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探亲返回农场，我们几个小上海提着大包小包好不容易在分场招待所歇了腿，已是三月某日的下午近三点了。天还非常的冷。那路，白天有点化冻被车轮碾得稀里花拉，那泥桨表层现在渐渐地又开始冻上了。到我们的连队“沟南”还有十二里路，那可咋办？我们几个焦急万分。听田主任说机耕队有辆蹦蹦车现在去沟南，哥们几个叫我去打听一下。我来到机耕队宿舍，门前一辆车有人在发动。我向他打听他不理我，我进了宿舍打听清楚就是门前这辆车去沟南。我小心翼翼地来到他面前，殷勤地递上烟，跟他套近乎。他乜视了我一眼，照样发动他的车。也不知为什么，就是发动不起来，累得他满头大汗，早就丢掉了皮帽，敝开着那件油积垢落已不知啥毛色的黑不溜秋的工作皮大衣，贴身穿件积满汗渍油渍斑斑的运动衫，豆大的汗水从他已成为大花脸上不断滴下，汗水迷糊了他那双细小的眼缝，大约有一个小时了，车还没发动起来，他那机械式的动作逐渐地缓慢，嘴里不断地骂娘。天已黑了下来，也不知啥时候飘起了雪花，哦！还越下越大。我冻得够呛，又不敢离开，谁知道他啥时候发动起来就开走了，就这样无奈地看着陪着他。见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实在累得拽不动了，“师傅能否让我试试”？我乘机开了口。他苦笑了一声同时摇着头嘴里哆噜着却又无力地将皮带绳递给了我。可能他当时拉得不对劲，往后又没了劲；也可能这拖拉机什么地方有毛病，也可能什么都不是，反正他当时拽不得法。由于他连续一个小时的不断发动，油温在升高，我扣紧皮带绕了几圈，铆足了劲狠狠一拽，只听突、突、突┄┄拖拉机蹦跳了起来。“看不出，侬晏可以。”他总算开了口，是个上海人，我还认为是哈尔滨人呢。

就这样我俩认识了。

那年夏天，我们“沟南”在四十五晌地种了西瓜，长势良好，丰收在望。那帮机耕队老爷们乘黑偷了西瓜，还糟蹋了不少。在过后的几天里，田主任在沟南连队大会上批评了偷瓜行为。这位哥们年少气盛，会上顶撞了田主任，当场就给释了工作权（据说还有什么原因），每天无所事事。我正好少一个跟车的，就把他给要来了。从此，他成了我的搭裆

就这样我俩在沟南同一挂牛车上工作了一段时间，并同大车排一起调往木工厂，他被分配在瓦工班，我照旧赶牛车。

一天，我赶车运砖到他们造房的工地上，人们都在忙活着，他却无聊地不停地将刚安装上的电灯开关线，拍嗒，拍嗒的开─关━开━关━长时间地玩弄着。他的身后站着脸上挂着怒火不断抽着烟的指导员。拍搭一声，开关线断了。立刻遭到指导员一顿臭骂。那顿骂我想他一定刻骨铭心，那一幕我记忆犹新，仿佛就在昨天。他又被剥夺了工作权。

冬天又快来临了，人们忙于贮藏。大车排人手紧缺，我又把这位老兄要了过来，再一次跟了我的车。

秋、冬、春，我们经常要为场部家属拉烧柴，送到那家必定好酒好菜招待，如有必要家属早上还会跟车一起去干活，都会带上午饭，如：油饼、鸡蛋、酒什么的为我们解饿、解渴，上车前还会送包烟给赶车的，目的就是一个━多装多拉。我每次接了烟就扔给了跟车的，家属没辙，只能再给一包，这位老兄当时烟酒不沾，二包烟我一天也绰绰有余了。当第一次卸完车家属叫进屋喝酒去，清高的这位老兄扬长而去。第二天，当不住的诱惑和肚肠的清贫，再不就是秦超瑜、火正红昨夜的对他大脑清洗与灌输，开始了第一次的吃喝而欲罢不能。那时的我们实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七五年和他一起探亲回沪，一路上游山玩水进了北京城，住宿在谭振林所在部队。我第一次进京，由这位老兄指点迷津。一天游玩归来，天已将黑，我俩还在北京的郊县车站等车，他死认那辆到前门能倒换再乘到部队的车，而这路公交车又一直不来，我借微弱的灯光看清了别的车也有到前门，而且车又很多，他就不认那个理，非得乘那辆车。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别的车子停下又开走，怎么跟他说也没用，他说的车就不来，到最后他到好，跳上我说的那路车就走人，把我撇在车站也不管。好在后面车很多，我到了前门，眼睛一亮，这里灯光耀眼，人流如潮。一打听，原来是首都的中心就在眼前。我流连忘返，不知疲倦地又浏览了好长时间，当我赶到部队时，他们都在埋怨这位老兄不可理喻。

七六年初夏，这位老兄要请探亲假不批。我工伤双脚骨折，他以探亲假名义将我护送回沪。一路上他辛苦不堪，我在他的帮助下，才得以安然回家。借此，我再次表示衷心的感谢。由此，我一直感恩不及。

往后的他去了安徽老家。十年后我们又都回到了上海，如今的我成家立业已廿载。风风雨雨、坎坎坷坷近五十个春秋，风霜雨雪近半个世纪总算有个避风的港湾━温馨的家。而我的朋友这位老兄（不知你是否认同我们是朋友），却至今天马行空━独来独往。

怎能忘记：我俩曾在牛车上坎坷颠簸、辛勤劳作；夏日的晚饭后在田间小路上的散步，才能显示出你上海中学高才生的才华与我小六九浅薄的知识碰撞；闲暇时在炕上摆开“楚河汉界”车马炮的斗智斗勇，而你不堪一击，现如今你还耿耿于怀，常来争雄；┄┄

往事如烟，消散在七星泡无垠的黑土地上。岁月可以老去，但心境可以不老，感情可以不老，能在复杂的人世间，拥有这样一段单纯的情感，是一种幸福。你说对吧？西平。

本文已被编辑[漠孤寒]于2007-10-29 23:05:46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