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年来,我被失眠所困扰。每晚至多只能睡上三个小时。白天,全身困顿乏力,精神萎靡,状态差强人意。
季琳拖我去看了好几个医生,他们都说我患的是心病。
心病?季琳听见他们这样说不禁担忧起来。她总是问我是不是对她隐瞒了什么事情。每次她这样问,我都会找各种种样的话搪塞过去。
今晚季琳有手术,她是一位脑外科医生,工作繁忙,加班是家常便饭。我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午夜十二点也无法入睡。我索性爬起来。这时,客厅响起了电话铃声。我提起话筒,听到了这半年来我心里最憎恨,最不愿听到的声音,是方悦。
琳琳好吗?听说她昨天有点不舒服。他说。
我冷淡地应付了几句就挂断电话。屋里的气氛压抑极了。我想到外面吹吹凉风,就穿上外套离开了家。
外面的街道冷冷清清,几排低矮的房屋在路灯的照射下魅影绰绰。此刻,我也许是街道上唯一的行人。或许,在几处路灯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有些人正在进行着某种肮脏的交易。
一个岔路口右边射出的亮光冲淡了我脑中乱七八糟的想法。我走过去,有一个商店还没有打烊。
这是一家影碟店。店主是一位矮胖的中年男人,我步入店中时,他正在整理一摞崭新的音乐cd。我随意翻看了一下,店里的cd大部分是欧美流行音乐,正好对上我的口味。
我对着那些cd凝视了很久,几乎每一张cd都令人爱不释手。但出门时忘了带钱,此刻。也只好苦笑一下,欲转身离开。
这位先生,没有找到喜爱的cd?店主见我要走,赶紧问了一句。
我停住脚步,不好意思,今天没带钱,明天再来。
不要紧。我见您也是一位音乐发烧友。俗话说:千古知音难觅。这样吧,我这里有一张朋友刻录的cd,就送给您,算是交个朋友。说完,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张黑色封面的cd递给我。
我没接那张cd,毕竟素不相识,哪好要别人的东西。
没事,您拿着吧。这是朋友送我的,里面有一首歌,与《今夜无人入睡》特别相似。听听吧。说完,店主硬是将cd塞进我的手里。
我没再拒绝。或许是今晚特别想欣赏那首与《今夜无人入睡》相似的曲子,又或者是店主的盛情实在难以推辞。总之,我接受了那张cd,并欠身致谢。
听完后把您的感受告诉我。店主一边说,一边为我推开门。
连声道谢后,我怀揣着cd回到了清凉的空气里。
二
推开卧室门后,我看见季琳侧身躺在床上,想必是我出门后才回来的。见她睡得很熟,我便轻轻掩上房门。
我走进书房,打开书桌上的一个小型cd唱机,把那张cd放了进去。然后,轻轻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让全身的肌肉松驰下来。熟悉而优美的歌声在我的耳边响起,“不得睡觉!不得睡觉!公主你也是一样,要在冰冷的闺房,焦急地观望那因爱情和希望而闪烁的星光!”动人的旋律、极富穿透力的男高音,毫无疑问,这确实是我最爱的那首《今夜无人入睡》。
渐渐地,歌曲中出现了一些新奇的变化。叮当作响的风铃声中,两条光滑诱人的手臂扣我的脖颈,樱唇微启,一股摄人心魂的馨香传入我的肺部,并且迅速地扩散开来。一阵暖流从腿部涌入腹股沟。体内顿时燃起熊熊的yu火,那一刻,半年来所有的晦暗仿佛都烟消云散。
一曲终了,仍觉意犹未尽。我折回卧室,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
季琳仍在酣睡,修长、光滑的大腿祼露在外。我伸出手顺着大腿往上摸去,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你干嘛呀?她有些忿忿地问。
老婆,我们很久都没有……我一边说,一边把手往妻子的大腿内侧抚摸。
季琳一把将我的手推开,然后直起身子,在我的脸颊上亲亲地吻了一下。今天太累了,改天吧。她说。
我失望地站起来,叹了口气。在她的脸颊上留下一个吻后,我出了卧室,把自己锁进书房,并从抽屉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上面记载着这半年来我内心最深处的晦暗。这些阴郁的日子里,我坚强地维持着家庭生活,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半年前的一次偶然,我发现了季琳与方悦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方悦已经五十岁了。季琳是他最亲密的战友的女儿,但他竟然爱上了她。季琳对这位宠爱她的“叔叔”也一直十分迷恋。我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她与我结婚只是为了过上一个正常女人的生活,并不是真正爱我。
我成了他们私情的最大受害者。但我只恨方悦,不恨季琳。无论她做错什么事,始终是我最爱的妻子。
三
第二天,我去了一趟影碟店,准备把钱付给店主。但他百般推辞,说什么也不肯收。后来,我们聊起了欧美流行音乐,十分投缘。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刻录的cd给我,这次,封面换成了绿色,而且他仍然不肯收钱。我拗不过他,只好不再提钱的事。
那首歌不是真正的《今夜无人入睡》吧,是什么歌?接过cd时,我问了一句。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帕瓦罗蒂,或者是老摇滚?“甲壳虫”?店主冲我眨了眨眼睛。
尽管我不愿承认自己对两张诱人的cd着了迷,但事实就是如此。每晚我要听上几遍魅惑的音乐才能暂时平复内心的郁愤。其实,我早知道cd中藏有色情的成分,但自己就是无法自持。不仅如此,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我又从他那儿买了好几张cd,并且与他渐渐熟悉起来。
与此同时,季琳与方悦的暧昧关系仍在继续。我还是一如既往地戴着一顶“绿帽子”,因为我太爱季琳,无法逼自己将这个秘密公开。所以,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我就会借用一些麻醉药品,例如可卡因之类(这是我从一个朋友那里搞到的)。当然,也要依靠那些色情cd。此外,我也会去找店主聊聊音乐。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我们在店里聊天。我突然对他说他的那些cd不是很好,里面藏有色情成分。他听后咧嘴大笑。这些cd里面根本不存在色情。这是西方追求情爱的真实与自然的表现。你之所以会误解,实际上是两种文化之间的分歧。你喜欢欧美音乐,应该清楚这一点的呀!说完这番话,他带着一种嘲讽的神情望着我。
显然,他的话起了作用,因为我开始犹豫了。紧接着,他又不失时机地谈了一通欧美情爱文化。他说的每句话都十分合理,根本不给我辩驳的机会。渐渐地,他占了上风,我已经被他驳得词穷理亏。
见我窘迫的样子,他趁势问了一句非常大胆的话。你的夫妻生活不太如意吧?
我一下子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应付。眼前的这个家伙突然令人生厌,但他说的话句句都切中要害。
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请您为我的新店提一点建议。他有意化解不和谐的气氛,岔开了话题。
我奇怪地被他说服了,跟着他上了车,也许我是不甘心败给他,想寻找机会反击。
我们穿过几条繁华的街区,然后他把车驶进一栋大厦的停车场。他告诉我往前就不需要车了,我们要去的地方只能步行。
出了停车场,我跟着他左拐右转,进入一条狭窄而幽深的巷子。在一栋灰色的旧房子前,他按了几下门铃。一个瘦高个为我们打开了门。走进去时,昏暗的走廊令我很不适应,差点摔了几跤。
在他的搀扶下,我勉强通过了走廊。随即,我们推开了一扇门。顿时,我的眼前豁然开朗,那是一个宽敞的大厅,装修得极其奢华,灯光眩得人晕头转向。沙发上坐着几个性感、妩媚的祼体女人。
欢迎来到“热舞bar”!他说。
你在组织卖淫!眼前的景象让我吃惊不小。
no,我从事的是服务行业,也就是第三产业。他诡辩地回答。
算了吧,你是在狡辩。我说。
不说这些,挑一个,怎么样?他问我。
谢了,我有妻子。我一口拒绝了他。
他狡黠地笑了一声,得了吧。你妻子未必能满足你下面那个玩意儿。从你来到我店里的第一天,我就察觉到你心里有难言的苦楚。挑一个吧,有什么火你都可能冲他发。绝对的驯服,我保证。
我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吹了一个口哨。一个身材惹火的女孩立刻从里屋走了出来,站我我们的面前。
这是我们的王牌,好好享受吧。他拍拍我的肩膀,退出了房间。
眼前的这个女孩太美了,令人无法抵制身体内翻腾的欲望。我的双腿不受控制地跟着她进入另一个房间。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我仰面躺在柔软的床上,她俯下身子缓缓脱去了我的衣裤。令人心脏狂乱不止的肌肤相亲以及销魂蚀骨的香气让我一步步滑入罪恶的深渊。
店主说得没错,她确实是这里的王牌。每一个动作都几乎要了我的命。每一个动作都让我在深深悔恨的同时,酣畅淋漓地享受着前所未有的快乐。
完事后,我躺了很久才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女孩缠着我问我的名字,一种既深且沉重的负罪感使得我冷漠地甩给她三百块钱。此时此刻,我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眼前这个寡廉鲜耻的女孩。
我到大厅结了账,然后迅速离开这个污秽的地方,跑到外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清新的空气。
四
从“热舞bar”回来后的两天,我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不敢面对季琳,害怕她会窥见一些蛛丝蚂迹。她以为我生病了,对我的状况很担心。
第三天下午,我说服自己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季琳没在家里,快到午夜十二点半的时候她才回来。她没脱鞋就趴在床上。我为她脱鞋的时候她突然对我说她想辞职。我吃惊地问她原因。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折成小块的报纸,是今天的《晨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这样一则新闻。
血腥凶杀,街头惊现无头女尸
警方查实,这名女子是昨日凌晨被杀害在m大街的。凶手残忍地割下了她的头颅。据法医鉴定,死者的年龄在22岁左右。另外,据警方透露,根据掌握的情况推断,死者极有可能是一名妓女。
我读报纸的时候,她乖巧地依偎着我,嘴里不停地诉苦,工作太累,上夜班太危险等等。
你有车呀,不会有危险的。我这样安慰她。
有车也害怕,况且我想抽更多的时间陪你。你这段时间瘦了一大圈,我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她说。
我动情地把她拥入怀中,脸颊一阵灼烫,愧疚得无地自容。我告诫自己,那种肮脏的事仅此一事,决不允许再发生。
不过,有些东西一旦粘上就很难摆脱,它们就像一团黏稠的胶状物紧紧地附在你的身上。
几天后,我在c咖啡会所意外地看见了季琳和方悦。他们一直在谈话,没有注意到我。我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但我能够感觉到那是一次重要而严肃的谈话。
我的心情糟透了,拼命地强压着心头的怒火。因为在谈话期间,方悦始终紧握住季琳的手,并且还不时伸手抚摸她的脸颊,显得温情脉脉。这个老混蛋根本无视我的存在。
我再也忍受不了,愤怒地跑了出去。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热舞bar”。我想找第一次来的时候为我服务的那个女孩,但我一提到她的名字,里面的人就以一种恐怖的表情告诉我她几天前被人杀死了,头颅被割了下来,尸体被扔在街头。
听闻了这件骇人的事,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心里泛起一股莫名的恐惧。不过,随着一个丰腴貌美的女孩为我宽衣解带开始,这种恐惧就逐渐消失。我又在极端矛盾和复杂的心理——负罪与发泄的支配下接受了她优质的服务。
从“热舞bar”出来后,天已经黑了。我刚打开手机电话就来了,是季琳的。她发现从c咖啡会所的三楼到地下停车场,有一个黑影一直暗中跟踪她。她不敢进停车场,现在仍然站在门外,要我马上去接她。她的声音在颤抖,显得惊恐不安。
我一听急了,赶紧驱车前往。我开得很快,用不了几分钟就到达停车场门口,季琳正站外面瑟瑟发抖。我把外衣脱下为她披上,然后拥着她进入停车场内。当她的高跟鞋磕击地面时,空荡荡的停车场也随之附和地发出一阵清脆而响亮的声音,还伴随着缕缕回音,着实令人心悸。我们走近她的红色跑车时,一个拐角处的墙壁上惊现出一个黑影。我来不及多想就快步地跑过去。果然有人在那儿!一个衣衫褴褛,相貌粗鄙的流浪汉靠在墙角冲我呲牙咧嘴。原来他一直在暗中窥视我们。我怒火中烧,一拳击打在他的脸上。他措手不及,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没等他反应过来,我又将愤怒的拳头猛砸在他的身上。他冲我大叫住手,我不仅未加理睬,还将手换成了脚,用脚尖猛踢他的肋骨和腹部。
季琳被眼前这一幕吓懵了,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几个保安听到惨叫声后跑了过来,其中的一个用手使劲抱住我,硬是将我拖到一边。
流浪汉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但我仍然怒不可竭,在我的眼中,他仿佛就是方悦,我恨不得立刻宰了他。
shit(大便)!如果你再骚扰我妻子,我会杀了你!把你的头剁下来喂猪!我愤怒地冲他咆哮。
五
事后,我被带到了派出所。季琳通知了律师,在他的帮助下,我只负担了一笔医药费就没事了。
回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和季琳谁也没有说话。后来,她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责备我不该动用武力。她说她从来没有见过我那样粗暴、残酷地对待一个已经丧失了反抗能力的人。当时我的行为简直跟一头……野兽无异。说到“野兽”这个词时她明显停顿了一下。用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自己的丈夫有些过分,话说出口,她就感到了后悔。
被自己的妻子称为“野兽”,我心里难受极了。她与方悦这些年来纠缠不清的关系又浮上心头,我控制不住情绪,对着她又喊又叫,火气也越来越大。她被我的反应激怒了,先前的后悔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恼怒的责问。
你这段时间很不正常,整天神经兮兮的。还有,10月14日的凌晨,我醒来时发现你不在床上。几个房间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你。你一定离开了家,你跑去哪里了?为什么你回来时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你的那件灰色的茄克衫呢?她连珠炮似地问了我一大串问题。
我一下子哑了。10月14日凌晨我离开了家?她说的是真的吗?我完全想不起来。
还有,书房里那几张封面五颜六色的cd是怎么回事?说啊,里面为什么尽是色情歌曲?你一定有事瞒着我!见我默不出声,她仍然不肯罢休。
她那咄咄逼人的架势把我的情绪推到了悬崖边上。我感觉自己顷刻之间就会崩溃。为什么她说的这些事我全然不知?为什么她要这样逼我?她一定不爱我了!或许,她从来不曾爱过我,她爱的只有方悦。
你为什么要逼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但你们别把我当成傻子,迟早有一天我会亲手割下方悦的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和她都惊呆了。旋即,她用手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这种摊牌的方式糟糕透顶,也许,我们之间真的要结束了。
我一刻也不愿待在这里。我跑去书房把黑色封面的cd带上,然后夺门而出,驱车去了“热舞bar”。为我服务的仍是上次那个丰满的女孩。她很温顺,我十分满意,完事后,我吸了一点可卡因。之后,我把她带去一个偏僻的地方——m大街,这里有一个废弃的化工厂。
尽管不明白我为什么带她来这个阴森的地方,但我答应给她五百块钱。为了钱,她毫不犹豫地跟着我,贪婪的女人,蠢得可悲。
她的脸像极了方悦,一样的丑陋、无耻,令人深恶痛绝。我的头渐渐昏胀起来,一定是可卡因开始起作用了。这种致幻类药物可以使人摆脱烦恼,当然,如果能配上那首渗入色情的《今夜无人入睡》,效果会更加美妙。于是,我把黑色封面的cd放入车里的唱机,稍顷,诱人的歌声便飘荡在我的周围。
我不想再看见这张丑恶的面孔,我决定让拥有这副面孔的人永远消失。于是,我趁她不备,用左手猛地扼住她的脖子,右手持刀狠扎进心脏。她哼也没哼一声就倒下死去。
我利落地割下了她的头颅。提着头,我走进化工厂里的一个黑暗的房间。在房间的一角的地上,有一个巨大的玻璃器皿,里面盛放着另一个头颅——“热舞bar”里第一次为我服务的那个女孩的头就在这里。警察为什么就没想到在离死者尸体不远处的废弃的化工厂里就藏着她的头呢?
同上次一样,我也把这个刚割下的头颅放在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器皿中。然后,我脱下外套,穿着单衣回到了尸体旁。
我拖着尸体往外走。这时,一阵长长的、响亮的、持续不断的尖叫传入我的耳中。我抬起头来,季琳站在门口。原来她一直悄悄跟在我后面。刹那间,我的大脑里“嗡”的一声巨响,眼前一团漆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尾声
季琳想方设法来监狱探望我。我的时间不多了。警方已经查明,我长期精神压抑,又服用了大量的可卡因,导致神经紊乱,在失神的状态下杀了两人。审判的结果是死刑。
季琳哭得像个泪人。她告诉我那天在c咖啡会所,她和方悦是在谈分手的事。从那以后,她与他断绝了一切关系。但无论如何,她都是对不起我。
我很平静地听完了这些话。我告诉季琳,我的生命快结束了,但她的人生还很长,要勇敢的走下去。说完,我闭上了眼睛,什么都不愿再说。
一个人距离罪恶的深渊也就一步之遥。不过,现在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一切都结束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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