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纸做的爱的隔墙下
可人
我在家排行老大,没有姐姐,但有一个比同胞姐姐更亲近、更相知、更体己却又无任何血缘关系的异姓姐姐。大半个童少时代,几乎都是在省城姐姐家里同姐姐一起走过来的,她虽然只大我两三岁,从认识起就长得比我高,我小学毕业时,她已经初中毕业,等我初中毕业时,她又高中毕业了,在她面前,我似乎一直没有长大过。
我的家其实在离省城300多公里外的一个小县城边,这是个典型的山区老镇,城区比省城周边的郊镇大不了多少,我在这里出生,而且一直长到8岁都没有离开过这里。因为省城工作的父亲与母亲结婚后,由于母亲总是难以习惯都市的生活,所以一直生活在外婆家里,我从一出世开始,虽然有着当时令山里人羡慕的大都市的户籍,但却是喝着山水、吃着山芋、唱着山歌、沐着山风、看着山峰、睬着山路长大的,蜿蜒的山涧小溪旁边有过我的足迹,叠峦的青山丛林深处也有过我的身影,那些同龄的山乡小伙伴们是我儿时最要好的朋友,我骨子里透出来的是与生俱来的同那些山乡小伙伴们相同的气息,直到大学毕业了,姐姐一家人还始终认为,我从头发根儿到脚板心儿都是地地道道的山娃德性、山娃意识、山娃心态,也正是这些本性难移的东西才使我最终错过了与姐姐的深情姻缘,那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而从无到有的朦胧又甜美、保守又期盼、自卑又固执的由姐弟情结掩藏着的至诚真爱,尽管一直似乎像根本不存在一样,但确实是我和姐姐在各自内心都无法否认的初恋,虽然是至今也没有撕破窗户纸的那种相互之间都明白的苦苦暗恋,却永远也不会忘记。
上小学三年级时,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此时,望子成龙的父亲很清楚地意识到知识对我的将来意味着什么,于是没有商量地将我转学到省城同他一起生活。因为父亲只身一人异地生活又是干的经常出差的工作,那位同父亲关系十分要好的老战友便主动要求我去他家寄读。这位父亲挚友的独生女儿正好在我上小学的那所学校读六年级,刚一见面,这位显得比我大方得多而又有些自主自负的高年级同学,就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非要我喊她姐姐,刚离开大山的我反而腼腆得像她的小妹妹,顿时满脸绯红,她说她做梦都想有一个弟弟,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姐姐的母亲对我比对她的宝贝女儿还好,一天到晚就怕我被饿着、冷着、在哪里被摔着,早上出门总忘不了对姐姐千叮万嘱,要她好好地陪着我一同上学和一同放学,似乎我才是她亲生的。她们越是这样,我则越是觉得自己已经被别人抱养了,心里感到怪怪的,有事无事就老想远在深山的妈妈。开始时本来是姐姐的母亲晚上带我睡觉,但姐姐总是趁她母亲不在的那个瞬间,将我从被窝里抱到她的房间,俨然一幅大姐的姿态,让我依偎在她温暖的腋窝入睡,就像以前在家躺在母亲的怀抱一样,久而久之,我不仅习惯了姐姐的腋窝,而且有了难舍难分的依恋,不愿意与她的母亲睡觉,习惯了姐姐在睡前给我脱衣服和早晨给我穿衣服,有时候姐姐不在家,离开了姐姐的腋窝,就会睡不着,也习惯了在姐姐面前无休止的撒娇卖乖和变着法子对姐姐恶作剧。
在学校,姐姐自然成了我最贴心最忠实的保镖,那些调皮的同学都知道我有一个很泼辣的姐姐在随时护着我,谁也不敢欺负我,除了形影不离地一同上学、一同回家,连她参加自己班上组织的校外活动也要带上我一道,大家一直以为我们是同胞亲生的。在家里,姐姐经常像我母亲那样定时替我洗澡做个人卫生,当然有时候与邻街邻院的孩子在外面惹出了祸事,就数她对我骂得最狠,有好几次骂得我十分地反感,哭着闹着要离开她,跑到姐姐母亲的房间同姐姐的母亲睡觉,可是姐姐的母亲总是不知道我早上起床应该穿什么衣服,最后还是姐姐来帮忙料理,不得不接着挨她的训斥。当时,她们家的人都说,自从有我在这里后,姐姐突然地成了一个大人。
姐姐升中学以后,她的学校实行封闭管理,必须全日制驻校读书。姐姐虽然每个星期天都要回家来,但不知为什么,她不再抱着我睡觉了。那时,尽管我已经11岁开始上初中,但并不知道渐渐成人的姐姐常常回避弟弟意味着什么,总要欢天喜地、同从前一样无所顾忌地跑到姐姐的床上去,姐姐无可奈何地求助她母亲,但因我的不依不绕,又只好继续用手腕枕着我这个没有长大的弟弟一直睡到天亮。也就是从这时起,姐姐给我换洗衣服的时候总要逼着我自己换内衣内裤,要我自己学会洗澡,还常常背着我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干这干那。她忽然对我的疏远使我非常伤心,有时甚至真想再也不去理她了。
终于有一天,我和姐姐以及姐姐的家人从餐馆聚餐后回家时,一个邻居大妈好不开心地同姐姐的母亲开玩笑说:“哟,小不点儿的女婿差不多和妈妈一样高了。”陡然间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和姐姐并非同胞所生,已经知道男女之别而且在学校开始热衷于和同学分男女界线的我突然被羞得脑袋缩进了肚子,真想跑过去恨恨给那邻居大妈一个大耳光,特别是当看到姐姐也是满脸潮红时,真恨不能立马找到地缝一头钻进去算了。
自此以后,我只要一看见姐姐,就开始心跳加快,似乎自己的心就像快要迸出来一样。两年后,录取我的大学虽然仍然在这个省城里面,驻校以后,好不容易少了与姐姐朝夕相处时的那份尴尬和不自在,但姐姐总在每个星期天把我接回家去,特别是姐姐的母亲,还是以前的老习惯,一个星期不见就要捧着我已经开始长出胡须的脸庞端详究竟,看是否瘦了,姐姐也是老样子,逼着我把换下的衣服给她去洗。说实在的,我这时已经体会出姐姐和姐姐的母亲的确是邻居大妈所说的那种意思,有时也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幸福感,一旦遇有姐姐在星期天因事没有来学校时,心里还特别地想她,但是每当姐姐出现在寝室的时候又有些并非情愿。其实姐姐的这份情意,我不止一次地设身处地地仔细想过,就是特别地忌讳姐姐的年龄,因为在山乡长大的我,从小就以为自己今后要是娶了一个比自己岁数大的妻子,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这种心理认识其实一直到我后来真正谈恋爱时也没有彻底改变。
在大学毕业时,我自作主张放弃了省城就业的机会,回到了老家的县城,当姐姐打听到是我主动回去的时候,据说偷偷地把眼睛就哭肿了。其实在那时,只要姐姐能够亲口告诉我说她喜欢我,我会毫不犹豫地留在省城,因为内心告诉自己,我确实真爱着姐姐,甚至到了离不开的地步,但有着与山里孩子相同心态和相同意识的我,尽管已经受过高等教育,除了她年龄比我大这一原因外,还有另一种心态在困扰着我,以为身为独生女儿的姐姐,家境比我好多了,我们两家似乎门不当户不对,这种自卑心理的困绕,断然不敢主动地去向姐姐表白心迹,莫名地耽心自己万一遭遇到拒绝以后的那种无地自容的尴尬,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外表豪爽得像男孩子的姐姐其实在这方面也是一个有些传统的姑娘,她因自尊而等待,我因自卑而逃避。
回到县城以后,长达3年时间,我和姐姐似乎都像没有这回事儿一样,尽管彼此长期书信往来,而且都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真爱着对方,也知道对方一直没有谈恋爱是在等待什么,但就是谁也没有主动地去消除那道暗藏在各自内心深处的情感防线,两家的父母也只有在旁边干着急。虽然我们都十分期盼收到对方的来信,但总是每收到一次来信就多一份失落和惆怅。终于有一次她来信说,她可能要与一个军人谈恋爱,没有想到在她收到我那还在故作矜持地表示祝贺的回信后,不到半年时间她就真的结婚随军去了,从此音讯了无。
真正当我开始与别的姑娘恋爱时,才真切地体会到自己对姐姐那种母爱似的呵护和体贴,竟是如此地依恋,终日对已婚姐姐的单相思成了自己情感生活的难耐煎熬,虽然相处了好几个比自己年龄小的女朋友,但都没有成功,最终还是娶了一个比自己年岁大的妻子。结婚至今,我仍然习惯于依偎在妻子的腋窝睡觉,特别是需要妻子用手慢慢地梳理我的头发才能睡得踏实的习惯总也改不掉,妻子还以为这是我母亲曾经娇惯成性的,其实她哪里知道,这都是我姐姐娇给惯出来的坏毛病。
直到最近姐姐的父亲病危,我和远道而归的姐姐又才见上一面,看望了姐姐的父亲,我和姐姐分手时,姐姐非要送我到楼下,但谁也没有去触动电梯按钮,长得比我还高一点的姐姐,同以前一样,习惯地拥着我的双肩一步一步地从20多层的高楼往下走去,临别时,在那几乎无人光顾的步行楼梯间里面,我时不时地觉出她扶在我肩上双手在不自觉地颤抖,那种有力地颤动和姐姐传导过来的那种久违的温馨气息,让我情不自禁地周身发热,脑门滚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此时此刻,我真想痛快淋漓地拥抱着她,更想寻个安静的地方依偎在姐姐温暖的腋窝里美美地睡一觉,像以前一样永远没有长大,哪怕是有可能要被姐姐或其他的什么人骂过狗血喷头也不后悔,因为我早已经听说她和那个军人的婚姻是在因我而赌气,她的不幸福完全是我造成的。“回去吧,不然你我都会对不起你家里的那位姐姐了。”姐姐忽然理智地松开双手。“姐姐,我真的很爱你┈”我真想把自己多年来一直想说的话当面说出来,但最终还是被噎回去了。
这层爱的隔墙,虽然薄如纸、透似光,但坚如钢、韧似绵,就是曾经的那一份矜持、等待和固执,让各自分别固守在这纸做的隔墙的两边,注定这份真爱有情无缘,即使有缘也无份,虽然有无尽的遗撼,但那深藏在各自心底的初恋情结却始终是纯洁的,那份真情伴随的幸福感也始终是甜美的,哪怕到了满头白发,都是这无尽的美好回忆。
(通联:重庆市梁平县人事局唐信祥;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电子信箱:lpzzbtxx@163·com;电话:023---53238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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