多数的景致都只能是走马观花观其梗概而已，实在有几多遗憾。

拙政园距今已有400多年历史，园址原为大宏寺。明正德年间，御史王献臣解官还乡后，占寺址费时16年建成此园，一时“胜甲吴下”。他以隐居安乐为主题，取西晋潘岳《闲居赋》“筑室种树，灌园鬻疏，……是以拙者之为政也”之意名之。后吴门画派领军人物吴徵明曾依景物绘图、配诗并作记，传为佳话。现在，拜文揖沈之斋的墙壁上还嵌有文徵明及沈周的画像刻石和《王氏拙政园记》石刻，文采文扬。“香洲”、“待霜”等题额都出自文徵明之手，其字疏朗清秀又笔力凝炼，过目难忘，不愧大家风范。历代以来，拙政园虽几多易主，历经废弃毁拆和建修整饬之折腾，但名园的特色终被保留下来，实乃幸事。

游园仅半日，胜读万卷书。在我看来，拙政园其实是再袖珍不过的。然而，诗书画景和情韵意趣相融无间如同天然，化情入境和因境生情合二为一有似浑成，实乃匠心独运，拙者不拙。拙政园的美是从外表美到骨子里的。在园中转悠，乐而不疲，不知夕阳早已衔山西沉，满天飞霜，无奈只得返程出园。

洁尘飞飞2007·9·24·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