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义之前

人　物：李文岳，国民党整编89师师长。

赵天良，李师副官。

董彪，李师参谋长。孙虎，李师旅长，李文岳小舅子。

秋慧，我党地下工作者。

卫兵数人

时　间：1947年11月5日晨6时——晚22时

[幕启：鸡鸣两三声，天未大亮。一间普通的农屋改造成的师部内，师长李文岳左眼带着眼罩，右眼微睁愁视着墙上的作战地图。手攥半根残烛，蜡烛已灭，蜡汁凝结在李文岳手上，李浑然不觉。赵天良上

[赵天良轻轻走到李文岳身边

赵天良：（轻声地）师座。

[李文岳不闻。赵天良捡起李文岳脚下的军服轻轻拍了拍上面的尘土，重新披在李文岳身上

赵天良：师座，休息一下吧。

李文岳：（一惊）哦，哦。是天良啊。

赵天良：师座，天都快亮了，您该休息一会儿了。

[李文岳看看窗外，回头想吹灭蜡烛，见只有蜡汁凝固在手上，便将蜡汁抖掉。赵天良递过手绢

李文岳：（擦手）你也没睡吧，哎，这个时候……（将手绢还给赵天良，穿好军装）还没动静吗？

[赵天良摇摇头

李文岳：（自语）他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攻又不攻，派出去的人也不见回来。

赵天良：师座，您真想跟他们谈？

李文岳：天良，你跟了我多久了？

赵天良：整整十年。

李文岳：十年了，从抗战到今天，你觉得我李某人有对不起国家的地方吗？

赵天良：从没有！师座为党国鞠躬至伟，唯天可表。

李文岳：那为什么李仙洲派我突围至死地却不来救我，济南离我朝夕之路王耀武也不来援我？

赵天良：李长官被围莱芜自身难保，王长官不是派59师来接应我们吗？

李文岳：你还没看明白吗？李仙洲派我们突围明明是声东击西，他想南撤，送我们入虎口吸引共军注意呢，王耀武派区区一个师来象征一下也是好向南京交待，到章丘不就按兵不动了吗，他要真想援我们为什么不出动主力和共军决战。

赵天良：他奶奶的，我们为党国出生入死他们却只顾保存实力眼睁睁的看我们被共军吃掉！这仗还怎么打？

李文岳：是啊，党国负我，非我负国家呀。哦，对了，这件事千万保密，特别是董彪，不能让他知道。

赵天良：明白，他就是李仙洲派来监视咱们的，实在是个累赘。不过师座，那边能……

李文岳：哎！听天由命吧。总要给弟兄们找个出路。我李某人深受国恩，可以成仁殉国，只是我手下这万余弟兄总不能陪我同赴黄泉吧。天良，若我投诚，你可随我？

赵天良：天良唯师座马首是瞻。师座，我们就没有一点希望了吗。

[李文岳不语，抬头看地图，赵天良随之望去，只见图上重重红圈内围一绿点在其内。

卫　兵：报告，孙旅长到。

李文岳：进来。

[孙虎大步进来，见赵天良在，一怔

孙　虎：赵副官。来得早啊。

赵天良：孙旅长，你也不晚。师座，我先下去了。(赵天良下)

孙　虎：姐夫，你可得小心点姓赵的，这小子，不地道。

李文岳：你这么早来，就跟我说这个？

孙　虎：啊不，不不，姐夫，共军迟迟不动，我们离王长官的援军只有半天的路程，我看，干脆，突他娘的，王长官说了，只要我们能活者到济南，全部官升三级。

李文岳：突围？你手下还有多少人？

孙　虎：三千多。都在雪野部署着呢，只要您一声令下，马上……

李文岳：共军是你的十倍之多。你能冲得出去？匹夫之勇！

孙　虎：总比在这等死好。我让我的装甲团打头阵把共军的阵地冲散，然后……

李文岳：不用说了，我自有道理，你先下去吧。

孙　虎：姐夫！

李文岳：下去！（孙虎愤然下）

[董彪上，正与孙虎撞个满怀。

董　彪：孙旅长。

孙　虎：哼！（下场）

董　彪：师座。

李文岳：董参谋长，什么事？

董　彪：师座，李长官可都催了三遍了，你还不打，等什么呢？

李文岳：战机不到，再等会儿。

董　彪：战机？共军越围越多，如此下去，我们都得成阶下囚！李师长，你不会是和共军……

李文岳：胡说！李某已抱为党国成仁之心，到必要的时候我会突围的。

董　彪：必要？我看……

卫　兵：报告！

李文岳：进来。

[卫兵见董彪在，向李文岳附耳云云

李文岳：哦？（对董彪）我有客，你先回避一下。

董　彪：师长的客人神通广大呀，竟然能在这个时候来拜访。哼。（下，并未出院门，隐身门侧）

李文岳：（见董彪下，对卫兵）确定是那边过来的吗？就一个……女人？

卫　兵：是。

李文岳：怎么会来一个女的？

卫　兵：师座。

李文岳：哦，叫她进来吧。

卫　兵：是。

［卫兵下，片刻，与秋慧同上。李文岳与秋慧照面，秋慧一惊，转而镇定］

李文岳：（对卫兵）你先下去吧。

卫　兵：是。（出门，董彪见卫兵出院，走到房下侧耳偷听）

［此时，屋内只剩下李文岳和秋慧两人，短暂的沉默，略显尴尬］

李文岳：没想到贵党会派一个……女同志来。

秋　慧：李师长，怎么，女同志不能谈吗？

李文岳：不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意外，意外……

秋　慧：（笑）李师长，仗打到这个份上，我想派谁来谈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诚意，您说呢？

李文岳：是的，那是自然——奥，对了，还没请教……

秋　慧：我是华东野战军十一纵队政治部宣传科长秋慧。叶司令员派我来和李师长谈谈心。

李文岳：谈心？哈哈，久闻共[chan*]党政治工作做得好，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国军的人都往贵军那边跑，原来都找你们“谈心”去了，秋女士一语倒显得我李某人处乱不惊了。也好，我就与秋女士谈谈心。请坐。

秋　慧：（与李文岳对桌坐下）既是谈心那我就言无不尽了。还望李师长也坦诚相待啊。

李文岳：是是。

秋　慧：李师长，我这次来的目的您已经很清楚了吧。战场上的形势我想您也比我更清楚，至于我军为何迟迟不攻，您可知其故？

李文岳：愿闻其详。

秋　慧：（微微一笑）李师长，据我所知您也是在抗日战场上的一员骁将吧。

李文岳：不才干过几个鬼子。

秋　慧：文山战斗毙敌300晋升团长，同州一役活捉藤山大佐晋升旅长，安顺保卫战与敌相持两月力保城池不失又升师长，真可谓功勋卓著为民族国家贡献颇大呀。

李文岳：惭愧惭愧，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秋　慧：李师长，您不介意的话我想问您，您的左眼肯定是在哪次战斗中被敌人打坏的吧？

李文岳：（尴尬的）这，这……仗打多了，都不记得什么时候的事了。

秋　慧：不，人民是不会忘记英雄的。

李文岳：英……雄？（苦笑）英雄会落得如此境地？　

秋　慧：是啊。当时威震敌寇的英雄却为何在今日一败涂地呢？

李文岳：这……

秋　慧：李师长，我们先不谈这个了，我可否请教您几个私人问题？

李文岳：哦？请问。（倒两杯水，放一杯在秋慧面前自己端起一杯，坐下）喝水。

秋　慧：谢谢，民国27年李师长在何处就职？

李文岳：（思索状）二十七年？十年前了，当时……（忽的，手一抖，杯子里的水溢出，细看秋慧，疑问地）秋女士原来可认识我？怎么忽然问我往事？

秋　慧：（笑）怎么会。我只是好奇，随便问问。（喝水）

李文岳：（放下心来）啊，是这样……当时在……在南方。（喝水）

秋　慧：凤阳?

李文岳：（大惊，水洒在桌子上）凤阳！

秋　慧：怎么了，李师长？

李文岳：没……没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急促的）那时你见过我？

秋　慧：不，我猜的。果然……（慢慢喝口水）

李文岳：什么？

秋　慧：没什么。奥，我老家在凤阳，随口说的。没想到，这么巧……

李文岳：唔……（又仔细看秋慧，秋慧点头不语）不对，咱们以前肯定在哪里见过，我怎么就想不起来……

秋　慧：李师长，您多心了，咱们……不认识。

李文岳：（疑惑的）不认识……秋女士当年也在凤阳？

秋　慧：年岁多，记不得了。也许吧……

李文岳：秋女士可知我当时为何在凤阳？

秋　慧：不知道。（喝水）

李文岳：真的不知道？　

秋　慧：（慢慢地咽下一口水）这水真甜，就像我们老家云窦山的山泉。

李文岳：云窦山！（兀的站起身来，水杯摔在地上，碎片四散）

秋　慧：（泪已流过双颊）李师长，您请坐。

李文岳：（慢慢坐下）你……你是……

秋　慧：云窦山的云帘洞，多么美的名字啊，谁能想到那竟是个杀人的魔窟。

李文岳：不，不会的，怎么可能，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秋　慧：李文岳师长，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李文岳：不，你明白！

秋　慧：李师长，明不明白重要吗？

[李文岳慢慢走到秋慧面前，跪下

秋　慧：李师长，你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说。

李文岳：秋女士，当年我也是被逼的，我……

秋　慧：算了，往事我都忘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在战场上英勇无畏的战士在敌人的监狱里竟然……

李文岳：我，我有苦衷，他们逼我。

秋　慧：你是第三个吧，前两个战士威武不屈，是因为我才牺牲的，我欠他们的，李师长，我不欠你，你出来杀了不少鬼子也算给我报了仇，咱俩扯平了。你起来吧。

李文岳：不，我是罪人，真没想到会再次碰到你，更没想到是在这儿，报应啊！不，是天意，是上天给我一个向你当面赎罪的机会。

秋　慧：你别说了，过去的事你别再提了。（转过身去）

李文岳：是，论说，我不应该解释什么，可是，我确实有难言之隐。当年，华侨们捐了一笔巨款以支持抗战，总部派我和两个，就是那两个战士去提出这笔款子，在回途中遇到日军，我们刚藏好款子就被俘了，原来日寇早得到情报，知道了我们的行踪。他们把我们关到了云帘洞监狱，对我们严刑拷打逼我们说出这批款子的下落，我们受尽各种折磨始终守口如瓶。谁想到当年鬼子竟然又使出这么一个毒招，逼我们强j*自己的同胞！

秋　慧：（一手扶桌，一手捂面）够了，我不想听！

李文岳：不！你一定要听我说。那两个战士不愿侮辱自己的姊妹，被敌人当着你的面残忍的剖腹剐心！当时，你哭着，骂着，求着我们强j*你，怎么可能？！我们怎能愿意……我知道你也很痛苦，你求他们杀了你，你求死不能！你只能眼睁睁的……

秋　慧：（摇头）求求你，别说了……

李文岳：是，他们俩是英雄，以死明志，壮烈！可为什么偏偏只留下我，让我做这个选择！就我知道那批款子的下落了，那可是救亿万同胞于水火的救命钱呐，我……我何尝不想去死啊……

秋　慧：（哽咽）别说了，别说了……　

李文岳：秋慧，我对不起你，可是，可是我真的没办法没办法呀。后来，他们又严刑审讯了我好几次。这只眼就是被他们用烙铁烙瞎的。

秋　慧：（回转身来，扶起李文岳，长叹一口气）唉，过去的事，过去算了。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李文岳：后来敌人前线吃紧，监狱里鬼子少了，暂缓了对我的审讯，我就趁机逃了出来。对了，听说日寇在撤退前将云窦山监狱里的犯人都……我以为你……

秋　慧：以为我死了？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能活下来。当时我在凤阳搞地下工作，被他们抓住后就关在那里，不久，你们也被抓了……后来，我一直关在那里，在他们大屠杀前，我被党秘密营救出来了。

李文岳：唔。那么其他的同志？

秋　慧：在今天以前我以为就只有我活了下来。

[沉默。片刻，院子里传来赵天良的声音，屋里二人同时一惊

赵天良：董参谋长，你趴在门上干什么？

董　彪：是赵副官。你来得真不是时候。

赵天良：师长呢，我有要事报告。

董　彪：对不住，师长有客，这会儿不见人。

赵天良：那你刚才趴在门上偷听什么！让我进去!(硬闯)　

董　彪：不行！（拦住，二人争执起来，门突然打开，李文岳站在门口）

李文岳：一个副官一个参谋长大白天在院子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都给我进来。（赵天良和董彪对视一眼，进屋）

李文岳：有什么事吗？

赵天良：师座，前线……（看见秋慧在屋子里，小声地）那位是？（秋慧背身看墙上的地图）

李文岳：是那边秋同志，没事你说吧。

董　彪：（摘下眼镜来擦）赵副官，但说无妨，那位是师长的故人。

李文岳：（瞪了董彪一眼）说吧。

赵天良：是。前线打起来了。（屋里人同时一惊，秋慧转身）

李文岳：怎么回事？谁先动的手？

赵天良：是孙旅长。

李文岳：混蛋！我就知道他……快，马上命令前线停火！

赵天良：战斗已经结束了——就孙旅长一人回来了。

李文岳：毙了他！

赵天良：师座您息怒。（小声地）怎么跟那边说呢？

李文岳：（对秋慧）对不起贵军，我们……

秋　慧：放心吧李师长，只要您为国家民族着想停止内战，这件事我会向我们首长解释清楚的。

董　彪：恐怕二位的关系不便于解释吧。

赵天良：董参谋长你这是什么意思！

董　彪：什么意思？哼，师座。

李文岳：天良，你先带秋同志下去休息一下。

赵天良：师座。

李文岳：去吧。

赵天良：是。秋同志，请吧。

李文岳：秋女士，我处理一下，咱们的事情稍后再谈。

秋　慧：好吧。（与赵天良同下）

李文岳：董参谋长，刚才的谈话想必你都听见了吧。

董　彪：师座，没想到您有这么传奇的历史。

李文岳：你什么意思？

董　彪：李文岳师长，党国可待你不薄呀，你竟然公然投靠匪军。

李文岳：我是给弟兄们找一条生路。这样硬拼下去我们只有死路一条！

董　彪：你连打都没打，怎么就知道死路一条？是你李师长觉得以前有愧于那个女共[chan*]党员，今天要报答她吧。怪不得李长官说你……

李文岳：说我什么？

董　彪：这你别管，我只问你，今天你是不是真要投靠共军？

李文岳：你认为我们还有其他出路吗？

董　彪：突围！这是李长官的命令。必须执行！

李文岳：突围？说得轻巧，你来看看（指向地图）里三层外三层围着叫我怎么突！

董　彪：那我不管，我的任务是督促你突围到济南，至于怎么打那是你师长的事。

李文岳：既然我是师长，那你就得听我的。

董　彪：哼，师长？很遗憾你现在已经不是了。（掏出手枪指着李文岳）

李文岳：董彪，你想干什么？

董　彪：李文岳，你看看这是什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封命令，展在李文岳眼前）李师长，你可看好喽，这是李长官亲手拟定的命令，如果你要阵前动摇，就有我接替你的师长职位，要是敢反抗，哼，就地正法！

李文岳：董彪，你这样做是死路一条！

董　彪：战死沙场总比你李师长当叛徒好。

李文岳：强行突围，不啻以卵击石，徒死无益。你想过没有，即使你强突到济南，又有何用。鲁已尽赤，济南不过孤城一座……

董　彪：废话少说，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数到三，如果你还执意要投降的话，我就开枪了。

李文岳：你……

董　彪：一……二（李文岳叹气闭目）……（“三”甫出口，只听“砰”一声枪响，董彪额上早中一枪，应声而倒。李文岳睁开眼，门外站着秋慧和正端着枪的赵天良，二人进屋）

赵天良：师座您没事吧。秋同志不放心，我们一直在外面。

秋　慧：李师长你受惊了。

李文岳：我李某一身何惜，十年前我就应该……只是我手下弟兄们不能白白为李仙洲当炮灰呀。

秋　慧：李师长能为手下将士着想，弃暗投明，真是官军幸甚，国家幸甚。何况，李师长素来是明白民族大义的。

李文岳：民族大义？——秋同志，我李文岳今日决心已定，内战两年生灵涂炭，现在想来党国不得民心亡国已成必然，李某行武出身只知唯军令是从，不觉竟对民族和人民犯下滔天之罪。唉！

秋　慧：李师长你多虑了，彼时各为其主。再说，历史上的事情谁又分得清对错呢。不过，我们对于主动起义的将领还是很尊重的。

赵天良：师座，事不宜迟，我们还是和秋同志具体商议一下起义的细节吧。

李文岳：好吧，秋同志请（引秋慧到作战图前）

幕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