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ne

席晓桦告诉江依明，她正在赶往深圳的途中。席晓桦说，依明，我们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近了。接完席晓桦的电话，江依明便起身走到了窗前。她的声音一直让他觉得温暖。而此时的深圳正在下雨，细细密密的雨点倾斜着飘下来，天空白茫茫的一片。四周很安静，江依明能感到自己心跳加速。他破例对正在埋头苦干的职员说，今晚不用加班，大家可以自由活动。

江依明的公司是两年前才开张的，起初就他一个人，后来业务渐渐多了，才在外招兵买马，发展到当下的三十几人。他安排了手头上的一些工作，然后便开车去了金池街。在摇车窗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仅头发乱糟糟的，胡须也长了些许。现在，席晓桦就要来了，他必须好好地把自己打理一翻。

理发的时候，江依明一直在想，席晓桦是个怎样的女子。两年的时候虽然不长，但也不短，这足以让江依明对席晓桦的生活状况有着非常深入的了解。但席晓桦是个非常吝啬的人，认识这么久了，连照片也不曾发给他看看。透过明亮的玻璃门，江依明看见两个女孩说说笑笑从外边经过，激起了他对她的描绘。他想，她应该也是娇小漂亮的吧。他在心里反复幻想着，几个小时之后，他与席晓桦的见面，将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他与席晓桦相识与网络，曾几何时，他对身边的朋友所谓的“网恋”不以为然，他甚至大骂他们没有脑子。现实就已经复杂得让人应付不过来，更何况网络。但他遇上了席晓桦，所以的疑惑顾虑便在脑海里消息了。那是他的公司运作最艰难的时候，资金紧张，客源稀少，他烦闷得只有埋头抽烟，一支连着一支。当初创业时，他自信满满，可到了现实面前，信心虽然不曾磨灭，可锐气却减了一半。

那时候的席晓桦，像天使一样闯进了他的生命中。他记不清是什么时候，随便点开了一个网页，然后浏览一些白开水一般的文字。好不容易碰上一篇语言流利的小说，结局却美好得令人难以置信。消极的他当下就留言，他说，这个世界哪有那样美好。

可是席晓桦却让他相信了这样的美好。她和他聊天，谈文学，聊股市，她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很多的时候，她耐着性子听他讲商业上的烦杂事物，甚至整夜不眠和他分析讨论。可以说，席晓桦给了他许多的帮助，也是他事业发展的见证人。

后来，他们之让的关系渐渐不那么明郎。追溯起来，应该是江依明对席晓桦表白的吧。记得那是一个很撩人的夜，西方的情人节在中国火速窜红。江依明开着车在街上兜风，四周都是依偎在一起的情侣，他们在不同的路口拥抱，接吻，甚是甜蜜。最后是卖玫瑰的小女孩呦喝声打动了江依明，他下车买了一束，然后拨通了席晓桦的电话。他说，晓桦，我买了玫瑰。

席晓桦淡淡的回复。她说，今天是情人节，你买玫瑰是应该的。

江依明问，你就不想知道我送给谁。他说，我是送给你的。

江依明记得，那晚的席晓桦没有说接收，也没有拒绝。只是日后她对他愈发温柔，关怀倍增。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这样暧昧起来。

two

江依明刚出理发屋，便收到了席晓桦的信息。她说，车已过坂田站。江依明说，我知道了。然后他便环绕着城市，往火车站的方向开去。他要提前到达，看着自己心目中的女孩像天使一般向自己奔来。

将车停好，他前往车站广场。用人山人海来形容这片不大不小的地方是最为精准的，不远处的候车室，即将远行的人们拥挤着，说着告别的话，不时传来小孩清澈的啼哭声。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即使在某个小站台，都时刻充满着分别的残忍。

但江依明不以为然，他的内心被巨大的喜悦填满。想起席晓桦向他提起要来深圳出差的时候，他是多么的兴奋。尽管她是来出差，而非特地来看他的，可是这样的喜悦就足以让他无以复加。他曾经多次提出要去内陆的那个小城看她，可是都被她拒绝。她总是淡淡地说，若是我们有缘的话，一定会见面的。

而现在，她所说的那种缘分，就要到来了。十分钟过后，甜美的广播女声提醒众人，由西宁开往深圳的列车已到站。江依明立即快步往接车处走去。他一边走着，脑子里却在琢磨。见到了席晓桦，他应该淡淡一笑，还是紧紧将她拥抱。他是很喜欢很喜欢席晓桦的，她的声音，她的言辞，她传递过来的每一个字符，以及他们共同拥有的那些隔着网端却异常温暖的时光。他能感觉得到，席晓桦也是喜欢自己的。

陆续有人到验票口检票，江依明就站在其中一位检票员的旁边。手机突然响起，是席晓桦的短信。

她说，依明，我突然间很紧张。

江依明就笑。他说，傻瓜，你快出来啊，我等你。他想想，然后加了一句，他说，晓桦，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刻等了很久了。

江依明四周顾望，依旧不见席晓桦如想像中一般温温婉婉站在他面前。席晓桦应该是认得自己的，江依明想。他在很久之前就将自己在深圳的这些年陆续拍下的照片发给她看，记得那时候她老是说自己臭美。他就调侃道，我本来就很英俊的。

这时候行人都差不多出来了，江依明开始担心起来，怕她遇到麻烦，怕她临阵退缩。他觉得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便拨打席晓桦的电话。却有另一个电话铃声在身后响起，江依明转身一看，一个很普通的女孩拿着电话，淡淡地看着他。

江依明觉得应该不是她，再次转了一个圈，可是那身后那个女孩的电话一直在响。

他挂断了电话，她的电话也在倾刻间没了声响。他走过去，叫道，晓桦。

她微笑点点头。江依明突然间有些语塞。他在埋怨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有想到她就是呢。的确，席晓桦是那种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孩，中等的个子，扎着马尾，许是因为坐车的缘故，皮肤显得较为暗淡，挎着学生包，手中提着旅行袋。这样的她，站在人群中，是一点也不起眼的。

江依明接过她的包，拍拍她的背，说，坐了这么久的车，辛苦了吧。然后牵起她的手，往停车场走去。一路上，两个人都没说话。江依明一直在想，要怎样打消这种尴尬。从心底而言，席晓桦是让他有些许失望的。这么长的时间，让他在心底对她有一种比较形象的描绘。她应该是比眼前的这个她要漂亮的。尽管他在心里一再强调，无论席晓桦美也好，丑也好，他都会喜欢。

three

江依明载着席晓桦回家。在这之前，江依明想过她来了应该让她住哪里。家里吧，男女单独相处，有些不适宜，但一个女孩初来乍到，更不适合住酒店。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把她往回领。

江依明住的房子是他年初才买下的。这两年，他是幸运的，狠狠赚了一大笔。车也买了，房也有了，现在只差女主人。老家的母亲一直在唠叨着要自己领女朋友回去。而这两年，他是根本无心去和其他女性交往的，只因为席晓桦。确切地说，他早已在内心将席晓桦当成了自己人生的另一半。

在车上，江依明不断地制造话题，问她车上闷不闷，是否晕车，途中的天气变化，而她显得很安静，他若是问，她就恬淡地答。他突然觉得，他们之间，似乎缺少了一些东西。而正是这些东西，使得整个气氛变得不那么自然。

到了家，让她先冲凉，洗去一路奔波的尘埃。出来后，她换了一套粉红色的小t恤，一条齐膝的牛仔裤。她很不自然地站地他面前，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江依明还是仔细地看了看她，不是很漂亮，但有种很真实的感觉。他带她去楼下的茶餐厅吃饭，点了她喜欢的鱼香茄子，日本豆腐，还有可口的珍珠奶茶。尽管见了面，他们之间的语言极少，但他始终对她的喜好有着很确切的记忆。这两年，他们在网络上怎样度过的，说了些什么，始终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盘旋。就像很久之前，他们激烈地争论着，哪一种菜肴最好吃。

是呵，他们之间，真的太熟悉了。

晚上的时候，江依明把电脑开了给席晓桦用，他在书房处理工作上的事，和客户机智地周旋，后来打电话和母亲聊天。母亲生气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下次回来还是一个人的话，你就别进家门啦。母亲刺激他，你若是再不成家，怎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他想，要不要和母亲说说席晓桦呢？

最终没有说。他听见隔壁屋的键盘噼噼啪啪地响着，他就在想，她是在写小说呢，还是在和朋友聊天。夜深的时候，里屋却没了声响。江依明敲门进去，她趴在电脑桌上睡着了，很娇柔的样子。他突然有了一种很想过去抱抱她的冲动。但他没有，怕吓着她。就在他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的时候，她醒来了。

他笑道，我以为你睡着了。他说，到卧室里去睡吧。然后把她带到他的卧室，给她铺好被褥，然后离开。

他困在沙发上，辗转了一夜，到天微微亮的时候才沉沉地睡去。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从窗外绵绵地照进来。房间里很安静，她似乎还在沉睡之中。他去洗漱，然后打算去叫她。谁知道卧室里没有人，书房也没有。只有她的行李安安静静地躺在供客人住的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孤寂。

江依明有种很落寞的感觉。他想，人生地不熟的，她会去哪呢？打她的电话，电脑桌上却传来的清脆的铃声。她连手机也没有带。就在他担心难过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起来。他快步跑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提着大袋小袋的席晓桦。

她丝毫体会不到他的担心，只是用她特定的笑容安静地说，昨晚看到楼下有超市，我去买了点菜。

他朝她吼道，谁让你去买菜的，你知不知道我会很担心？

她歉意地微笑，然后默默地去了厨房，洗菜，做饭。看着她的落莫，他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有种心疼的感觉。

她做了他最喜欢的菜。种类倒不多，只有一碟麻婆豆腐，蚂蚁上树，蒜茸菜心，还煲了烫，颜色分明，香味诱人。他尝了尝，味道非常可口。他记得她之前说过不会做菜的，也从来没有吃过这些。他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和巨大的幸福，她为了自己，竟然做了这么多。

four

下午的时候，带她去世界之窗。很多人说，来深圳不去世界之窗等于白来。果然，她玩得很开心。他们之间的语言照旧不多，比起在网络上那段无所不谈的日子，黯然了许多。只不过是，她走到哪里，他就举起相机给她拍照。有时候她也给他拍，她的动作很慢，要好久才拍成一张。他微微笑，在心里想，回去之后要将给她拍的那些照片设置成桌面。

中午的时候，和她去餐厅吃饭。离去的时候，恰好遇见他的熟人，是他刚刚出来闯荡时的一位同事。他先是跟江依明胡侃了一阵，然后打量着江依明身边的她。那神情很不屑，似乎在说，你怎么找了一个这样其貌不扬的女朋友。

她很敏感，他看出来了。和那位同事说再见，江依明拥着她，上了车。一路上她都沉默。江依明终于知道他们之间的隔离是什么。原来在她看来，他很优秀，无论是相貌还是事业，而她很自卑。要不然，江依明说要去看她的时候，她怎么会搪塞呢！

江依明突然有种心疼的感觉，他很想停下车来，握着她的双手告诉她，她是优秀的，他一直都喜欢，但始终鼓不起这份勇气。而她一直低着头，抿着嘴不说话。

回到家，席晓桦默默地去冲凉，然后安静地在电脑前打字。江依明很想认真地找她谈谈，却不知如何开口。怕自己一旦开了口，事情没得到相应的解决，反倒伤了她。夜里，他编写短信给她。他说，我像从前一样喜欢你。把手机在手中颠覆了许久，还是按了删除键。

第二天，他接到公司员工的电话，然后便赶回去处理事情。回来的时候，席晓桦不见了，连同不见的，还有她的全部行李。直觉让他去开电脑，刚碰鼠标，却发现电脑是开着的。一个word文档正打开着，上面写着一行字：原谅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将鼠标往上拉，却发现那篇文字是他自己写的。里面的内容无非是他对席晓桦的想象。他曾经在上面写道：她应该是长发飘逸，美丽动人的天使。

一定是她无意中看了，以为她让自己失望了。他想。他疯狂地打她的电话，却被冷冷的服务台女声告知关机。

他开着车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找，经过的路，不肯错过一个公交站台。他发誓，若是在人海之中看见她，他定能一眼就认出来。

江依明突然想起她说来深圳出差这一说法，他觉得自己糊涂极了。她只是一家小餐厅的领班，能出差的机会并不大。她分明是鼓起勇气请了假来看他的。想起这些，直觉让他往车站开去，在人潮拥挤的大厅，他一直在寻找她的影子。在沮丧之时，突然想起了广播员甜美的声音。他不顾一切央求站内的工作人作，替他进行一分钟的广播。

一分钟之后，整个车站响起了清澈的广播女声。

“请席晓桦小姐速到一楼售票厅，您有票据遗失在此。

几分钟之后，她出现了。依旧是那样不起眼，平平淡淡的。他在人群之中，一眼就看见了她。而她正一脸疑惑地要去询问工作人员。他叫她，晓桦。她惊异，想逃。他大步奔向前，紧紧将她抱住，那样的力度让她想挣脱却又无力挣脱。他把手中的票据给她，她问道，是什么呢。

他说，是车票啊，不过不是往西宁，是往我的家乡，我的母亲要见媳妇，她等你很久了。

她抬头看他，一脸真诚和爱意。她终于抱紧了他，泪眼朦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