拷问亲情•一抹尘土的记忆
伤心几时有？把酒问苍天。不知老天睁眼，究竟是何年？我欲乘风而去，又恐一切不值。只为亲情寒，绝望泪弄影，何必在人间？转坟茔，低头思，悔无眠。
这是一片坟地，我们村里每当有一个人死去都会躺在这里。我经常来到这里，不是因为我有什么亲人躺在这里，而是因为我有一个朋友曾经躺在这里。
——题记
引子
“寒，你为什么要取这样一个名字呢？”
“因为我的心很冷。”
“那就叫我泪吧。”
“为什么？”
“因为我的心灵藏了太多太多的眼泪。”
“你说当我有一天死的时候，我爸他们会不会哭？”
“你怎么这么问呢？”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问。你知道吗？如果我死的时候知道亲人会为我流一滴眼泪，我也感觉我的死是值得的。所以等我有一天死了之后，你一定要来告诉我我的亲人有没有为我流过泪。”
“你怎么了？杰！”
“别叫我杰，叫我泪。”
“你……”
“我没什么，只是心里难受。”
“你说如果我和我爸要钱的话，他会不会给我？”
“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他应该会的。因为他是你爸。”
张杰笑了一下，说：“他是我爸吗？可我妈不是我妈。”
“你又不是拿出去为非作歹，他会给的，毕竟他是你的亲爸！”
他站直身子：“好吧，再见，伟大的作家，再见，我心里最敬重的一个写手！”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从没有想到这是他和我最后一次见面，从没有想到他这是最后一次和我说再见。
（一）
刚开始认识张杰的时候，我还没有爱上文字。那个时候我们大家都很小，小得可以为向妈妈索要一块一分钱的棉花糖而赖在地上不起来。而张杰却没有我们幸福，原因就是因为他爸爸喜欢上了我们村里的另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也是个有夫之妇，他的丈夫是个哑巴，带着一个比张杰大五六岁的小孩。后来张杰的母亲不堪凌辱，终于狠心离开了张杰家，离开了张杰。她走的时候，对张杰说：“杰，不是我不想要你，而是这个家我实在呆不下去了。”“那带着我一起走，好吗？”他的母亲摇摇头。张杰哭了，他说那是他第一次哭，哭得那么绝望，那么伤心，然而他的母亲始终没有回头。
“我的母亲爱我吗？如果爱我的话，为什么不肯带我一起走？你知道吗？寒，一切的一切都是不负责任的借口，从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明白，没有谁是真心对你好的。”
那是一个冬天，张杰说那是他感觉最冷的一个冬天，那个冬天，张杰的新妈妈带着比张杰还大五六岁的男孩来到了张杰家。
张杰的新妈妈既然有一个男孩当然不可能再对张杰好，而张杰他爸为了讨好张杰他新妈对他也是冷漠至极。他甚至对张杰说：“你的书也别念了，下来挣钱干活吧。”“那明为什么能念？”明是张杰新妈妈的男孩，他爸可能没想到张杰会这么问，一时愣在那里。张杰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要让我念书，要不我去告你！”
我不知道张杰的书是怎么念下来的，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凑齐了一次又一次的学杂费，他也从来没有向我提起过这个。他只是对我说，如果有一天他能自立的话，他一定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用他的话说地狱都比这个家里温暖。虽然他不知道地狱在哪里。
而张杰最后还是没有读中学，他当然也没有真的到法庭去告他爸，有一次，我在中学上课的时候，他跑来找我。
“志罡，我要走了。听说莱阳有很多发展的机遇，兴许我在那里成个富翁也说不定呢！”
“你爸知道吗？”
“他知不知道无所谓，因为我妈不想知道。”
“听说从这里到莱阳，不用几个小时就到了？”
“……”
“我想试一下，究竟要用几个小时。”
我看着瘦瘦的身子，大大的皮包，将手里仅有的二十块钱塞给他：“这个你拿着，坐车过去，如果找不到工作，就赶快回来。”
他笑了一下，“我不要，因为你帮不了我一辈子。我想自己去挣钱，虽然我比别人少念了几年书，但是我没有比别人少长几年力气。”
那一刻，我看着他远眺的眼睛，突然心里升起了一种不安。尽管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这种不安是什么。
“放心好了，我会好好活下去的！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对我好，但至少我要对得起自己！”
“我相信你，不但是因为我们是朋友，还因为我相信你的能力！”
“好的。”他笑了一下，“再见了，我的朋友。”
然后他拖着沉甸甸的包从我身边走过去了，这就是杰给我最初的记忆。那是一个很瘦的背影，那是一个很大的包裹。有几次我都在想，他是不是会扔下那个包裹，然而直到他消失，我也没见他这样做。
后来的三年我没有见到杰。我所知道的关于张杰的消息都是从家长口中得来的。他们说张杰现在总算熬出头了，在批发市场里卖磁带，而且还找到一个女朋友。听家长这么说，我心中的快乐就象当初吃棉花糖那么甜。
有一次不经意间去批发市场，还真碰上了张杰。那时候我正在挑磁带，并没有注意谁是这里的老板。
“你买磁带吗？”
“看看。”
“哦。那你为什么不能抬头看看呢？”
我抬起头就看到张杰那张惊讶而充满笑容的脸。他的脸还是那么小，而且带了些皱纹。不过他的眼睛还是那么好看。
“杰，不会真是你吧？”
张杰点点头，“是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想过来买块磁带听，太无聊了。”
“是真想买吗？”
“看看。”
我们两个一起笑了。
张杰说他这三年都没有回家，问我家里的情况。我知道他想探听他家人的消息，就说：“你妈现在怎么样，我不知道。不过你爸过得很好。你那个什么什么的哥哥也到莱阳来工作了，听说要在城里置楼。而你爸也在家里给你置好了一套房子。”
张杰笑了一下，“他未必是给我准备的哟。”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能原谅他？或许……”
“或许我根本就不是他亲生的，要不怎么对我还不如对明好？”
“可能你误会他了，可能他也有苦衷。”
“他的苦衷就是为了折磨我，要不我怎么连中学都没有读就下来干活了！”
看着他充满泪水的眼睛，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三年前的那个背影，那个背影消瘦、弱小……那是一个很大的旅行包。
“好了，不说这个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在这里上学，距你这里不远。”
他愣了好一会，说：“那以后我就有人玩了。”
“是的，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其实张杰后来很少来找我玩，因为我们的谈话已谈不到一起，我知道杰对这个社会充满了仇恨，我也知道他的仇恨和痛苦是源于他家庭的不幸。
有一次杰喝醉了酒对我说，他没有父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打哪里来的，他说可能一场笑话造就了他，而他活着只是这场笑话的延续。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说，但我不知道杰的痛苦有多深。那是他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哭，那是他第一次说他的世界里从没有希望。
而后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张杰回了趟老家。他说他已经原谅了他的父亲，想去看看他。那是我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到希望。而这次杰返回城里的时候并不是很开心，他走的时候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就在于他的家人都对他仇视。
2003年的十月一，正好是个死人的节日。张杰回到家，对我讲叙了他上一次看他父亲的初衷。他说他是想和他父亲要钱才去看他的。我笑了笑，或许这就是杰对他父亲不理不采所做出的一点表示。
“你不是原谅他了吗？”
张杰摇摇头：“如果你的父亲也和他一样，你就会知道原谅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
“我回家去本来是想和他要五千块钱的。批发市场有个地摊说是要往外出租，我想把它租下来。谁知我和他要钱，他说他没有，让我和明他妈要。你想想看，明他妈能给我吗？她和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更何况她又天天咒我死！”
“你不是在那里有摊位吗？”
“那是我女朋友的。”
“你的和她的不是一样吗？”
“我本来也是这样想的，但是我错了，我们两个不一样，她不喜欢我。我在她们家里吃、住、给他们干活，受他们的冷眼，我已经受够了，我想出来自己做，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有人又要出租地摊。”
“于是我想到了我爸，他不会连这点钱都不给我吧。谁知道，我看错了他！我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我走的时候把买的东西又掂出来了，我就算去喂了狗也不会留在那个家里！”
“……”
“你说，如果我再去要钱的话，我爸他们会给我吗？”
“应该会的，他毕竟是你爸啊！”
“他是我爸吗？可我妈不是我妈啊。”
“你又不是拿出去为非作歹，他会给的，毕竟他是你的亲爸！”
他站直身子：“好吧，再见，伟大的作家，再见，我心里最敬重的一个写手！”然后他就转身走了。
那是一个十月一，一个死人的节日。
那是一个十月一，死人向活人开的玩笑。
那个十月一，天上没有任何一点征兆。
那个十月一又开始翻天。每一个十月一我们这里都会翻天，所以没有多少人去注意。十月一的夜下了一场雪，雪不大，象是人们的眼泪。
“寒，你说当我有一天死的时候，我爸他们会哭吗？
“你知道吗？如果我死的时候知道亲人会为我流一滴眼泪，我也感觉我的死是值得的。所以等我有一天死了之后，你一定要来告诉我我的亲人有没有为我流过泪。”
张杰的父亲依旧好好地活着，至少在他的脸上没有留下一点点难过，兴许在杰当初离家出走的时候他就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儿子了，兴许他把痛苦暗暗藏在心里也不一定。杰的死，象是那年十月一的雪，那么小，掉到地上就不见了。
（二）
这件事在我们村里传得纷纷扬扬，多数人都在痛恨张杰父亲的同时又对张杰这孩子感觉不值，人们说：“不是房子是他的吗？他把房子卖了也不只五千块钱啊！这样不是白白便宜了xxx！”我不知道杰的死是因为那五千块钱还是因为他无法再承受重荷了。如果要为一个人去找一个活下去的理由，那个理由究竟是什么？是一个什么样的信仰能使人在生活坎坷的漫漫长途中不断跋涉、不断奋进呢？是亲情？是爱情？或许两者都有吧。如果一个人在亲情和爱情上都面临着灭亡，那么就很难找出一个令他奋进的理由了。
一阵风吹来，唤醒了我的记忆，不知道生活在远方的他是否会感应到有一个朋友此刻正站在他的坟前，如果一切可以从头来过的话，他是不是还会象当初那么傻。（涉及隐私，文中人物皆为化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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