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长女洁尘飞飞

发表于-2007年10月25日 中午2:53评论-2条

金连的男人是在秋季突然去世的,死于一场意外。

男人对金连有一份天生的敬畏。他身材高大而有些厚道木讷;金连发号施令他大多是不折不扣地执行。金连身材矮小职明能干全都是质量。

天气已下了霜。后山做木材生意的冯老五得肺癌死在镇医院。抬回来放了三天,定在早上下葬入土。组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大都外出打工了。冯老五发丧,抬棺材的人手缺得很。冯家到处央人跑了几个社,还是有些犯愁担忧。金连的男人披衣起床后,咳了几声嗽,吐了一口唾液在地上,穿上天天穿的解放牌黄胶鞋,上了汗和泥土的鞋子又硬又冰,男人一点也没放在心上。男人想哪家的大事小事我都帮忙;老五家的忙我当然要帮的。更不说人手少正需要人呢。男人向金连打了声招呼:“我先去为冯家帮一会儿忙。你等会儿喂了猪来吃酒哇。”正在搅拌猪饲料的金连头也没抬应了一声:“哦——,你没管,走你的。”男人到厦间找了根“打杵”,杠在肩上就出发了。

棺材很沉,放在堂屋的两条大条凳上。八个男子汉各站一个位置,是高抬。棺材上绑有两条绳子,男人攥住前边的一个位置,搁在左肩上,左手抓紧棺材上绑缠的绳子,右手拄持着打杵,只听得主持拿丧的老师傅念念有词,大声说了几句咒语,将引魂的红公鸡“砰咚”的一下甩到院坝里,一声号召“起——”,八条汉子一齐应和“起——”,黑沉沉的棺材便突地举托起来放在了男人们的肩膀上了。他们沿着乡村的小道向墓地抬去。一边走一边互相吆喝着。在田埂的拐弯处,是一道坎,长有一棵碗口粗的大椿树。抬棺材的“哎——佐,哎——佐”地扛抬着。在此稍作喘息停歇,男人将手中的杵一打地,正碰在一块石头上,肩上的棺材挨到了大椿树干上,产生了一股反作用力,男人的腿稍微一软颤,“扑嘟”一下子,棺材便沉甸甸地偏斜顺势滑落下来,几个男子汉还没反映过来,棺材的前沿便撞在了男人的胸部上。棺材撇在田埂上,大伙儿都有些傻眼。男人赓即捂着胸口蹲坐在地上,他感到了胸里撕心毁脏的疼痛,全身上下一阵连一阵地发虚发软。几个邻居忙的过来扶搂着抱着他。“这才是背他妈的时啊,为了别人的事,把我整糟了。”男人颤栗着大声吼叫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豆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帮忙的人连忙拿条毛帕来替男人擦汗,不想刚揩了又出来了,一条毛巾都湿了。棺材被大伙儿抬走了。男人疼痛忍不住,“哎——哟,哎呀,哎呀呀——”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地呻吟着。

看来情况着实严重,邻居饭也顾不得吃,便找人将男人往镇上的医院抬。金连得到消息后,心里仿佛“咚”地响了一下,“天哪,那是咋个的呀”。她从箱子里拿了些钱揣上,锁上门就往医院跑。她的心“砰砰砰”地跳动不已。走了一大半路,男人的噩耗就传来了。金连在一阵揪心的惊吓后,不得不承认事实发生的真实性,终下忍不住放开喉嗓大哭大叫起来。直嚷道:“我的那先人呀,你这不是诚心要我作难哪,你叫我咋个活……,阎王老爷呀,你咋个瞎了狗眼的,嗯,嗯嗯——”哭泣声在萧瑟的秋天的树林子里回荡着,很有穿透力。她一屁股摔躺在路上,直哭得死去活来,不可收拾。社里的婆姨都来拉劝,竟也长长地抽噎不已,没少陪着流眼泪。她们搂抱着金连的腰,攀拉着金连的臂膀,噙着满眶的浊泪“姐姐妹妹”地劝慰着。一辈子的伤口渍了一把盐,金连的眼泪在飞,像决堤的海。

金连被劝说着持扶着回了家。她哭过一回释放了心中的哀伤,心情平静下来。她想哭也真是没有用的。女儿远在深圳打工,儿子在省城读书,都远在天边,又替不上脚手。孤身一人,事情摆下了,挨不得,等不得,靠不得,沉下心来料理男人的后事才是最佳的也是唯一的选择。金连把哀伤咽在肚子里,她央人去找社里的邻居来帮趁,赶割棺材,佐借家伙用具。她逢人陪笑脸,说好话,忙得睡不好觉,吃不下饭,硬是眼见着瘦了一大截。

一直折腾了七天才将男人入了土。男人的坟在后坡上,只草草堆了一个土冢。女儿和儿子都回家来奔丧,一家人没有好多空闲时间表达对死者的哀伤。他们要忙里忙外地央求别人帮忙用力,要请人借家什物件,几天几夜不曾合眼,累得腰也伸不起来,但必须硬撑着。男人撒手走了,悄无声息,少了一个人,金连只感到有无限的虚空,但想到一双儿女,她强压着,一点也不能显露出来。强作镇静地处理屋里坡上的杂事活计。找工作不容易,过了十天,金连便让女儿仍然去打工。社里的姐妹们给她出出主意让她请人送女儿到成都乘飞机,金连想了想,社里大多是老人孩子,很少见过世面的,一时难有合适的人。他拿出一些钱分别给儿子与女儿,要他们各谋其事。儿子的学业哪能耽误,她天还没亮就起床,走了三十多里山路将儿子送上了火车,招呼他好好上学,钱不够花的时候就给妈打个电话回来,不要老是挨着饿着。金连带着儿子到小镇车站的小饭店去结结实实吃了一大碗刀削面,扯了一些卫生纸叫他将嘴巴揩干净。“一个小伙子家了,时常都要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整的伸伸展展的。”她爱怜地叮嘱儿子。懂事的儿子噙着泪水,尽量不让它滚落出来,只是“哦,哦,嗯,嗯”地点头。看着憔悴的母亲他不敢张口说话,害怕惹出母亲的悲痛。等到下午一点过,火车来了。“妈,我上车了。你快回去嘛。”儿子招呼着金连。金连说:“东西拿好,快上车。”儿子上了车,透过车窗看了看母亲,试着交流一下母亲留恋期许的目光。金连站在水泥站台上,站台上只有三五人,都是送人的。金连一个也不认识,她孤零零地站着,火车开动的风流掀起她的衣角,她没有觉察,一直目送火车去了很远,直到消失得声影全无,她才缓过神来。

夜间,金连替女儿收拾好出行的口袋,装了些路上可以吃的东西。第二天一早,她就起来煮饭喂猪,锁上门向邻居打了声招呼,便和女儿一道出发了。坐汽车赶到机场,女儿买票,她就站在大厅里看行礼,等到下午五点二十分女儿上了飞机,她才往回赶。金连站立奔波了整整一天,腿脚有些发肿,她想在城里住一晚上吃喝不算,撇死也要四五十块钱,不划算;乘晚上的车回去,既节约时间又省钱还可在车上打瞌睡。她挤公交车到了汽车站,搭了一趟晚上八点的车,到了家乡的小站刚好五点过。下了车,天已麻麻亮。有点发冷,路边的小草上铺满了霜,她曳了曳衣襟,“咳——哧,哎——哧”地连打了几个响亮的喷嚏,打了几个呵欠,长舒出几口热气,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山间通往老家的羊肠小径上。

田里的稻子金灿灿的,籽粒饱满,眼看着的好收成。里里外外的农活扎扎实实堆在了金连的面前。金连想起了死去的男人。他虽然有些不够精明灵透,像按扭式地要人点拔,但诚实踏实,干起活路来也是一个好把式,有使不完的劲,用不完的力。你叫他干啥他就干啥。又不强嘴顶牛。这真是没有秃子想秃子,有了秃子恨秃子。金连独自一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穿梭往来,除了搬动背篼簸箕撮粮食发出“嘁嘁嚓嚓”的一些声响外,很寂静,干冷的秋风有时从瓦缝里挤出一阵似是而非的声息,这让金连感到特别的冷冷清清,不习惯。她用接连不断的活计来消磨寂寞的时光,恰好正是抢收抢播的大忙时节。稻子黄在了自家的田里,马上要收割。没有劳力,金连帮别人割稻换下工夫。他出钱请人打谷子,掰包谷,不能眼看银子化成水。看着如山的玉米棒子和黄澄澄的谷子,金连脸上挂了一丝笑意。她深深地埋怨不争气的男人,对帮衬的婆姨说:“短命的,你看这粮食,啥不好,偏偏给我过不去。也不想想这个家,想想那些个娃娃。”说着说着心头一阵发酸。“不要怄了哇,人死有命,你想也转不过来。”在场的七嘴八舌一阵劝慰,金连心里的结松了好多。

金连排行老大,是父母到了中年才得来的。大集体挣工分需要的是劳动力。她在村里的小学上了个二年级便辍学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父母决定将其留在家里招婿入赘。看着招来的小伙子有些呆气,金连一点也没好感。她死活闹着要外出嫁人。父母自然是坚决不能答应,好说歹劝“四季豆不进油盐”,少不了要棍棒加臀。父母把金连捆绑在檐下的柱子上,两天两夜不给吃喝。金连耷拉着,委颓着,任凭母亲的软木条棍子“扑扑扑”地密密地缠在腿上,臀上,火蛇一般,火烧火燎的疼痛。她咬紧着牙,一言不发,一声不吭。还说:“你们打,使劲打呀,打死我算了。”父母见金连实在顽劣不化,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会儿恶言谩骂,一会儿又软语相磨。父母在责打金连时,打呀打的,禁不住竟然也号啕大哭起来。金连的心扉真的震撼了,动摇了。她想,这可能是我的命了。她扭不过同意了。

在父母的安排下,金连跟媒人与招进来的小伙子到公社扯了结婚证。父母欢天喜地地备办了婚宴,请了一族的人认可招来的儿子,改姓易名。备婚宴是父母的事,也是金连自己的事。她没日没夜地下厨房,淘菜洗萝卜,忙个不停。新婚燕尔,他们白天在社里参加劳动,晚上金连与小伙子却是背靠背。他们进入了不声不响的冷战状态。这个事最终还是让父母觉察出来了,大为恼火。便把金连关在屋子里苦口婆心地开导,但这样的话终是不好明摆着说透。免不了遭到一次次莫须有地痛打。

到了二十八岁,金连膝下无子。

金连的母亲在生下她以后,仿佛多年的梗塞突然打通了,一发不可收,竟然一路又生下了四个,两个弟弟两个妹妹。看着与岁月同老的父亲,有一天金连感觉到了肩膀上担子的沉重和不可推卸。父亲的成份是富农,能说会道,勤俭有头脑,但无形中在社里受到一定的压抑。前妻嫌成份不好说不起话难抬头,又遭婆婆无事找事的糟蹋,一气之下逃之夭夭。金连的母亲已是多年以后的续娶。父亲患有肝硬化,敌不过高强度的农业劳动卧病在家。金连和母亲要服侍病人,照顾弟妹,抢在上工前做完繁杂的家务。年小的弟弟在村里上小学。金连与稍大的妹妹都到社里挣工分。

金连看到别的青年人大多入了团,胸前的衣襟上别了一枚红红的团徽,打心眼儿羡慕。黄灿灿的油菜花铺满了屋子前后的坡地,金连从菜花地里的小径钻过去。她去找队长的姑娘作介绍。队长的姑娘是团员,与金连是同族的堂姐妹。“老大,我想问一问入团的事。”金连把一只粗实的麻花辫子随手放到肩膀后边,然后看着队长姑娘的眼睛说。“你家庭成分虽有些不太好,但是团支书说了,只要真心求进步都可以向组织靠拢。你写申请书,我再找个人给你作介绍。”得到队长姑娘的指示,金连有些兴奋。但文化浅提不起笔,她放工后便去找住在院子下头的知青帮忙。第二天她找到介绍人说一些好话,签了字,把申请书交给了团支书。金连干活的劲头很大,她与队长的姑娘一路,几个姐妹都是上好的劳动。割谷子,割麦子,锄草都是不分上下,叫人称赞。

团支书把先进青年的名单交给村支书征求哪些可以入团,好开会讨论。村支书识字寥寥,咂了一锅旱烟,吐了两口口水在地上,说:“你说看看是哪些人。”团支书说到了金连,村支书说:“你是说那个富农的女子啊。本人表现是没说的,出工也积极,但她老汉儿是个‘分子’,这个事情不好办呢。我看暂缓一段时间再说。”因为父亲是个‘分子’,金连入团的事接连缓了好几次,最终是缓的没有了下落,她自己不好去问,也不好声张。她见了队里的姐妹有了低人一等的感觉。队长的姑娘悄悄地给她说了些底细,她知道那枚团徽与她缘薄分浅,也不再提起了。

父亲的的病愈来愈严重,腹水日益增多,肚皮胀得如同一面鼓,每天都要去请队里的赤脚医生来用注射器抽取腹水,这些跑腿的事都落在了男人的肩上。医生将针头留在父亲的肚皮上,一管一管地抽吸腹水,像豆浆一般的腹水盛了一洋瓷盆子。金连感觉到父亲很难受,但她并没有说出来。她与母亲一道烧水做饭,招呼应酬来家看望的亲戚与客人。男人白天到社里做活,早晚挑水,做自留地,请医生,没有针尖之空。男人的老实憨厚让金连觉得不错。看来,一个家还真是离不了个男人,她暗暗地想。

金连熬不过时光持之以恒的磨砺,终于生下一女。那时父亲已死去两年多了。添人进口的事驱逐了丧父的阴云。从田间地头收工回来,看看自己呀呀学语的女儿,金连忘记了疲乏,心情好多了。家里的负担大,压力大,是明摆着的。金连与母亲经过划算,决定抽空做好分拨的六分自留地。母亲发起酵面蒸下一些馒头与菜馅包子,家里大大小小的人一从社里收工便抓个馒头塞在嘴里,一边啃一边去侍弄自留地。培土,种麦,点豆,栽红苕,务蔬菜,凡是可以生长的都做。瓜菜半年粮,补贴不少。金连家的生活开得比别人好,年猪杀的大,是远近有名的。

母亲在家里看管孩子,忙碌家庭琐事。金连和男人到社里忙,她想,团徽得不到了也不再痴心妄想自寻烦恼,一家人有吃有穿才是正经。五月里正是收麦的季节,生产队创新了讲定额评工分的方法,割麦以亩计工分。顶着炎炎烈日,金连和男人占了一个大的田块,只听得“唰唰嚓嚓”一阵麦茬响,金黄的麦子就割了一大坪。金连弯腰挥镰有使不完的劲,绝不放过多割一镰的机会。她偶尔抬头用衣袖揩揩汗,将男人盯两眼,点化说:“你看你那个样子哦,手把上的活路哇,放麻利点。”男人没吭声,弯曲着腰努力加快着手上的速度。傍晚,金连蹲在田里抽出一些长柄的麦穗,将一摞一摞的麦子捆起来。男人架起背架子往社里的仓库里背,一直到月亮升到半空,还在忙活。

金连从社里收麦回到家,天已黑了许久。她来不及吃饭,便去看女儿。女儿已睡熟了,她撩开蚊帐用手一摸额头,觉得有些发烧,她连忙仔仔细细地摸捏孩子的手心和脚心,果然烫得厉害。这时她才发现孩子的脸有些红,嘴唇很干。她倾身将耳朵贴近孩子的鼻子听了一下,呼吸也不够通畅。孩子已病得不轻了。金连三步并着两步走,一下子跳出来,向着男人说:“快去请医生,娃儿在发烧。”男人放下刚刚端起的碗筷急忙出门而去。

医生来了,量了体温,摸了摸孩子的脉,孩子哇哇大哭。金连抱着孩子撩起衬衣将奶头喂入孩子的嘴里“呵呵,呵呵”地诓逗着。医生说孩子重感冒,热已入肺,三十九度五,得打针吃药。金连应允照办。金连留医生吃晚饭,医生说已吃了。医生打开站木箱,一边找出玻璃注射器让金连的母亲放到锅里去煮沸消毒,一边从从大小小的瓶子里倒出一颗颗红红绿绿的药片儿,用手指掰成几小块,有的三,有的二,分为六份用裁好的报纸片包好,叠得像个五角星形状。对金连说:“现在马上吃一次。每日三次,将药研成细粉粉,加水好吃些。”说着,医生用一根筷子头隔着纸来回用力滚压了两遍,然后退开纸来说:“你们看哇,就是这样哦。”男人拿来汤匙,将纸叠成一个小槽把药粉小心翼翼地抖倒在小汤匙里,加些开水用筷子头搅和了两下。药的味道有些大,有苦味,孩子看见了是死也不开口,还用手大挠扰。没办法,医生用手捏卡住孩子的嘴,张开了一道小缝,一匙灌进去,金连又诓又哄又吓又抖动,接连灌了几口温开水。孩子才带着眼泪止住了哭泣。母亲将注射器和开水放在一只土碗里端过来放在小木桌上,医生用镊子夹起来,抬在碗边,晾着。找出一支庆大毒素,维c和汽水,左手执着药水瓶,右手拈捏着镊子对着瓶口敲过去,“砰砰”两下打掉了密封的玻璃。用注射器抽“吱”的一声抽干一个小瓶,一下甩到屋角,又抽一个小瓶,兑好了药水,他将针头向上眯着眼来回抽动几下,排出注射器里面的空气。医生说:“来哇,有法了。”金连将孩子背伏着按放在膝上,孩子用脚乱踢胡蹬,男人走过来用手逮住孩子的腿脚,直说:“幺儿呢,快没动,哈。”医生在孩子的臀部注射,一下子把药水打了进去。孩子哇哇大哭大闹。金连用手将绵球按在注射的地方,不敢动,把孩子转过身,用奶诓着孩子。医生家农活忙,收拾好药箱走了。男人为他扎绑了一个柏树皮火把,送到屋子后的大路上。金连抱着孩子扒着碗里的玉米饭,吞咽着,咀嚼着,她的眼泪悄悄地滚下来,落在孩子脸上,掉在碗里她又吃到肚子里。

金连的母亲四十好几,男人去了,开始漫长的守寡生活。有儿有女还有孙子,白天参加劳动忙活路,还蛮有滋味。可到了晚上独自一人眠卧空床的时候便觉有无边的空洞。好在最小的女儿与她同床。她吃过午饭小憩时,常常独自跑到屋后山梁的大柏树下,坐在青石头上,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地梳理长长的头发。母亲是个对生活严肃对待的人。有过硬的身体和还算高挑匀称的身材,只是脸上有些麻,姓尚,社里的人都叫她“尚麻子”。她不苟言笑,做事为人一本正经,拿得起放得下。一般的婆姨都有些敬而远之。无论什么时候,她的穿着都收拾的齐齐整整,清清爽爽,这让社里的女人们以为榜样。说起话来理直气壮,刀砍斧切,咬铜吃铁。她嫁给金连的父亲时是个女儿身。她不嫌弃富农的成分和一毛不发的秃顶,看中的是男人的有出息。她对自己的孩子出手狠。孩子犯了错误她不当众训斥和打骂。夜晚,和孩子睡觉时纠掐他们的屁股。孩子躲藏在被窝里无处避让,不敢叫喊。一出声还要更加地遭起。她的这一遭很灵,孩子不分大小都怕的闻风丧胆,屁滚尿淌。唯有争抢着干活才能少遭纠掐。

金连的父亲已是中年得子。他对每一个子女都怜爱有加。在社里忙碌了一整天收工回来,放下家伙。看到小儿子立在檐下,他双手一把抱起来便啃孩子的脸。孩子有些受不了,别扭着,嘟着嘴作呻吟状。“你哪儿不好啊,咋个的,给爸爸说看看。”他爱怜地问道。孩子摸着他的头扭逆着说:“没有,哦,哦,爸爸,我有点疼。”“啥子疼,是哪儿呢。”“屁股,是妈妈纠的,她掐的。”父亲放下孩子,抹下孩子的松紧带裤子,一看屁股,全是乌紫的疙瘩,他傻了眼,有一股子撕心扯肺的疼痛和难以遏制的怒火。他说:“幺儿呢,没啥的,几天就对了。”

父亲轻轻放下孩子,回到屋子里,看到她母亲正在灶上做饭。挪了条小凳子坐下,一言不发,脸上能拧下水。他“嗞”的一下撕了一辔孩子的废作业本纸卷了一枚旱烟,装在铜烟斗里,点上,默默地吸吮着,吐出呛人的烟雾,间断性地吐出似痰非痰的口水,咳几声响干的嗽。吃完了一支,又卷了一支咂上衔在嘴里牙齿间,便出来去给牛添夜草。他对女人的毒辣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痛恨,决心美美实实地教训她一顿才解气。

日子在阳光下流逝着。第二天,金连的父亲一早起床就到屋后的林子里砍了一根又细又软的黄荆树条儿。他背在背后拿回家,放在耳房门后面。父亲一脸严肃,她母亲的政治敏感性特强,发现有些不对劲,她做什么事情都十二分的小心和勤恳。她也觉得对孩子出手狠了点儿,在旁若无人的时候,她把孩子叫到跟前说:“来,让妈妈看看。”她扯下孩子的裤子,仔细看了看,来回摸抚并按了几下,说:“你要听话呀。其实妈也不想整你的。”孩子嗯了一声就去了。母亲的表现让父亲等了好几天也没找到一个可以教训人的茬子。他忙里忙外,见了外人打哈哈,见了儿女摸摸脑袋叫几声。找不到突破口,时间久了,也不好再发作,只好作罢。

金连的母亲是在一个秋天的上午突然去世的。她死的让不少人很震惊很尴尬。她死在自己的屋子里,自己的床上,是与对门坡上一个胖子木匠作爱时不知不觉猝死的。木匠正在被窝里与她颠鸾倒凤,她大张着嘴哼哼地喊叫着,一会儿没有了回应。木匠说:“咋个啦,不想叫喊了哇,嗯——”他停下来,摸摸她的鼻子和嘴巴,没出气;又叫了几声,还是没有醒动。木匠晓得大事不好,吓得心惊毛乍,给她草草穿了条裤子,扯过被子来盖上一溜烟地逃走了。母亲死得风流有滋有味,作为老大的金连却咽不下这口气。不能就像这样不明不白地算了。她与姨姨和兄弟们商量后向派出所报了案,并在母亲下葬的那天上午进行尸体解剖取证。

出丧的前一天办案人员来到了金连家。他们派人传来胖木匠了解情况。吃死人宴的亲戚和邻居站满了屋里屋外,都想听听木匠的奇闻。办案人员选了一间耳房,喝退了想听稀奇的无聊透顶的乡巴佬。金连为他们发起了炭火,泡了刚买来的太白花茶。屋子里温暖如春。胖子木匠一脸的晦气与羞赧。他一老一实地叙述事情的经过与原委。“与她睡觉是真的。已有几年的交情。我并没有谋害她。”木匠说。办案的问啥他答啥,以至一些细枝末节他都说得丝丝入扣,活灵活现。办案人员把记录交给他看,他用手把记录举到灯前,一字一句地看并不屏气默念着。共三页,“沙沙”地翻看了,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请把笔给我使一下。”木匠从办案人员手中接过笔,歪歪斜斜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办案人员让他走,有事再找他。木匠说声“是是是”。起身“吱吱呀呀”一声打开苍老敦实的木门出来,他未与任何人搭话,转身掉头看了看停在堂屋的棺材,前面小木桌子上水油灯燃烧得安静、明亮,照着满目的供品,堂皇的灵房和两旁白晃晃的挽帐,不觉一阵悲从中来。

解剖是在坟地旁边山坡的平地上进行的。观者如堵,闻讯而来的有好几百人。金连看见法医把母亲从棺材里抬出来放在一张席子上,剥得一丝不挂,陡然觉得母亲这把年纪了身材还依然有风韵。法医喝了几口白酒,咽了几口,喷了些在尸体附近的席子上。法医检查母亲的隐密部位,用铁镊子翻检牵引察看,一边“咕咕叽叽”地交谈着。金连站得很近,但他们说得专业,声音含混不清,他啥也听不明白。法医用刀子剖开母亲白晰的肚皮和腹腔,将心呀肝的拉出来,用镊子夹着翻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气官,并用小刀子切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盘子里,说是带回去化验分析。他们揭去母亲的头皮用锯子锯开头骨,也取了一些样品。金连叫不出名,他们“咕噜”的交谈她又没听出个名目,她十分遗憾。等到把母亲的尸体再次缝好并装入棺材已是下午。

母亲入土为安了。金连搭车到城里催了好几次,化验结果仍然杳无音讯,要她等。粘粘乎乎好几个月,这让她很为难,兴师动众的讨说法,结果啥说法也没有。她如今是谁也对不住,对生者没有好的交代,对死者千刀万剐,尸首不全,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没有那么多那么好的耐心与耐力,干脆不提也不催促了,反倒后悔不该报案自找麻烦,弄得个吃力不讨好,又花椒子又费盐,活活找气怄。死都死了,死法又那么暧昧,叫人没法启齿。弄得清清楚楚了,又咋的,还不是有点“那个”。

时光在忙碌中一天一天地流淌,金连责无旁贷地挑起了抚育弟妹的重任。母亲死的伤风败俗,那么丢人。刚去的几个月,她觉得多不光彩,做了八辈子也见不得人的丑陋事,多没脸面。他们怨恨这辈子摊到了这样的母亲。这个时期,儿女们对去世的母亲充满了厌恶。院子里的大婶见了最小的妹妹问她:“你们想你妈吧。”她回答说:“我才不想呢,黑啰间给木匠两个把铺盖煽的‘砰哧,砰哧’地响,把我吵的睡都睡不着,害的我盖都盖不到。”他们想忘记母亲,但却像鬼魅一样挥之不去。

得到孩子不行了的口信时,金连和男人正在割麦子。她叫了声男人把镰刀“当”的一下甩到背篼里就往家里跑。一到家男人抱起孩子抄着山间的羊肠小道往邻镇的医院赶。金连找了些钱揣上,跟着男人,走路的脚步重得抬不起来。汗水湿透了衣衫,炎阳火辣辣地烘晒在头顶。她不停地喊着“幺儿——,娃娃——”他们过了一道小溪沟,又穿过了一片柏林,孩子抽搐起来,口角泛出点点白沫,金连抢过孩子,抱着,呼叫着她的名字,试着将奶头喂给孩子。孩子的小手在金连的ru*房上抓了一下,吃力地睁开眼睛看了妈妈一眼,瞬息又闲上了。他们加快脚步奔跑着,当到了大马路时,孩子又一阵抽搐,终于垂头丧气停止了弱小的呼吸。金连和男人用手摸摸孩子的胸口,热的,但没有了跳动。金连大哭大叫着,如怨如诉的数落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她抓紧孩子的小手,摇晃着,叫天喊地,呼爹唤妈,声调凄苦,拖泥带水地无限延宕。声嘶力竭,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穿飞,扩散,消失。男人的泪水一颗接一颗地往外滚,泣不成声。男人用衣裳裹卷着孩子,抱着,他们深一脚浅一脚没轻没重晕头转向地回来,把孩子摊放在门前大核桃树下的石头上,用衣服盖严了头脸。邻居们知道孩子“丢”了,都来帮着寻找木板钉做匣子将其盛殓。金连和母亲抱成一团,大声哭泣着,被院子的婆姨们连拉带劝拖曳到屋子里。男人和几位邻居将木匣钉好,找了一件好一点衣服给孩子套穿上,把她装进去,当天下午就放到了后山弯里的岩窠里。

金连的隔壁是解放后充公的地主的房子,共三间。先后住着城里下乡的知青。政策变化后,一个一个回城,唯独有一位却迟迟回不了城,一直孤零零地呆了好些年头。知青姓米,社里的人都叫“米娃”。米娃与金连是邻居,相处很融洽。米娃一个人懒得动手烧饭,大多数时候都在金连家里搭边火。金连与米娃形同兄妹。金连啥都好,就是怀孩子差劲,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又丢了,这让她有苦说不出。社里包产到户了,米娃还没走。他的工作没着落,成天游荡,大多数时候回到城里,但有时又到了乡下。米娃从城里带些益气补血之类的新鲜药品送给金连,说都是有利于坐胎的,是他在医院上班的表姐给找的。这让金连感激得说不出话来。金连就煮些好饭菜请米娃吃,一家人并不以为奇。挨了两三年,米娃才等了一个父亲提前退休顶替的名额回城。临走时,金连家用上好的腊肉给米娃送行,并给包了两块腊肉带上。米娃很感激。他对人说:“要是我还在这里的话。金连就要生不少的娃娃呀。唉。”关于金连与米娃的邂逅,不少人有一些猜测,至今是一个未解之谜。

金连的最小的弟弟是在金秋八月的一天死掉的,只有五岁半。紧挨院子的土坝子上有一棵高大的苹果树,树冠与房屋的后檐一般高。树梢上挂满了汤碗一样圆圆的硕果。苹果一个一个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红,味道转甜。金连的母亲多数在家没有上坡,她用一枚竹竿把看起来最熟的果实戳下来,交给孩子们吃。弟弟死于发高烧,据说是吃了一枚大苹果引起的。弟弟吃了一个大苹果后,胃胀得难受,直嚷嚷。晚上,母亲用蜂蜜为他提背筋和粘肚皮。弟弟一口汤水也没进下,昏迷不醒到第二天下午就完事了。

母亲死了男人刚一年多,又突然丢了小儿子,悲痛欲绝,无奈又无助。她披头散发坐在古董似的门槛上哭泣了一个下午,直到咽喉嘶哑发不出声,才被金连与大姨劝拉回屋。

金连的父亲死去不到三年,家里又死了两个小孩子,这让全家人都感到无比的恐惧。他们认为一定是父亲的阴魂不散在作怪。母亲和金连商议后,去请十里坡的神婆来问神。金连与男人吃过午饭后,带上鸡蛋、红糖和红布盖头到神婆家里去接她。神婆逢阴历的三六九日才能通神。他们请神婆是逢六的日子。神婆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婆,姓吕,她身材高大硬朗,名声很大,不少的人去问了她,灾难得以化解禳改,都认她作“干妈”。逢年过节去拜谢的每次都有二三十人。吕神婆过得很风光,她穿着老式长襟蓝布衫,盖住了臀部。待人态度和蔼满面慈祥,俨然就是活的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见了神婆,金连说:“请你老人家到我家看看。不知咋啦,老不顺序。”吕神婆瞥了一下金连带来的人情说:“送这些东西干啥子哟。颇费了。”一边谦让一边放到了屋里的老木柜子上。转过头来说:“那我们就走哇。看在你们诚心诚意的面子上。”

金连的母亲做了一些腊肉、豆腐、炒了些磨芋片儿让吕神婆下酒,吕神婆边吃边小饮了两小杯,精神异常地好,容光焕发,两颊酡红。她招呼金连的男人备齐香蜡冥钱,说:“我到阴间去问。你们要化钱。记好要做的。”男人金连和母亲都说“那当然”。

神婆吃过饭。找了一张椅子放在屋中间,点上一柱香,烧了十几张冥钱,两手手指交叉向东南西北各方挽结,念念有词,大请各路诸神。然后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闲,打起了口哨,她说已到了阴间的路上,正在寻找金连的父亲。阴间的差役向她要钱,给了才能进去。在一旁的男人连忙烧了一叠冥钱,果然神婆说“够了”,过去了。她找到了父亲的阴魂,他由于有罪恶正在大河坝筛砂改造。一见了就泪流满面地哭泣不已。他身无分文,衣不蔽体,无房住,只有睡在露天坝的草堆里面。他说他的坟墓朝向了两水洗铧的恶山头,他的坟上没有长草。他生前逞强打了院子前老鹰梁的石头,破了风水,惹恼了土地老爷。因此,多方剿害,家宅不灵。要他们赶快作法禳改。不然的话,竹子去了笋子又要来。金连一家子听的心惊肉颤。

送走了神婆,金连和母亲开始了禳祸的事。她们去看了父亲的坟果然没长草,更深信不疑。她们先是备了纸钱,请人做了纸房子写了父亲的大名以确认产权归属,又用纸做了十几件衣裳,请阴阳老师傅选择日子焚化了。迁坟改向是在夜间进行的。央了邻近的几个男人,用锄头掘开坟墓,敲开棺材,父亲入土时穿的衣裳还没朽烂,骨头有些黑,棺材里长满了霉毛。果然神婆说的是啊。他们将坟墓向迁移了两丈多,并趁堆土时在坟上扎扎实实栽了几大簇黄茅草。在母亲的安排下,金连的男人背上两升米,一瓶沱牌酒,把神婆送回去了。请老师傅到山梁上的土地庙去收游丝,安慰了山神。一切做完了,一家人的心情淡定从容多了。

平铺直叙的日子过得真快,一晃到了年关。大年三十夜,金连和两个妹妹一早就开始张罗煮好了年夜饭。男人和弟弟到所有的祖坟烧纸祭奠后回来,天已黑了。金连把饭菜端放在桌子上,放好,说:“都来吃饭哇。”一家人坐下来,男人将火塘的火烧得大大的,木疙瘩漫不经心地吐着红红的火苗,一跳一动的,冒着淡淡的青烟,吊挂在火塘上的生铁鼎锅的水“嘶嘶嘶”地发出微细的声,从盖子中间的小孔里无聊地喷出热气。金连坐下来,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她忽地想起了母亲。要是健在多好啊。她向着弟妹们说:“你们都来吃吧,当姐姐的哪怕是掉几层皮也要把你们养大。成家。”说着鼻子一酸,两眶泪水在眼里打转。弟妹们听了也都凄然,小的竟忍不住啜泣抽噎。他们无声地向着饭菜,谁也没有动筷,就这样一直坐到天明。担子压在了金连的肩上,推也推不掉。她必须像模像样地担起来。

金连的第一个孩子死了四年多才有了身孕。她突然觉得自己是一个薄命的女人。父母早丧,感情不如愿,一大堆的事情,哪样都要自己操心从手上过。弟弟妹妹像地里的麦子眼见着一天天长大,要读书,要成家,都要花钱费神。好在几年后她终于有了一双儿女,总算是老天爷睁开了眼。金连与男人没日没夜地劳作,供养弟弟读了高中,未考上大学又复读了两次,也算是尽心尽力了。两个妹妹读了小学就没读了,金连做主为她们选定婆家,请木匠为她们做了高低柜、写字台、组合式家具当嫁奁,不比社里任何一个出嫁的姑娘差劲,她的心里平静了不少。

住在老屋里,金连意识到这里的风水已很是不利,人丁不旺,家业凋败。她与男人下决心起造迁建新房。新修了长五间两头转厦的土墙瓦房。新房修起了,她积攒了一些钱,粉刷墙壁,平整地坪。她自己下地像男子一样趋牛耕田,与男人一道带上干粮到后山伐薪烧炭,常常是两头不见天。凡是可以赚钱增加收入的她都做了。一家子到了新居确实有了新的气象。眼看弟弟到了结婚娶媳妇的年龄,金连四处托人帮忙物色对象。她磨破了嘴皮跑断了腿,好不容易为弟弟娶了媳妇。弟弟结婚后,妯娌不和如同冤家仇人,经常吵得不可开交甚至动手动脚。金连毅然将房屋一半分给弟弟分家各自过活,但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仍被弟媳妇骂的个狗血喷头。

骂声她承受了。弟弟两口子的生活有些困难,金连看在眼里恼在心上。毕竟与弟弟是同襟连胞的手足。她对弟弟说:“我看你有文化。还是去学个手艺,可以挣点钱。婆娘娃娃的一家子,看你咋个做哇。一个大小伙子,该要想办法噻。”金连张罗了一通,把自己的缝纫机借给弟弟让他到城里去学裁缝技术。弟弟学了技术,农闲时扛着缝纫机走村串户,挣了不少油盐钱。

如今,金连锁上门走了,在上海打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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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奔月点评:

乡土气息很浓,文字功底颇厚。推荐了!

文章评论共[2]个
似水若尘-评论

欣赏了,很不错的文章。问好了作者!
  【洁尘飞飞 回复】:这是一篇平实的文字.得到你的好评.深受鼓舞.问好了. [2007-10-26 9:44:43]at:2007年10月25日 下午6:48

河信岸-评论

朋友,问好了,请关注我的作品啊!! 互相来往。
  【洁尘飞飞 回复】:一定抽时间看看。问好。 [2007-11-9 18:29:24]at:2007年10月29日 中午1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