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是一生一世的守候

听奶奶讲她是十八岁时进的爷爷家的门，从那天起就是五十多年的相依相守，没有再长时间的分开过。有几次也是屈指可数的，因为奶奶说爷爷是不会做饭洗衣服的，更别说生活的其它技能了。据说有一次奶奶去伺候三姑月子，去了有一个月之久。奶奶很不放心，过去两天就派二姑来照看一下。谁知还真让来对了，爷爷的做的饭就是把整个土豆和茄子放进锅里煮，土豆皮都没削。奶奶听了就有点待不住了，小孩刚一满月就赶了回来。

小时候听奶奶说当年奶奶的父亲家是有点钱的，吃的是细粮，也有肉吃。那时候奶奶家是有几顷地的，也就是几百亩，算是地主了。不过奶奶家是在关外的，有这些地的人家不算少数，耕种是要靠骆驼的。至今听奶奶说起她小时候有骆驼肉可以吃也很是羡慕的。

家里至今也摆着奶奶的父亲和母亲的照片，也是仅有的一张，上面的老人家们还留有当年初次照相的惊喜。

奶奶说她那时出嫁是不流行穿什么红色传统嫁衣，更不时行什么婚纱了。奶奶是穿着一件绿色的灯芯绒旗袍，没有红纱遮面，更没有车队喜宴，只是骑了一匹小毛驴就进了关内，就到了爷爷的家。直到现在我还在逗奶奶这身材是穿不进旗袍的，奶奶就会笑着告诉我当年她是如何如何的漂亮。虽然现在我无法想像奶奶作新娘时的面容，可我此时仍能感受到作新娘的奶奶会是最幸福的！奶奶是在结婚前一个小时和爷爷见的面，那时奶奶对爷爷就只有一个印像，爷爷个子很矮，一蹦一蹦的，用奶奶的话说，就是没有炕高。可这是家长给寻的人家，奶奶也只有认了。后来就去乡里领了结婚证。

奶奶婚后的生活是很苦的，可是她从来也没有抱怨过，更没有对于爷爷家条件差说过什么。奶奶嫁过来的时候，爷爷家还没有分家，全家十八口人一起吃饭。爷爷在家排行老六，前面还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已经出嫁，便不在家里搭伙，哥哥们也都成了家。奶奶是小媳妇，自然要多干活，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压碾子，准备一天要吃的吃食。那时候每天就吃高梁米糕，菜就是腌好的咸白菜和没削皮的土豆，奶奶说，就这也是吃不上呢。奶奶刚来时吃不下高梁糕，就吃一点菜叶汤，吃完再去盛，就会被婆婆用盛菜的铲子打开。本来菜是不多的，男人们白天要下地，自然要留给他们吃的。爷爷看见奶奶不习惯，就想着招，去地里时就顺道摘一些山枣和小酸梨，带回来给奶奶吃。虽然不是什么稀罕物，可奶奶还是吃的有滋有味的。而不久这些山枣和小酸梨也养育了我的大姑和爸爸。

奶奶在爷爷家过的第一个年是热闹的，人很多，过年前媳妇们就开始准备吃的了。奶奶和她的五嫂负责碾米，过年是要吃黄米糕的，两人说说笑笑的，爷爷也过来帮忙，冬天地里是没有活的。在三十那天晚上，家里要煮肉，爷爷的母亲亲自煮，是怕媳妇偷拿回去，可是她很不会煮，就把猪肉切成豆腐大的方块，倒上水，煮熟了捞出来每人一块沾盐吃。吃完了是可以再捞的，奶奶的五嫂就没有出她家的门，说是病了，让五哥出来捞了好几回，据说他们家是吃了一个正月的肉的。奶奶吃不下这种煮法的肉，吃了一点就剩下了。后来第二天家里买了一锅豆腐，熬了一锅豆腐白菜猪肉粉条，大家饱饱的吃了一顿。大年初二，爷爷的姐姐回门，家里也用猪肉招待了一顿。后来爷爷的母亲就把肉锁进她屋里的柜子里，有客人的时候才拿出一点来，能待一正月的客呢。

奶奶十九岁上怀孕了，如果是咱现在，那媳妇怀孕可是全家的宝了，可是奶奶那个时代，人是不缺的，缺的是粮食，所以生养个娃不算啥。奶奶害喜难受的厉害，吃不下东西，喝点稀米汤就吐了，厚饭(也就是米粥里的米)都捞出来给下地的男人吃了，男人吃了东西才能有力气干活，地里才能种上粮食。后来大冬天的一个早晨，奶奶四点多就挺着肚子起来碾米，那个孩子就掉了。爷爷心疼奶奶，本是不想让去的，可是其他媳妇都干活，妯娌之间，你若不去是要挨骂的，而且是很难听的话。再说爷爷的母亲是非常厉害的人，她是不会给好脸色的，就会说，是个女人都生孩子，有什么稀罕。搁在现在流产也是一件大事，是要在家里养着的。奶奶只歇了一下午，在第二天就包着头巾，开始了她在家的忙碌的一天。即使生活这样苦，奶奶也从没有抱怨过，因为爷爷心疼她，每天下地回来就偷偷帮着干活，因为他的母亲是不允许男人干家里活的。这个简单的理由让奶奶一直坚强的挺过了两三年的全家合过生活。

这样的日子过了三年就过不下去了，一大家子拖着，生活一天不如一天，在爷爷的父亲去世以后，就分家了。爷爷和奶奶分到两双筷子，两个碗，(这些是按人头分的，当时爷爷奶奶没有小孩，所以只能分到大人用的份数。)爷爷奶奶分到的房子是最破的一间大门口的小耳房，最多也不过六平方米，我小时候也见过的，后来作了养羊的地方。当时爷爷已经在小学教书了，家里生活也还过得去。半年以后，爷爷的母亲瘫痪了，其他的儿女就用小推车把她推出自己的家门，即使养活老人可以有一间正房，都没有人要，因为一是拖累，二是爷爷的母亲的脾气是十分的不好，媳妇们以前都受尽欺压了，何苦还要带个累赘呢。奶奶就和爷爷商量着他们来养老人，谁能没个老呢。奶奶就和爷爷赡养老人家直到给她送了终。

后来爷爷去了师范学院学习，那时奶奶肚子里正怀着大姑，爷爷是靠着一条皮裤的腿和一床盖了很多年的破被子念完书的。那时爷爷也算是现在的委培了，只是那时的条件都很差，所以没有现在的优越条件。爷爷去念书是一直没有回家的，等爷爷念书回来，大姑已经会说话了，可她只会冲着爷爷叫舅舅，因为在她的生命里见面最多的是舅舅。我不敢问奶奶关于自己一个人生小孩时的难，我知道奶奶会说这些都没什么，旧社会里的女人都要经受的就不算什么了。至今我每次听说现在一些女人生小孩的时候，全家都会守在身边，那个女人就像是全社会的功臣一样，看到这些我的心里很难受。

奶奶和爷爷的生活中没有很多的精彩和浪漫，他们只是在衣食住行上用最含蓄的方式相互关怀，用最不起眼的行为来表达对彼此的爱。我一直认为他们之间不会有惊天动地的变化，也许彼此也没有很多牵挂。直到奶奶跟我说起爷爷病重的时候，那天奶奶坐在窗前，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因为爷爷是病了一段时间的，奶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待着，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突然爷爷说了这样一句话，我死了，你怎么办呢？那时奶奶也没有转过头去看，她是认为爷爷是随口说说的。后来爷爷去世了，奶奶每次跟我说起，都很后悔为什么没有看一眼爷爷的表情。也许对于现代人来说，这些都没什么，可是对于老实巴交的爷爷，作了一辈子的人民教师，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表达出这样的担心的，我们都想像不出。我们这些年轻人所谓的速食爱情在这样的相濡以沫面前似乎也不算什么了，如果想爱，就找个能托付终生的人嫁了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