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贾柯柯之所以成为我妈的干女儿，是因为她三岁那一年，她的一个出家多年的远方姑奶奶云游到她家的时候，她扯直了喉咙一口气哭了两个多小时。后来姑奶奶要离开她家时，抚摸着贾柯柯的小脑袋瓜子，慈祥地说她命硬，要找个属狗的干妈。

于是做为邻居又属狗的我妈就成了绝佳的人选。

听我妈说，贾柯柯认干妈的那一天，死活不肯叫我一声哥哥。她的睫毛上闪着泪花儿，小拳头捏得紧紧的大声喊，不是哥哥，他是陈希。我也死不承认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妹妹，擦着贾柯柯脸蛋儿上的泪珠，说贾柯柯不是我妹妹，她是我媳妇儿。

六岁那年，我和贾柯柯都上了小学。

我不再喊贾柯柯媳妇儿。天天一大早跑到她家去，安静地看着她妈妈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地。然后牵了她的小手去上学。她的妈妈经常会跟出门来，说柯柯路上要听哥哥话。贾柯柯总会愉快地应了，然后再站住脚，很认真地告诉她妈妈，不是哥哥，他是陈希。

小学六年，贾柯柯一直是我忠实的小跟班。

放学后我经常不回家，跑到离家很远的果园去偷杏子。贾柯柯总是屁颠屁颠地跟在我后面跑，贾柯柯说陈希你等等我啊，你不等我的话我就哭了。我就停住脚，看贾柯柯一路跌跌绊绊地小跑过来。然后贾柯柯小心翼翼地站在果园的高墙下给我放风，手里还拿着语文课本念念有词。看上去十分刻苦认真的样子。

二

初中。贾柯柯开始拒绝跟我同行。她在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认真地跟我说，陈希，以后你跟男生一起去上学吧。再跟你走一起，同学都会笑我早恋了。

后来上学放学的路上，我总看见贾柯柯跟一群叽叽喳喳的女孩子走在一起。我发现贾柯柯开始变了，她头上的发卡一件件地由粉红的蝴蝶结变成了青的苹果，红的草莓。贾柯柯的手里，开始拿上了小虎队的海报。笑的时候，她会伸出手来，捂着嘴，眼睛眯成弯弯的月牙。

十六岁。我和贾柯柯都上了高中。

贾柯柯不再那么排斥跟我一起上学。有时候，连着几个星期她都坐在我的自行车后座上。从家到学校三十分钟的路程，贾柯柯一分钟也不闲着的跟我说话，她能从我们的英语老师的金发上一直扯到月球上有没有广寒宫去。

有一次贾柯柯跟我谈到了未来。

那天她坐在我的后座上，突然问我，陈希，你想在哪里上大学？我说还没想好。贾柯柯说她希望自己能够在武汉上大学。她说我很想在四月樱花缤纷的小路上邂逅一场纯美的爱恋，然后我们会去琴台，听那曲高山流水。五月的时候，我们会手牵了手的去那黄鹤楼，去看看五月的江城会怎么落下一场梅花雨来……

我经常会陶醉到贾柯柯幻想的景象中去。

那天贾柯柯谈到的樱花色未来也让我陶醉了很久。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我对坐在我后座上的她说，贾柯柯，我怎么听来听去都觉得你那个美好未来好像少了点什么。贾柯柯问我少了什么，我说少个白马王子，不如让我粉墨登场吧。我想好了，我陪你去武汉上大学。贾柯柯突然在后面笑着捶我的背，她说陈希你休想。你可是我哥哥。我说你都从来没叫过，不算的。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贾柯柯报名参加了学校的广播站。每个早自习后的课间，我都会听见贾柯柯清脆的声音在校园的任何一个角落响起。

我渐渐发现贾柯柯跟我聊天的时候开始常常提起三班的林立来。贾柯柯说陈希你不知道，林立的文章写得很棒的，听说还经常发表。贾柯柯还说陈希你想不到吧，林立跟我们同年经竟然已经是文学社的社长了。我说那有什么了不起，我还是理科的尖子生呢。我说贾柯柯，你是不是想早恋啊？一天到晚就谈林立。贾柯柯拿大白眼翻我，她说陈希，你懂得什么叫欣赏吗？

高考结束。我顺利地考到了武汉大学。贾柯柯却去了青岛。

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好看见贾柯柯和她经常提起的那个林立并肩坐在麦当劳里。贾柯柯手里拿着麦当劳的圆筒冰激淋，笑起来的时候脑后的马尾上上下下的跳跃。我在贾柯柯身后喊她，他们转过身的时候，我看见贾柯柯突然间满脸绯红。她对身边的林立说，这是陈希，我哥哥。我问林立考到哪所大学，林立说青岛海洋大学。然后我问贾柯柯，你呢？贾柯柯低下头，一言不发。林立说她也考到青岛了。

三

我是先送走了贾柯柯才去学校报道的。

那天的贾柯柯长长的头发披散到了肩上，还穿上了湖蓝色的棉布长裙。她挤到列车窗口跟我告别，她说陈希，记得去看黄鹤楼。陈希，给我找个漂亮贤惠的嫂子。说着说着贾柯柯就哭了，她哭着说陈希，你一定要幸福，幸福给我看，我会想你的。我笑，我说贾柯柯你个傻瓜，我会幸福给你看的。然后指着她身后的林立，说你也一定要幸福给我看。

大学时代我一个人走遍了贾柯柯当年在我自行车后座上幻想过的所有地方。

四月的樱花像雪一样飘落下来，我坐在樱园的长椅上给贾柯柯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我说贾柯柯，很不幸啊，我坐在缤纷的樱花小路上，一连坐了两个星期，竟然还没邂逅到一场纯美的爱恋。你得为我祈祷。我说过两天我就去琴台，去听那曲高山流水。

叠好信，我在信封里装满了樱花花瓣。

贾柯柯没有给我回信。她写了一封充满惊喜和感动的电子邮件给我。她说陈希我爱死你啦，收到你的信我开心死了，寄来的樱花我都收到啦。陈希你一定可以在樱花小路上邂逅一场纯美的爱恋，因为我会为你祈祷的。然后长长几千字都在扯林立，扯她的幸福。这一次她没有扯到广寒宫去。我笑着看完，心却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大三那年我才一个人带着本小说去了琴台。我在四月暖暖的阳光里坐了一个下午，看完那本小说我就回到了学校。我没再写信给贾柯柯，我也发了封电子邮件给她。还附加了一曲高山流水。贾柯柯很快就回了邮件，我不知道贾柯柯说了些什么。这一次我没有点开，任由那封邮件静静地睡在我的邮箱里。

五一长假，武汉的天空开始下起雨来。我在黄鹤楼的落梅轩里打电话给贾柯柯。我说贾柯柯你听见了吗这就是江城五月落下的梅花雨。贾柯柯不说话听了半天，然后她说陈希，谢谢你。

那场梅雨一下就是一个多月。那一个月我没再去任何地方，天天泡在学校的图书馆里。然后突然一天，我发现我对面的座位上多出了一个留着短发的女生。她说嗨，我叫芥娅。她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我恋爱了。

我想到要再给贾柯柯发封邮件，感谢她这三年多来给我的祈祷。其实我知道，这只是我给自己一个面对现实的机会。打开邮箱的时候，我突然看到贾柯柯那封一直在我邮箱里沉睡的邮件。我想了三分钟，然后颤抖着点开。

邮件很短。除了表达贾柯柯对我的感谢外。还告诉我她跟林立分了手。她说陈希，我等着我，五月的时候我要想办法去黄鹤楼，去看那场落满江城的梅花雨。看着看着我的心就一丝丝的疼了起来。

我打电话给贾柯柯，我说贾柯柯你个大笨蛋，你跟林立分了手为什么不打电话告诉我。你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你喜欢了多少年吗？贾柯柯沉默了半天，然后她小声地说陈希，对不起。我说笨蛋你给我等着，等我想办法去看你。

然后我听见贾柯柯小声地哭泣。贾柯柯哭着说陈希，你别来看我啦，我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我们都说好了，一毕业我就跟他去北京。我懵了半天，挂掉电话然后又再打过去。只说了一句话，我说贾柯柯你个笨蛋，你一定要幸福给我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