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的呼唤

许久没有回老家看看了。真的好想念！可爸爸却对我说：“孩子，你最好别去了，那里早就没有人住，荒废一片，看了叫人伤心。旱地已褪成山；小路已经蓬生了一米多高的杂草；山路消失得连猫儿也难得钻过去了；村寨里家家早已人去房空，户户闭门紧锁，青草满园，一片荒凉。”听到这些，我更是有了前去的念头。二十多年前，那里可是个热闹非常，祥和美丽的村庄。它是我童年的乐园啊！

下车了，站在公路口眺望故乡：山还是那山，水还是那水，空气清爽怡人，就是不见了山谷里的炊烟，路上的人影。走近了，才发现故乡果如父亲所言。

回家的路没了。我们掰开将近一米多高的杂草，寻着原来的路基，好不容易才来到了同样荒芜的村口：五六座关闭的瓦房在杂草丛中半隐半现。有的青藤都已爬上了窗。我的心一阵悲凉，泪水默默地在眼眶里打转。这就是我的故乡吗？这就是我一直魂牵梦绕的童年乐园吗？这才多少年啊。就是前几年，这里都还有两户人家的，如今就彻底成了被人遗忘的角落！我实在无法形容我当时的复杂心境，只感觉眼前一幕幕的反复交替呈现那往日的美好镜头，以及眼前现实的残景。曾经夏夜里，十几个竹床摆满禾场，大人摇扇讲故事，小孩嘻戏追逐捉萤火虫的情景；那放学后，山头山尾人影蹿动的情景；那农忙时，大伙互相帮忙劳作的情景；那孩子们追赶捉迷藏，下渠摸鱼，上山采野果，摘野花，坐在石滚旁碾毛栗吃的情景……往事历历在目，可眼前的景象又怎能不叫我感目伤怀？

更让我伤怀的莫过于眼前的这栋破旧的房子了：灰墙、青瓦、木窗、石门柱，还有那古老的铜锁，无一物不在诉说，无一物不在注视着我这个有心来问候她的亲人。这里早已无人真正可以向我可以倾诉了，只有那烧焦了的木窗上残留的被风吹破的蛛网似乎仍在一遍又一遍地向我抖露着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屋主叫李保生，父亲李明灰曾是当地很有名的富农地主。曾在1945年日本侵华期间，当时这里茶叶大幅度降价，很多人都不再采茶，制茶。明灰爷爷很有远见，再加上他家里房子上下三重，房间多，他就将人们不要的懒得采的茶叶采集来并制成成品堆满屋子。后来日本人走后，茶叶在一夜之间价格猛涨，就这样，明灰爷爷家一夜之间便发了大财。听我的爷爷他的兄弟回忆说，当时他们用茶叶换来的现洋就堆满了两个大方桌！明灰爷爷便用这些钱大量的买置田地，然后向村民们放租，家势一时红火异常！家里田多了，时常需要雇佣长工、短工帮忙，明灰爷爷和保生伯伯就经常走到田边地边监工。时间久了，他们就形成了习惯。后来，土改后，伯父家的财产和田地都分给了乡亲们。可他们俩仍然有事无事的会来到田边默默地站着，神情复杂的看着满眼盛长的庄稼，似乎在注视，又似在怀念。

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留心观察他们了，就觉得他们和村里的其他老人不一样。首先是身材上的特别：他们俩的腰都是弯的，象张弓，走路都拄着个拐杖；都喜欢默默地去田边漫无目的的视察。平常，他们从不多见言，与邻里交往少，关系紧张，或是疏远？难以形容。我就觉得他们和他们的家挺神秘的。

后来，我们搬家了。关于他们的消息就只隐约听亲人们传说了。

应该说，保生伯伯他家人丁是兴旺的。三儿两女。可是这三个儿子都不如老子能干。从小都不爱读书，也不善农活，生计一直成了他们家的头等大事。穷啊。长子长庚20不到，老婆就跟别人跑了。二儿子正新如今四十好几，长相也不差，至今连个婚也没有结，听说前几年收留了个疯女人，不久也跑了。三儿子正学算是唯一一个成了家立了业的人了。可是生性懒惰，不愿种田，经商又缺乏头脑，贩树亏了大血本后，欠了一身的债，逃往广州打工去了，多年也不见回来。两位单身的儿子也先后不辞而别去了广州，过年也少回家。家穷还是其次，可怜这老两口（明灰爷爷已经过世），妻子双目失明；丈夫弓着个腰，瘦弱无比，如风中残烛，秋风中的落叶！两个人空守着这座大大的宅子。以前还有乡亲们帮助照顾他们。可近几年，村里的人也纷纷搬走了。有的在外赚了钱，举家迁往城里；有的孩子有了出息，大人也跟着被接走。这么大的村庄就只剩下了这么两个孤零零的老人！

也不知何故，这两位老人老了老了，相处一辈子了，还不和睦。同住一屋檐下，食不同桌；寝不同床，老死不相往来。

冬日的夜晚实在太冷，保生伯伯习惯早睡。睡觉前，抽了根烟，倒头就睡。这一睡，他老人家就再也没有起来。半夜时，东桂婶婶突然闻到一股浓浓的肉香，还以为是厨房着火了，烧着了过年的腊肉。穿衣摸出来，却感觉老头子的房间里热气冲人，连忙大声呼救，可这几百米远无第二户人家，谁能听得见啊？幸好，叔叔路过，连忙帮助救火，但已经来不及了。就这样，保生伯伯被火活活烧死了！等大伙儿闻讯赶来时，只见伯父已被烧成了一团，全身都焦了，只剩下垂下榻上半截枯腿！屋子里黑漆漆的。东桂婶婶已经哭得不省人事。可此时，那远在天边的儿女们啊，却一无所知……

保生伯父的后事很是俭约。人们感慨伤心愧疚不已。

事后，儿子正学决定将东桂婶婶接到广州去。他说以后再苦再忙也要照顾好老娘。

就这样，村里仅剩的两个人，一死一去，村子也就跟着全面荒芜起来了。如今的李家村寨就成了开头我见到的模样了。

那紧闭的一扇扇大门还会开吗？那荒芜的路径还会重现往日的光景吗？也许它们会永远不会是路，是田，是村落了；也许它们会是更宽更平坦的路，更肥更美好的田地，更漂亮更祥和更富饶的新型农村吧？我不得而知。

风轻轻地吹着，满院的青草在秋风中默默摇晃点头，这些废弃的旧房子也似乎有了一丝丝颤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