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继父又一次闯进卫生间，我干净利落地给了他一记耳光，动作敏捷、手法娴熟。他摇晃着醉醺醺的身子，嘴里骂骂咧咧个没完。我把门关紧，继续淋浴。哗哗的水声伴随着母亲轻轻的抽泣，像震耳欲聋的摇滚音乐，令人头晕目眩。

淋浴完毕，我披上浴巾走出卫生间。继父祼露着上身，像死猪一般瘫睡在床上，鼾声如雷。母亲跪在地上给他擦拭身子，一边擦，一边忍受着恶臭。我跑进房间，迅速地穿上衣服，恨不得飞奔下楼，逃离这个冰窖一般的鬼地方！

杨牧约我中午两点见面，现在还差30分钟——漫长的30分钟，犹如几个世纪的轮回。

我眺望着窗外，外面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寒风呼啸，雪花簌簌降落。没看见杨牧的身影，他在哪里？

下午两点，杨牧准时出现在楼下，旁边停着蓝色的“玛莎拉蒂”。他的脸上挂着微笑；倚着通体幽蓝的“玛莎拉蒂”。他与“玛莎拉蒂”组成了一幅图案，是一个门，一个通往幸福之路的门。

我跑出去，迫不及待地扑进他的怀里。他抚摸着我的背脊，在我的耳边温柔地说，跟我回家吧。我见到他，什么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我已经24岁了，但却找不到一点人生的希望。三岁时，母亲被我的生父抛弃，带着我嫁给了另一个男人，一个酒鬼，他就是我的继父。母亲并不爱他，嫁给他只是为了一个栖身之所。从此，我的人生没有了四季之分，生活在惟一的一个季节之中，寒冷，死气沉沉。

今天是决定命运的一天，过了今天，我就将离开寒冷地带，迈上幸福之路。可是，如果事情不顺利怎么办？

我和杨牧乘“玛莎拉蒂”驶上大街。杨牧的车开得很好，换挡准确、顺畅，加速均匀，刹车平稳。尽管如此，我仍然很紧张。杨牧用右手轻轻抚摸我的脸，要我放松心情。

我闭目享受着他的抚摸，这种抚摸让我的大脑回到了半年前。那时，我在街上遇到扒手，正巧被杨牧看见，他上前与那个扒手扭打起来，帮我夺回了钱包。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很偶然，也富于传奇色彩。交往一段时间后，杨牧向我展开了追求，他很帅，有知识，有气质，家里又是开公司的，我根本就不敢想象他会看上我。起初，我不敢答应他，但是后来，我发现自己越来越离不开他了。有一次在电影院，杨牧抚摸了我的脸，我没有拒绝，那种抚摸正是我一直渴求的温馨。

我和杨牧相爱了，杨牧说，他在我的身上找到了安全感，想同我一起过安静的生活。我问他，为什么选择我？他说，不知道，很自然地就选择了你。

现在，我们也很自然地乘“玛莎拉蒂”去见他的父母，这是一个关键的时刻！

杨牧的家位于城市北郊的别墅区，是一栋两层楼的花园别墅。步入大厅，满目皆是富丽堂皇，阳光一气泻下，粲然生辉。杨牧招呼我坐下，然后上楼去请父母。

几分钟后，杨牧和他的父母走下楼来。我急忙从沙发上起身，他父亲朝我摆摆手，示意我坐下。

几句简单的寒暄之后，他们开始盘问我的家庭，我如实相告，没有一丝隐瞒。后来，他们又问了我的工作。我说我是一名公司文员。回答完毕之后，他们便不再说话，赁直觉我能感到他们对我的冷淡。大厅里的气氛变得沉寂起来，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只是偶尔听见杨牧轻咳几声。

后来，杨牧的父亲首先开口，说他有事要外出。接着，他母亲也说身体不适，要上楼休息，把我和杨牧扔在空荡荡的大厅里。

杨牧带我去外面吃饭，然后开车送我回家，几个小时，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

夜里，我躲在被窝里，蜷缩着身子哭泣。杨牧父母的冷淡使我清醒过来，一个母亲遭人抛弃，继父酗酒，本身又极其普通的女孩怎么可能进入一个风度翩翩的富家子弟的家庭。

第二天，杨牧来找我。如我预料，他的父母不同意我们的交往。泪珠在我的眼眶中打转，我拼命忍住，竭力挤出一丝笑容。我说，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高攀。杨牧急了，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他说，嘉妮，我一定说服父母接纳你。

过了几天，我接到了一个同学的电话。她在贵州的一个城市侗仁工作，她让我过去，说这里的工作压力不大。我犹豫了，踌躇不定。

两个星期后，杨牧的母亲突然来单位找我。我们去了附近的一个广场。她说，我们的家庭不会接纳你，你离开杨牧吧。说完后，她递给我五万块钱，要我保证永远不见杨牧。这是我一生中受到的最大的侮辱。我把她的手推开，我说，我不要你的钱。我跑回家，母亲和继父都没在。我趴在床上，想哭却哭不出来，心像被剜开一般地痛。

我决定去侗仁。母亲知道后极力地反对，我没有理睬她。其间，杨牧打来了很多个电话，我一个都没有接。两天后，我带着几本书、，几件衣服踏上了开往贵州的列车。随着列车的发动，城市离我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打开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脑子里想起杨牧。他是否能承受那张轻薄的信？看了我的留言，他会怎样？伤心？难过？疯狂？

我在侗仁找到了一份工作。诚如我的同学所言，这里的工作压力不大，但薪水不多。我来侗仁就是想过平静的生活，薪水多少无所谓。

我租了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添置了一些家具，又种了几盆花。我以为这样可以让自己忘记杨牧。后来我才知道我所要做的是天下最难的事。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他。他钻进我心里，只要心脏还未停止跳动，我就会一直想他。

我是多么渴望他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嘉妮，我来了。

漫长的一个月过去了。二月的一个冬日，我蜷缩在沙发上，四肢乏力，什么也不想做。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我挣扎着起来开门。门开了，杨牧出现在我的眼前，仿佛从天而降。他的脸好瘦，好黑，活像一只干瘦的猴子。他说，嘉妮，终于找到你了。我惊呆了，半晌都说不出话来。他一把抱住我，搂得我喘不过气来。他把瘫软的我抱进卧室，我能感觉到他强烈地需求我，如饥似渴地，我也一样，如饥似渴地需求他。

我把身子献给了他。他看着床单上殷红的血，心疼地吻着我的眼睛，在我的耳边不停地呢喃，嘉妮，我爱你，我要给你幸福。

我说，舍弃你的家庭，你后悔吗？

他摇摇头说，我不后悔。

杨牧找了一份销售的工作。每天，他就骑着一辆半旧自行车大街小巷地推销产品。很晚才回来。他拼命地干了两个月，业务逐渐有了起色，但头上的白发也越来越多。

每次他躺在沙发上时，我都会盯着他的头发，他才28岁，就长出了许多白头发。如果不是因为我，他现在还驾驶着“玛莎拉蒂”兜风，他还是富家少爷，过着富裕的生活。为了我，他精疲力竭。

杨牧说，嘉妮，我要买一辆“玛莎拉蒂”，然后带你去兜风。

我说我不要。他低着头想了想，突然叫出声来。他说他真傻，他要给我买戒指，向我求婚，让我做他的新娘。

我高兴极了，我说我不要“玛莎拉蒂”，我只要做你的新娘。

五月初的一天，到了凌晨他还没回家。我急坏了，担心他出了什么意外。我不敢睡觉，闭上眼大脑就开始胡思乱想。我坐在沙发上等他，直到第二天清晨。

后来，我接到一个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他们说，你是罗嘉妮吗？请到警察局来一趟。

我赶到警察局，他们掀开了白色的裹尸布。我的大脑“嗡”的一声，旋即，一片空白。

警察说，他的尸体是黎明时发现的，被人用刀捅了心脏。估计是“古惑仔”抢劫杀人。

我没有流一滴眼泪，整个人像被抛到了宇宙的边缘。

一个警察叹了口气，他说杨牧死的时候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枚戒指，如果把戒指给“古惑仔”，应该不至于断送性命。

警察把那枚戒指给了我，我把它握在手心，暖暖的，上面仿佛还有杨牧的余温。

我生下了杨牧的孩子，决定独自把他扶养长大。邻居给我介绍了好几个对象，我一个也没有答应。邻居说，为了一个死去的男人，你这样值得吗？我说，值得。邻居问，你不后悔？我说我不后悔。

每天早晨醒来时，我都会低声地对着手上的戒指说，杨牧，起床了！

同一时刻，他也在天国对我说，嘉妮，早晨来临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