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所处的这个季节一片肃杀。　

我沿着湖畔散步。湖水冰凉，倒映着垂柳的倩影。风儿吹拂，冻僵了的柳枝咝咝作响。风儿没有停息地戏弄着它们，于是，树枝和残留在它上面的小叶子便再度颤抖不已，野草也颤抖地向大地吹下去。这个季节天地间万籁俱，万物都变得更加苍白，不是入睡便是死去，给周遭平添了一片萧瑟的垂亡。我感到阵阵寒意，有些害怕。我整个身体不自觉地钻进了衣服里，需求温暖。望着苍白的阴沉的天穹，不知怎么搞的往日生活的情景都在我眼前浮现出来，像幽灵似的。一种可怕的讽刺卷着那些岁月带着枯草和垂亡的气息在我身边一一掠过，仿佛我也被卷进了进去，那里似地狱，而我在游历着死亡的墓穴，走马观花，因为我的心里和我的皮肉寒战不已。　

进入中学时代，我就郁郁寡欢，心情惆怅，热烈地渴望奇异而不平静的生活，崇拜着权利，倾羡着钱财，渴望着爱情，最好将它们全部占为己有。当我支肘于课桌上，呆望着先生在讲桌前那咿咿呀呀的可笑举动时，而我的同学都在奋笔疾书。我在想些什么？蒙蒙胧胧地，我总在希翼着某种美妙的东西：我乘着云絮游历着世界，我和太阳并肩而行，我凌驾于风雨之上，憩息在高耸入云的顶峰；爱情就在无尽的金银旁边，权利与滔天的罪恶相对；我想成为帝王，为的是拥有绝对的权力、大量的狂热崇拜着我的人民；我想成为女人，为的是拥有芳姿艳容，裸着玉身，自我欣赏；我常常自得其乐地沉浸在漫无边际的幻想之中，想象自己与神人携手欢庆，想象自己乘着古代的战船诱拐了海伦；想象自己参加古代那些富丽堂皇的宴会；想象自己成了皇帝，在神殿上接受朝拜，想象着自己驰骋疆场，战功赫赫，万古流芳；想象自己腾云驾雾，身怀绝技，傲视群雄，英雄救美；想象着自己穿越时空、想象成为宇宙战士拯救世界、拥有爱情和财富、拥有盛名和权利，所有这一切使多么地荒唐阿！　

夜晚来临，当我和同学们全都躺在白色的木床上，关掉光明时，我就紧张地自我锁闭在我内心世界里，把那只拍着翅膀的大脑藏在怀里，欣喜地久久不能睡眠。我一直听着钟声敲响，“明天到了同一个时辰钟声依旧敲响；不过，到了明天或者的日子就有少了一天。”我突然想起了我的未来，那个美好的未来，就像是沐浴着我的太阳极其遥远，于是我几乎流着泪入睡的。有时我会天真无邪的想着女人，那时对我来说女人是个极富诱惑力的谜。我在诗人那里读到了许多次爱情这个字眼，在温柔的夜里，对这漫天星空的奢望，在海边对着波涛吟诵，在天空下对着阳光赞颂，我念诵着“我爱，啊！爱我。”使自己沉醉在它的温馨中，为此感到幸福。十五岁梦想着爱情，二十岁拥有了爱情，六十岁还保持着爱情。“如果说长眠在坟墓里的人还有什么欲望的话，那就是走进邻近的坟墓里去，揭开异性亡故者的裹尸布，与她在地下一同进入梦乡。”那时当有一个女人与我擦肩而过或是对我莞尔一笑，我的心儿就怦怦直跳，好像要从我的胸膛崩出来，甚至从我的嗓子眼儿里直跳出来。心灵的青春期早于身体的青春期而来，我更渴望的是爱情而不是肉欲。那种感情是纯洁的，并且是神圣的。那时我每天都在莫名其妙的微笑，好像空气在亲吻我的面颊和双唇。每天都是那样的幸福。当我在书本里又知道了情妇、b*子这两个字眼的时候，每夜更无法入睡。我想弄清楚为什么女人会有这么多的称谓，我真想把她们的衣服扒光，然后看看那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终于有一天我认识了生命的释义，我是一个男人，有朝一日将会拥有一个属于我的女人。也几乎体会到女人是什么了，并开始领略到她的某些滋味。女人是种赏心悦目的和谐，在内心里我曾想得到它。至于“情妇”这个不可思议的称谓，对我来说，这个婚姻以外的女人很神秘，是个魔鬼般的人物，以爱情和财富及权力为诱饵。国王们为了他们的情妇，宫城掠地，弄得生灵涂炭；官僚们为了自己的情妇，打制金银，建制豪宅。当情妇们躺在她们华贵的床上时，就有多少人民为了她们倾家荡产，还有许多人载着礼物等待她的一笑。她周围满是阳光，金碧辉煌。这个女人即使男人诅咒的对象，又是男人们崇拜的对象。　

可是，少年时期很快的过去，夜晚那些美妙幻想的兴奋已经不存在了，我进入了现实生活。对于红尘和社会中的事情我莫名的感到了厌烦，而且是一种无法消除的厌恶。那些写着情书，追求名利的人让我鄙视，嗤之以鼻。我感到自己是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对这万千世界充满了经验。最富诱惑力的东西我也漠然。最美好的东西我也不屑一顾。别人拼命追求的东西，在我看来一文不值。我对自己甚至没有什么可希冀可追求的。每天看着同一个太阳，做着同一件事，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受者同样的痛苦，满怀希望却又失望，讨厌别人却也被别人讨厌，难道人们永远不会厌倦吗？也许是我的虚荣心使得我凌驾于一般人的虚荣心之上，也许我的冷淡是一种无可满足的贪婪。也许我的鄙视甚至是漠然正是我的嫉妒甚至是为了掩饰我的渴求。这种惶惶不可终日的忧伤究竟是什么哪？什么事使你在人人都灿烂微笑的年纪，独自紧锁双眉，愁绪万千？你没有对你一片忠心的朋友？没有使你感到荣耀的家庭？没有名牌的服装，等等，等等？这全然不是尼采的忧愁，不是杞人忧天的烦恼；我不像维特那样心灵纯洁，也不像唐璜那样荡淫逾闲；总之我既不够纯洁，又不够放荡。　

我看不到自己再这世上有什么寄托的，人群、知识、信仰、政治、权力、金钱？再这些东西中徘徊，我就像地狱不愿接纳，天堂又拒之门外的孤魂。我满腔怒火的仇视生活，仇视一切，咒骂着世事，诋毁着现实。我越是狂热越是自鸣得意，就越闭门不出和想入非非。我问自己是不是我错了。我回顾自己的青春，展望我的未来，可是，那时多么可怜的青春，多么虚无渺茫的未来阿！也许最好跟大家一样，别太认真地看待生活，也别游戏人生；最好选择一个目标，选择一个职业，甚至去选择一种生活模式，好好地干，好好地活着，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面包，边吃边觉得香。然后当你暮年，可以教育孩子同样的生活，同样的忙忙碌碌，同样的等待死去。“人从死亡中来向死亡中死去。”最后让你的孙儿外女守在你的灵堂前哭诉你的一生，悼念你的一生。　

有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个圣人，是个颇有天赋的天才，高傲、骄纵、自满，轻视一切。有时，一些伟大的思想，突然从我的脑海里掠过，就像……我为此深受震动，深感惊喜。可是当我在别人的作品里发现与我所想的一模一样的思想形式时，我就一下子泄了气，彻底的泄了气。我原以为自己与那些圣人才华相当，到头来只是拾人牙慧。于是我便从自诩为天才的的那份优越感，跌落到发觉自己是个庸才甚至是盗贼的落魄感中，骄傲都掉进了粪坑，那样的臭并惨不忍睹。有些日子我确信自己是个政治天才，有些时候有觉得自己是个经商的奇才，甚至有时我会误认自己是个预言家。另一些时候，我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白痴。甚至觉得自己精神失常。我总这样以上上智之人自诩，以下下智之人自终。最后我断定在这个世界中我是个可怜虫，是个永远不会得到别人可怜的可怜虫。　

有时，老年人羡慕地望着我，对我说；“你正年轻，该为此而深感幸福，年轻时人生最美的时期，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她们深陷去的眼睛和爬满皱纹的沧桑的额头赞赏我的白皙的脸，他们想起自己的爱情，自己的事业，自己的时代，娓娓向我到来。而我却暗自思忖，在他们风华正茂的时期，生活是否真的那么美好？他们的爱情真的那么浪漫？我看不出自己有什么可倾羡的地方，竟嫉妒其他们那些惋惜感叹地事情来了，因为他们心里藏有幸福，而我却没有幸福。或许人对已逝的过去都有某些情感？有时我会走到衣柜前看看中学时代的校服，想起穿它的日子；有时我会翻开相册，从幼儿时的看起，追寻那时的微笑和幸福。至于回忆时忧伤的，愉快的还是温馨的，那又什么关系呐！人们总是不遗余力地找遍整个人生，去寻找那一曲不返的时刻。　

我久久回味着我已虚度的岁月：念头、情感、欣喜的日子、悲痛的日子、满怀希望时的激动、痛苦哀痛时的心碎。我生活过的年头并不多，但是压在我心头的回忆却不计其数，就像一个饱经沧桑的老者。我觉得自己好像活过了几个世纪，体内容纳了千载生涯的雪泥鸿爪。生活，至今让我怀疑，我的活动没有方向，我的行为没有目的，我是否追求过，追求功名、寻欢作乐、继续钱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