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爱很爱，是因为很寂寞很寂寞。　

宋尧独自坐在酒吧的角落。来自东北，灌酒一杯复一杯，仿如清水。男人喝酒的表情，无限硬朗无限落寞淡淡忧伤淡淡愁。孤独的男人，自然的拒人千里之外，可以分享他的笑，却不可窥探他的泪水。男人的泪水都被自尊心狠狠吃回。　

络绎有女人向前搭讪。都市夜游人，弥漫满盈的空虚与寂寞。男人女人也好，总希望一个温存的拥抱。然看不到对方的脸，实实在在的触碰就算不能暖人心怀，也填人身体。这样的夜里，异样的暧昧，一定有女人流下狐疑的眼泪。难道刹那的欢愉就是快乐的全部？部分人类，活得伤，透，糜，躁。欢乐无几，片刻身体的撞击，暗伤的火花，绝望的后余。那不是真正的快乐，心知肚明。比颓废生活更加让人不耻。　

宋尧很憨朴，厚实身体，魁梧，理很短的头发。年近不惑，身穿棉衣和牛仔裤并不唐突，他比年龄后生。平易近人，是因为他曾有十年以上的打工生涯。容裳眼里，宋尧并不需要英俊。他自然而然暗生的气息能惹女人目光与感官。　

容裳轻轻推给他一杯清酒，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闷哼，我今晚并不需要人来陪。容裳唤他一声宋先生。他抬头，扯一个微笑，说，是你。　

容裳晚上在酒吧驻唱。她留意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并没有厌恶。于是她坐在他的右边。一直喝酒，没有说话。仿佛并不认识的两朵孤单的魂。宋尧发觉她很爱独自笑，嘴角微微向上仰，笑容落墨通透。　

她拥有婉白性感的锁骨。右胸刺青凛冽繁盛的黑玫瑰，若隐若现。她注意他的目光。讪笑说，这里曾是一处伤痕，一个曾经爱过我的人的牙齿痕，一定是太用力，才以致难以消退。那个时候啊，太疯狂……　

人有时候很脆弱，还不如一只流浪狗坚强。十分窝囊，以为纹上玫瑰，自欺欺人没有前因后果。殊不知，经历过的人事，伤痛随着年月的变迁，已深深烙印在人的脑，心脏，肌理，举手投足无以逃脱。是爱情，是生活的遗孤。　

原来人的大智慧，有时候并不需要十年的洗练。某时某刻，突然灵光一闪，发现已不再愿意纠缠下去，豁然开朗。于是，我开始意会。我们曾经很爱很爱，是因为很寂寞很寂寞。这般强调，似是轻视人类。但我总以为，寂寞是我们潜在的利器，爱只是它的幻衍的出口。　

她眼里是否闪烁泪光，还是她今晚化了彩妆，灯光照耀，流光溢彩熠熠生辉。这些年了，他还是弄不明白，动人女人的眼睛，是流丽的水灵，还是因为暗伤常含着泪水。　

有人唤她的名字，换她上台唱歌。宋尧并没有注视她，却把她的歌听进心里。原来她的声音，并不是天籁，却让人有暗涌的冲动。已经遗忘的纯真率性而执着偏拗。　

眼泪吗。我不敢发挥。就如洞悉一切。乱世的情侣。谁亦满身伤势。别忙着狂抽烟的手势。以为愁肠是美丽。我令你。有欢慰。才是实际。你别要。再幽怨和惭愧。我寻你开心。你寻我开心。我们还有什么可以恨。我赠你体温。你赠我兴奋。　

——爱情酒鬼。　

容裳白天在宋尧的公司当办公室助理，打杂，所有人都能使唤。她的岗位低下，自有聪明职场人层层将宋尧包围。他们很少交集。她知道，他常常出差，天涯海角四野无疆。一个星期有三天在深圳，那里有他的家，他的妻儿。　

宋尧与朋友在酒吧观看足球比赛现场直播。落幕完场已是凌晨三点，各有各散。他想起她。如果赶得上，这样的夜里，他愿意安静地听她唱歌，看看她闪耀如滴泪的眼睛。　

恰好遇上她跟着一个男人。她或许是醉了，或许是衣衫轻薄，禁不起如此冰凉夜，双颊潮红。她妩媚地把手攀在宋尧的肩膀上。说，宋先生，我今天倒霉透了，房东擅自把房子转卖他人，毫无预兆地把我轰了出来。幸好遇上这位好心的先生，邀我去喝酒，不至于流落街头。　

他危险地警告她，你跟他去，就不是简单的喝酒。容裳欺软在男人的怀抱中，他知会，她可能是被灌药了。他把她拉到身边，假装报警，男人悄然离场。　

他把她带回家。抓她进浴室，压在莲蓬头下灌水。凉水渗透肌理，她漠然清醒。推她直视镜子，狠狠地说，你好好看看你不爱惜自己的模样。　

容裳全身颤抖，披头散发，湿腻淋漓，狼狈不堪。她挣扎，说，你一定觉得我卑贱，为一杯白酒，随一个不爱男人去鬼混。但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都别太认真。我又不是没有爱过，原来很深爱，升华到末端莫不是两人赤luo的纠结。缠绵过后，是日渐的平淡与厌恶，是恨是分离。恶性循环，重复犯错。　

他挥手打了她一巴掌。她太平静，默默注视他，缓缓爬起来想离开。容裳。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他深深搂住她，亲吻她的唇，啃咬如吞湮。　

星期六，她回公司值班。遇上刚从外地回来的宋尧。他们甚至没有微笑，各占一地，默默工作。黄昏，已过下班时间。她给他冲了一杯香浓的咖啡。案上的烟灰缸，满溢烟蒂，空气中流动着浓郁的烟草味道。他抽的烟，有水蓝色的盒子，从新疆带回来。她转身离开。他拉住她，按在桌子上，倾泻了咖啡。拉扯她的上衣，直到看见胸口的黑玫瑰。室内灰暗，惟有他灼热的眼睛如惊动的兽。他说，我羡慕那个咬你至伤的男人，他让你变成一个拥有耀眼伤口的女人。宋尧习惯性地啃吻，仿佛要咽下这跃动的玫瑰。　

人类的欲望，比纯粹的爱情更加率性。他不属于她，却属于她的回忆。是软弱，是本能，是纵容，是劣根性。她的手指离开了桌沿，攀上他的后脑与黑发绞缠。　

容裳背着他穿好衣服，收拾残局。她说，没有我，也会有别的女人。或许，我们只是与自身的思想出轨。你得承认，你不是忠诚的丈夫，你忠于自己。但因为爱的流动性和寂寞，部分懂得的人们会原谅你。爱一个人，是一个个体，此时刻，你不是别人的丈夫，你只是普通男人。天下只有最愚蠢的女人，才与已婚男人暗结。我们都别动真感情，世人不允许。越轨的爱情，再深，也是罪。　

如果这样一直睡。能逃过几个天黑。电话响了也不接。能躲过几次暧昧。总要一个人退却。我们才能学的会。真心拥抱的感觉。不应该是这样的心碎。你用温柔把我灌醉。放纵我成爱的酒鬼。又把我往寂寞里推。爱不应该让人自卑。不敢光明正大流泪。明知你是爱的酒鬼。我还找你干杯。　

——我已不想跟你痴缠。　

容裳的辞职，甚至没有惊动宋尧，简单和主管交代，收拾杂物无声息离开。爱没爱过，思想的涌动，有太多的道德背负，注定永生背道而驰。　

流浪到小县城，喜欢它的清晨的散漫，日光的喧嚣。受到人们的追捧的旅游热地，十分商业化。满街的外国面孔，不认识英语没有关系。外国年轻男人邀你照相时，谈吐的是普通话。绵长的江河岸，浓郁的蔚蓝。这里漂流了太多奇女子，不乏拥有妩媚纹身。容裳的黑玫瑰遇不上有缘人，如私人暗珠，贴于己身，似有力量，默默激励。　

容裳在江边逗弄别人的小狗。有人放风筝，观看者大呼小叫，很热闹。抬头遇上宋尧，四目交接。或许应该淡淡借过身，装作陌路人，毕竟他手牵着妻儿。容裳。他唤。她点头，温婉地微笑。　

故人他乡相会，饭馆然后酒吧。容裳默默观赏他的妻子。事业上是强人，不逊色丈夫。工作之外，是个可爱的小女人。依偎丈夫和三岁的儿子撒娇。落落大方，自信善良。如此完美的妻子，也关不住一个男人的魂。渴望刺激，贪新忘旧是雄性动物的本性。　

晚上十一点，孩子已经累得趴在母亲的怀抱中熟睡。得到妻子的许可，他送她回偏远的住所。甚至没有言语，两人翻滚在她窄小简陋的房子里。有太多的汗水与泪水，有太多的爱恨情欲。他们太凛冽，仿佛末世的尽头。　

宋尧与妻子也曾很相爱，经历刻骨铭心。温情交替爱情，拥吻街外女子的片刻激情爆裂缓和婚姻生活的淡如水。能够追究谁的道德责任？还是生活让人太绝望。　

他抚摩她右胸。她已经洗掉黑玫瑰，徒留些微狰狞的疤痕。她问，寂寞的时候，你想起什么？他回答，女人。包括我妻子。　

她说，其他女人都是过眼云烟。你想起她们，是思想自己的感官，并不真正地思念。你忆妻子，是心底最后一片柔情。　

他冷淡地耻笑。说，坦白说，男人最自私的行为是可以爱一个女人，也可以和另一个女人私混。　

乌烟瘴气的时代，一份简单纯真的爱情已难觅。每个女人都渴望惊心动魄的爱情，但一辈子活下来，爱恨情愁，杂乱无章，胡乱处之，难堪回首。　

他离开。留下支票和纸条。留字，生活困难的时候，不要和自己过不去，动用这笔钱。　

容裳把支票把玩在手上，透过光束端倪上面他的名字。她猜想，如一手将之撕破，随风撒向窗外。突现此刻她的寂寞，惶恐，疑惑，懊恼，伤怀满溢胸口。于是，她选择用小木箱收藏支票，放在枕头傍边。转过身，安静入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