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济北侯宗越反了！

朝廷派驻济北的监察御史被斩了人头。随即，镇守山东的齐王遭到了猛烈的攻击，损失惨重。

紧急军情如雪片般飞往京城。

和平的日子仅仅维持了三年。继三年前北方游牧民族进犯后，国家又将重燃战火。

皇帝最不愿见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三年来，他想尽一切办法，竭力避免那个诅咒的应验。最终，还是逃脱不了。

乱臣贼子啊！皇帝在心里不停地咒骂着济北侯。同时，他也在懊悔不已，懊悔三年前不该给他兵权。

在皇帝的调动下，三路大军浩浩荡荡地奔赴山东，指挥战争的是德高望重的颖川侯。皇帝对他是有信心的，只是心里仍有些忐忑。他是三朝老臣，身经百战，按理说把军队交给他是令人放心的。可他的对手是济北侯，在他的手上，任何一支羼弱的军队都能成为能征善战的虎狼之师。颖川侯能敌吗？

最后一支出征的军队消失在皇帝的视线中时，心中的忐忑也将随着东征的将士一起远赴疆场，再担忧也是枉然。

二

数日后，两位帝国最负盛名的将军在山东平原展开了激战。战争进行后的第二个月，颖川侯的粮道被截，防线终被撕开一道口子，全线崩溃。三路官军溃不成军，死者不计其数。

战况传到京城，朝野震动。

济北侯乘胜挥师东进，兵锋直逼中原。此时的朝廷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大臣们吵成一团，谁也拿不出退敌良策。京城内谣言四起、人心浮动，有人更是趁火打劫、借机滋事。皇帝急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

接连几天，皇帝把自己关在寝宫不肯出来。皇后亲自熬了一碗参汤，然后端进屋来。瞧见皇帝枯槁的形容，皇后忍不住叹息落泪，百般劝说他要爱惜身体。话还没说完，皇帝突然扬手打翻了参汤。

他对着她大声吼叫，要不是你做的傻事，宗越怎么会反？

皇后怔了一下，然后失声痛哭。说来说去还是栗妃那个小妖精！她一边哭，一边对着皇帝撒泼。

屋内一片沉默。皇帝暗暗思忖，如果栗妃没死，宗越恐怕不会反吧。

皇后抹了一把眼泪，她说，当初你为什么不干脆杀了宗越？

他瞪了她一眼，这个女人一无是处，若不是后党势力强大，他早把她给废黜了。

两人谁都不再说话，屋内又是一片沉默，像死一般的寂静。

宗越不能杀，他战功显赫，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军神”，杀了他，会天下大乱。

尽管他知道宗越的存在是对他的权力的极大威胁，但他不能杀他，他实在是投鼠忌器。

他深深懂得一点——只要掌握栗妃，就能捏住宗越的命门，就能使他俯首帖耳。

问题是，现在，栗妃死了，死在了这个又傻又狠的女人手里。

三

济北侯宗越的眼前是高大坚固的洛阳城，在阳光的照彻下显得愈发雄壮和巍峨，它犹如一条巨龙盘旋在中原大地，不可一世地傲视着天下。

谁得到洛阳，谁就可以坐拥中原，问鼎天下。

十二年前，皇帝攻入洛阳，消灭了前朝最后一支抵抗力量。进城之后，皇帝大开杀戒，坑杀了六万降俘，并将前朝贵族、大臣等斩尽杀绝。行刑时，前朝皇子发出了毛骨悚然的笑声，他诅咒皇帝的江山只能勉强支撑数十年。他也诅咒宗越，他说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最爱的人将离他而去，他将永远得不到幸福。

现在，宗越又来到了洛阳。洛阳依旧雄壮，但已物是人非。

攻城不会有太大麻烦，守卫洛阳的梁王是个执绔子弟，不足为虑。

攻城之前，宗越对手下的将军下达了命令：进城后不许屠城。

尽管如此，眼前这座繁华的城市将不可避免地遭遇一场浩劫。

浩劫过后，还能繁华依旧吗？

四

宗越抚摸着战袍的襟带，这件红色的战袍是栗一针一线亲手为他缝纫的，这些年他一直披在身上。

他想起了栗缝战袍时被针扎到手指的情景——他把受伤的指头含在嘴里吮吸。她颔着首，脸颊上一片红晕……

那些金戈铁马的岁月，她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她没有丝毫的畏惧，她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信赖他。在她的心中，他是不败的将军。战争最危急的关头，她仍要为他写诗，作赋。

那些诗篇写得好极了！就像一泓清泉，可以抚慰他的心灵。他越来越迷恋她的诗篇。后来，他对她说，天下统一后，他就辞官归隐。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他跟她学诗。

她高兴地说，好啊，可你舍得你的士兵吗？

他沉吟了一会，他说，天下大定后，士兵们就可以返家。我也一样，也需要一个家。

他打了十几年的仗，他厌倦了，想过上恬淡的生活，带着心爱的人游遍名山大川。他觉着这并不是一种奢望，可是上天就觉着这种想法是奢望，硬要把它高高悬挂起来，使他渴望而又无法实现。

战争结束后的第二年秋天，皇帝突然巡视山东。在宗越的府上，他看到了栗。皇帝问他，这是你夫人？他有些不安，正欲说话时，皇帝干笑了一声，岔开了话题。

皇帝的态度让他越来越感到不安。

没过多久，一纸诏命把他唤到了京城。刚入宫，禁军就把他软禁起来。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身陷囹囫。

皇帝向他索要栗，他没答应。皇帝冷笑了几声，没再说话。

几日后，军队包围了济北侯府，栗被带到了宫中。栗恳求皇帝释放他，栗说她愿意入宫。

不久，他得到了宽释，但被解除兵权，只剩一个虚职。

更要命的是，他失去了栗，诅咒应验了。

不能保护心爱的女人，还算男人吗？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如此对待功臣，这样的皇帝还保他作甚！

他握紧了拳头，他告诉自己，要忍，时机成熟时，他定让栗回到自己身边。

五

天赐良机。

北方游戏民族的入侵给了他东山再起的机会。

朝廷兵败，情势危急，皇帝不得已重新启用了他。

他不愧是帝国第一名将，数月之内连歼对方十几万军队，凯旋而归。

权力的天平又开始倾向于他。经此一役，他的威望空前高涨。皇帝虽然想收回兵权，但此时不敢贸然下手。他审时度势，以重金贿赂大臣，又以恭顺谦卑的表现迷惑皇帝。皇帝终没下手，只是收回部分权力。他瞅准时机，苦心经营，三年后，他已具备相当的实力。

三年来，栗一直让身边的近侍捎信给他。信中总是劝他以天下为重，切勿再兴兵戈。

渐渐地，他动摇了，对起兵踌躇不决。

三年后的一天，风云突变，他接到了噩耗，栗死了。

趁着皇帝出宫的时候，皇后鸩杀了栗。大凡皇帝宠爱的妃嫔，这个恶毒的女人都不会放过。

他崩溃了，同时，也被彻底激怒了。

起兵的前夕，夏侯孙恩前来相助。孙恩说，皇帝无道，愿助将军成就大业。

不愧是跟随他多年的部下。

孙恩问他，起兵时打什么旗号？

他说，诛昏君。

他要杀进长安，杀进皇宫，一把火将那个阴森的地方烧个干净。

不留一砖一瓦，全部化作灰烬。

往事不堪回首。

宗越回过神来，进攻洛阳的战争拉开了序幕。

梁王仅仅支撑了三天。

三天后，洛阳陷落。

噩耗传来，朝野一片悲嗥。皇帝停止了颓丧，调兵遣将，加固城防，急调南方诸王进京勤王。

大臣们都劝皇帝撤离长安，暂避锋芒。皇帝不听，他决定与宗越一战。

他要向世人证明，他不仅能抢他的女人，也能在战场上叫他匍匐在地。

宗越的速度太快了！孙恩的军队仿佛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函谷关守将的眼前。

猝不及防的函谷关顷刻之间便被攻陷，随即，宗越的大军进入了关中。

皇帝还没完成决战的准备，他急了，急得手足无措。

他决定采纳大臣们的建议，撤离京城，尽管做出这个决定苦不堪言，但这是迫不得已。

何必非与乱臣贼子拼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皇帝这样安慰自己。

宗越率军进入了长安。皇帝和皇后早已没有踪影，宫中一些没来及逃走的王公贵戚全被押解起来。宗越决定处死他们，一个不留。孙恩说，将军此举会触怒诸王，使诸王人人自危，更加憎恨将军。他们会铁了心跟着皇帝老儿，对将军不利啊。

宗越哈哈大笑，笑声里却含着悲戚。他拍了拍孙恩的肩，他说，就让他们恨我吧，栗走后，我对人生已无所留恋。

孙恩低下了头。

宗越说，跟着我你可能没有善终，愿意吗？夏侯。

孙恩说，愿意，将军为了情而起兵，我孙恩也是为了情。

两人同时将手中的火把掷向了柴堆，金碧辉煌的宫殿顿时被大火吞噬。

烧吧，这儿将成为一片废墟。

熊熊大火中，已逝女子浅浅的笑容清晰地浮现在宗越的眼中。他也向她报以微笑。几天后，他将率军南下。战场是他最好的归宿。在那里，他将与她相聚在另一个世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