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月夜风声沙沙

发表于-2007年10月16日 中午2:42评论-0条

凡的日记

11月10日,晴。火车在内蒙古草原上疾驰。从车窗望去,广袤无垠的草原延伸到了天边,仿佛进入了古代游牧帝国统治的辉煌年代。

风景虽然美丽,我却无心留恋。若的病情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两天前,我接到华的长途电话,他告诉我若病得很厉害,要我速来。我来不及多想就踏上了第二天清晨的列车。

我打开了贺兰山区的地图。若正是跟华和兰一起进入贺兰山中摄影。我在地图上仔细搜寻华在电话中提到的那个村子。遗憾的是,直到搜到眼睛发涩还是一无所获。这已经是一张最精确详尽的地图了。看来,那个村子一定是不毛之地。

邻座的两人在谈论贺兰山的战争历史。他们说古代的匈奴人、鲜卑人、突厥人、蒙古人在这片山区进行过无数次血腥的厮杀。每一次战争过后,数不尽的尸骨堆积如山,而浓浓的血液则汇入江河,奔流不息。

真晦气!大白天竟然说这些话!

过了一会儿,太阳落山了。草原变成了红色,颜色竟与鲜血一模一样!

我不禁裹紧了外衣,缩起了身子。

兰的日记

11月11日,小雨转阴。淅淅漓漓的雨终于停了!

今天,若的脸色还是很苍白,身子也在发烫。几天前若还是活蹦乱跳的,谁也没有料到病痛会突然袭来。幸好在村子里面遇到一位热心肠的年轻中医,名叫季尧。他说若只是普通的感冒,静养几日即可康复。

隔了两天,若越来越憔悴。她昏睡的时候,两颊的红晕越来越少,时不时大口喘气。这种奇怪的现象真是令人琢磨不透。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每到月夜,她的病痛就会加剧,而且一次比一次猛烈,还伴随着噩梦,经常会在梦中胡言乱语,嘴里说一些莫明其妙的话,比如“血”、“秃鹫”、“尸体”之类的恐怖字眼。

最近几日,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恍惚中还一直唤着凡的名字。季尧又做了一番详尽的检查,也试了其他的药,病情没有丝毫的好转,连季尧自己也感到纳闷。我想这个时候若最需要的是凡,于是,我让华去镇上打电话。

希望凡能快点赶来。

华的日记

11月11日,夜。我在镇上等了凡两天。两天后的深夜,他终于到达了。刚见面,他就心急火燎地询问若的病情。我如实地告诉了他,他顾不上休息,也顾不上夜深,非要连夜赶回村子。

村子很偏僻,不通汽车。我们只得租一辆马车。起初,车夫听说我们的目的地时,脸上露出惊骇的表情,不肯前往。后来,凡加倍支付租金他才勉强答应。

马车在黑黢黢的群山中蜿蜒穿行,道路迂回曲折,崎岖不平,颠簸得很厉害。越往前走,山势越是陡峭,林木愈发茂密。黑压压的森林不断向我们压迫过来,活像一只只巨大而漆黑的手掌将我们攥于其中,窒息得透不过气来。四周的嶙峋怪石、峭壁悬崖、奇峰层峦绵延不绝,仿佛一直延展到大地的际头。一望无际的群山中,马车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湮没在茫茫夜色中。

道路愈发难行,马车只能缓慢地走着。须臾,月亮冲破乌云,银白色的月光自空中洒下。霎时,两旁的远山传来一声声响亮而凄厉的嚎叫。是狼嚎!我被吓得魂不附体。我望了凡一眼,他也被这恐怖的嚎声吓得双眼紧闭,身子蜷缩。

路面渐渐平坦,马车加快了速度,飞驰起来。狼嚎声仍然不绝于耳,甚是恐怖。

我们都被恐惧笼罩着,谁也没有说话,一片沉默。

乌云又遮住了月亮,我们又陷入了茫茫的黑暗之中,但狼嚎渐次减弱,直至完全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停下,车夫告诉我们村子到了。

我们颤颤巍巍地下了马车,尽管狼嚎没了,先前的恐怖景象仍然历历在目,令人不寒而栗。

“以前你们来这里也经过这段恐怖的路程?”凡的声音有些颤抖。

“啊?不。当时我们是白天来的。”我说。

“你们真大胆,竟敢在月夜进入大山。”车夫插了句嘴。

“月夜?”我们不约而同发出好奇的声音。

“每到月夜,大山里的恶魔和亡魂就会四处游荡。你们竟然不知道你们要去的地方是……”说到这里,他止住了话语,把右手放在胸口上,叹息地摇了摇头。

恶魔?亡魂?我不由得一阵寒噤。

凡的日记

11月11日,深夜。我们赶到季尧家里时,眼前出现了骇人的一幕。若的脸色无比苍白,双唇和齿龈也没了血色,每一次喘息都极其痛苦。季尧正在给她诊治,兰坐在床边掩面而泣。

我跑上前握住若的手,手冷冰冰的。她凝望着我,嘴唇翕动着,仿佛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嘘!”我把手指竖起贴在嘴唇上,示意她别说话。

“奇怪!”季尧突然停了下来。

我们的眼睛都望着他。

“怎么会这样呢?”季尧喃喃自语。

“刚才还是好好的。月亮出来后,病就突然发作了。”兰对他说。

“月亮?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吗?”季尧急切地问。

“有过几次。”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不能确定月亮与她的病有关,所以就……”兰又忍不住抽噎起来。

“这个不是感冒啊!”季尧的脸部表情凝重起来,他的话意味深长。

若喝了药终于睡着了。兰的精神很差,我让她去休息,自己则与华轮流守护若。

外面一团漆黑。有一只大鸟用它的翅膀拍打窗户,不时发出难听的叫声。是秃鹫!我打开窗,用一根棍子去戳它,它一跃而起,振翅飞向天空,融入了黑暗之中。

季尧的日记

11月12日,阴。那个女孩的病十分奇怪。我从医的时间不算长,一年前才回到村子接替过世的父亲做中医,见到这样的怪病我真是一筹莫展!

不过,昨晚那个叫兰女孩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件事情。记得父亲去世前曾跟我谈起一桩往事。几年前有一个外地人也曾病倒在村内,病状与那个女孩颇为相似,也是在月夜病痛加剧,程度一次比一次严重。

我决定去翻翻父亲的遗物,说不定有意外的收获。

我一件件地仔细翻看,扇子、砚台、毛笔……还有一个红色的本子。我打开它,上面记着父亲的日记。

我一页页地阅读,读着读着,很多难以想象的事情不断涌出,令人应接不暇。

1999年3月21日,晴。有一位外地人病了。症状:昏睡、脸色苍白、噩梦缠身。

3月23日,阴。月亮出来后,病人的病情加重,甚至出现梦游现象。

3月25日,晴。为了病人的生命只能冒险试试大蒜花,尽管那只是一个传说,但除此之外我们别无它法。

3月26日,夜。我们来到死泉。一个男人自告奋勇去采山顶的大蒜花。一切进行得很顺利,他成功攀上了山崖。突然,月亮出来了。紧接着,我们听到了一阵凄厉的狼嚎。恐怖的事情发生了,他跑到悬崖边上,随后一头栽进了深渊。

我们被吓得不知所措。后来,大家定下神来,通过那段惊心动魄的山路,连夜赶去镇上。

3月27日,晴。清晨,镇上的救援队在山坳里找到了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后来,病人的身体每况愈下。她的同伴把她送到了镇上的医院,当晚就死在了病房里。

传说是真的!“死泉”是不能擅闯的,亵渎亡灵必将遭到惩罚!

“死泉”?我想起来了,就是村子西北山崖边的那股泉流。不过,那儿是村里的禁地,加上山崖险峻,道路崎岖,几乎没有人去。

难道问题出在“死泉”?

兰的日记

11月13日,雨。早晨,季尧把大家召集起来,他问我们是否去过“死泉”。当他听到若曾经独自走过,而且还在那儿待了很长时间时,脸色变得严峻起来。他说若的病很可能与死泉有联系。他的话使我们困惑不解。死泉会有什么问题呢?季尧也无法解释清楚,他要去向几位老人打听。我们守护着若,她的脸色还是像雪一样苍白。

下午,季尧回来了,还带来两位老人,一位叫董伯,另一位叫张伯。两位老人坐下后开始数落季尧,责备他不该隐瞒若生病的事情。季尧满脸的愧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董伯说擅闯“死泉”者会受到严酷的惩罚,村里人平日都不去,。我心里一惊,兰从那里回来后曾经给我展示她拍的照片……天啦,难道是因为这个吗?

张伯接过董伯的话茬,他告诉我们要治愈若的病,只能试试传说中的大蒜花。但山崖险峻,诡秘莫测,采摘的人凶险异常。话刚说完,凡跳了起来。凡说他愿意为若做任何事,采摘大蒜花的事非他莫属。两位老人被凡的真诚和勇敢打动了,决定不计后果与他一同前往,并给了他一串念珠,说会派上用场。

我、华还有季尧都站了起来,我们也要一起去。

“你们不怕惩罚吗?”凡问我们。

“我是医生,救人是我的职责。”季尧说。

“我不信怪诞之说。”华说道,简练而干脆。

“我也要去,若不仅是你的妻子,还是我最最亲密的朋友。”我这样对凡说。

“朋友们,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凡说道,眼中闪着光芒。

我们相视而笑,把彼此的手握在了一起。

华的日记

11月14日,夜。若不见了!今天晚上由我照顾若。我打了一个盹,醒来时若的床是空的。

我赶紧叫醒凡和季尧,然后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各自寻找。

我负责在村子的西面寻找。当我跑到一处山坳时,我看见银白色的月光下有一个黑影坐在岩石上面,一只巨大的秃鹫在她的上空盘旋。

是若!我大叫起来:“若!若!”

她回头望着我,脸上全是血!当她咧开嘴时,我看见了两颗尖利的白牙!

我吓得浑身哆嗦。但还是壮大胆子走过去。令人惊诧的是,当我走到她的面前时,血、尖牙,还有那只秃鹫都不见了,她的脸色也恢复了苍白。

我扶着她回到了村子。她睡下后,我把事情告诉了两位老人。

老人沉下脸,“冷静点,那不过是幻觉,但也说明她已经命悬一线,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他们这样说。

听到这番话,我和季尧都悲痛极了,凡更是面如死灰。

凡的日记

11月15日,夜。若已经徘徊在死亡的边缘。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分妙必争。今晚没有月亮,按两位老人所说,采摘大蒜花只能在没有月亮的夜晚。于是,我们决定今晚行动,屋里只留下兰照顾若。

天很黑,董伯认识路,他在前面指引,这样我们不至于迷失方向。我们跟着董伯穿过了蜿蜒曲折的山路,到达了“死泉”。抬头向上望去,高耸的山崖犹如一块黑漆漆的巨石屹立在眼前。山风呼啸而过,引起周围的树叶簌簌作响,与汩汩的泉流混杂在一起,愈发显得空寂而诡谲。

“上去吧,我们在下面接应你。”董伯对我说。我望了望大家,大踏步地朝山崖走去。

山势越来越陡峭,每前进一步都会变得异常艰难。更要命的是,我的耳边回荡起尖利刺耳的怪叫声。声音渐次变强,耳膜也疼痛加剧。不一会儿,头开始昏眩起来,身子沉甸甸的,仿佛拖着铅块一般。

我想起了若。以前,她是多么的美丽、充满了活力,而现在,她被病魔折磨得奄奄一息。想到这些,我使劲地摇了摇头,拼命地往上攀登,全然不顾疼痛侵袭。突然,我闻到了一股浓烈刺鼻的血腥味,手掌心湿漉漉的。借着夜空中的缕缕星晖,我看清了手心的东西——是大量的血!而且还不停地向外喷溅。我惊骇万分,脚底猛然打滑,踢落的石子“哗”地落入山坳,倏忽就没了声响。

我紧紧抓住山岩,待心情平静后,血腥味逐渐散去,湿漉漉的感觉也没了。这时,我恍然大悟,原来那些不过是幻觉!

从幻觉中挣脱出来,我又奋力地向山顶攀去。耳畔的怪叫声越来越弱,头脑也慢慢清醒过来。

攀上山顶时,我果然见到了一簇簇颜色相同的大蒜花。我兴奋极了,顾不得气喘吁吁就朝它们跑去,采摘了一大把。但就在那一刻,月亮出来了!

月亮出来了!顿时,山顶洒满了溶溶的银光。与此同时,尖利恐怖的狼嚎响彻四方。狼嚎声越来越大,越来越近。月光下,我看见一圈狼围在我的周围,白色的尖牙、猩红的舌头,怒眉狰狞而又饥肠辘辘。

那一刻,我吓得魂飞魄散,只想拔腿跃之夭夭。但一个念头阻止了我。我不能逃,我必须采到大蒜花。

狼群步步逼近,包围圈逐步缩小。我甚至被感受到它们口中呼出的热气。

突然,狼群发出一阵阵嗥叫。这时,月光中竟然漂浮起一些晶莹的小颗粒。随着狼嚎声的加大,这些小颗粒也随之舞动起来,继而又快速地旋转。然后,这些小颗粒变成了一具具血淋淋的尸身、一颗颗滴血的人头……

狼群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般的恐怖嚎叫,然后向破堤的洪水倾泻而至……

我丧失了意识,仅凭本能摸着胸口的念珠,另一只手则死命地攥紧那些大蒜花。

窒息的恐惧笼罩而来,我眼前一黑,昏倒在地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醒了过来。狼群、尸身都不见了,四周万籁寂静。

手中的花已经瘪了,因为攥得太用力的缘故,手指的关节也隐隐作痛。我顾不上疼痛,急忙下了山。

到了山下,我把花交给季尧,头又昏得厉害。董伯双手扶住我的身子,“你用真情和勇气战胜了恐惧,战胜了心魔。好样的!小伙子。你的妻子会更加爱你。”他微笑着说。

我咧开嘴笑了,身子不受控制地软了下去……

兰的日记

11月15日,夜。季尧把花捣烂后熬成了水。若喝下了那些水后安静地睡了。凡还在昏睡。

11月16日,凌晨。张伯过来观察若的情况。他高兴地告诉我们若已无大碍。我们如释重负,轻松之余便缠着老人询问“死泉”的事。老人拗不过我们,终于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

原来十二世纪中叶的一场战争中,溃败的一方逃进深山。后来,追兵将他们逼至山崖脚下,一万五千人全部丧命。惨烈的屠杀过后,死者的血汇集到一起,形成了那口泉。

屠杀的当晚正是月夜!

后来,一群秃鹫把尸体当成了野餐,席卷一空。

它们拖着鼓胀的肚子飞回山顶后,竟然一夜暴毙。秃鹫死后,山顶长出了茂盛的大蒜花。传说大蒜花可以入药,疗效极佳。

天哪!原来山顶尽是些死人的亡灵!我们的身上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难道若是被鬼魂附身吗?”我们这样问两位老人。

两位老人的脸突然阴沉下来,“过好你们自己的生活,不相干的事少打听!”他们严肃地说。

我们面面相觑,然后都沉默不语。

中午,若醒来了。她的气色不错,一扫前几日的苍白和憔悴。她看见凡昏睡着又惊又急。我把事情的始末告诉了她。她听后大惊失色,但很明显,她不太在乎事情的惊奇,而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她的丈夫身上。

若的日记

11月16日,晴。那位名叫季尧的中医告诉我凡没什么事。我长舒了一口气。现在,我的精神棒极了,完全没有了虚弱和恍惚!前几日睡梦中一直折磨我的那些恐怖的叫声和血腥的场景荡然无存。

当我知道凡为了我冒着生命危险去采药时,生活比之从前就更加美好!犹如骤雨后的彩虹、乌云后的阳光。

我太高兴了!因为他们说凡明天就能醒来。

凡的日记

11月17日,晴。我醒来时若无限温柔地凝视着我。她美极了,像天使。我知道她已经完全康复了。

若俯身在我的唇上轻轻的吻了一下。

“谢谢你,老公。”她呢喃道。

我把她拥在怀里,在我的床边,兰、华、季尧,还有董伯和张伯,他们的脸上都漾起了灿烂的笑容。

恐惧不过是虚无的幻觉,真情才是真正的主宰。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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