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个好孩子,听话,成绩优异,深受老师长辈的喜爱。她的优秀让许多人羡艳,可是,她看上去明显的不快乐。
功课做完后,她会躲在房间里发呆,外面传来放肆的笑声,无忧的孩子的笑声。她把窗户关起来,这是她的习惯,很久以前就有的。望着紧闭的窗户时,她的心里会腾升起缕缕的忧愁。墙壁上散发出冷冷的白光,足以穿透她百无聊赖的身心。
春节结束半个月后,学校又热闹起来了。她所在的那座南方小城渐渐地温暖起来,午休的时候,有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进来,窗棂的黑影投在了教室的课桌上,昏昏欲睡的孩子们正趴在桌子上,均匀的气息打个滚就纠结了起来,最后凝固在天花板上。他是个不习惯午睡的孩子,因为是依窗而坐,课桌上总有大片的阳光,他总喜欢伸出手指,在阳光底下轻轻地挥舞,微笑的嘴角向上扬起。她朝左边望了一眼,又继续趴着,阳光没有抵达到她的桌面,尽管他们的课桌是挨着的。
他是个极普通的男生,成绩平平。相貌平平,唯一让她侧目的是他那些贴在校刊上的文章,那是一些流动着灵性的文字。她是个爱文学的人,但更多的时间,她花在了数学演算和英语语法上。她总是想,他沉默,是因为他要把心里的话化作飘逸灵动的文字吧!或许文字于他,是灵泉般滋润。朝左边望时,他依然沉浸在阳光中,仿佛一个沐浴神辉的圣徒。
她是个孤独的女生,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回家,硕大的书包的背上晃啊晃。家跟学校有半个钟头的路程,途中会经过一条逼仄的巷子,每次路过那里都能听到连绵的犬吠声,尖锐凌厉。
夏天的空气里总是充斥着不安分的躁动,马路边的店铺里,几条狗趴着喘粗气。她感到很口渴,脚步不由得加快,拐进那条逼仄巷子里时,能感觉到背上有丝丝的凉意,她放慢了脚步,抬头仰望。到脖子酸痛时,头低下来,却瞥见不远处有一条黑黑的大狗在盯着自己,虎视耽耽的神情让她心寒,她本能地想到了跑,却想起了那句“狗追莫跑”的俗语,她哆嗦着腿,惊恐地看着它一点一点地逼近,绝望地放声嚎······
狗“嗷嗷嗷“叫时,她睁开泪眼,朦胧中看见他沉静的脸,手中的粗棒冷对着恶恶的狗,不久,狗怏怏地走了。他把木棒递给他,说了句“以后带根棍子在身上”就走了。她愣愣地站着,像一个还没从电影剧情里缓过神的观众,电影谢了幕,她最后离场,只是手里,还握着他留下的棒子;只是手心里,粘粘的,是汗。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有点急。天黑时,她忙完功课,抬头看见台灯散发出的白光在周身弥漫开来,自然地,她伸出手,在灯光下挥舞着,那神情,犹如午后日光中的他。雨噼里啪啦地拍打着玻璃窗时,她走近,拉开了窗帘,只见一串串的水珠在另一面缓缓地滑下来,她凑近玻璃呵了一口气,然后将脸贴在上面。
夏天在平静中结束了,秋天的第一片黄叶撩动了她的心弦,于是她把它捡起来,夹在了日记本里。
教室的上空终日有暧昧的空气缭绕,是从左边窗户那传来的,同学们都笑着这样说。她笑,他呢?依然是沉默。日子依旧流淌着,那层窗户纸,谁都没有捅破,犹如阳光无法逾越那条线跳跃到她桌面一般地无奈。
临近毕业时,教室里飞扬着各种色彩的留言纸。她的留言本是从很远的一家精品店里掏来的,天蓝色的封面,印着大海和白色的海鸥。她递给他的留言纸有着大片的空白,她说“随便写点什么吧!”显得很随意。后来,她看到了那几个大大的“祝你高考顺利,前程似锦”。失望、揣测、凝虑······于是她在他那淡绿色的留言纸上写下”希望你天天快乐”之类的客套话。
高考完的那个暑假,她的同学似乎都从她的生活里消失了,犹如一幅热闹的油画消褪了所有的色彩,留下来的只有一些记忆里的余香。他,也在那个炎热的夏天,连同院子里的那些水一起蒸发掉了,无处可寻。
大学四年平淡无奇地度过了,期间经历过一场不算浪漫不算刻骨的恋爱。在那个开着大把大把绚烂花朵的校园里,她总会无故地想起他,那个笑时嘴角向上扬起的人,只是,不知今在何方?曾经他的内敛和微笑是那么的令她心动。空旷操场上矫健的身姿总给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呆呆地仰望着天空,一回有一回。
毕业后两年的一天,她像往常一样上线,在那个高中群里,有人发贴,说是国庆节那天在高中学校所处的那个城市举行一次聚会。她满心欢喜,心里期待着与他见面。她从屏幕上移开了视线,窗外遥远的地方摇晃着一群朴实的孩子。
周末时,购了几套衣裙和一套价格不菲的化妆品。十一黄金周里,全国人民都显得异常欢腾。的士车在那个订好的“缘分宾馆”前停下,走下车时,她心里竟莫名地慌张起来。一楼大厅里有个很大的喷水池,中间是一坐假山,精致的棱角将喷泉吐出的水割印成各种图案。绕过水池,有一排橘色的沙发在墙角放着。她看了看时间,离约定时间还有半个钟头,于是便在柔软的沙发上坐下了。汩汩的水声,在这空阔的大厅里响彻起来,像流畅地倾诉着年少往事。水声模糊起来之时,她睁开眼,有一大群人笑着囔着走了过来。
三点钟时,音乐缓缓升起。透过噪杂人群,她努力地搜寻,一直到脸上挂满了失望。五十几个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她已不像当年那般冷漠,在同学热情的笑脸前,一杯又一杯下肚。内心的失望悲伤在酒精的刺激下毫不保留地泄露了出来,一行行泪水滑落到脸颊时,全场寂静,有人,在小声地抽泣。
醒来时,她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昔日一女同学笑吟吟地走了过来,女同学家的宽阔阳台上,有很温暖的阳光,久远的隔离在这个中午悄悄地隐退。女同学开她玩笑,将昨日她醉之事详细告之,她听后,内心骇然。女同学笑着说,当年大家都知道你们两个,只是不曾想到你这般执著。她听后,笑笑,无语。
突然,女同学眼里弥漫着不见底的忧伤,她忙问原因。女同学答道:“想起她的遭遇。”“他的遭遇?他什么遭遇?”如五雷轰顶,震得他耳膜生生地疼。
“你竟不知道?怎么会呢?你不知道他出了车祸?”
“车祸?车祸······?”
“是呀!卡车从他大腿上碾过······”女同学又说,“你放心,他现在还好,能经常看到他登在各种报刊上的文章,只是他不愿见我们,有同学暗地里看过他,说他跟从前一样,沉默,爱看书。只是,从未见过他笑。”
她抬起头,有一群黑压压的鸟儿飞过,就那么轻轻地从眼前一掠,却让她的胸口闷得欲窒息。
女同学接下来的话,凝结在十月份的阳台上。
“他发表过一篇叫做《一步之遥》的文章,说地是他闯红灯,因为马路对面行走着他一直暗恋的女孩,就在离人行道一步之距时,卡车开来了······像是在写他自己,只是那个女孩不知是不是你?”
那个女孩是不是自己?也许吧!只是自己从不看热闹,亦躲避着一切血腥的场面,或许是某个早晨罢?上街看人或买饮料。这个城市每天都会演绎着相同的悲剧,那么他,是倒在什么时候,哪条街上呢?
她后来毫不费力地弄到了那篇叫做《一步之遥》的文章,文章结尾说:我之前一直认为,我跟她的距离,只是同一个世界的不同城市不同大学。而那个暑假里,我明白了,我们将彻底地成为两个世界的不同人。一步之遥,却让我们永远地远远地隔离起来,并且越来越远,直到今生无法靠近。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远远地守望着她,看着她幸福地微笑,直到她找到一个幸福的归宿,而我,也会因为她微笑而幸福起来。我活在残缺的肉体里,用卑微的感情撑起这片窄窄的天空,在孤独的星空下,我固执地守侯着,犹如当年,守侯在她放学路上的那条小巷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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