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在我们老家那个地方有三个意思：其一，表示一个汉字，其二，表示一个数字，其三，用在别人身上，表示一个人有点傻，有点二百五，也就是缺点楞少点角，用个文明词叫心智不健全，这个字要是再和“傻”字连在一起，用在一个人身上，就有点欺人太甚的意思了。可惜，傻二出生时还不明白这层事理，当时爹娘给他起这个名字时，也没顾上征求他的意见，那时，他的上面已经一拉溜有了四个丫头片子，傻二的爹费了九牛加上两虎的力气，好不容易弄出来个小子蛋子，生怕不好养，就起了这个名字，这是我们村的老例儿了。傻二的爹，是个只知道白天在地里傻干，晚上在傻二他娘的肚皮上傻干的主儿，他是没能力改变这个老例儿、也想不起来给得来不易的儿子起个好听的名字。所以，等到傻二上学时，对傻二的称呼在我们村下至会说话的孩子，上到快说不动话的老头儿老太太，统统地都叫他傻二。上学第一天，锅老师点名时，看到这个名字，脱口点到了一半，嘎然而止，他教了大半辈子书了，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有姓“傻”的，自己这个“锅”姓到乡教委报到时还被那个上班才半个月的小黄毛丫头片子审了半天，这个“傻”……等到纳过闷儿来，忽然大笑不止，遂在课堂上现场操办，给傻二起了个名字。傻二本姓王，老师说，傻二啊，现在全国正在学雷锋，这是好事，也是事关全国人民能否学一种好风气的大事，你就叫王学锋吧，也算从上学第一天起，就给这个社会做点贡献。傻二有名字了，大名从此就叫王学锋，可是我们村里那些满地跑着玩儿的，拄着拐棍儿走路打晃悠的不管这个，依旧傻二傻二地叫着，一直叫到了傻二娶媳妇儿。

说起来，傻二其实一点儿不傻，这从他娶的媳妇儿身上就能看出来，当然他上学时也很聪明，不过我现在急于给你们介绍是傻二的媳妇儿，所以先不管他上学时怎样。傻二的媳妇儿是邻村张富家的二闺女，小名叫二丫，大名唤作张小美，这丫头从小心高气傲，学习又好，只不过命运不济，高考时突然发高烧，差5分没考上大学，一气之下，发誓回乡创业，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到一定程度，国家刚刚鼓励大力发展私营小企业，这张小美也真不含糊，东拼西借凑了5000块钱，买回来一台缝纫机，一台锁边机，找了个老裁缝领进了门，凭着她聪明的脑瓜儿，把杂志上的新款式衣服都照猫画虎做了出来。那时，正赶上电视里放《雪山飞狐》，那些外出打工的老爷们儿回家过年，村里一下子添了十几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他们没想到，正是这十几台电视无意当中帮了张小美的忙，村里那些刚刚自以为长大又没长大的丫头片子和小子蛋子们，一下子看到外面的世界原来这么精彩，衣服原来还有这么多花样。所以当小美拿出她做的衣服款式到集上一卖，一下子就被抢购一空。半年以后，老裁缝自动放手不干，到了徒弟手下做了监工，一年以后，小美的机子已经增加到了20台，养着26个刚刚毕业没考上大学的丫头片子。两年以后，张小美已经是全乡的致富典型了。在全县的表彰大会回来以后，张小美顺便带回来县长封给她的两个称呼，“农民优秀企业家”和“三八红旗手”。

傻二和张小美是同学，从小一块儿耍大。学校是个完小，那时还是五个年级，拉瓜着附近四个村子的娃子。傻二的村叫上店，小美的村叫下店，学校在二里地开外的刘家沟。刘家沟全村并不都姓刘，只因这个村先前有个很大的财主姓刘，被人们尊称为刘老爷，可惜刘老爷在土改时，不仅地被改了个精光，连挺大的院子也被充公做了学校，一直延用至文化大革命结束。虽然只有二里地，可上店和下店的娃子们上学都要经过一条不大不小的小河，当时水不太大，小河上原本有座小桥，窄窄的，倒也结实。后来有一年发大水，学校停课，等到水撤了，才发现桥也没了。那时，两旁的堤也冲开了个口子，水四散开来，河里水反倒不多了，露出了几块石头，傻二和其他人一样，就踩着石头过河上学。傻二当时学习成绩好，小美也好，两人经常是前两名轮流包了，所以上学也有劲，每天去得早。这天碰到小美也来到河边。傻二在前边先走，小美在后边跟着，还有一步要到岸时，傻二听到小美一声“哎呀”，他一转身，看到小美的一只脚已经落了水，他本能地伸出手拉住了她。谁知这一拉。傻二再也忘不了那只小手。那小手软软的，绵绵的，柔柔的，好象过电一样，那种感觉令傻二简直留连忘松。小美到了岸上使劲一挣，傻二才回过神来，小美还没怎么样，傻二的脸倒先红了。那时傻二14岁，心里已经有了懵懵懂懂的那么点儿意思，就是这点儿意思，让傻二后来可着劲儿学习，现在想来，有点可笑，当时他只有一个目的，不能让小美小瞧了他，他知道，他只要一松劲，小美不仅是超不超过他的问题，而是落他多远的问题。这种热情一直持续到他初中毕业，直到他考上了中专。新婚之夜，小美搂着傻二问他，什么时候，他开始爱上她，傻二说，过河时，确切地说是拉过你的手之后，小美就拿拳头捶他，嘴里嚷着，你这个大坏蛋，直到他告饶了才罢。

要说当初小时候，这里所说的小时候是指傻二在上小学之前，那时傻二的表现在村人们眼里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人想到他日后会考上中专。那时的傻二几乎干遍了他那个年纪能干的所有的好事。6岁时，傻二和隔壁的臭蛋掏出小鸡鸡比赛看谁尿得高、尿得远，谁赢了把自己的玻璃球儿奉献出来。第一次傻二输了，他说不算，咱比谁尿得准吧？臭蛋说怎么个比法？傻二说，你瞧我的，现在你跟我到家里去喝水，他们咕咚咕咚猛喝了一气凉水，不一会，他把胡通里正玩得好好的3岁的大宝和2岁半的毛丫叫来，说，你们想不想要这两个玻璃球儿？大宝和毛丫都说想，他说那好，你俩在这站着，张开嘴，看到没，呆会儿我和臭蛋一起从小鸡鸡里往外撒红糖水，你们俩张着嘴，谁也不许动，谁先喝到，这两小球儿就给谁。傻二刚要开始撒他特制的红糖水，大宝他妈出来了，傻二一慌，尿了大宝一脸，他妈抬脚就追，傻二也顾不上再要玻璃球儿了，裤衩还没提到肚脐眼儿，撒丫子就跑，可是这次不走运，因为裤衩没提到位，跑不开腿，被大宝他娘撵上，球儿没要上，屁股上又长出两个大球。8岁时，他把村里张寡妇气得要上吊，原因是傻二在半天之内为了完成娘交给的“打一筐猪食”的任务，把她几乎小半亩的红著秧子间接着割了个遍。张寡妇刚刚死了老头子，她一个人又是挑水又是插秧，栽上还不到10天！村西头的老光棍孙拴子房后有棵杏树，在还涩得咧嘴时，就被傻二领着一帮子弟兄，趁着老孙头午睡的光景，一下子扫荡了个精光。老孙头出门时，看到一帮混小子的嘴吃的快要咧到腮帮子了，遂追着大骂，我日你们的祖宗！我日你们的八辈儿姥姥！傻二心想，这回老孙头是气疯了，他们都跑出老远了，他还在那破口大日他能想到的这帮兔崽子的所有七大姑八大姨……娘知道后按着他的屁股蛋子猛打一气，问他下次还敢不敢了，他说了两个字：我饿。娘停了手，泪下来了。她知道他是真饿，家里转过春来已经开始借粮了。第二天，同样的故事再次上演，和老孙头紧挨着的，是红军烈属王张氏，自家院里有架黄瓜，傻二领着弟兄把黄瓜糕子全摘了，老太太踮着小脚追出来后，弟兄们吓得四散奔逃，老太太站在用棒子秸扎的篱笆门前，昏花着老眼，大骂死孩糕子时，傻二趴在黄瓜架下，独自受用着黄瓜糕子。多年以后，傻二从网上看到一个他非常喜欢的网络当红女作家说的一句话：hi，亲爱的们，干脆，咱做个坏女人吧，听说那比较容易快乐……傻二想，其实，当初做个坏小子才是真正的容易快乐……

因为家里困难，傻二9岁才上学。

上了小学的傻二才发现，9岁以前的日子也就是一堆臭狗屎，更可气的是，现在明明知道臭了，不仅没办法擦，更糟糕的是根本就没机会擦！

小学里的一切对于傻二来讲，都是新鲜有趣的。首先，不用再看娘的脸色整天去早已光秃秃的山上找金子一样地去挖猪食，更主要的是有四个村子的嘎小子们在一起玩儿，真他娘的爽快！几块石子就可以“中国打日本”，抬起腿来就能“触拐”，五六个人就可以玩玩“老鹰捉小鸡”的把戏，如果他愿意并不怕胳膊疼，随便捡块废纸，里面垫块硬纸板，他可以把全班的“纸宝”悉数收入囊中。别人气也是白气，谁叫你们那么傻，空心儿“纸宝”那么轻，打一万年也甭想把咱的实心货翻飞过去，叫我傻二，你们才是群傻子……可是课下玩归玩，课上傻二是绝对不敢造次的。这倒不是傻二有多听话，他傻二是听话的人么？而是因为，傻二真的从心里感激锅老师。自己老实了大半辈子的爹娘，到上学都不知道给自己起个好名字，9岁的孩子听着人们“傻二傻二”地叫，心里已经开始感到不舒服了。上学第一天，锅老师正式叫他王学锋，在他幼小的心坎儿里感觉自己一下子象是变了个人，虽然到家里，左邻右舍还是照旧叫他傻二，可是在学校里，同学们已经渐渐习惯了叫他王学锋。这让傻二非常高兴，上课也格外规矩，那时学校只有锅老师们俩口子教着这五个年级，一二三年级在一个教室，由锅老师教，四五年级由师娘教。傻二脑子好使，那点东西一点就会，等到锅老师放下一年级的课本，给二年级的娃子们讲课时，傻二也经常歪着脑袋听听。那时傻二不知道，和他有着同样习惯的还有一个小丫头，叫张小美，他更想不到，这个小丫头，后来会成为他王学锋的媳妇儿。

傻二注意到这个张小美，是在年终考试后的发奖大会上，那次考试张小美成绩是第一，他傻二排到了第二，傻二清楚地记得，期中考试时，他是第一，落张小美整整9分。那时他光顾高兴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可是现在，该回家过年了，傻二才想到，因为这个张小美，傻二的这个年过得好象有点酸不拉叽。傻二哪里想到，这种酸不拉叽才刚刚开始，而且将伴随他整个儿的少年时代，直到他初中毕业上了中专。

傻二上中专纯属家里困难，他只想早早地不再让爹娘操心，顺便说一下，当初淘气包一样的傻二，到初中毕业时，已经是个懂事的青年了，他非常理解并感激爹娘给了他上学的机会，上面四个姐姐早早地就回家帮他们侍弄起了地里的活计。现在已经分田到了户，家里粮食是够吃了，可是钱依然不够花。爹娘和四个姐姐几乎整天泡在了地里，爹是个实诚人，自家的地里容不得有半根草。上中专，起码国家有补贴，他省着点用，基本上能够糊弄饱肚子，再说，又跳了龙门，吃上了“皇粮”，他们老王家能走到今天，祖坟上就已经是冒了青烟儿。张小美如愿去了县里上一中。傻二知道这个县里最高的学府里，藏着张小美，这个从小让他酸，让他甜，让他懵懂，让他留恋，让他现在有些失落的同学的全部美好和希望。小美家境比较好，父亲干了一辈子大队会计，哥哥已经通过当经贸局副局长的舅舅的关系安排吃上了公家饭。她唯一的愿望便是能考上大学，她相信，她有这个实力。

上中专后的傻二学得是果树管理。按他的脑子，学这点东西根本不够吃，所以一有时间，他就去泡图书馆，在那里，他认识了高尔基、雨果、沙士比亚和巴金、矛盾、朱自清还有巴顿、尼米兹、拿破仑、丘吉尔等等一大堆形形色色的人物，这些人象一个个小丑似的，整天在傻二的脑子里晃呀晃的。某一天，傻二的脑子里突然晃出了另外一个形象，扎着两条长长的麻花大辫，一身红得象团火似的紧身小褂儿，白白的球鞋，脖子里系着一块漂亮的淡紫色丝巾……那时他才发现，原来张小美这个丫头片子一直藏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在他快要忘掉她时，冷不丁儿地就冒了出来！他决定给这死妮子写封信。

“二丫”，傻二刚开了个头，就觉不妥，人家都上高中了，哪能再叫这个?“张小美”，不行不行，太正统，象是搞外交似的，那就叫“小美”，也不行，太亲切，呵呵，我们的大小伙子，写封信为开个头儿犯开了难！对，就叫“小美同学”!傻二为自己的聪明又高兴了一回，是的，他对自己发明的这个结合在一起的称呼非常满意。

“小美同学：

最近好么？学习很紧张吧？想不到我会给你写信吧，我是谁？我是王学锋，我真羡慕你，有机会上大学，我也相信你有这个本事，当初咱们学校就数你成绩好，瓜瓜叫，祝你学习顺利，身体健康。

顺祝



　快乐

　王学锋

　1982年11月11日。”

写完傻二一数，乖乖，算上标点，一共才一百零八个字，这叫信么?傻二本想写上勿念保重之类的话，可又一想，勿念？谁知道人家念没念着你！再说，傻二心里明白，高中的生活是很紧的，小美有没有时间，还说不好，虽然他很是盼望着小美能给他回信，但是他心里没底。是的，小美，我们的傻二现在已经在心里把张小美叫作小美了。多年以后，有次傻二搂着娇羞的小美把当初写的所有情书拿出来回味时，傻二突然发现，他这第一封信的落款日期是11月11日，这天，是西方的“光棍节”！呵呵。两个月后，在傻二几乎忘了这件事时，他突然收到张小美的回信，信很短，只有一句话：“我很好。谢谢。”然而，就是这五个字三个标点的一句话，让傻二高兴了三天。傻二大概没有想到，他一生的爱情的种子已经就此撒下了，他今生今世的幸福已经有了胚芽……

中专毕业，傻二分到了县林业局做技术员。三年以后，上级提倡干部年轻化、知识化，傻二在自己事先一点不知道的情况下，接受了组织部考察，正式提拔为柳林乡副乡长，党委书记郭玉春是个“工农学”，打心眼里瞧不起这些没上过几天班的“新兵蛋子”，所以迟迟没有分工。两个半月后，县里要开全县的乡镇企业现场经验交流会，当时分管乡企的赵建忠老婆得了乳腺癌，一直陪她在北京住院，其他成员都是“老帮子”了，谁也不愿再费这“王八蛋劲”，眼看大会还有五天就要开始，老郭这才临时把在家的班子成员叫到一起，简单分了一下工，让傻二，不（现在在乡里没人叫他“傻二”），也就是副乡长王学锋同志分管大农业和乡镇企业。这天，党委书记郭玉春把他叫到办公室：学锋啊，你刚来，本来呢，是想让你先学一学，看一看，咱乡呢，还是有一些老传统值得你们年轻人学习的。可是现在呢，不行了，来不及了，好在你年轻，又有文化，可以很快进入角色，我相信你也能很快进入角色，把工作做好。眼下，当务之急是把这次全县的乡企大会开好。啊，这件工作，我可是向分管县长下了保证的，我是要拿红旗的，你要好好干，将来有的是机会。傻二耐着性子听完了老郭这一通前后几乎已经要矛盾透顶的训话，就走出了办公室，他明白，他事业的真正起点，马上就要开始了。

郭玉春是个当了快十二年的老书记，说起话来慢条斯理，乡里这些角角落落的东西，象他的十根手指头一样清清楚楚，所以乡里上上下下几十个人就没看到他有着急的时候，有次他喝高了，正在午休，酣声大作时，县委高书记顺便路过来看看，所以事先也没打招呼要来，走到老郭门口，听到那酣声此起彼伏，时而急流直下，时而腾空而起，时而狂风大作，时而骤雨初歇，于是也没立时推门而进，弄得乡秘书小陈儿在一边抓耳挠腮差点没了章法。老郭提着裤子，裤带还没系好，就走出了里屋，高书记正坐在他那张已经被他的郭氏屁股坐歪了老板椅上，带着一种戏噱的眼神瞧着他，他刚要张嘴说点什么，那缕早已流出嘴角的口水终于再也绷不住劲儿，顺着当年和“红色”斗狠时留下的那道疤畅快地流了下来，忙乱中，他右手赶紧去擦，谁知显示着他至高无尚的权力的那一大串钥匙太沉了，把裤子拽下来半边儿，露出了红裤衩。今年是他的本命年，老婆一下子给他买了三条，在大年初一就立逼着让他穿上了一条，他不敢不穿，他不穿，自己下面的那个玩意儿有想法时，脱了裤子也是白脱，仿佛老婆不是要和他而是要和红裤衩做床上运动。高书记忍住笑，故意严肃地说，怎么搞得嘛，你瞧你象什么样子，下午谁给你规定可以不上班，呼呼地大梦连篇，眼下全县形势不错，各乡都在你追我赶地发展乡镇企业，不要以为你是个老同志了，就可以摆老资格，要给年轻人做个榜样、带个头嘛。可爱的老郭同志彼时已收拾停当，他压根儿就没听高书记嘴里吐的啥，凭他吃了二十五年的行政饭儿的眼晴，他从高书记的眼里，没看出什么火药味儿，临了儿，他笑嘻嘻地说，领导这么忙，还想着我这个老帮子，您就放心吧，我什么时候掉过链子？怎么样？摸两圈儿？据在一边倒水的乡秘书小陈讲，老郭也是邪了，那天下午，他就是有本事让高书记的手气壮得象是十指长了磁性，同时，嘴里还时不时地弄段荤段子，不显山不露水儿地让领导开了半天心，精神物质双丰收，皆大欢喜，自不细说。

傻二马不停蹄开始下乡调研，其实这活儿做起来，对他来讲，就是小菜一碟儿，全乡一共15个村子，数得上来的所谓企业没几个，他半天就转了三个，都不行，上不了台面儿。下午，他来到美尔舒服装厂，等到厂长一出来，他惊呆了，这个风风火火走出来，大大方方地迎接王副乡长来视察的人竟是张小美！说实话，在握住那双曾经让他痴想了无数次的小手的那一刻，傻二的所有心绪象是春天的小草芽芽，一下子就复苏了。一时间，他竟忘记了说什么，只是傻跟着进了屋。这时，关于上中专以后的事情象是过电影一样在脑子里晃来晃去。

那封写了只有一百零八个字的信，收到虽说只有5个字的回信，可是在那个年代，在他情窦初开的日子里，曾给了他多少美妙的暇想，只有他自己明白。以后，傻二在暑假期间，又写过几封信，都是些鼓励的话，甚至想念的之类的字眼儿片字没提，但是从小美简短回信当中，他感到他和小美在心灵上相通的。毕业以后，他只听人说，小美没考上大学，当时他替她惋惜了半天，他又给她写过一封信，大意是劝他复读，可是一直没有收到回信，后来就失去联系了。今天，谁成想，老天把小美又送到了眼前，而且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以这样一种身份。小美更加成熟了，成熟后的小美在傻二眼里更加光鲜了许多，以前尘封了太久的思念和憧憬一下子冲了出来。那天傻二在小美的厂子里吃了午饭，破例喝了个痛快，他到乡里以来，因是初来乍到，从来都是滴酒不沾，这次不同，他特别放松，内心深处，他甚至想故意放纵一回……

小美的服装厂确实搞得不错，因为经营有方，产品质量又相当过硬，所以所有产品，直接挂靠外贸局的远东贸易公司，销往俄罗斯。短短两年，美尔舒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牌子。傻二在厂里蹲了两天，亲自起草了发言材料，在这两天里，他的心里每天都被一种快乐的情愫包围着，他渐渐地感到，他和小美在心里越来越近，但是他还不准备说破，就让这种朦胧的情感再浸些日子吧。说实话，他喜欢这种朦胧，喜欢这欲罢不能，欲说还休的感觉……

经过县政府认真筛选，小美代表美尔舒在全县大会上做的典型发言，获得了强烈反响。晚上，小美盛情款待郭书记和王副乡长，郭书记自然很高兴，多喝了几杯，不知哪根筋犯了劲，这回没有腻歪住，嘴里喊着男人真是没出息，婆娘是个什么东西，直接让司机送他打道回府，找他的不是东西的婆娘去了。

傻二和小美走在县城的大街上，一时间，竟没了话。微风袭来，柳树刚刚吐絮，那种好闻的柳芽放出的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让傻二几乎醉了。好看的月亮升了起来，小美在月光里更加妩媚动人了。

“小美……”傻二咽了口吐沫，欲言又止。

“嗯……”小美沉吟半响，眼睛热烈地看着他。

“我……”傻二嗓子里象是冒了火。

“你个傻蛋……”小美噘起了小嘴。

傻二再不犹豫，这一声傻蛋，让两颗心一下子贴在了一起，他冲动地抱住了她。

傻二这回真的醉了，在洒满月光的柳荫下，他这个二十四的小伙子，第一次吻了他心爱的姑娘。

爱情的力量是巨大的，傻二每天被快乐包围着，工作干得有声有色，郭书记也对这个新兵蛋子开始刮目相看，一年后，王副乡长升任王副书记，除去分管党建外，继续分管乡镇企业，小美的美尔舒也越做越大，成了专供出口生意的远东贸易公司的定点生产基地，公元1988年的九月初九，王副书记和小美举行了热热闹闹的婚礼，郭书记亲自做主婚人，县里分管乡镇企业的副县长专门发来了贺电。

晚上曲终人散后，傻二搂着小美，说亲亲，小美说不让亲，你说说为何想亲，说清了才让你亲，傻二说，我想让你给我生个小傻蛋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