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天国来信风声沙沙

发表于-2007年10月19日 上午11:49评论-0条

我静静地闭上眼睛,想进入安眠的梦乡,可是事与愿违,无论我怎样屏气凝神,始终能感觉到凝露的云雾弥漫在周围,白雪覆盖的山峦延伸在下方。

我试图忘却自己登机回国的事实,因为我不忍离开因斯布鲁克这个坐落在阿尔卑斯山谷中的美丽小城。这里有我人生中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我睁开眼睛,从行李包中拿出相册,一页页地翻开。一年以来,我就是靠着它才能熬到今天。子衡离开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经碎了。这本相册是一根细线,它把心的碎片拴在一起,不让它们四散飘零。它保存着我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风情怡然的莱茵河、层层叠叠的森林、鳞次栉比的歌特式楼房、巴洛克式大门、文艺复兴式的连拱廊都留下子衡癯瘦的身形,浅浅的微笑。

两年前的寒假,我结束了科隆大学的课程后来到因斯布鲁克旅游。一个阳光和煦的清晨,在阿尔卑斯山麓,我邂逅了子衡。他在因斯布鲁克上学,是上海人,和我是老乡。在异国的冬季,能遇到老乡,我们俩都非常高兴。那天,我们谈得格外投机,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子衡知识渊博,能言善辩,和他在一起轻松、充实。我们徜徉山水,寄情酒吧,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个月。

分别的那天,我凝视着他,脸上泛起了一阵红晕,他叫我多多保重,听见他温柔的声音,我沉沦了。从那一刻开始,我迷恋上了他。在德国,我基本上是一人独处,也许是性格孤傲,也许是文化差异,我几乎没有朋友。他的出现点燃了我生命中的激情之火。回到科隆后,我们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我的生活不再寂寞和枯燥,变得绚丽多姿。

他的生日那天,我到因斯布鲁克去找他。刚下飞机就碰到霏霏细雨,淋了雨的我还没来得及找到他就病倒在旅馆里。他大汗淋淋地赶来,把我送到了医院。在病床边,他不停地在我耳边说着“对不起”。我感动极了,扑进他的怀里,贪恋他的体温,聆听他的心跳。

我们相爱了,热烈而缠绵。我是一个在富裕家庭长大的千金小姐,父母的溺爱造就了我任性妄为的性格。在恋爱中,我不允许他有丝毫逆我心意的地方。我不许他约会的时候迟到,不准他看别的女孩。我会在半夜三更把他从梦乡中拽醒,命令他唱歌给我听;我会在吃饭的时候突然嚷着要他去买果冻。等他喘着粗气回来时,我却没了胃口。我希望他是一个中世纪的骑士,把我当成公主来呵护、疼爱。

他的确是一个温文尔雅的骑士,从来不会对我的任性发脾气,总是和颜悦色地满足我无礼的要求。每次迟到时,我要他解释原因,他总是不停地赔礼道歉,我说:“我不想听“对不起”,我只想让你准时,doyouunderstand?”他傻傻地点头,可是接下来又迟到了。我终于爆发了,口不择言,犀利的话语如暴风骤雨般落到他的身上。他铁青着脸,但随后又陪着笑脸给我道歉。我气恼地拂袖而去,完全不顾他在后面苦苦的哀求。

我一个月没有找他,他也没有打电话来。最后我实在按捺不住思念的心情去因斯布鲁克找他。我来到学校,他没在。他的一个好朋友告诉我他住院了。我惊呆了,飞一般地跑到医院。他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

“对不起!”他挣扎着对我说。我哭着紧紧抱住他,医生说他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连步行也不能很快,否则病情会恶化。我震惊,原来他这就是他迟到的原因。平时我总是抱怨他走路缓慢,像蜗牛一样。

“我不是故意迟到的,亲爱的。我不敢告诉你病情,我害怕你会嫌弃我。对不起!”他用手抹去我脸上的泪水,然后他全身冰冷,停止了呼吸。

瞬间,我的意识四散而飞,化为细小的尘埃,被巨大的痛苦吞噬,不折不扣的绝望将我劈头打翻。

“傻瓜,子衡,你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我抱着他的身体悲恸欲绝,泪流不止······

飞机平稳地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上海的变化日新月异,但我根本无暇留意城市的繁华,在我的心里,科隆、因斯布鲁克、上海的天空都是阴霾的。

我没精打采地走进家门,父母的热情丝毫没有减轻我心中的悲痛。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终日对着照片睹物思人,脑海里不断浮现因斯布鲁克的景象:中世纪的街道、浪漫温馨的咖啡吧,子衡坐在椅子上朝我微笑。我曾试图撕毁照片,然而,每当我拿起它们时,强烈的愧疚和思念狠狠地搅拌我的思绪,搅得心好痛。我也曾把它们锁进抽屉里,无奈,换来的便是坠入虚无的深渊,整天浑浑噩噩,心神恍惚。

不经意间,我发现一张照片的背面记有我的电子邮箱。以前我们常用e-mail互诉衷肠。望着它,我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可以把内心的愧疚和思念之情写在信里,发到子衡的e-mail中。尽管我知道这只是一封寄往天国的书信,但它能排解我心中的阴郁。

不久,我在邮箱里发现了一封回信,显示的是子衡的邮箱地址。我用发颤的手打开信,字数很少,只有短短几句安慰和鼓励的话语。我激动万分,子衡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随后我冷静下来,子衡在我怀里离开人世,他不可能给我回信。我告诉自己这是幻觉。

翌日,我发了一封信来求证自己的想法。第二天,回信如期而来,字数仍然很少,充满温馨的感情。欣喜之余我仍不相信。于是,我又写了第3封、第4封、第5封信发到邮箱里。几天后,回信接连而至,白天,我心神不宁,情绪激动;夜晚,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我决定回到因斯布鲁克去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

我害怕这是幻觉,或者某人的恶作剧,心里惴惴不安;我期待他真的给我写信。怀着复杂的心情,我来到了因斯布鲁克。在旅馆休息一晚后,我决定到子衡生前住的公寓去看看。途经玛利亚特蕾萨大街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眼前闪过。是子衡!我激动得差点惊叫出来。我跑过去,人流太多,稍顷,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大汗淋漓的跑到公寓那里,用力地敲门。门开了,一张瘦削的脸映入眼帘。整齐的短发,炯炯有神的眼睛,薄薄的嘴唇,是他,真的是他!“子衡!”我喜极而泣,忘情地抱住他高大的身躯。“你是若兰?”他怔住了,半晌才说出话来。“你怎么了?”我为他的举动大惑不解。他轻轻地推开我,神情严肃地告诉我他不是子衡,是他的孪生弟弟子陵。我瞠目结舌,怅然若失,身体恍恍惚惚地跟着他走进房间。他给我看他和子衡的合影,告诉我那些回信都是他写的。

所有的希望和梦想都已经破灭,我沮丧极了,我想到酒吧去喝一杯。他陪着我来到玛利亚特蕾萨大街的一个酒吧。我叫了很多酒,红的,白的,各种颜色的,有名字的,没名字的。

那天晚上我喝得酩酊大醉。他扶着我回到旅馆,望着他的脸,我看见了子衡,是子衡在搀扶我。我动情地抚摸他,疯狂地吻他的嘴唇,吻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猛然推开我,踉踉跄跄地坐到沙发上。我羞愧难当,眼泪像决堤的海水一般涌出,失去子衡以来的痛苦、愧疚和思念窒塞心胸,几乎要撑断肋骨。

他走过来安慰我,我哭倒在他的怀里。“我对不起你哥哥。”我大声啜泣。他从怀里拿出一本书稿放在我面前,他说这本书稿倾注了子衡全部的心血。“知道吗?这本小说最精彩的部分是在哥哥与你相爱期间完成的,哥哥爱你至深,他心甘情愿为你付出。”

我接过那本书稿,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子衡的小字。书稿里夹着一页纸,上面这样写道:子陵,帮我完成小说,并且把它送给若兰。生前我没有什么留给若兰,死后希望这本小说能长伴她左右。

我泪流满面,趴在床上抽噎。子陵打开所有的窗户,夜晚的凉风袭来,并不冷,反而清爽怡人。“坚强些,从痛苦中解脱出来吧,别让哥哥在天国难过。”他替我擦拭掉脸上的眼泪。

我点了点头,这是对子陵的承诺,也是对天国的子衡的承诺。

第二天清晨我起得很早,行李已经收拾完毕。在去机场的路上,子陵说不再玩几天?我笑着摇了摇头,回国后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等着我,子衡的书稿我要给他出版。

因斯布鲁克的金顶越来越模糊,飞机已经升上高空。再见了,美丽的因斯布鲁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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