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们每天的生活充满了各种偶然性。确切地说，是人、事之间的偶然相遇，我们称之为巧合。”

程银的手中捧着这本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目光落在上面这段文字上，久久未曾移开。

“你在想什么？”黛绿忍不住开口问道。

“我在想‘偶然性’。”程银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书。

偶然性！听到这个词后，黛绿感到了一片突如其来的虚空。这虚空像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横亘在她和程银之间。

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你怎么会想到‘偶然性’？”她以询问的语气对程银说。

“难道我们俩在火车上的这次相遇不具有偶然性吗？”程银终于把目光从书上移开，瞥了她一眼。但随后又将视线转移到书上，一声不吭地看书。

这根本不是什么巧合，一切都是黛绿费尽心思的安排，她特意买了同一时刻同一车次同一截车厢的火车票，甚至连位置也是在程银的对面。

目的只有一个——与他同行。

黛绿的嗓子哽住了，说不出话来，难以置信的沉默笼罩着车厢。

二

最近一段时间，黛绿的大脑总是被程银的影子占据。在他离开的那些日子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整天无精打采，魂不守舍。说来也奇怪，她从来没有这样想念过一个人。

黛绿强迫自己不去想程银。于是，她像往常一样跑去蹦极。在舞厅里她认识了一个电脑工程师。后来，她把工程师带到她的公寓。他们很快就来到卧室，面面相对，拥在一起。她为工程师脱衬衫，工程师为她脱裙子。接着，她脱去他的裤子，他脱掉她的罩衫，一直到两人赤身相对。工程师把手放在她的身上，轻轻地抚摸。奇怪，这一接触反而使她的欲望突然消失，她感觉到的是一双冰冷的手，犹如一块巨大的冰紧贴在她的心脏上面。她开始大声叫喊：“不，不，不！”，随手甩了他一记耳光。工程师捂着脸愤怒地夺门而去。她冲进卫生间，疯狂地用水冲洗身子，她想彻底地洗净工程师留下的指纹。

这件事对她来说是极不正常的。黛绿有很多男朋友。她同他们做爱，建立起广泛的所谓的“友谊”，从不让自己走入较为专一的爱情关系，她喜欢在各种男性之间“游荡”。程银也是她的男朋友之一。

程银离开后，她的世界全乱套了。她把所有人都抛之脑后，心里只想着他一人。

她明白了，这就是爱。她爱程银！别人只是她心灵中的匆匆过客，而程银却在这里扎下根来。

她找很多男朋友的目的只有一个——寻找众多男性的不同之处，满足强烈的好奇心。除此以外，别无他求。

他在身边时，她没有发现爱情的种子已在心里发芽；他离开后，她发现了爱情的种子在体内急剧膨胀，她千方百计地试图找回它，但一切都是徒劳。因为他的心已经被另一个女人所占据。

三

程银不得不相信“每天的生活充满了各种偶然性”。一年之内，他在列车上遇见了若紫六次。她是一个有内涵的女孩。第一次遇见她时他就可以看得出来。当时，她正在读那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她读得津津有味，以致她根本察觉不到他在盯着她看。后来，她突然把书往下移开，他来不及躲避，与她的目光相遇。他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她并没有介意，冲他莞尔一笑。那笑容表明了一个信号——他们之间开始产生了某种类似缘份的东西。

他们开始攀谈起来，气氛十分融洽。从谈话中他知道她是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家在长沙，目前在一家企业搞销售。销售工作很辛苦，经常出差。她不怕累，很喜欢这份工作。

“你是一个挺能吃苦的女孩。”分别时他这样夸赞她。

之后，他们又连续有了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相遇。如果一件事取决于一系列的偶然，这正说明了它非同寻常而且意味深长。六次偶然的相遇在他们彼此之间留下了抹不掉的印记。若紫就像寒冷冬日里突然升起的一缕阳光。第六次与她相遇时，他把电话号码留给了她。他期待她也能递给他一个电话号码。她把电话号码放进口袋里，继续与他聊天，丝毫没有给他电话的迹象。他失望了，脸上的沮丧之情难以掩饰地显露出来。分手时刻，她突然递给他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她的电话号码和家庭地址。“如果，你偶然有一天来长沙……”他兴奋极了，那种感觉是平生第一次遇到。

最后一刻递给他的，远不止一张名片，还有六次偶然相遇带来的爱的召唤。这促使他离开了黛绿的公寓，离开了城市，到长沙去寻找若紫。

他很快就找到了若紫的家。当若紫打开门时，他一把将她拥入怀中，大声地在她耳边说“我爱你”。一边说，一边笑。然后，他们开始接吻，做爱。房间里亮着灯光，可他仿佛跌入了一片浓雾之中，他感觉灵魂在升腾，整个人轻飘飘地浮上天心……

这是一种无以伦比的感觉，那一刻，他真想抱着她死去。

四

自从有了若紫以后，程银减少与其他女孩交往的次数。虽然若紫闯进了他的心里，但他仍然无法与其他女孩断绝暧昧关系。他无法摆脱对女性的欲望。随着若紫的到来，这种欲望已经有所减退，但它依然存在。

从程银自身来说，他觉得这样做也毫无坏处。在父母的溺爱和旁人的羡慕中长大的程银，从来都是一帆风顺。他天资聪颖，很有涵养，再加上英俊的外表，身边从来不缺漂亮的女孩。

若紫是一个意外，一个偶然，是意外和偶然交织起来组成的爱情。他爱她，其他女孩无法与之相提并论，但如果让他全部割舍，他做不到。

岂不说其他人，仅仅一个黛绿就让他无法忘怀。

在黛绿那里，他感觉很好。黛绿与他相似，不愿受束缚，崇尚无拘无束的生活，甚至在一些细节上都很相似。他们彼此独立，又相互吸引。他不必担心对她负责任，也不必承受世俗的烦恼。黛绿那里是他美妙的单身汉的日子。

有一天，程银把若紫的事告诉了黛绿。

“你真的爱她？”黛绿低声地询问。

“是的，很爱。”程银毫不犹豫地回答。

气氛变得沉默起来，黛绿不说话了，程银也闭上了嘴巴。

“你会和她结婚吗？”黛绿冷不丁冒出这样一句话。

“结婚！我从来没想过这事。”程银脱口而出。

黛绿的心里涌起一阵快意的感觉。她了解程银，程银不会受到婚姻的束缚。但程银不假思索地否定结婚还是令她有些惊讶。

诚如她所言，程银果然没有答应若紫提出的结婚要求。

若紫有些生气地问：“难道你不爱我吗？”

程银摇了摇头，“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吗？我爱你，你也爱我，这样的爱情无疑是最美好的，何必要靠婚姻在证明。”

若紫把头扭过去，整晚都没和他说一句话。程银想方设法变幻花样来哄她。若紫每提出一次结婚要求，他就拒绝一次，然后再哄她一次。他觉得好累，要瞒着与其他女孩纠缠不清的关系，要哄她开心，要给她安慰，让她振作，翻来覆去地向她证明他爱她。

若紫也很累，她要忍受程银不答应结婚而给她带来的猜疑、痛苦、做恶梦的折磨。总之，她渐渐感到程银会离她而去。

她的担心终于变成了事实。一天夜里，她在酒醉的程银身上嗅到了女人的香水味。后来，她又在街上看见程银与别的女孩亲热。她绝望了，几乎要崩溃。她跑回家里，发疯似地撕碎了与程银的所有合影照片。她收拾好行李，给他留了一封信，然后出门去赶开往长沙的火车。

程银看到了那封信。“请把你的情妇留在你头发上的香水味洗干净。”信的最后一句话这样说道。

程银喝得酩酊大醉，跑到黛绿那里哭个不停。他告诉黛绿，他要去找若紫，请求她的原谅，跟她结婚，厮守一辈子。

“我的爱脱在皮壳里，现在我要把它弄出来。”他挥舞着拳头，大声地叫喊，然后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他去了一趟长沙，没有找到若紫。他回来后整个人瘦了整整一圈。他没死心，还要再去长沙。黛绿想陪他同行，她费尽心思地弄到了坐在他对面的火车票。然而，他在车上始终没有对她表示出一丝热情，只是冷漠地盯着那本《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黛绿的心碎了。下车后，她没有与他同行。“我们的爱都躲在皮壳里，释放出来时已太晚了！”黛绿站在地上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

程银的背景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