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月色(一)
旧时月色(一)
题记:记得最初写日记的时候,我就在日记本的扉页上仔细地粘贴了一枚扇形的白果树叶,上面用钢笔工整地写下“把往事赠给未来”。屈指算来,从上个世纪的1984年开始写第一篇日记起,到今天已经陆陆续续写下了几十本日记了。每当失眠夜和独处时,这些记载在我日记本里、划过自己生命长河里那些可爱的人和事,就常常跨越时空来到我面前,和我一起欢笑,也一起悲伤。“旧时月色,算几番照我!”只是当我伸出双手想紧紧抓住他们时,他们就稍纵即逝,留给我的仍只有这些结着我愁怨和思念的淡淡的文字……
1990年7月21日日记:
外面仍然下着雨,一阵急一阵缓。
她(龙菊)走的时候,天也下着雨,一阵子大。
我在车子后面奔跑追赶着,然而最终无济于事,车终于远远地走了。我呆呆地站着,又缓缓来到五权税务所的楼台上,让雨尽情地落在我的身上,许久许久。地面已经是湿漉漉的一片,我终于流出了第一滴泪水,凝固着今天这个不寻常的时刻:1990年7月21日早11:08分。
昨天晚上,夜色太深沉。我们就在李雪明家门口,开始了我们三个多小时的谈话。几年来,我的心头总有一块阴影挥不走,我的期待,不能成为现实的期待,竟成为了我生命中苦苦的守侯和等待,我期待着那个永远不能成为现实的梦。她告诉我,这种不能成为现实的梦,为什么老去期待呢?为什么不拿出勇气出来学会放弃呢?她讲了与我类似相同的故事,在经历了两次感情突变之后,她开始重新认识和思考一切 ,重新追寻心中最美的梦。但是,这个梦在哪里呢?从她的神情,从她那双似怨非怨似爱非爱的眼睛中,我已经感觉到了。我叹了口气,一阵沉默,我相信这是真的,但我不敢相信自己能够接受么。是的,我们都有相同的经历,我们都是为情所困,我们都是生活在矛盾重重之中,我们都渴望解脱超越。于是,我们相约,在漫长的暑假中,我们都来认真地反省一下,最终走出自己狭窄的感情天地,在9月份以一个崭新的面貌相逢在旺苍普济中学……
夜已很深了。她虚弱地靠在柱子上,我知道,其实她心里很难受,明天她就要走了, 她留恋着这里的一切,我也难受,在这四十天里,如果我真的能走出我的天地,如果我真的能在小天地之外有勇气创造自己的天地,我想,那该有多好啊!“崭新的面貌”究竟是怎样才崭新呢?
她靠的我很近,我没有抬头看她,但我感觉到,她那双哀怨的眼睛正盯着我,她心里想的太多了,她虽然有那么多美好的愿望,可我目前还不能遂她的心愿的。
该走了,她无力地站起来,把我们送到大坝里,她紧紧地依偎在李雪明身边,目送着我们三人。走到清水小学旁边的小沟边,我用手电筒向她们照了三下,等我们转过竹林,再照时,她早已不见了身影。
夜,深沉得好令人悲怆!
…… …… …… …… …… …… …… …… ……
今天下午,我满怀伤心之情又一次来到李雪明家,在这四周,仔仔细细地寻觅着她的足迹。在我的潜意识里,她还在李雪明家,还坐在门口,还站在那丛竹子旁遥送着我们……等我遇着雪明时,才明明白白知道她确实走了,是今早走的,是下着雨时走的,是在我的奔跑追赶中走的, 我的泪水不知不觉又来了,我的心里,涌动着一种复杂的感情……
今晚10点时分,我又坐在拿棵大柱子的左边,依旧坐着昨晚的那张小板凳,依旧坐在昨晚的那个地方,依旧是昨晚没有星星的夜晚,两只小狗依旧来回奔跑着,只是————只是我的右边已经不是她了,坐的是李雪明。我告诉雪明,在这个漫长的假期里,我应该考虑的是,在我所有的期待都不能成为现实的时候,能不能让自己重新走进另一片天地。要知道,忘记一切,没有一个人做的到。不然,也许以后我会深深地后悔和自责。
我又告别这一切走了,天上依旧下着小雨,雪明打着手电筒送我。我们又走在昨晚这一条熟悉难忘的小路上。我默默重复走着这一条路,重复想象着她留在这条路上的每一点足迹。夜色同样深沉得令人悲怆。真的,我努力克制着这一感情的爆发,可我还是忍不住地掉下了一滴眼泪。
已经快两点了,昨天这个时候,我们还在一起说着话儿,可今天就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
明天,明天会是一个崭新的日子么?
(1990年7 月21日凌晨1:52分于旺苍五权老家桌前)
1990年8月29日日记:
晚上去了一趟雪明家,她又在一个人忙着煮饭,没说上几句,她就引我去看那株凤尾竹,她说,凤尾竹长的真快。确实,她的这株长的很好,把她欢喜得每天都要看上好几次。我听了心里也美滋滋的。
进得屋来,她说明天坐第二趟车到普济中学,我便问她见到苏龙菊之后会高兴成什么样儿,她笑着说不知道。接着她说起今年寒假她提着一株凤尾竹去龙菊家时的情景,那天龙菊一见到她就笑骂到“你这该……”,听得我都笑了起来。那么这次呢?我笑着说她可能会抱住你哭,把几十天来积压着的思念一古脑儿全泡 在眼泪中流出来,她便说以后再告诉我。。趁着她炒菜的当儿,我便想象着我们见面时该是怎样的情景。
雪明突然说,她有点不好意思见龙菊了,她还说这种感觉以前一直都没有。我想是因为在这四十多天的假期中,我们的思想都发生了巨大变化的缘故,我们都有了崭新的面貌,是可能不太适应以前的了。
我告诉雪明,明晚这个时候,你已经和她在一起了,可我还在这四周走着,我告诉雪明,记住今晚这个时刻:九点钟,告诉她我很想她。
而且我还要把日记本交给雪明,让她交给龙菊,我要想她倾诉很多很多。
我就这样默默地站在那里想着,直到雪明喊我才回过神来。
(1990年8月29 日夜10:46分于旺苍五权老家)
1990年8 月31日日记:
终于来到普济中学了。见到她时,心儿却忽的一下平静了。依然是那身裙子,依然是那双多愁善感的眼睛,我不敢直视着她,只是静静地陪着她走出校门……
(1990年8月31日早11:31分于旺苍普济中学)
1991年5月13日日记:
早上早早起床,等来到操场时,却发现仍然只有我一个人。
上午两节课,忙着记古文和整理乱七八糟的知识点。11点过,就带了100元班费去买下午毕业联欢会的东西,忙了一个小时才买完。
中午洗了一件衣服,一觉醒来,已是三点,便来教室,和龙菊一起扫地,忙着准备联欢会。
忙了一个小时,终于开始了。我仍然是主持人,效果很好,煽情也不错,这是我意想不到的,只是时间短,让大家说话的机会太少太少了。
最后,联欢会是在李商隐的《别亦难》这首歌曲中落下了帷幕。是杨书慧唱的,她是一个艺体生,歌声悠远流长,听了让人落泪。
然后全班同学便来操场照相,时间是5:58分。大家一轰而散,教室一下子冷冷清清的。晚上周鑫找我,叫我陪她去杨书慧家,我答应了。路过龙菊家时,我进去坐了会,一直沉默无语。
杨书慧就住在龙菊不远的地方,她母亲是个勤劳的农村妇女,看见她我就想起自己的母亲。在她家吃完饭天已黑了,我和周鑫便辞别回学校。一路急行。过龙菊家时,见她正一个人呆在窗前默然不动。其实,她在盼我盼了好久了,猛然,一股怜爱之情涌上心头。仍无语。
一路走的很快,学校正放《龙云和蒋介石》。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欢乐的气氛早已当然无存,黑板上的字已被人东改西改一团糟了。
(1991年5月13日晚11:25分于普济中学高91级1班文科班教室)
1991年5月14日日记:
早上利用早自习,又重新抄了两份“优干申请表”,第二节课后,又和普济中学学生会全体干部合影,同时通知我下午三点开会,我知道,作为学生会宣传部长的我,将从今天起结束为期三年的任职了。
夏季的天气变幻莫测。从学生会开完会后就下起了大雨。只得狼狈跑回教室,和张红英说了会话,她就要走了,因为没有通过高考预选,心也黯然。她送了我两张卡片,字字传真情。我惭愧又激动,其实我给予她的帮助真的太少了。又给何素琼和廖芝兰写了点东西。
就在这时,刘治突然找到我,见他神情异样,问之却说不念书准备回家了。我大吃一惊,悲愤地说了他一顿。
没想到一抬头,却看见龙菊正坐在那里哭泣。是哭自己高考前途的渺茫,还是在哭自己的若隐若无?是哭自己一年来仍然失落的太多太多,还是哭自己从未被别人真正关心和怜爱过……一下子,我心沉重了,我也想哭。
呜呼,我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1991年5月14日夜11时于教室)
1991年6月1 日日记:
妈妈今天托人给我带来了42斤粮票,还有一封信,在信中妈妈鼓励我好好学习,争取考上大学。中午以后就一直呆在教室,哪里也不想去。
夜来了。四周又响起了只有在家乡田野里才能听到的虫鸣声。我便起身出外,先去教室检查了门窗,又慢慢走过操场,来到公路上。路上行人车辆很少见了。我突然记起了她,她,她,她现在什么地方呢?她难受吗?蓦地,我伤心起来。我记起了那晚她在哭,她坐在教室的位置上低着头哭着,哭得很伤心很伤心。其实我知道她在哭什么,知道她孤独的心在渴望着什么,可我竟然无动于衷。她现在哪里,在哪里?我在心里痛苦地喊着她的名字。我哭了,仍不住地哭了。这夜,这清凉的夜,怎么这么悲凉。其实, 我早该关心她了,去真正地关心她了。她现在在想什么,在干什么,还在怨我怪我吗?我昂天叹息。这夜,这悲凉的夜,不知道这样的夜晚,一生一世还会有多少?便一路悲戚着回来,默默地站在她的位置上,却不知道今夜我该去何方。
(1991年6月1日夜9:50分于普济中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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