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雪打灯，今年五月好收成……在街上玩耍的孩子们唱着歌谣。这天，从大早起就冷的出奇，刮着尖丝丝的寒风，像牛尾巴一样刷在人的脸上生疼生疼的。下午，天空中又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娟子正围着蜂窝煤炉子看书，炉子上烧的水壶哧哧直响。　

娟子看的是琼瑶小说《缳珠格格》，这是姐姐头几天借同学的书，娟子见姐姐被书迷的连饭都忘了吃，就引起了她的好奇心，乘姐姐去相喜鹊婶当兵探亲的侄儿时，钻空子想看个究竟，谁知书里的故事情节太吸引人了，娟子越看越想看，欲罢不能，恨不得一口气看完。　

娘用被子掩着腿半躺在炕上，从窗户瞧见外面飘扬的雪花，就说：“娟子下雪了，快把院子收拾一下。”　

娟子打个激灵，脱口而出：“下雪了？”就把书扣在凳子上，闪身而出。　

娟子一只手提着一对空水桶，另只手拎着一把铁锹，慌里慌张往南面的简易房子里放。这房子里塞的满满的，有蜂窝煤球、柴禾、农具、筐子，以及平时不用的东西都会归落到这里。养的那几只鸡也不知什么时候钻了进来，却卧在柴禾堆上避寒取暖，闭目养神。突然，闯进来的娟子把鸡吓得扑腾着翅膀，咕咕地乱叫起来。　

娟子把院子收拾利落，这才回到屋里，将冻僵的小手捂在烧热的水壶上暖和了一下，又捧起了那本书。　

娟子是个苦命的姑娘，今年十八岁，她的姐姐二十，比她大两岁。大前年，娟子的爹得了癌症，不但命没保住，还累了一屁股饥荒。当时，上高一的娟子和她上高三的姐姐，只好一块辍学，为这个穷家一块扑闹，而增砖添瓦了。　

娘有老寒腿毛病，天一冷就疼得下不了炕。哥一直在外打工，挣个卖苦力钱。辍学的姐姐去县城当了保姆，虽然每月挣个三、四百块，也算给家有个添头。娟子在家照顾娘，又伺候嫂嫂做月子，还得下地干活，就这样，哪时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却成了这个家里里外外一把手。　

去年，哥哥在省城一家建筑工地打工，辛辛苦苦干了十多个月，不防黑心的老板刚进腊月就卷上钱跑了，没挣到钱的哥哥多亏当地民政局买车票才回了家里。　

嫂子见哥哥没挣上钱，从哥哥进家门哪天起，小俩口就没少打嘴官司，磕磕绊绊，连年过得都不顺心。过了十五，哥哥又准备出去打工，因为盘缠的事，哥嫂大吵一架，嫂子一怒之下，抱着不到两岁的孩子回娘家了。　

娘见哥嫂生气，也很闹心，只埋怨自己长了两条不争气的腿。后来，娘决定先把家仅有的五麻袋棉籽卖了，做哥哥打工的盘缠，原本打算换油吃上四、五个月，现在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因为还没过正月十五，油坊还没开工，也没人收购棉籽，哥哥只好先找开油坊的舅舅问问，看能不能照顾一下。一大早，哥哥就去了舅家。　

过罢大年初六，姐姐就准备回县城去当保姆，娘死活不让去。因为年下姐姐相了几个对象，不是说人家没品味，就是说没找着感觉，急的娘直说姐姐在城里待野了，眼长到了头顶上，说再让姐姐去当保姆，连婆家都找不上了,就这样，不让姐去了。姐姐一生气，从此谁介绍对象都说不见，每天板着个脸，仿佛全家人都欠她似的，气的娘直骂姐姐是要命的祖宗。今天，多亏喜鹊婶死缠软磨了一上午，姐姐才松了口。午饭后，喜鹊婶又来央告了多半个时辰，姐姐才扭扭歪歪的去相喜鹊婶那当兵的侄儿。　

说起找对象的事，娟子要比姐姐幸运的多。去年秋天，娟子往回拉棒子正努着劲上坡，突然她感到车子轻了许多，她扭头一看，是老同学强子帮她推车，她惊讶地问：“强子，这两年你不上学跑哪儿去了？惹得大家都惦记着你！”　

“南方打工！”强子恳切的回答，又说：“为了给你买手机。”　

“强子，开什么玩笑。我什么时候让你给我买手机的？”　

“班长，你给我退信时说的，‘说今后不要写信了，要这样，还不如送我一个手机方便呢？’我总算没辜负你的心意。”　

我的天呀！就当时这句玩笑话，让强子出走打工两年多时间，娟子知道后心里十分难过。上学时，娟子从初中到高一一直是班长，不仅品学兼优，而且人长得也楚楚动人，哪可是全班同学心中的美丽公主；强子是文体委员，球场上的健将，不光人长的高大，并且性子也直，萌动的爱情，让他迷上了娟子，再加上同学们的撺掇，强子向娟子展开爱情的攻势，求爱信接连不断塞进娟子的书本或书包，娟子不动声色。有天，娟子在放学路上截住强子把一摞求爱信还给他，顺口开着玩笑说：“强子哥，要注意学生身份呀？今后不要写信了，要这样，还不如送我一个手机方便呢？”说完娟子笑着跑走了，却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痴情的强子根本没听出话中之意，还以为娟子想要手机。就这样，强子不辞而别，跑到南方打工去了。两年后，强子带回一对情侣手机，特意跑来送给娟子一只小巧玲珑的红色手机。虽然那时是强子误解了娟子的话意，但是强子这种痴情的表现，还是打动了这位情窦初开姑娘的心。从此，娟子和强子步入爱情的迷宫——　

娟子将书合上放回原处，便瞅瞅窗外飞舞的雪花，脸上不由露出忧愁之色，本来她和强子约好，今天晚上去镇上看花灯的，不料天气给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带来了一定的遗憾。娟子看着窗外发起怔来……　

突然，水壶呜呜叫了起来，水开了。唤过神的娟子，急忙提了水壶，关上火炉门，将两个暖瓶蓄满水，又冲碗糖水递给了娘。　

娘接过碗抿了口糖水，说：“傻闺女，放这么多糖，想把娘甜死呀！”　

娟子伸伸舌头，故意转移话题说：“这么冷的天，哥咋还不回来？”　

“是呀，都下半晌了，也该回来啦？”娘不无担心回道。　

院门“吱”的一声开了，接着“咣当”一声又被关住。哥哥推着自行车像个大雪人一样走了进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娟子说着顺手从炕上拿了把笤帚跑了出去。　

哥哥把车子撂到房檐下，跺跺脚，呵呵手，说：“鬼天气，把人都冻僵了。”娟子挥着笤帚将哥哥身上的雪扫的一干二净。　

进屋后，娘问：“咋，才回来？”　

“舅上午进城拉东西，傍晌午才回来，吃了中午饭，又帮舅把车上的东西卸了卸，就回来晚了。舅舅答应要咱棉籽，还给最高的价钱。临来时，舅舅还给娘买了二斤鸡蛋糕。”哥哥将一袋鸡蛋糕撂在炕沿边。　

“你舅也是的，还买啥鸡蛋糕。唉，都怨娘这不争气的腿。”娘自艾自怨地说。　

娟子给哥哥也冲了一碗糖水，哥哥接过喝了一口，就埋怨道：“糖留着给咱娘喝，我对凑喝口白开水就行了，还放啥糖？”　

娟子不高兴地嘀咕道：“这大冷天回来，给你放点糖逼逼寒也错了。”　

“埋怨啥？你妹妹也是好心，这糖水不亏人，不要感冒了。”娘话锋一转又说，“不下雪了，去把你媳妇接回来，见面多说两句好话，给你媳妇一个台阶下，不要一见面就丁对丁卯对卯的，那时光还咋过呀？”　

哥哥答应着，坐到桌子旁的椅子上，把碗往桌上一撂，却掏出一支香烟点上，深深地抽了一口。　

院门“吱”的一声响，娟子从窗上往外一瞧，惊喜地叫道：“嫂子！”便迎了出去，从嫂子怀里接过孩子连逗带亲，哄得孩子咯咯直笑。　

嫂子一进来，哥就说：“这么冷的天，咋回来啦？我打算明天去接哩！”　

“你还会有那么好的心？俺娘俩是搭顺路车回来的，还从俺娘家借了200元给你做盘缠。”　

“舅答应买咱棉花籽。”　

“留着换油吧！不过这回学精点，再让人骗了，那咱俩就离婚。”　

“乌鸦嘴！”　

嫂子杵了哥一拳，闪身到娘的炕边说：“娘，俺给你带来几帖膏药，俺娘说可灵啦！”　

“你娘的腿不疼啦？”　

“好多了，剩几帖俺娘让你试试。”　

“唉，亲家还惦记着我，光怕俺这老寒腿不识药性了。”娘挪着身子，说：“快把孩子抱到炕上暖和暖和，让奶奶也亲下乖孙孙！”　

这时，村委会看门的二大爷在门外喊，有娟子的挂号信。娟子将孩子递给娘，就一溜小跑去取信了。　

娟子签了名，邮递员给了一封装有杂志的挂号信和一张200元稿费的汇款单。娟子拿着看了又看，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她太激动了，颤抖着手撕开信封，抽出杂志找到自己写的那篇文章，两眼噙着泪花，叨叨着：“真的登了，真的登了！”　这几年，娟子忙里偷闲写呀写呀，一连寄出十几封稿件都石沉大海，全家人谁也没把她写东西当回事，连她自己也没抱多大希望，反而出人预料的发表了，这可是意外的收获。　

在院门前，娟子碰到相亲回来的姐姐就迫不及待地说：“姐，我写的文章登了，还有稿费。”　

“真的！”姐姐接过杂志看着她写的文章，啧啧有声地说：“想不到小妹还真有两把刷子！”　

“姐，你相的对象咋样？”娟子乘机而问。　

“一个傻大兵还能怎么样，不过傻的挺可爱！”说完这句话，姐姐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像熟透的红萍果一样。　

这时，雪下的更大了，又传来孩子们的歌谣声：正月十五，雪打灯，今年五月好收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