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柴路城饬

发表于-2007年10月21日 中午2:55评论-1条

村前,一条小溪潺潺地流淌着,溪水很清很浅。偶尔暴雨来临时,水会将岸边洗衣服的青石板淹没。村后,有一座山,名曰“后山”。后山上树木丛生,有香樟、栗树、竹,还有一簇簇高过人头的灌木丛。往上走,山顶有一大块空地,地面遍布着些大大小小的土疙瘩、石头疙瘩,中间一棵又高又大的柏树,两人合手才能抱住。树旁倚着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上隐约可见两字——“柴神”。在溪后山前的罅隙里,卧着一个小村落。所有的房屋由东向西,蜿蜒而下,排成一条近两里路的长蛇。

我就出生在这个僻静的小村庄里。

小时侯我就常纳闷,好好的一山树木,怎么就空了一块?山顶上的石头哪里来的?是村里人搬上去的,还是老天爷也象人生小孩,鸡鸭生蛋那样,囫囵一下,就蹦出个大胖石头来。后来,听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说,早在多年前的一个晚上,夜静如水,黑漆漆的天上突然见就红了半边,只听到一声巨响,地面强烈地被震了一下,天上掉下来一个什么东西。大家都躲进了屋里。第二天一大早,大伙到山上,便看见一块石头,砸在山顶的柏树旁,地面陷下去一个很大的坑。周围的树木烧焦了一片,奇怪的是,柏树却安然无恙。大家都说,这是天上管山的神仙在发威。于是,以后逢年过节,村民们在祭拜祖先、菩萨后,都会来到山顶,先是燃放鞭炮,点上香,在对着石头,磕上三个响头。完了,就从柏树上摘下一捧树枝,插在家门口两旁的香筒里。后来,村里说事的就请来个刻碑的师傅,在石头朝南的那一面,刻上了“柴神”的字样。

可也就是从那一年起,老人门说,我们村的柴路真给砸没了。附近山上,在也没长出过能没过脚踝的一草一木来。对于村民们来说,柴是仅次于粮食的头等大事。没有柴进灶,一天三顿的饭就没法做了,肚子自然甭想填了。没柴怎么办?于是,秋收后,村里的男人就拿起了扁担,徒步到二十里外的山上去砍柴、劈木。一担担地,翻山越岭,挑到家里。通常天气好的时候,赶忙赶急,一天擦黑下来,柴到了家,只落得一人出一身臭汗。碰到中途下雨,是最令人难为的时候。肩上的柴渗进了雨水,就好比挤满了水份的棉絮,越挑越沉,直叫人喘不过气。加之山路崎岖,一不小心脚底生滑,连人带担子就滚到了半山腰,闹了个嘴啃泥。

多年来,村民们就是这样,年复一年地到山上去祭拜柴神,又年复一年地到山外去砍柴回来。朝代替换,共[chan*]党来了,大家伙有庄稼种了,一张嘴也基本上可以糊上了。但柴依旧是除庄稼外的头等且头疼大事。也不知在哪个晚上,附近的山上,冒出来一些矮小的松树苗。上边发了话,这是国家在植树造林。虽然山是你们的,但树绝对不能乱动。抓到是要坐号子的。老实巴交的村民们,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依旧是跑道二十里外的山上,砍柴回家,烧菜做饭。而山上,除了那些零零星星的松树苗,依旧没长出没过脚踝的一草一木来。

小的时候,家里特穷。一间旧式的一面青砖、两面土坯的瓦房,四家人住,一家住一角。房与房之间用木板从上而下隔开。另外有一个和屋子连着的所谓的厨房。墙是用杂乱的或大或小的石块砌成的。下雨时到处漏水,久而久之,地面上就坑坑洼洼的,高低不平。于是,就有了祖母戴着斗笠煮饭的奇观。那时乡下人开始用起了板车,大家在宽起来了的泥巴路上,用板车拖起柴来。但并非没户人家都有,我家就置办不起。只有在碰到别家关系要好的妇人,在男人有事时,被邀一起去砍柴。那时母亲就会就会很高兴,说出一大堆感激的话。一大清早煮好饭,结好草绳,磨好镰刀,准备好竹杠,直等到别人拉着板车来叫时,就一齐上路了。怀里忘不了揣几个红薯,以备中午充饥。下午,我们放学回来,家门口已经停放了堆着高高的柴垛的板车。两家人一人一半,把柴分了。每一捆柴都用三个草绳分别扎着两端和中间。竖起来,头旁边一站,头仅挨到中间那条草绳。运气好时,母亲回从柴堆里找出好几样吃食来,分给我们姐弟几个。有一种,比米粒稍大,味道甘甜,吃后嘴上就会留下满嘴的象蓝墨水一样的汁,几天也洗不干净。我们把它叫做“米蓝子”,深山里才能摘得到。逢礼拜,我们有时也会跟着一道上山。印象中,那条路老长老长。山上的柴好高好多,一丛丛,望不到边。回家时,一个又一个的坡,似乎没完没了。等到了家,脚趾头经常被磕的血肉模糊。

上中学后,我家也已经买了辆板车。村里人砍柴也不再跑到那么远了。邻村的山上种的湿地松,有两三米高,枝叶繁茂。到秋天,风一吹,松叶就纷纷扬扬落下来,一棵树下一圈,黄灿灿的。只需用竹杷一刮,就一大堆,几棵树便够一捆了。路也近了不少,坡也少了许多。。通常,父亲和母亲两人一起去,一人负责刮好,捆好,艺人负责装上班车,拖回来。有了牛,大家都用牛拉车。但我们家一般是不用牛拉车的。父亲说牛拉车会减膘,到年终卖不到好价钱,倒不如,多出点力气。当然,也要赶上时辰,去早了,松叶还正青着呢。去晚了,就只剩下薄薄的一簇一簇,很难聚拢。男人们对柴都不太感兴趣,女人们就不同了。她们和柴打的交道太多了,自然也深感起重要性。看到大片的柴,她们的眼睛便会发出惊异的亮光。临走时,也恨不能多抓一把,方肯罢休。

这几年,大家的日子过红火了些,稍富一点的用起了煤做饭。但只要煤价一涨,又烧起了柴。我家还是烧柴。

去年寒假回家,就听到爸妈说,村里的山要卖给人承包了栽湿地松,原来山上的松树,大的林业局来砍了取材,小的就分给村里各家个户做柴烧。前一天晚上抓好阄。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听到人声嚷嚷。一家拉着一辆板车,车上放着大小镰刀,长短草绳。人扶着车辕,前面套着头牛。整条路由近及远,车、人、牛一字排过,气势颇有几分壮观。各种吆喝声,牛的叫声,车轱辘声,混杂在一起,回荡在远处的山谷。

从村子东头沿着路往上走,是一大片的庄稼地。过了一个坡上去,是一个水库,旁边有几个光秃秃的石头山。从水库后面绕过去,又是一坡,接着又一水库。走过水库,穿过一个山谷,就是目的地了。

举目望去,四周是大片颀长干瘦的松树,间或露出一个个新鲜的树桩。待找到自己的地方时,大伙就分头忙开了。男人门挥舞着手里的刀,迅猛而有力地向树的底部砍去。没几下,树便摇摇欲坠,用手一推,“吱呀”一声栽到在一旁。女人们把树枝一一劈下来,一段一段的,连枝带叶捆好。任何奇形怪状的树枝,到了她们手里,都被拾掇的整整齐齐。男人们再把树干和柴捆扛到车旁,装上车。。两边从后往前,分别用绳子拉结实了。驾好牛,就挥着又长又细的鞭子,向来时的路赶去。年轻胆大的,外加一头力大而灵便的牛,可以一个人把柴运到家。年纪稍长的,则后面要跟着一个人,以应付各种诸如上坡、下坡之类的情况。后者前面由一个人牵着牛绳,往路的右边带。

这条路很窄,基本上只容得下一辆板车经过。只在少数转弯的地方,空出一小块空地,勉强可以让车。这样一来,拉着空车的,远远的看见对面一辆车过来,便要提前看好哪里让路。实在不行,就拉到旁边的荒地里等候。等到柴车过后,再重新上路。最怕的莫过于一人拉柴上坡一人空车下坡互相没看见时。拉着满满一车柴正吆喝着牛往上赶,前面过来一辆空车,旁边又没地方让。空车上套着牛,要往回退,不得不解下绳羁。而上坡的,这么一停,牛也没力了,人也没力了。支不住车,从坡上退下来,弄不好,牛的后腿就踏在人身上了。

整条路到山上,有七八里远。山上回来,下坡的时候多些。下坡本是件让人快活的事情,可因为有了牛在前面,就得格外小心了。或长或陡的坡,车载着重重的柴往下,惯性很大,并且速度越来越快。人要用尽力气抬起车辕,以免撞到前面的牛,车翻人伤。碰到慢腾的牛,下坡时它也不紧不慢,让人每每捏一把汗。

不消说,上坡更是件费力的事,只管挥动牛鞭,往牛身上甩。同时拉车人也披着背带,用力往前拉,额上、手上,青筋暴出。等到坡顶时,人牛俱乏。

上完坡再下坡,下完坡再接着上坡。一路跌宕不平好不容易,一车柴才终于到了家。

就有这么一个坡,极陡。下去时,都要解了牛,由两人分别抬着车头两边,擦着车后的橡胶踏板,慢慢地,小心翼翼地放下去,车后刮起一股股尘土。断不敢和牛一起拉下去。而这个坡,来时往上拉空车,少了牛却是上不去的。

拉车人,最躁的莫过于柴的重心偏后。因为如此一来,没下几个坡,柴的重心就完全掉到了后面。拉车人要费好大力气,才能将车辕压下。且愈往后,愈是艰难。好不容易压下去,一不小心,还会蹩进路旁的沟里。

再怎么说,前几天天晴的时候,终归是还好,路上干净硬实。后来碰到下雨,路面湿透。再去上山,路面经过雨水的冲洗,踩上去,有点粘粘糊糊的。车轮从上面碾过,留下一道道泥痕。一辆辆车重复碾过,不久,路的两旁便有了一边一条很深的槽。再经过时,车轮陷在里面,翻出一大圈的泥浆。每个人都换上了雨鞋。更有吃苦的,就打起赤脚来。

几天的劳累下来,人精疲力竭,牛也开始喘粗气了。用力抽时,牛背上留下一道道血迹。牛嘴里开始往外吐白沫,牛眼胀得通红。庄稼人打心眼里爱护着牛,未免于心不忍。人的手上、脚上早已被荆棘划开了一条条横七竖八的口子,身上浸透着汗水,跟在牛后面,脚步越发的沉重缓慢。

终于,门口堆上了一大堆的柴垛。堵在正前面,使得厅里光线也暗淡了许多。但村民们的脸上,可是溢满了笑容。

是有一段时间,他们不必再为柴伤神了。

后山顶上的柏树,一年四季绿色匆匆。石头山柴神两字的槽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香灰。过些时候,砍回来的柴烧完,村民们又得去砍柴了。

-全文完-

...更多精彩的内容,您可以
▷ 进入城饬的文集继续阅读喔!
☆ 编辑点评 ☆
酒醉夕阳点评:

迷信不能改变现实,靠勤劳才能找到真正的的柴路。

文章评论共[1]个
城饬-评论

欢迎电击,敬请流言。
酒醉夕阳,大哥你好!at:2007年10月22日 晚上9: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