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又是一年中秋到。

黄昏散散的来了。门前苴国路两旁的街灯次第绽放，柔柔的灯光暖暖地抚摸着夜色中行色匆匆回去与家人团圆的男男女女。这是中秋月夜的前奏。如果说黄昏也有一个美丽的名字，那就叫乡愁，中秋便是乡愁的发酵池，酿每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生生世世都饮不完的思乡酒。

黄昏的时候就收到母亲从旺苍五权老家打来的电话，说一家人正围桌吃饭，母亲不住地唠叨说今年中秋全家又只有我一个人没有回去。我听着听着，一个温暖无比的画面立刻出现在我眼前，我的眼泪跟着流了下来。在我的记忆里，说不清有多少个中秋没有在家里过了。这几年我一直飘泊在外，居无定所，中秋于我似乎只是一个代表温馨幸福的阑珊的影子罢了。　

夜渐渐的浓了，我走出家门，抬头望去，阴暗的天空堆满了厚厚的云层，没有一丝月色，月亮不知躲在哪里去了。中秋无月，也没有风，只有我的影子孤独地跟在后面落寞地和我一起行走着。牡丹花园旁边的火锅庄人山人海，热闹非凡，中秋无月的遗憾并没有影响人们合家团聚的心情。在810超市前面的十字路口，有两个等着绿灯过路的女生就站在花坛前轻轻唱着《白狐》这首歌曲，她们都有着青涩的面庞，嗓音也一样青涩。然而熟悉流畅的旋律在夜色中弥漫四散开来，像飘浮在夜空里的阵阵桂花香，久久没有散去。我站在那里，也久久不肯离去。直到歌声和笑声戛然而止、绿灯亮起她们走过马路，我为她们鼓起了掌。

再往前走，就到了东坝办事处旁边的电管站。两旁的烧烤和麻辣烫摊摊围满了少男少女。我像他们年轻的时候也一样钟爱这些风味独特的街边小吃。但我今夜要去的地方不是这些小吃摊摊，而是旁边的零点网吧。自从一年前喜欢上网以来，我就一直是这里的常客。网络使我认识了许多新朋友，在过去的朋友慢慢淡忘我的时候，他们给了许多快乐和慰籍。离中秋还有好些日子，他们就给我发来了一条条暖暖的祝福。虽然今天晚上我的心中还有着最深的牵挂，虽然心里依然还有着深深的失落，但我依然感激他们，感激他们提前给我送来了这么多美好的祝福，让我心灵深处那些疼痛思念着的泪水最终没有喷薄涌出来。

就在这时，那些少男少女们阵阵欢呼雀跃的声音把我从沉思中拉了回来。随着他们的目光望去，只见一轮淡淡的月儿正在灰蒙蒙的云层中若隐若现地穿梭着。虽然早在之前就有朋友告诉我，这几天由于天气的原因，要等到八月十七日的凌晨才能看到月亮，但我依然执着地等着它。虽然最后只是一轮淡月，一轮没有柔美月色的淡淡的月儿，但我依然为它的到来欢欣鼓舞。　

我独自一人来到利源小区偏僻洁净的路上，徘徊在阴暗空旷的夜空下，眺望着天际，静静地欣赏着那轮稍纵即逝的淡月。

月儿在云层中慢慢穿梭着，淡淡的月光透过树梢，像水一样星星点点洒在我身上，又象轻柔的白纱一样，缓缓地把夜色拢在怀里。我默默地看着，不知不觉眼泪流了下来。这样的月亮我不知望了多少年，从儿时记忆里中秋月夜父母收工回来依然忙碌依然疲惫的身影，到我长大后一个人求学在外艰难困苦，直至今夜孤独落寞思念亲人友人的心情，中秋、月饼、团圆对我来说，就像喝一杯没有滋味的白开水，咽下去了，舌头却依然干涩无味。

记得小时候家里经济不很宽裕，我很少要大人给我买漂亮的衣服和香甜的零食。父亲一早就去了五权区公所上班，母亲天未亮也得上坡出工，他们都要等到很晚很晚才能回来，我一直坐在外面冰冷的石头上等他们到半夜。尽管家里穷，但我学习一直很努力。每次在学校得了第一，我都要蹦蹦跳跳地去区公所找父亲要几分钱买水果糖吃。水果糖是那个时候极度奢侈的东西，镇上卖它的商铺很少，要淌过小河穿过五权信用社那条小巷子，然后去它对面一家姓李的商铺才能买的到。每次去时，我总会看到镇上那个跛足矮小的年轻女人背着一个小女孩在街上晃悠。那个小女孩才一两岁，瘦瘦的身子，弱不禁风，让人一见就生疼意。我那时一直为那小女孩难过，因为她妈妈是个跛足女人。直到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我才知道那跛足女人并不是她的妈妈，只是帮别人带养罢了。有一次我从街上买糖回来在小河边又看见那小女孩，她一个人坐在冰冷的乱石堆里无助的哭着，那个跛足女人就在离她不远处的河边洗着衣服，不时转过头来呵斥她几句，这时她哭声更大。那哭声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看着她，直到现在我都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我把手中仅有的几颗水果糖拿出一颗来，迟疑地放到她的嘴里时，小女孩立即停止了哭声，那香甜的笑容至今还浮现在我的眼前。她没有对我说声谢谢，因为她年龄小，她也不知道少一颗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只是用那双眼泪汪汪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回家后我非常骄傲的把这件事告诉给母亲，母亲一把把我搂在怀里，夸我是个心慈懂事的孩子，但我并没有注意到母亲在用手偷偷地擦着眼角的泪水。后来母亲常在我面前说我小的时候家里苦，她无法让我像其它家的小孩一样过得富足快乐。我这才明白当初母亲抹眼泪的原因，那是愧疚和心酸的泪水。其实我从来都是深深爱着我的母亲，她教会了我坚强自立和如何去关爱一个人，让我在遇到挫折的时候从来不轻易掉眼泪。母亲给了我一生最受用的财富，我永远爱她。

月光淡淡地洒在我身上，我的思绪也继续在月光里慢慢漂浮。旁边三三两两的人群在夜色中一点点游动，那是夜行人的身影。眼前那些曾经熟悉的窗口此时静默着的关着玻璃，早已没有了灯光和人影。远处细细密密点点碎碎的灯光，像是秋夜的精灵，挂满了天空。平时很少有人走动的利源小区角落里、旁边武警部队的营房、远处静谧隐约的南山，都罩上了一层朦胧的面纱，像一团烟雾，又像笼着轻纱的梦。我的心里此时也笼罩着一种莫明的忧伤。夜色越浓，月色越淡，忧伤也会越重。虽然我知道，当夜色悄然隐退、黎明的钟声敲响时，今晚的所有一切都将像流水一样瞬间逝去，但我依然摆脱不了记忆里的那份忧伤和失落。快乐对我来说似乎是永远遥不可及的，我想抓住它们，但它们稍纵即逝，即使抓住了，也会像水一样从我指间流走滑过。我不禁泪潸潸掩面而泣。

月亮渐渐钻进了云层，天地间变得更加阴暗。街边少男少女们的欢笑声已经听不见了，三三两两的行人也陆续回了家。夜色显得更加静谧寞落。夜风乍起，似有似无地吹着。虽然是中秋，虽然是秋夜的风，却没有秋风起处犹自寒的感觉。月夜下的树枝，早已消失了夏日里翠绿欲滴的颜色；花坛里曾经娇美的花朵，此时也变得憔悴不堪。偶尔有一片叶子从树枝上随风飘下，在空中打几个滚儿，又缓缓地落在冰凉的地面上。其实没有风的轻拂，叶子最后还是要悠然地离去。我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它们，我不再像十几年前在旺苍矿务局中学读书时那样用心收捡起每一片中秋之夜的落叶了，突然间也不再忧愁和悲伤。因为生命之于凋零，是为了再一次的复苏。季节的春天错过了，可以重新等待，而人生的春天错过了，却永不再来。我错过了昨天，不想再错过现在和未来了。

淡淡的月光穿过云层，如流水一样静静地泻在每一片叶子和花上，薄薄的清雾浮起，像笼罩着轻纱的梦。虽然是中秋，虽然没有柔美的月色，天上还有厚厚的云层，但我喜欢这样。就像现在，就像朱自清在《荷塘月色》里说的那样，一个人坐在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白天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谈的话，现在都可以不理。我不是朱自清，但我和他一样受用这淡淡的无边的月色了。

夜已很深了，万簌俱寂。举头再望，阴暗的天空上已经没有一丝月色了，天地间一片苍茫，只剩下满街阑珊寂寥的灯光。我慢慢走着回门市部。柔和的灯光就像月光一样轻轻洒下来，被稀稀疏疏的树叶托住，有的从树叶的缝隙里滴下来，落下满地参差斑驳的黑影。我的身影也随着灯光的摇曳而不停的晃动着。长长的身影跟在我后面，像一对情人在喁喁细语。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桂花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在这样一个宁静柔和的夜晚，伴随着令人神怡的花香、深深浅浅的秋意、若隐若现的月色，尽管只有我一个人，但我很庆幸。因为有月为伴，有亲情友情在心里，我不再孤独。

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个女生唱的《白狐》那首歌来。最早听到这首歌还是在东坝紫薇苑旁边的康桥咖啡厅里。那时，我无意间和二十多年前在家乡小河边送给糖吃的那个哭泣的小女孩不期重逢。当年那个眼泪汪汪的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美丽姑娘了。那天，当她听我诉说完她小时候的故事后，泪眼盈盈，终于在事隔二十多年后的今天第一次对我说着“哥哥，谢谢你！”就在中秋节前的一个晚上，她带我来到康桥咖啡唱歌。那晚我们都很高兴，都喝了很多很多酒。就在那间弥漫着晕柔灯光和婆娑人影的雅间里，我第一次听她唱起了这首歌。她的歌声清澈而柔静，像潺潺流动着的溪水，又像轻柔缥缈的月光，一点一点地浸入了我的心田。我听着听着，突然间泪流满面。因为我终于懂得了一种心情，一种遗憾。其实每一个人心里都有几首难忘的歌，不是因为优美的旋律或动人的歌词，而是因为那首歌在诉说着你的故事或是你的忧伤。当你还学不会遗忘的时候，歌声就会永远隽永难忘······直到今天，那些还流淌在我心底深处的那晚她的柔柔的歌声，那些中秋节前夕朋友们祝福我快乐的暖暖的文字，以及今夜荡漾在老家老屋里一张张亲人们的茵茵的笑脸······仍然一一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想起这些，我没有理由不幸福。记忆在时间的长河里静静地流淌着，我们唯有沉淀下快乐，过滤掉疼痛，才能迎接更加灿烂美好的明天。

就这样想着，猛一抬头，不觉已是自己的门前。抬头望天，月亮已经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去了。天边慢慢一片曙白，我知道，黎明就要来了，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周建2007年9月26　日深夜于四川广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