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三十八岁的生日。生日云者，不过表示人来到这个世界消磨过的时日，本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也不需要什么特别的纪念。可有两个朋友惦记着，想要喝杯酒祝贺。我也只得“随喜”了。

我现在不关心生日，是因为现在的我已不同于往日的我了。记得二十二岁生日时，是在大学里过的，虽只买了点糖食果品，请几个要好的同乡吃，但说明那时的我还是很在意的，并且心中想着，过了这一天，我就该如何如何，比如，有的陋习该改掉，有的事情该完成。总之，是想以那天为界限，开一个全新的“我”。现在，时间过去了三十八年，此时的我要说“新”，就是过去三十八年的经历，凝聚成我的“此在”，我的思想，我的感情，头上的白发，额头的皱纹，都是三十八个岁月的积淀。说聪明也好，幼稚也好，成功也好，失败也好，就这么样了——此时的我，本身就是三十八年生活的成绩。

有人说：人是活在历史之中的。今天的我，是三十八年的结果，明天的我，是三十八年零一天的结果，后天的我，是三十八年零两天的结果……如此类推，愈往后我们去死虽愈近，而我们的生命的质量，却也愈来愈高。果能如此，我们巴不得快点长大，快点变老，好享受成熟的乐趣。可我们还是怕老之将至，畏惧死亡的黑暗。于是，生日的数据愈大，我们也愈恐惧，四五十岁的男女之有“更年期”，亦如十二三岁之有“青春期”一样，都是对将成的“我”的担忧而心理失衡所致。唐伯虎《七十词》云：“人生七十古稀，我年七十为奇。前十年幼小，后十年衰老，中间只有五十年，一半又在夜里过了；算来只有二十五年，多少奔波烦恼。”帐算得很细，但前、后十年都不是他所喜欢的，把一个囫囵的我强分成两截，恰似“男不摸头女不摸腰”，未为见道。

三十八岁的我也没能见道，见道的话，就“不惑”了，但我还有许多的糊涂，比如人生的目标愈来愈不明确，理想和追求离我愈来愈远去；淡泊不能，浓腻不愿；日子过得愈来愈整齐，滋味日觉其寡淡；觉精神之萎靡，感创造之疲钝。倘使见道，便当有金刚般意志，狮子般斗力，而能泯我执，去私见。所以虽然有时说“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青青翠竹，无非般若；郁郁黄花，总是真如”，究竟是纸上得来，不能一烦恼与菩提，同伟大与凡俗。这不？写这样的文章，至少还有清旧帐与识新我的意图，连个生日，也要拿来饶舌。

无论如何，此在的我，就是这个样子了。遮掩不来，文饰无益，那还是去预备朋友们的下酒菜、准备大醉一场为好。

2007-11-2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