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机关洁尘飞飞

发表于-2007年10月16日 下午5:01评论-2条

小石大学刚毕业就被选拔到了县城机关,这在人们的眼中可谓是当官了。

刚到机关,小石分配在办公室,一边适应,一边干些抄抄写写例行公事的小事杂活。单位不好也不差,有名有气。初来乍到,小石觉得一切都很新鲜,心态也不错,这无疑极大地激发了心中燃烧的激情。他每天提前上班,抹桌子擦玻璃,整理文件和烧开水。当他用拖把拖完楼道里的公共区时,单位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才一边吸烟摆谈一边陆续来上班。他们或局长处长的亲热地招呼寒暄,或一同骄傲得如同伸长脖项的孔雀,夹着公文包,从外表上显示着多年来对革命的功劳、资格架子和派头。有时偶尔低头见了刚来的小伙子,说几名“这个小伙子不错”的话,这在小石看来也是莫大的鼓励。

渐渐地熟悉了,小石被分配作文秘,专为头儿服务。小石是学政治学的,又是响当当的本科生,不说别个就是他自己也以为是得心应手的好差使。文秘是一种随行记录写讲话稿、联络和为头儿提包包捧口杯的活儿。办公室主任对小石交代了有关干秘书的具体事儿。小石除了“谢谢”就是“好啊”,满心欢喜地应承下来。小石很投入,随头儿下乡和到单位部门检查调查的时候多了,见的听的和吃吃喝喝的事也自然多起来,小石知道这都是“徒子跟着月亮走沾了光”,一点骄傲的味道也不曾有。头儿讲话发言,小石便煞有介事地飞快地记录,一边还善解人意地添茶加水。小石想,这就是服务。小石把头儿的即兴讲话或发言,添油加醋地整理撰写成简报和信息资料,经头儿或办公室印发出去。外边的人员看了,都说头儿讲得好“要得”。几个月下来,头儿对小石也产生了好感。时不时口头表扬几句,小石心里甜滋滋的,很有些过瘾。

混得久了,好多事都平淡起来。不少的事儿,小石是参与者知情者,也是目击者旁观者。一次检查秋播,一同去的有头儿、小石和司机。县里的领导来了,乡上的同志不敢怠慢马虎,接待自是热情有加。第一天,每人发一包硬“红塔山”烟。小石不抽烟,再三推托,并解释说“谢谢,我不会抽烟”。可乡长硬是要其收下,说“你不抽,可以给别人找嘛”。奈何不得,别的都收下了,小石一个人不接也不好,岂不是太另类了,只好收下了。第二天,司机在乡上休息,小石和头儿到田野间去实地查看。乡长带上烟,在路上每人分发了一包,小石不吸烟,便把烟放在公文包里。中午回乡上吃饭,小石随手将公文包挂在旅馆的墙钉上。

司机便悄悄向小石打听说:“小石,今天给你们发烟没有?”

“在坡上发了一包。”小石随口回答。

“司机也是领导身边的人。他妈的,傻蛋乡长也太有点懂不起了。”司机对没给自己发烟很有些悻悻的怨声。

“走哇,吃午饭啊。”小石没在意,一边说一边便下楼去了。等了好一阵子,司机才下来。

午饭后,要走了。头儿与乡上的几位领导边谈工作边道别,小石便去收拾头儿的随身用品与公文包。小石从墙壁上取下自己的小包,打开一看,禁不住大吃一惊,一包“红塔山”烟不翼而飞。他翻拣一遍,其他的物件都在,没有立即声张。走下楼后,小石在车旁对司机说:“我包包里烟咋的丢了一包。是咋的,是不是有小偷哦?”司机说:“管他的。这个事,别说,算了。”小石想了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句话也没说,一边拉开车门,让头儿坐上车后,自己才上了车。车上,小石一边与头儿谈些检查情况的看法与感受,一边想着那包烟的事,仿佛吃下了一只苍蝇,恶心得想呕吐,但吐不出来。

小石工作的地方是一个贫穷的小县。冬天,用木炭取暖。过春节时,小石向单位请了假,提前回乡下老家过年。正月初八上班时,司机找到小石说:“你把分给你的钢炭领回去哇,在车库里。”

“哪里的炭呢?”小石有些不解的问。

“是你联系帮扶的村上送来的。送来一大车。你不在,单位上的人每人两百斤。说有多余的。争着抢,最后给你留了些。”司机说。

“那好嘛,走——,去拿哇。”小石心里的感觉蛮好的,因为这个村是他驻村蹲点帮扶的。

到了车库,司机“哐当”一声拉开了卷帘门。小石一看,是一小堆最糟最碎的渣炭还夹有泥灰土面的,不足百斤。小石的心里打了个寒颤,如同被冰冷的雪风刺激了一下,一言未发。说:“那算了,我不要这些炭了。没意思。我不冷。”司机无奈,只好关上门。之后,小石心里觉得有些委屈,吃苦的事儿都不愿意去,甚至千方百计找托辞借口逃避,有了好处都加紧自己向怀中搂爬,他不敢相信这竟是亲身经历的事实。小石连打了几个寒颤。

根据县委的布置,每个单位抽派一名副科级干部驻村开展蹲点帮扶。小石刚参加工作没几年,不是副科,自然不在抽派之列。上级的文件里按规定抽派了单位的副主任。副主任看到文件里下派了自己,很不高兴,牢骚满腹,想着法子推脱。统一开会时,没有去人参加。上面几次找头儿叮对,这让头儿很有些不是滋味。过了两个多月,还僵持着,挺难办的。总不能老是拖而不决。没办法,头儿又召集单位的几位领导私下里开了个小会议。议来议去,私下改派一个同志去顶数,派谁去呢,都不好第一个启齿开腔。挨不过,办公室主任看了看头儿的眼色,出来解围说“小石年轻,我看到基层去锻炼锻,也好”。其他的两位老同志见事情有了突破口,便随声附和着:“下乡去搞中心工作。要解决好各项差旅费用的报销。多关心小石同志啊。”事情就这样模棱两可地定下来了。

受头儿委托,办公室主任去作小石的工作,说了一些“头儿很重视,为了培养你,请你理解。你要服从组织的安排呀”等等的大道理。小石听了,有想法但没办法。到了村上,小石想管他咋个的也代表单位的形象,便想方设法推进工作。

小石按规定每次都搭公共汽车到村上,一次十二元。为了节约费用,小石有时搭熟人的货车;到了乡上不打“摩的”,多是徒步到村子里。他走村入户访贫问苦,了解社情民意,向有关部门反映情况,督促和带领村民发展烤烟和养殖业;争取支持,两年之内协助该村打了两口山坪塘,修通了三坊弯水库渠系,改变了旱山村的面貌。他的工作得到了县委组织部门的大力肯定,并在全县帮村会议上交流。村民对小石的努力非常感激,村社干部为了感谢单位的支持,在年关便自发性地将村子里出产的木炭给单位送了一车来。事实是小石蹲点驻村有了成绩,一车炭就是证明。小石有时也在想,是自己的心胸太狭隘呢还是单位的人与人之间缺少人情味。他实在有点搞不明白。小石回想起下派到村那阵都怕吃苦头不愿去,而有了油水争着抢,全不顾真正吃苦头的人,我是不是有些犯傻发呆。但没法对任何人挑明这种想法。

小石没领有炭。办公室主任知道了,向头儿背了这件事,都觉得有些不妥当。于是就派后勤人员到市场上去买了两百斤上好的钢炭,让小石领回去。小石在办公室主任的安抚下领回了炭。但他心中的郁结却并未解开。

蹲点帮村两年结束了。小石的差旅费共计七百玖十元。头儿大笔一挥“准予报销”。小石到财务上去报账。出纳人员说:“现在没钱。等下次再说。”小石只好将签了字的发票收拾起来。这样一直好几次都是“没钱”。小石心里着实有些窝火。区区几百元钱,又不好去找头儿理论,又不好与财务人员弄翻脸。他只有忍痛。到了年终结算,小石又去报账。财务人员说:“你这个账等一下,等把奖金发了再说。”人家已经好言相告,小石只要作罢。直到又过了一年多,小石的账才在一位老同志的呼吁下理清。多年以来,他也没想清拖账不报的道理。

小石没有后台,对每一个同事都以诚相待,与大家相处很是合得来,少有戒备之心。他办公桌的抽屉多半不上锁。有一次出差五天后小石才回来。上班时,小石准备冲一杯茶解解乏。他拉开抽屉找茶叶。可走之时还放在抽屉里的一盒龙井茶翻箱倒柜也不见了踪影。小石很费解,他试着问同事,回答都是一律冷冰冰的“没看着,不晓得”。刚才还哼曲的小石,舒畅的心扉透进的阳光一下被云雾遮挡住了,小石的心情陡地灰暗起来。小石的工资低,一盒茶咋的也要花去二分之一。他常常撰写文件材料,开夜车,有时需要喝杯茶提提神,醒醒脑,没法请求单位去买,他就自己咬着牙买。一盒茶,不就一盒茶吗,些些小事。小石自我安慰琢磨了好一阵,也就不了了之。

不擅喝酒,没有海量。多年以后,小石才猛然醒悟,这恰是自个儿致命的弱点。在机关工作,应酬多而必不可少。遇到聚餐,喝酒赌酒是少不了的内容。加之头儿偏爱那一口儿,有事没事都要找点理由饮几杯,单位上上下下都奉承着沆瀣一气,小石是秘书,当然不能不去。一到场合上,小石便少开腔说话,以免挑起酒战。可仍然避免不了同事们苦口婆心地奉劝,小石迫于无奈,也常常被灌得翻江倒海。小石常爱用理论去框现实,他想:单位好多的事儿都是务虚搪塞,而唯独喝酒是务实到底,到死也不含糊。喝酒也是从政的一种能力,到了台面上,认得的不认得的,所有的人都摇身一变成了兄弟姐妹,喝多喝少是能力,喝与不喝是态度。礼尚往来,公正对待。一人喝了,大家都要喝,尤其是头儿已经下肚了,你还有啥子磨蹭的。那不是一杯洒的问题,而看得起谁看不起谁的大是大非的问题,是买不买账的问题,是立场更是态度。小石对这些千斤压顶的分量哪里敢掉以轻心。几载春秋过后,三五杯“剑南春”、“五粮液”七八瓶“青岛”、“雪花”也不在话下。小石为此还常常得到头儿的夸奖和鼓励。

小石所在的机关老干部老同志多。全都是有级别有资格的同志,这些同志从心里都以为对革命有功,把资格和架子摆得高高的,起起的,不愿做事,不想做事,但报酬一点也不能少。他们成天发牢骚,泄怨气,当老爷。你摆资格你自己摆去,没有人有心思去理你。所谓资格,大多数时候是时间长的同义语。只要不犯错误,命较长,谁都会混出挺有资格的那一天来。过了二三十年,看看我的资格还比你们还多呢,有啥了不得的。小石没有多少资格,陡不起架子,当然只有干事了。一个单位二十多人,清洁卫生没人去搞。五个办事员全都是有来头的,本事不大脾气大,不想干事专吃饭领钱。老的不动有道理,小的不动有裙带。办公室主任谁也不敢得罪,就把搞清洁的差使分派到小石头上。有关部门要检查,小石没办法,便去请人来整理,每次都要花费好几百元。小石想,大家都有手但不想动手,也不动手,我自个儿也只有一双手而已,出点钱大家都轻松,又何乐而不为呢。想一想,小石的心理就平衡了,还不禁哑然地笑起来。年终分配不论上班不上班的,干得好与干得差的,都一样没有丝毫差别,名曰发奖金,实质是平均发钱。头儿说:“你让我咋个办,哪个该多发,哪个该少发。大家都很努力,都不错。”小石发懵犯难,他搞不清楚这样的机关是否有存在的意义,这样的运转和做法是奖励勤奋还是激励懒惰。

小石心情好时便干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心情糟糕的时候有意地拖泥带水地磨上几天洋工啥也不干,喝茶看报,敷衍了事。但从没有谁去过问他,因为他渐渐地“坐大”也多少有点资本了。这就是一个小小的机关。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洁尘飞飞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湘西南箫剑点评:

在机关这个“江湖”,原来也有这么多“身不由己”!
这或许就是真正的生活,一旦时间长久,自己也快忘记本来的生活!
文字凝练力很好!

文章评论共[2]个
秋楂-评论

看了这篇文章心里很沉重,如果是作者的亲身经历,那就更沉重了,如此机关如此公务员。幸好,我所认识的机关,我所认识的机关的朋友不是这样(不排除个别人的个别事),否则,我们的社会就没有希望了。
  【洁尘飞飞 回复】:正如编辑说机关是一个"江湖".你看了有些沉重,我敲打键盘的时候也是沉重的.关于单位或机关,以有一篇小说《单位》(仿佛作者是叶兆言)写得很好,当时仅作为小说欣赏。我毕业后即在单位工作,到现在。当你细细体察了那些复杂的生活,便有了很多的思考。郑也夫对单位作了理论上的论述。改革要深入浅出,要到位,经济和社会才能健康进步。我相信你的看法,绝大多数机关很好。谢谢光顾。祝开心。 [2007-10-17 9:04:32]at:2007年10月16日 下午6:33

川菜-评论

我眼中的机关,一般情况,大家都能和平相处。在涉及名利的时候,个别势利小人就会跳出来,犹如文中所叙那样胡乱作为起来。
  【洁尘飞飞 回复】:不愧是川味的.有的机关的人情世故,势利,裙带,等等,都会让人倍感难受的.个人是其次,关键是降低了工作效率,加速了内耗,拖了发展的后腿,真难.如果单位成为"死水",就更不利了.致你;秋天开怀. [2007-10-17 9:12:04]at:2007年10月16日 晚上8: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