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抽了将近30年烟，整个村的人对她的烟史都非常清楚，茶余饭后也经常提及，最近村里人看到我就笑：“嘿嘿，现在看你妈咋办，大前门缺货了。”

“大前门”是老妈抽了30年的烟，很便宜的那种，我记得给她买过，20块钱一整条，她是每天两包到三包，介于打或者不打麻将之间选择。

老妈的打火机很少换，夸张点讲，只要烟不熄，一个打火机只需要每天燃上一次，整个村的人提到我老妈都竖大拇指，我每看到老妈围在大群人当中就会躲开，非常害怕听到村里人当着老妈的面评论我老妈的烟“道”！

说起我妈抽烟大概是在怀着我的时候，我奶奶在世的时候曾和我说过我妈的事，当初家里穷，没什么好吃的，妈妈当时生完我哥因为没有奶水喂，到最后把我哥养成“排骨”似的，奶奶一直很内疚，家里农活总是干不完，妈妈当时因为爸爸不在家，守着几分地每天得张罗着，光靠爸爸部队那点补贴根本不够我哥的上学费用加上怀孕在身，听奶奶说直到怀着我八个月我妈还下地收稻子。

奶奶看我妈辛苦，非常心疼，本来是想生个闺女的，我爷爷奶奶没有重男轻女的倾向，觉得闺女比男娃好，顾家。奶奶也不知道听谁瞎说，说怀孕的人吃点孬的东西或者乱七八糟的准不生男娃，说让我妈吃点杂粮我奶死也不答应，所有媳妇中我妈最贴奶奶心，到最后奶奶把手中烟卷给了老妈点上，没想到这一点，就是30年，奶奶说，那时也没有什么好烟，也就自己家卷的烟。我爸在部队听说我妈抽上烟之后也没有阻止，他亏欠我妈太多，结婚十年和我妈在一起的时间还不超过半年，从部队回来后还从海南岛带回来不少“大运河”香烟——八十年代初比较普遍的烟，是那种不带烟嘴的。

听说我生下来之后我妈是想把烟戒掉的，可是没有成功，那时最流行的是没烟嘴的‘大前门”，也不贵，爸爸因为我出生之后也退伍回家办厂，家里也不缺那几个烟钱，就由着老妈继续抽着。

倒是我奶奶，整天嘀咕着：“这烟抽都抽了咋还生个男娃呢？”闹的我现在回想起那话我就一直觉得我奶奶特不喜欢我，记得小时候奶奶就不喜欢抱我，我也不喜欢让她抱，因为妈妈抽烟，我不喜欢烟味，奶奶更是老烟枪，一嘴的黄牙里透出点黑，让我觉得非常不舒服。

很小的时候我就经常和我妈吵，问她为什么抽烟，象个女流氓，妈妈经常为这事躲开我，从我读书后她就很少进我的屋，我知道她怕她身上的味道影响我的情绪。

爸爸在我读初中有点懂事的时候开始劝我妈戒烟，九十年代初家里经济条件不是很好，妈妈一天两包烟，加上我和我哥读书的各项费用，有点紧张。妈当时尝试过戒，一直没有成功，倒是我爷爷，刚好那时候退休，退休工资每月有四百多块钱，就每月拿给我妈一百块钱买烟抽，我爸也没法子，他似乎很怕我妈，继续由着我妈抽，当时的“大前门”已经上了档次，带着烟嘴的。

我真正反感我妈抽烟是在高中的时候，那时学习成绩很好，总是班级前几名，开家长会的时候我们老师总是让我妈到讲台前面讲点什么，我妈也太不自觉，每次上太讲话都习惯性不顾场合的把香烟点上，一根接上一根，我就光听着下面的家长评论我妈，议论多了我就觉得难受，觉得妈让我丢人。

人总有互相理解的时候，我相对同龄的孩子成熟比较早，在18岁的时候就到了南京师范大学中文，远离了妈妈的香烟味道特别不习惯，当我放假回家想着用打工的钱给我妈带上几条大前门香烟的时候我妈接过香烟颤抖的手让我感觉到心疼，我尽管不理解还是支持着她，我看过我妈戒烟那时的难受，为了我，在高考前她在我面前没抽过一支烟，上厕所的时候我总能在各个角落发现烟屁股。

大学的时候，我也接触了烟，因为谈了恋爱，轰轰烈烈之后承受着分手的痛苦，学着宿舍朋友借着释放自己的感觉抽上了烟，偷偷摸摸的，一直到习惯它，才发现放弃它的感觉是非常的不好，我在想，要是我妈没有怀着我，要是我奶奶没有给我妈抽上第一支烟，她又如何会去同我一般习惯上烟的味道！

我读过一篇文章，里面写过：我们手中点上的烟，或许是因为抽它的人感受到寂寞而爱上它，或者也是因为想要感受寂寞爱上它之后更寂寞。我在想，我妈一个人在家带着两个孩子，爸爸不在家，如果连喜欢上烟的资格都没有了，她还能做点什么。大把的农活让她的容颜逐渐苍老，我和我哥也不是很听话，操劳的心思让这个女人能做点什么自己的事情，或者，一嘴黄牙里面透着黑，是她在发泄自己，倾诉她的孤独，也似乎在告诉自己：你们可以都很幸福不孤寂，我同样可以，我有我的“大前门”。

工作之后，拿着不薄的工资，给家里的生活费足以让妈抽点好点的烟，妈说习惯了它，就没必要换它，都抽了二十几年了，咋换的起？别人递给我妈的中华，我妈看都不想看一烟，对她来说“大前门”就是最好的烟，我尝试着抽过，苦苦的，涩涩的，还吸不动……

我曾经的笑谈如今成了现实，几年前我就说过象这样成本不高没利润的烟上海烟厂是不会长久的产下去的，妈说不会，可是如今，上海烟厂的大前门真的没货了整个县城大大小小的烟店都问过，总共还不到几条都被我买了回家，别人都说以后别再去找那烟了，没的卖了。

那是在我前段时间胃出毛病住院的时候，妈一直在医院陪着我，我也是偶然间发现妈竟然不抽烟了，我问她怎么了，她就是不告诉我，我当时也没怎么细问，一直以为或许是因为在医院她顾及我的身体暂时性的不在我身边抽烟怕感染我的伤口，出院之后她的房间我点上香烟的时候找不到烟灰缸的时候我才真正的相信妈真的不抽烟了，好容易她才告诉我大前门整个县城没有的卖了，其实本来我已经让朋友到上海出差的时候顺便给她带一点回来的，听她那么说我立刻给朋友打了电话，朋友非常遗憾的告诉我他去过大前门卷烟厂，人家告诉他现在基本上不产了，准备出品新型烟种，大前门根本没有任何利润了！

我递给妈一支“中华”，“妈，抽支这个吧？”“抽不惯的，给我也是浪费白搭。”妈紧盯着我的手看，还是摇头。或许是香烟的诱惑对她来说已经是种紧张的思考，看的出她的手，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出手拿过我手中的烟……

“咳……也不过如此，根本没我的大前门好抽。”抽着中华的母亲，咪着小眼睛对着我说了这么一句。把我差点呛死，不过也是因为我看她能抽上一支已经很开心。当天晚上我就到超市拿了一整条，放在妈的床头，那时她已经入梦。

第二天早晨，我刚醒，打开房门发现那条“中华”烟，还有张字条：“二子，看把烟还是拿去你自己用吧，招待人用的到，妈抽不惯的，别糟蹋了。起来桌上有粥，吃了早饭再去公司，妈去晨跑了！”我抓着字条发着呆，突然间我有点想哭……

我来到妈的房间，清楚的看到桌子上面有着半截烟，是我昨天给她的，多了个昨天刚放的烟灰缸，里面有几个烟屁股，发着暗黑，似乎很长时间了，分辨的出是妈妈的“大前门”，我似乎看到昨天夜里妈妈烟瘾来了找出以前的烟屁股点上抽上几口的那个场景……

拿起电话给上海的朋友打电话：“求求你，看能不能在上海再转转，帮我把能找的‘大前门’香烟都买到手帮我带回家给我妈，谢谢你，不管买不买的到。”朋友说一定帮我去尽量找，如果找到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想想老妈今年五十四岁了，烟龄三十年，超过年轮的一半，比我的年纪还大一点，让她如何一下子真的戒掉，我听隔壁商店的人说妈过去买过三块钱一包的“一品梅”抽过，只是买的很少，现在在他们邻居唠嗑的时候也基本上没见抽过，我觉得酸酸的。

根本就分不清楚到底是妈妈习惯了那种廉价的烟草还是属于那“大前门”本身的感觉，我不忍心去想太多，突然间很奇怪，很想仔细回想起儿时妈妈抱着我坐在门口抽着大前门和邻居扯着家常的那个情景。

我在想，“大前门”没货让我妈真的能把烟戒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看着一屋子我给她买的各种补品，她都没怎么拆封，惟独一盒桂圆还是上次酒后她煮给我喝的，我好象突然间懂到点什么。

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陪着她，也不清楚她过的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老哥在单位也天天应酬，父亲现在在上海管理公司，嫂子把我小侄女带在新家也只是偶然才过来看一眼，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少了香烟的陪伴，她是否会更孤独。

想想前段时间胃做手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胃出血，最后切除了三分之一的胃，她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天天给我煲汤，连小麻将也不去打了，就那么安静的陪着我，我感觉到一种别样的生活味道。昨天给一个女性朋友打电话聊天，我说我觉得在医院住了那么长的时候，我觉得我都不太认识我了，从二十八岁突然感觉年轻了十岁，象个孩子，她说那我就把你当成个可爱的孩子和你聊天吧，我说这个时候我是很开心的，尽管有点语无伦次，可是，我却又是那么的勇敢，和她讲过：欣赏，或许本身就是一种特别的暧昧，她笑，在电话里笑着，说我很幸福，有妈妈陪着。

我很想陪着妈，以前一直没什么时间，现在因为身体原因，不允许碰酒，每天都能回家吃晚饭，就和我妈两个人，我似乎有了时间陪伴着，只是尽管这时间是存在的，可是陪伴的心，我到现在才找到，是一种尤其的渴望陪伴她，陪伴的是我妈。

妈妈的香烟断了货，突然间，也并不是那么可怕，妈抽的依然是烟，大前门是种感觉，那么我也是，我是她儿子，我在她的身边，我完全可以把烟带给她的孤独隐藏，有我在她身边，烟的品种，已经不在重要，因为儿子，似乎——比烟更重要，我心释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