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是我的一位朋友,说是朋友,我现在却已想不起他的名字,只记得他姓周,。说不是呢,每当从县邮电局路过,我都会下意识的看看代人写信的小摊,我知道我看不到他的,但我始终改不了这个习惯,就象我始终忘不了这个连名字也想不起的朋友。
初识老周,是在一个冬天的周末下午,我到邮局去寄份稿件,到老周那里买信封时,我无意中看见他的桌子上放着几张信笺,在我不经意的一瞥中我意外的发现,信笺上居然抄着一篇小小说,不过那字写得确实太差,笔画弯弯曲曲的,就像一群乱七八糟的黑蚂蚁蹲在信笺上。
“可不可以看看?”我好奇的说。
“当然可以”,嗓音非常温和,只是不象是一般男人那样的浑厚的声音,显得有点细。
来不及多想,我便看起来,这篇小小说大概就那么六七百字,写的是一位多病的丈夫天天到大河边去,为得癌症的妻子买一种据说是能治这种病的小鱼,挺感人的,只是情节太简单。
“怎么样?这是我写的,帮我提提意见?”当我的视线就要离开信笺的那一瞬,刚才那有点细的声音又传进我的耳畔,显得挺急切。
我抬起头来,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位替人写信的人。40多岁,一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菜色的脸,一身洗得发白的蓝色旧中山服,一顶小孩子戴的那种灰色的旧帽子,只是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满含期待的等着我的回答。
“你写的?”
“嗯,我找了好几个人帮我修改呢”。
我再次翻了翻手中的信笺,当我确信手里的小小说是面前的这位写信人写的时,我说,“不错……”
“真的?”
听出了声音中的那份快乐,我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我真不好意思对这样一个陌生人完整的表达自己的意见,何况这篇小小说虽够不上发表的标准,但对一位街边写信的人来说,这本就难能可贵的了。
“只是字写得太差,嘿嘿”,写信人自嘲的笑笑说,“我的双手都带残疾”。
我们便聊起来,他告诉我他很爱写作,只是书读得少。手残脚瘸,没法下地劳动 ,就在家里练习写作,有时走很远的路去采访。年轻时在电台、报纸上发了不少新闻短讯之类的东西,有一次给县邮电局写的一则短讯在市报上发出来,邮电局长高兴得很,就为他准备了一套桌椅,叫他到邮电局门口替人写信,卖点邮票信封,一天下来好歹也有七八快钱收入,够他一个人生活。
后来我每到邮电局去都会和他聊聊,我也会把我要寄出去的稿件交给他看看,他每次都会笑呵呵的说“不错不错,好好写,你大有前途呵”,每每听到他的这番鼓励的话,屡屡遭挫的我都会找回一点信心。
后来没事的时候我也会到他那里坐坐。只是他的生意一天不如一天,找他写信的人越来越少,人们有事就去打电话,寄信已经过时了。老周就在邮电局门口安了一门电话,他每天边写信边守电话,但不到两年时间,街头电话也过时了。
近几年我交往的圈子渐渐大起来,就很少到他那里去,有一天,我蓦然想起有大半年没到老周那里去了,于是我骑上自行车专门到他那里去,老周说,他的生意糟透了,有时候一天也开不了张,我看了看四周,说,“买管气枪吧,这一带没有加气的小摊。”老周一拍脑袋,苍白的脸上泛出一丝颜色,“我咋就没想起呢,经常有人问有没有气枪”。他马上解开上衣第二颗纽扣,从里面掏出一个口袋,口袋里全是一毛两毛的零钱,一大堆,我帮他数了数,共13元7角整。旁边的一位他的熟人说,买一管便宜的气枪要12块。于是,他慢慢的数出其中的12元钱,用衣袖一张张捋平,把他交给那位熟人,拜托帮忙马上去买一管气枪。然后兴奋的与我测算气枪每天会带来多少收入。
“摩托车每次5角,自行车2角”,我说,“这里是交通要道,附近又没有加气摊”。
“摩托车3角就是了,自行车1角,价定高了不好”。
价格定好后,我拿起他桌上的毛笔,为他写了一块招牌:
加气
摩托车3角
自行车1角
刚写好,气枪买回来了,我说:“老周,我为你开张”,说完就拿起新气枪给我的自行车加气,加满后,我递给他一元钱,老周坚决不收。我说,收下吧,我是你的第一个顾客,别找钱,头开好了,你的生意会更好。
又隔了大半年,我终于又想起了老周,不知老周生意如何?
他生意肯定很好,在那样的地段摆个加气摊,说不定已经发了一笔小财了呢,我高兴的想,老周看到我一定又要感谢我为他出了个好点子。
我专门骑上自行车来到邮电局门口,没看见老周。老周的桌椅前坐在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
“老周呢?”我问。
“那个老周?”
“以前在这里写信的那个”。
“死了”。
“死了?!,啷个死的”。
“不晓得。”
……
“死了有半年了,得了尿毒症,我喊他去吃药,他总说没得事。”旁边的一位算命老头说。
我顿时无语,半年,不正是我上次见他后不久吗?
一个如此坚强的生命居然就这样离开,我感觉到自己的泪就要流出来了。我急忙骑上自行车,猛蹬几脚,去找一个没人的地方,让泪痛快的流下来。
本文已被编辑[仅有余温]于2007-10-29 10:48:03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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