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北岭夜半读禁书雪蝉

发表于-2007年11月04日 中午12:37评论-0条

——难忘的军旅生涯系列作品(十)

一本浅蓝色封面的书,在我的书柜里珍藏了好多年。那本纸张已发黄,封面设计和印刷很普通,书中还有很多繁体字的书,是一九六二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巴金“激流三部曲”中的最后一部——《秋》,看到她,就让我想起一段难忘的往事,虽然已存留在岁月的那端,却永远那般清晰、那样令人刻骨铭心,让人不能忘记……

那本书,是一个时代的见证。只有经历了那个年代的人,才会对那些曾经伴随着自己度过了寂寞无聊的岁月,早已破旧发黄的书有着特殊的感情,才会更加感慨现在的新书太多,觉得无所适从。回首往事,不知道该不该留恋那个没有电视、没有互联网、没有歌厅、没有舞场、没有卡拉ok……的年代。那个年代虽然书很少,而且很多书都成了禁书;可是,每当碰到一本书时,大家都争相求借,如饥似渴地阅读,那种强烈的求知欲望是何等的感人!

我时常感谢命运的垂青,让我在那个无书可读的年代能与书结缘,找到一个偷偷读书的机会,拥有一份读书的恬淡。

那是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阳光渐渐地暖和起来,人们习惯地脱去厚厚的冬装,于是一年最忙的时候开始了。这样的时节,也是我们军人最忙的时候,一年的军训也就由此时拉开了序幕。那年,我们的军训地选在“北岭师范学校”。“北岭”是一个乡村,地处前山至拱北的中间位置,是个交通方便,风景秀丽,鸟语花香的地方。虽是乡村,但与内地的单家独院或三、五户人家的小村落大不相同。那里,少说也有近百户人家,房屋按街道形式修建,一些古老的建筑掺杂在其中,既有现代风格,又有古朴神韵;一所师范学校,就座落在这样一个既有乡土气息,又具小镇功能的地方,显得素雅而安静。

初到北岭觉得很欣喜。清晨踏着晨曦出操,闻着炊烟就餐,于是,一天的训练就开始了。傍晚和假日同战友到田间、山头或大街小巷去散步,既可以欣赏田园风光,参观菜农的菜地;又可以观夕阳西下,看天边晚霞,还能听到牧童的歌声和驱赶暮归老牛的吆喝声。偶尔在田间地头或村头小巷碰上当地的村民,他们会热忱地打招呼,我们就用半生不熟的“白话”与其攀谈,有种格外亲切的感觉。

当时,我和另一个战友任教员,轮流上课,半天工作半天闲。那时,所有的人世浮华,都在思绪之外,只剩下一个简单而透明的自己,没有过多的企盼和追求;没有课程的时候就觉得格外无聊和寂寞,于是,师院前的那段石板路就成了我排遗寂寞的场所,石板路旁边的那条小溪就成了打发时光的去处。小溪不宽,和故乡村前的小溪一样,清澈见底,溪水旁长满了低矮的灌木。只是晴得久了,故乡的小溪便会瘦得露出满是小石子的溪底。而这里多雨,清澈的溪水常年不停歇的流淌着,干干净净的。我常常会在小溪边一呆就是一、两个小时,看小鱼儿在水中追逐、小蝌蚪在悠然自得的游弋。

溪边的小路一端通往板樟山,另一头连着与澳门一水之隔的茂生围。那里虽然远离了城里的繁华与喧嚣,却有着乡下的清新与安宁。一天傍晚,我和小林沿着那段石板小路散步,阵阵晚风轻轻吹来,送来清纯的稻花芳香,让人沉醉。在我们前面,有两个中年男女边走边聊,说着粤北的客家话;看得出来,他们不是当地的村民。小林是潮洲人,我问他能否听懂客家话。小林说,能。于是,他随口就“翻译”了几句。我们的对话被对方听见了,他俩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我们互相面对,相互笑笑,打个招呼。一次偶然,便认识了北岭师范学校的俩位教师。他们是一对夫妻,男的姓张,单名一个涛字;女的叫李晓梅,都是揭阳人,暨南师大毕业,分到“北岭师院”已快十年了。

隔着球场的那边,就是师院的教职员工宿舍。透过树枝望去,常常看见那里亮着昏暗的灯,张老师夫妇就住在那里。打那天认识后,我们就成了朋友,时常同路散步,一同聊天。在张教师盛情相邀下,我们去过他家作客。他们的家是一间二十多平方的房子,一个高柜将房间一分为二,一半卧室,一半作“书房”,两张书桌并在一起占去了“书房”的大半空间,厨房就在走廊上,就是这些简简单单的生活设施,已不能再简单了。书桌上有个小镜框十分引人注目,嵌镶着他们八岁女儿的相片。张老师说,为了工作,女儿半岁时就送回老家了,一直在爷爷奶奶身边。书桌上还有一台在当时算是比较奢侈的电子管收音机,那是张老师自己组装的,遗憾的是坏了一只电子管和一个元件,也就成了摆设,这就是那个年代知识分子窘迫的生活境况,如今想来,那已是隔世的景,迷离的梦了!

人最怕的就是无所事事,寂寞无聊。结识了张老师夫妇,在没有课的时候就有了消磨时间的去处,因此,我就成了他们家的常客。张老师擅长物理,喜欢搬弄电器,这与我们的专业相近,因此共同语言也就多了起来,我们常在一起讨论有关的问题。为了使张老师的收音机再响起来,我特地回了一趟部队,想办法找到了那个损坏的电子管和电子元件,还亲自动手帮他修理,在这方面,张教师理论功底比我扎实,但实践经验我却比他强,所以,一句“还是实践出真知”,便成了他的口头禅!

张老师的夫人李晓梅是学中文的,在聊天中,她谈得最多的就是文学方面的话题。她建议我有空闲的时候就多看点书,尤其是多读些中国的古典文学作品,有兴趣也可以选读一些西方名著。我自然很高兴接受她的建议,然而却苦于没有这种机会。张教师从我的话语中听出了我的苦衷,于是,他向李老师呶呶嘴说:“这个,她可以帮你。”

当我再次来到他们家时,果然,李老师给我准备了两本书,我清楚地记得,一本是前苏联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另一本就是杨沫的《青春之歌》。其实这两部小说我早读过,但我依然拿去重读了一遍,不过很快就还回来了。李老师反而称赞我的阅读能力强,其实我是空闲时间多,再加上是重读,也就走马观花了。原来李老师兼管着学院的图书室,这为我读书提供了极大的方便。李老师叮咛我,不要将书转借出去,因为当时很多书属于禁书之列。在那段时间里,我常常躲在被窝里,点着干电池的小灯泡,每晚都读书到深夜,入迷时一读就是一个通宵,而且作了大量的读书笔记。

当我们训练结束,要离开北岭时,李老师送给我一套巴金的“激流三部曲”。那年,指导员生病住院,带到医院去阅读,他回来时,交给我的就只剩下《秋》这一本了。在后来的两年多时间里,我每月都要去张老师他们那里走走,那种难得的读书机会,也就持续了长达三年之久。

与书结缘,实在是其乐无穷。个中滋味,游山玩水岂能与其同日而语!与书结缘,既可看春华秋实、又可读下里巴人;既可在宏篇巨著中遨游,又可在隽永小品中散步,任思绪驰骋,任意念横生;尤其是在那个无书可读的年代,能与书结缘,此中情感,恐怕是很多人所不能体味得到的。与书结缘,弥补了我很多空闲时光的寂寞,也使我失去了许多玩乐的机会。但是,它不仅使我增长了知识和才华,更教会我如何襟怀坦荡地做人、脚踏实地地走路、光明磊落地办事,朴素真诚地生活……

我的这些感慨,仅属于那年、那月、那个时代。今天,我们要感谢这个伟大的时代,为我们提供了那么多丰富多彩的书籍,还有各种各样的读书渠道,已不再为无书可读而发愁了,我们要为生在这个伟大时代的青年而高兴,而庆幸,而自豪。高尔基曾经说过:“青春是有限的,智慧是无穷的,趁短短的青春,去学无穷的智慧。”青年朋友们,珍惜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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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尘点评:

一本书,一种难以割舍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