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亲的死
悲恸的女子拥有桃花般的容颜,在她25岁第十个月的中旬,单薄孱弱的她迎来第一次家庭变故,母亲的死。
一个世人终究无法逃遁的结局,一场病痛,早早降临在一个年仅45岁的女人身上。
母亲走时,样子清晰。干燥而生硬的粗厉长发胡乱地窝成一团,压在头下,门帘上还斜斜地趴着几缕。她面色铁青、瞪着不甘的眼睛、眼角挂着泪痕,布满绝望与挣扎,洁白的床单上留下两滩潮湿的泪迹。她瞬间丧失悲苦,失去呼吸与笑容,僵硬的肢体,散发死亡与泯灭的痕迹。城市尘埃、操劳与饥寒,都瞬间消失。身体上拥有痉挛未曾平息的痕迹,看得出来,是在无望与抗争中丧失呼吸。
她伸手抚平母亲蜷缩的腿脚,用手指反复平抚她手臂上、额头上暴起的青筋,一切毫无用处,滑过的肌肤依旧凸显原有的样子,她突然丧失言辞与思维,静静站着,像一个巨大没有悲伤的橡胶人。
残破人寰,拥有一种无法解脱的宿命,注定的消隐,只能逡寻,而不可更改或绕道前行。从母亲身上,她看到生命的卑贱与弱小,无法挣脱逃离的藩篱,无从跨越并腾飞。
庭玉起身向父亲告别,她请了假,已经不能再拖,必须返回。
父亲背对她站在窗前,一言不发,他的思想显然还未曾复原,一切都来得太过突然,身心不停流血并自我舔舐,没人能走进他的内心并安慰他。她一直是个孩子,不能够说出令父亲转移痛苦的话语。
父亲始终没有回头看她,一直盯着窗外,大团落叶犹如钝重的雪片,纷纷扬扬。有几片飞进屋里,落到地上,发出沙沙滚动的声音。
有风进来,吹起她的衣襟与长发,她发觉父亲的孱弱与苍老。幼小的时候,认为那是一堵墙壁,可以抵挡所有的风雪雨电,如今却像空中荡来荡去的简易衣架。令她黯然,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愁苦与悲怜无从填补这个家庭的缺失,无人再按时叫她起床,为父亲烫熨衬衣,为一家人准备可口的早餐。消逝了笑容与声音,饲养在后花园的弱小动物遭到遗弃,相继流落或施舍他人,遭到冷落的院落连小动物的叫声都瞬间匿迹,陷入一片死寂。
父亲一段时间郁郁寡欢,不再拥有笑容,脸色阴郁布满伤痛,凝固的表情,长久无法消隐。他能够一整天闷声不语,坐在花园后面的古朴小亭下,独自抽烟并沉思,一袋接一袋,浓厚的烟雾像一团团愁绪,毫无止息,令人不安。
她能清晰感到,一个离去女人所在父亲心中的位置。能够想象他们曾经相濡以沫的爱情,并不是死亡与分离所能证明的。
父亲的情绪,令她滋生忧虑。她怕他出问题,时常抽空回家,看望并试着说些安慰的话。她走到父亲身边,轻声而柔和地讲述学校的事,以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父亲低头沉默,狠猛抽烟,大团烟雾,像天空的云朵,无法飘散,他吸一口,再吸一口,并用力吐出,再吐出,带着低低而沉闷的叹息。看得出来,他对她的规劝,置之不理,他根本不对她的话题感兴趣。她的絮叨,并不能达到丝毫的目的。
二 组建新家庭
庭玉就读于本市一所知名大学,正值韶华之年,身材纤细、长发、白球鞋、大眼睛,喜欢穿宽松肥大的衣裙,喜爱思索并运动。忧郁的女子,思想是复杂的。会在寂静的夜晚,用笔在纸上写下带着阴郁色彩的小诗,像她那拥有善感而美丽的气质。
周末或者闲暇常常回家,不是不得以,而是一切不同了,她要留心并担起母亲的责任。她尝试去烧饭、洗衣服、烫熨衬衣并打扫院子和拆洗被褥。她笨拙而吃力,令父亲心疼。每当这个时候,父亲总会叹息说:
“你不会干,放着吧,保姆来了再说。”
“没事,总是要学的,爸爸。”
两天后,父亲打电话告诉她,保姆来了,已经在家安顿。是个不甚年轻的女人,手脚利索,想必干惯了家务。以后家里一切繁碎,她不必再操劳,也不必为家事担忧,用心学习吧。
一个大雨的午后,天气寒冷,又是个周末。庭玉从学校出来,把书包顶在头上,裹进雨幕,打算去公车站。拥挤的校园门口,站满手拿雨具并焦急张望的父母。
庭玉抬头,看见拥挤的人流后面,父亲微笑着举起一把伞,站在黑色的宝马车旁边,朝她一直挥手。她瞬间感到暖意,笑着跑向父亲,钻进汽车。
“爸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下雨了,我来接你。”
“你还回公司吗?”
“今天不去了。最近怎么样?紧张吗?”
“老样子,大学靠自觉。我正努力补课,这阵子课程拉下不少。”
“嗯,好好学。庭玉啊,爸想跟你商量件事,不知该不该说……”
“什么事?你说吧。”
“庭玉,你知道你妈一去,我备受冷落。毕竟我们相居二十多年。但无论如何你爸还未老去,想在渐渐垂暮的日子里,再找个温暖的人作伴,毕竟人生寂寥,无从逃遁啊。前天朋友帮爸介绍一个对象,已经见了面。彼此都感到合意,所以父亲想跟你商量。”
“好啊,爸,这样妈妈也放心了。毕竟生活需要扶持,不能永远一个人独行啊。”
“不过,对方也有一个女儿,和你年龄相仿,在读大学。如果可能,她会一起搬来。”
“爸,可以的,我正好也有个伴。她比我大吗?”
“差不多年龄,她小你几个月。”
父亲沉默了,眼里有泪光,是被女儿的宽容打动的。庭玉歪着头,望着窗外飞掠的树木与雨幕,隐约感到未知命运的放逐,她无法猜度陌生人群的介入,原本的家庭是否会依旧平静?而她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驱使?窗外飞驶的人群与高楼,令她感到微微眩晕。
正如父亲所言,一年后,她迎来第二次家庭变故,算是一场大喜,父亲再婚。
父亲西装革履,笑容满面并显得年轻,他眼神柔和并拥有光彩。前一阵的悲戚与失落已经荡然无存,笑容与欣喜再次笼罩着这个半百之年的男人。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白色的婚纱,手里捧着一束血红玫瑰,笑容端庄而矜持,他们彼此都拥有第二段婚姻。看到女人笑得花枝乱颤,想必也为自己的锦绣前程感到自足。
女人带来的女孩果然与庭玉相仿,身高差不了多少,都是长发、身段纤细、不过女孩长了一张苹果脸,圆得近乎像网球,一双尖利而翘起的眉梢,显得精致、聪慧,小嘴巴,红通通的,嘴角右下方长了一颗泪痣,拥有机警与猾狤。
她就读于本市另一所大学,学校不很出名,但每年的生员却很多。她穿着大红色套装衣裙、红色高跟鞋,细长而尖锐的鞋跟让人感到一息尚存。头上别着一支新鲜的玫瑰花,艳丽的、带着露珠的、散发颓靡萎缩的气息。她笑着随女人进门,并一眼看到庭玉,她怔怔地盯了她几眼,嘴角微微抽动,旋即眨了眨眼睛,感知到庭玉的身份后,并不言辞。
父亲的表现,绝无仅有,满脸荣光,再次笑着从大厅一侧闪现,并对站在大厅里的女孩友好拥抱,女孩瞬间缩在父亲宽大的臂袖间,侧脸偷偷看了庭玉一眼,一脸得意。父亲慈爱地拍着女孩的双肩,并笑着夸她,身后的女人抿着嘴笑,样子甜美。
旁人投来羡慕的目光,并赞叹着,赞叹女人的眼光与手段,半老徐娘,竟如此好命。喧闹而热情的人群,似乎都没注意到庭玉的存在。令她感到醋意并备受冷落。她转身打算离开,却被父亲叫住:
“庭玉,来,介绍一下。这是你的妹妹,文妤,这是你妈妈。”
庭玉微笑着点头,并一一交流眼神,口中不停说着:
“欢迎你们到来,欢迎你们到来。”
文妤走到她面前,倾斜的眼神从她的脸上滑到脖子上,并伸手拉一下她脖子上的围巾,似笑非笑地喃喃道:
“噢,我有姐姐了。”
三 妹妹
家里突然增添陌生人的笑与嘈杂声,令庭玉感到不适。毕竟非同过去,故去的母亲娴静温和,说话低声细语,拥有内敛与矜持,家的氛围永远都是恬静的。而如今家里到处是窸窸窣窣的走路声、哼着小曲、高声喊着找东西、用力关门的声音。像一个众人拥塞的旅馆,走廊里到处是脏话与陌生人混迹的笑声。她闭上眼睛,感到一种浅忍的愠怒,一种长久而稳固的失却,父母怀中的宠儿,突然间,遇到不测,一切都攸然不见。
没人再关注她,关注她的生死与情绪,包括父亲,她能感到父亲受到了忡惑,被一个完全超过母亲年龄的女人媚惑着,包括女人带来的女子,都如出一撤。
她突然感到自己地位的丧失,渐渐出现的隔膜,一种无法走近的距离感。她感到自己像只遭到遗弃的幼兽,瑟缩着躲在墙角下,恐惧着并毫无设防,她预知不很明亮的未来。
她走进洗手间,感到一阵晕眩。干燥光洁的浴缸与洗脸台,包括挂在墙上的毛巾,甚至洗面奶与牙膏统统被人用过,她心头窜起怒火,低劣,她暗暗骂道。鉴于气氛未曾平息,她强忍着。
她知道,终究有一天会爆发、崩溃,这是不容置疑的结果。
她完全习惯并遵守长久的独处与完全的自由并随心所欲,不喜爱东西被人糟蹋,而且这一切并没不与她打招呼,她的一切私人空间任意遭人践踏。真让人怀疑女孩的修养与家教。无奈,父亲的宠爱,一个教子无方的老女人拖来的油饼,她只能一再强忍并保持默然。只是容忍是一种极限,她柔弱的样子掩饰不了内心无法填补的暴戾与难以驯服,继承了母亲的样子。不过她也继承了父亲一些特色,犹如心机之类的。同样的年龄,她要显得善于思考并观察人心,懂得摸索表象下的真实本色,一般不会轻易表露与发作。
她咬咬牙在床上辗转反侧,怀里质感细滑而柔软的靠枕令她想起母亲的大手,她闭上眼,沉浸着,不愿醒来。
突然门被撞开,刮进一阵风,飘进一股洗浴液的香薰气息。女孩头上包着毛巾,身上裹着浴巾,跑进来大喊道:
“喂,有浴帽吗?”
庭玉闭着眼没来及说话,就感到胳膊被人狠狠推攘一下。她烦躁地睁眼,看到一张干净愠怒的脸贴在她眼前,她迟疑了一下说:
“进别人房间不懂得敲门吗?你没看见我在睡觉吗?浴帽洗手间里有。”
“呵,口气挺大啊,我不知道什么地方?你帮我找,快点。”
“我不知道。”
庭玉终于掩饰不住怒火,脱口反诘女子。然后不悦地翻身,不再言辞。身后传来有力的关门声。
突然外面传出尖叫声,庭玉一惊,从床上弹下来,奔出去。
敞开的洗手间门口,她朝里面探了探头,顿时感到胸闷气短,洗脸台、地上扔满了乱七八糟的用品,浴巾被揉成一团胡乱地吊在架子上,地上一滩水迹,浴缸里水未放掉,上面飘一层厚厚的泡沫,令人作呕。她努力使自己镇定,强压怒火说道:
“浴帽找到了吗?”
“噢?刚找到,已经用了。你不是不来帮我找吗?”女子扬起眉梢,带着挑衅的眼光倚在门框上说道。
“以后请不要轻易发出惊叫,会吓到别人,这是对人的尊重。还有不要随意动用别人的东西,这是最基本的礼貌。”
“你以为这只是你的家啊,也是我和妈妈的。我爱怎样管你什么事儿?”
“你是在读大学吗?真令人怀疑。家是大家的,都有责任维护。”
“你去维护吧。”
庭玉还未转身,门已经被狠狠扣上,她吃了个闭门羹。气得她七窍生烟,她咬了咬牙,忍着没去踹门,转身离去。
四 争斗
突来的变故改变了原本家庭的面目,庭玉草草收拾行李,打算返校。女子看到庭玉要走,也慌忙收拾衣物,并招呼母亲为她整理背包。庭玉不屑,直径下楼,来到父亲的卧室,父亲不在。她又跑去书房,看到父亲正坐在阳台下的藤椅上,聚精会神地浏览书籍,室外透明的光线照进来,散发干燥温馨的书籍清香。她走过去伸手抚摸那些精装的书札。父亲注意到有人的走近,他从吊在鼻梁下的镜片上抬眼看了一眼。
“有事吗?”
“没什么事,爸,我要回学校了。”
“好啊,回去吧,该回去了。”
“爸,我想……”
“有什么问题吗?有什么就说吧。”
“没……没什么……了,爸,我要走了,你保重身体。”
“等等,玉,我让司机送你。”
庭玉走出父亲的书房,新婚女人坐在客厅里缝制一件碎花短衫,她低头熟练地穿针引线,红色的线密密斜织着。脚步声传来,女人抬头,笑着说:
“庭玉啊,要走啊,路上注意安全。”
“是的,母亲。”
“妈,我的汗衫缝好了吗?我也要走,快点。司机应该先送我的。”一个尖利的声音从楼上传出,同时传出“咚咚”的脚步声,庭玉转身出门。象征地位与气势的宝马车安详地停靠在楼下。庭玉耸耸肩上的背包,走到车前。用手指敲了敲玻璃说道:
“杨师傅,走吧。”
“好咧,我今天的工作就是送两个公主返校。”
杨师傅从车里出来,接过她的背包,往车后走去。
“杨师傅,还有我呢?”
文姝抱着背包从屋里冲出来,飞快地下楼,跑到杨师傅刚刚打开的后备箱前。将背包和一个大大的速食袋往车里一扔,转身跑到前面,拉开车后门,坐进去,并用力将车门带上,哼着小曲斜睨一眼窗外的庭玉。庭玉仰脸不看她。随手拉开前面的车门,坐到副驾驶座上。
“坐好了,走啦。”杨师傅一声下令,车子徐徐开动,拐个弯,往小区正门跑去。庭玉和文姝的学校正好在城市两头,车子到了大门口,杨师傅问道:
“两位千金,先送谁?”
“先送我,杨师傅,我们学校近。往那边,那边走。”文姝伸直胳膊给司机指道。
“杨师傅,先送她好了。我不太着急,我们下午才上课。”庭玉按捺怒火,不屑地把脸扭向窗外说道。
“是啊,是啊,她不着急,没关系。”文姝重复解释道。
“我说你怎么回事?总跟我较劲是不是?什么身份不知道啊?”庭玉忍无可忍,扭过头斜眼瞪着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孩从第一次踏进家门,她就不喜欢她。不喜欢她的做作与逞能,爱出风头。她算是看透了,她跟女孩之间不会风平浪静,从女孩进入家里的第二天就开始了。
她遗传母亲的禀性并糅合父亲的特点,她从不懂得认输并驯服于他人,尤其当触及自尊时,她会豁出去争取并反击。不看到满意的结局她决不会罢手。如今形势逼人,已经带给她潜隐的威胁,她不改初衷,坚持她独断的个性,她了解自己,只是不想轻易发作去畏难别人,但她发现自己的安静,恰恰是别人入侵伤害她的有力工具,她不可以这样坐以待毙。
对于眼前这对侵入她家庭的母女,她打心眼里不屑,是的,她能看透那女人的圆滑与贪婪,父亲地位与声誉人间皆知。她刻意地走近并赢取父亲的喜爱,想必也费了一番周折,包括心思与手段,她才有资格荣升为这个家的女主人。短短两天里,女人总用一种别样而审视的眼神打量她,直到她察觉,并直言不讳地回视她,带着陌生的笑点头,其实里面的涵义彼此都很清楚。
女人带来的女孩也偷偷观察她,并肆无忌惮试探她,并刻意表现自我,大声喧哗,发出尖叫、闯人房间。缺乏修养与内涵,从而可以断定,女孩曾经的日子属于肆意横流,无人管束类型,任由生长,性格里桀骜不驯、妒忌。一个女子不良的内心世界,人生的结局注定不会圆满,无可厚非。
车子里放着轻柔的音乐,庭玉犯困。她闭上眼,后仰在靠背上,想着心思。后面的文姝双臂交叉半躺在靠背上,眼睛乱转,像似在思考。
“杨师傅,你送我到宿舍楼下面。”
“好的。住几楼?”
“哦,八楼,全是女生。”
车子在一个宏伟气势的大门口停了一下,旋即飞似的进了校园。三三两两的身影簇拥着,谈笑着、发出笑声。车子在文姝指引下,稳妥地停靠在一座银灰色高楼前,大门里走出一大群男女,年轻并富有朝气,一路说笑并打闹着。
“杨师傅,谢谢你。你能帮我拿上去吗?”文姝不屑地看了一眼庭玉,拉开车门出去。庭玉依旧闭眼,原本她想下车帮忙,但听口气,好像不用,她何必自作多情。车门带上后引起车子的微微震动。她睁开眼睛,斜望着窗外来往的人群,大都是拥有青春气息的女生,还有一些满脸憨气、走路总喜欢偷袭同伴并互相追赶的男孩子。有一个穿白球鞋、蓝色校服的男孩奔跑中身体擦过车子侧面的玻璃,他好奇地往里看了一眼。发现庭玉正望着他,转身悠忽不见。
杨师傅抹着汗水出现在视野,她似乎感到发动机的响声。
四 传闻
庭玉返校后,很快投入紧张的学习,一直应付家事,她拉了一截课程,需要补课。她抛开烦琐,潜心学习并不耻下问,问得室友张口结舌,看来她们的听课效果并甚好。表层而不具深意的学习方式往往收效甚微。她跑去问老师,一个年轻而资历尚浅的男子,刚分来不久,身材挺拔,像运动员,带金丝边眼镜,显得文气并具有内涵。此刻正在宿舍外的空地上浇水,一种休闲而赋予雅致的生活气息。庭玉的到来令他微微受震。他慌忙洗净双手,走进屋里,对庭玉指了指了凳子,示意她坐下。庭玉拘谨地坐下,她突然为自己的唐突找不到措辞,矜持地笑道:
“老师,我想补课,课程丢了太多,我怕跟不上。”
“补课?补课……是吧。”男子望着地面沉吟着重复道。
“老师,你没时间是吧?我每天放学来找你。你看……”
“没什么,你就来吧。从缺省的课程开始,现在像你这样好学的真不多了。”
随后日子,庭玉放学去找男老师,男子总能细致入微地讲解,半小时后给她十分钟提问时间。庭玉是个聪慧女子,学习一直不错。大学时代对她并不是一种休息,更不会把学习当成一种得过且过,抱着考试能过关就万事大吉的作风。她事事要求完美,想要做得更好。她认真听讲,分析并思索老师话语的内涵,不时她会提出很多问题。
时间溜走,窗外暮色隆重,渐渐平息并扫光屋子里的光亮,直到被黑暗吞噬。一切都毫无知觉,双方都没感到时间的滑失,直到课本渐渐模糊不清。
“谢谢你,老师。我该回去了。”
“好吧,今天就到这。”
庭玉抱起课本匆匆走出男子宿舍,迎面投来一串奇疑而探寻的眼神,她并不止步,很快消失在潮湿的暮色里。人言可畏,她终于惹出了绯闻,一个青春并拥有姿色的女子经常出入男老师宿舍,任何一种谣言都很逼真,校园尤其整个班级都在议论并添油加醋,大肆渲染。天真而青涩的女子,感到大祸临头,她的无意,给年轻的男老师带来尴尬。她一味追求目的而根本未曾顾虑到这些,她感到抱歉并对不住老师。剩下的两节课程她不打算补了,自己消化不懂再问。放学后,她不再去找老师,她的行动终于引起室友的兴趣,都为她的行为感到好奇。是的,真厉害啊,敢跟老师交往。
她走进宿舍,推开门,室友们瞪大眼睛盯着她。眼神随着她的动作飞上飞下。上铺郑莉莉心直口快。首先发起进攻,随即轰炸成一片。
“庭玉,你真和数学老师好上了。是真的吗?”
“是啊,是啊,庭玉,外面都传遍了。你不够意思,不早告诉我们。”
“师生恋,啧啧,长见识。我们数学老师还真有勇气,敢直言面对,厉害。”
“大家都误会了,我找老师补课。我拉下一截,需要补上。”
“骗谁?说那么简单?全校都知道了,还这里嘴硬?”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数学老师高大、年轻并拥有气质与内涵,偶像派的。不错,我认为合适。”
“求你们了,别胡扯了,我困了。”
一个周五下午,校园曾现少有的安静,大多数人都回家或者外出打发日子了。庭玉坐在房间里发呆,手里叠了一半的衣服铺在床上,她不知道这个周末该干什么好。突然一下想到老师、一下又想回家看看、一下又想到文姝、想到父亲和他的女人,她颓然地松了口气。想回家却又感到心烦,不回家又无事可做。突然电话铃响起,吓了她一跳,她从床上弹起来去接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磁性而熟悉的男子声音。
“请问庭玉在吗?我是数学老师。”
“哦,你好,老师。”庭玉一下受宠若惊,不知道如何应变。
“你不回家吗?”
“不回,老师,你……你有事吗?”
“没事,你来我宿舍一趟,有点小事……”
“好吧,我等会去。”庭玉怯弱地说着,同时心跳加快。
校园很大,排满了横七竖八的小道。树木苍翠,路边开满细碎小花,色泽混杂,散发混乱的气息。
蝴蝶、蜜蜂和鸟群,在花丛间徜徉。
草地像一层皮肤,散发光泽与鲜嫩。
大鸟的羽翼扇动寂寞的空气,发出有力的回声。
垂柳与蔷薇,像年轻的女子,闪着粉嫩诱人的光泽。
庭玉低头,穿行在浓密的林荫里,时而会碰上拎着水壶面色冷漠的女子与男生,还有提着速食袋边走边吃的哗然的男男女女。她小心地往老师宿舍楼的方向走去,不停四周张望,或许是对谣言的提防,她不再大咧而毫无顾忌,她不想再因自我原因而让老师受到牵连。很远她又看到老师的身影,正手里拿着洒壶在淋水。男老师似乎感到她的走近,影子很快消失在屋角。大门开着,她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走进去后,低低叫了一声。
“老师,老师在吗?”
“在,你在客厅稍等片刻,我换件衣服。”男老师在里间回应道。
庭玉拘谨地坐下,不安与心跳令她无法揣摩即将到来的谈话将是围绕什么?抑或是他的愤然或者呵斥她不要再来,在课堂可以解决的,不用多此一举。她惶惶着。脚步声传来,男老师一身惬意休闲走出,精神百倍。
“来了,今天不谈课题,聊聊你最新的心情与感受。”老师开门见山,在她对面坐下,专注地望着她,眼神带着审视。
“老师,我没什么感受,只是一味学习,一无所知。”庭玉小声辩解道。
“难道你没听到什么传闻吗?”
“什么传闻?我不知道。”庭玉故作无知地说道。
“没什么?有什么问题你可以直接提出来或者直接来找我,没事。不要受外界或者不平等言论的影响,学习重要。”
“谢谢。”
庭玉松了口气,笑了,起身离开。很显然,老师正出于深思状态,庭玉的告别,他睁大眼镜恍惚了一下。随即跟着站起来,走出门去。一切都不用介意并相信,事实如此。老师并不在乎留言的中伤,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在乎。
她一向是个自我的人,老师的坦白与亲和,令她感到无所顾忌。不过没补完的课程里,她的确问题不少,对了,去问他。突然她转念一想,算了,心里多少还有些顾虑并羞于见人,课堂上再问吧。对她这个社会关系简单,只求在学习与获取的高分中寻找发泄感的人,这个周末注定是寂寥的,窗外的风冰凉,是深秋的象征。午后的落日像一道晚霞,挂在树梢上。干燥而哗然的梧桐叶在风中沙沙作响,有一种雨滴急速下落的快感。侧耳倾听,却又不像雨滴。算了,她还是回家。打定主意,她开始整理包裹。并快步下楼,走出去。正当她风一样卷出校门口时,在校外马路一侧的绿荫下,停靠一辆乳白色轿车,她无视它,擦过它往前走去。刺耳的鸣笛与灯光的闪亮,落入她眼底,身上。她好奇地扭头看了一眼,摇下的车窗里,弹出一张年轻而熟悉的笑容。
“庭玉,你干吗去?回家吗?”
“是的,我又想回去了,老师你在这里干吗?”
“没什么,你家什么位置?”
“西厢路89号流行花园a栋,怎么了?”
“上来吧,我捎你一程,我正好去那边办事。”
“不必了,我坐公车回去,老师,再见。”
“别客气,上来。”
庭玉一时不知该如何,踌躇着坐上车子。车子应声开启,飞快地奔驰在车辆穿梭的马路。她望着窗外,穿行的人群与急速倒退的房屋与树木,两个人顷刻间丧失掉语言,寂静加沉默,像一种赌气的较量,或许是找不到话题,不可得知。
“老师,你家也住那边吗?”半晌,庭玉没话找话道。
“是啊,你家在a栋,我家在d栋,很近啊。”
“老师,你为什么选择了教育行业呢,你给人的感觉应该是企业老板或者公务员。”
“是吗?很多人这么说,我只是暂时的停留,作为一种履历的积淀,载入档案,很快我就要离职并改行,这里不是我欲望的终点,我不很适合从教,不太会配合。况且我是个自信并无所顾忌的人,只要为人为事的确琢无误,我一并坚持,并不在意。”
庭玉仿佛感到老师话中有话,令她一下感到脸红,她干诘并沉默不语。
“对了,庭玉,你的新家你喜欢吗?”
“你怎么知道?”
“你假条上的信息流传很快啊,老师们讨论数学竞赛的事,想推荐你,可你有事,不能参加。就此拥有无限好奇与探知的某些老师,就说出了你的原因。没想到吧?”
“是的。”
在她心里一直认为是秘密的东西,没想到像西式糕点泄了秘,满大街都是。真令她尴尬。不过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她又没什么错。想到这,她安心了。很快熟悉的别墅区出现,一片银灰加鲜艳的红色屋檐,花坛里盛开茂密的花朵,花枝簇拥乱颤,在风中散发甜靡的香气,绿色翠青一片,掩映于微小的湖泊与小桥中央,与天空的蓝色相溶一起,令人感到心情舒畅。
“好了,老师,我到家了。”
车子应声停靠在一人高攀援成墙的花枝下,浓郁的香气像温了一缸老酒,醇醚香甜,令人想到颓废极致的玫瑰,紫红并簌簌下落。庭玉跟老师告别,老师笑着朝她摆手,没有掉头,直接经过她家门口,很快消失。车子走远,她转身往家走,不远的大门下,站着一个红色身影,是文姝。她抱着双臂,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庭玉并不言辞,从她身边擦身而过。
“呵,你谈男朋友了?挺保密啊,没听说过。”
“跟你无关,少管闲事。”
“我有说错吗?我有说错吗?”女子逼近她,咄咄逼人令她反感。
“你烦不烦,跟你有什么关系?管好自己就行了。”庭玉扭头不耐烦地说道,旋即迅步爬上楼梯。
“你……”
没等女子说完,庭玉咣当开门进家,并关了门。家里依旧,女人闪现,笑容可掬,手里端着一盘新鲜水果,穿着真丝花牡丹绸缎睡裙,腰里用一根带子扎起来。显得慵懒而性感。看见庭玉进来,她一脸喜色。
“真好,都回来了。庭玉,你父亲去了外地,过两天回来,先换了衣服,饭马上做好。”
“谢谢。”庭玉笑了笑,转身上了楼,掏钥匙开门,并一头扎倒松软的棉絮里,久久沉浸着。
门被人踹开,她弹起来转身,看见文姝一脸怒色。
“你怎么可以对我妈妈这样?你以为这仅是你的家吗?告诉你,法律规定,这也是我们的家。你难道不会学着懂事一点?”
“怎么了?不是吗?那是你妈,况且我并没有做任何事,对不起你们或者让你们不舒服的,我并不排斥你们,但请你学会尊重人好吗?家也是需要大家一起维护的,你能不能少管闲事,这是你该管的吗?”
“呵,我告诉你,我从小没被人打过骂过,一向自由。别把自己摆那么高位置,小心摔下来。哼……”
“你以为我就不自由吗?拜托你长点修养和素质好不好?免得出去丢脸。”
“你说谁?”女子冲上去抓庭玉,庭玉弹起来闪到对面地上。不屑地说道:
“哼……乘匹夫之勇。出去,我没时间陪你玩。”
“你……你的事我会告诉妈妈,还会告诉爸爸。让你好过?”
“你敢……不过,你说了我也无所谓。去吧,去吧,快去说吧,无耻。”
“说我无耻?好,走着瞧。”女子带着一脸坏笑,用力摔门而去。
庭玉翻身上床,她无法置信,幸福的到来原本不是单方面的,夹杂太多负面的东西。她一直无法明白,拥有事业与地位的父亲,为何偏偏跟一个拖着油瓶的女人结婚,她清楚父亲的难处,家庭争执,他必定无法偏见。她曾经拥有的完整父亲已经是传说,她会遭到父亲的指责,这是迟早难以避免的,女子的粗俗与锐利,令她无法容忍的。无论怎样,她会斗争到底,她已经做出巨大让步,一个好端端甜美的家已经遭到破坏,她不能再无视一切,并一再容忍。她怕自己会疯掉,为了维护尊严,她必须挺直腰杆。对,是的,就是这样。迷离间,她昏昏欲睡。
很快,父亲打来电话,质问她送她回家那个男子是谁?她咬牙感到肺的疼痛与炸裂。她向父亲解释,男子是她的老师,他家住在这边,随便捎带她回来。请不要相信传闻,她的性情,父亲很是了解。父亲良久沉默,不再言辞。他心中的女儿长大了,能够义正严词地对他摆证自己的观点。他叹了口气,说道:
“庭玉啊,要说父亲也不该管太多,你大了,马上大学毕业了。很多实情该自己处理。我只是听说,男子外型不很令人放心,所以,打电话问问。怕你受伤害不是吗?”
“父亲,以后无论谁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你应该最相信我不是吗?我才是你的亲女儿。”
“嗯……”
庭玉感到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她相信,父亲是明白人,能看透一切。她没必要就此去找那女人评理,将她女儿指责得一无是处,或许就此她会产生想法,大喜刚刚落幕,就惨遭刺激,也未免太惨。女人拥有今天,并非易得。想到这,她怒火泯灭了一些。是啊,她能够为他人设身处地地想想,可谁又为她想过呢?
窗外一片金黄,是落日霞光下的柔软细腻,风吹进来,撩起她的长发,让她感到惬意并慵懒。
她抛开一切,打算长睡不起。
五 毕业
大学在时光里沉淀完毕,光润而洁白。庭玉和文姝同时毕业了,真是无巧不成书,年龄相差三个月,除了专业不同,其余大同小异。毕业后的去向,像不具有目标和方向的小船。父亲的意思,希望两个女儿进他的企业,锻炼成长。将来能够助他一臂之力,女人自然乐不可支,她拖来的油瓶,赢取了和庭玉一样的地位与待遇,她的眼神放射出光芒,在父亲的眼底燃烧。而庭玉则希望自己能够脱离支援,走出家门,自我成长并赢取人身价值。况且她打心眼里不想和毫无干系的妹妹工作在一起,以她们两个人的性格,必定不会风平浪静。如此而来,非但帮不了父亲,更多给他添乱。是的,如今父亲根本无法想象并没觉察到两根独苗早已经交上了火,明争暗斗并互不相让,有一种你死我活的态势。这样的状况,一旦暴露,他老人家未免不感到吃惊。万人拥戴,讲究脸面与尊严,她们之间,他无法取舍与偏向。
她明确地向父亲说明了心意,父亲沉吟不语。最后叹气说道:
“庭玉,你一个单薄女子,独自出外闯荡,为父放心不下。不如趁机就此在我手边练手,并增长见识,拥有工作经验与履历后,再出外发展,想必就不会太难。你认为呢?”
“爸爸,你多虑了,不过,你说得也对。我是一张空白纸,毫无履历可谈。到哪里都未必好使,但我始终不知道能够帮你什么?”
“你愿意留下来,我就很高兴。在你死去的母亲面前,我也算有个交代。我想让你学着打理市场股市与财务,这两方面我最不放心,人手不贤,要害的东西还是自己人踏实,父亲不会看错,你会做得很好。”
“父亲,妹妹呢?”
“文姝啊,她……我暂时还没想好,她刚到我们家不久,这个孩子我觉得还小,性情不稳,个性尖锐。不太会周全,我想想吧,回头再说。这些话自己知道就行了。”
“是的,父亲。”庭玉告辞父亲,站在后花园里感到获取优厚待遇的庆幸感,是的,毕竟他是她的生父。而其他人,无论怎样,都不可能站在同等层面上与她相提并论,这是不允许的。同时她感激父亲没有完全被铜化。一阵尖利的笑声传来,她转身看去,大门口一侧的凉亭下,文姝穿着一身鲜艳的大红衣裙,颜色艳俗而颓废,显得无知而浅薄,她笑弯了腰。她无法让母女俩彻底渗入内心,她们的言辞与行为,往往令她错愕,她甚至有些怀疑父亲的眼光。骄傲、自恋、排外、唯我独尊、性情暴戾、粗糙、缺少修养等等,这便是女子的全部。是的,她无法否认父亲,他坚持选择了主题,而未曾预料附件的质地与品色,是的,这一切都毫无理由。无论附件如何劣质,他都需要照单全收,这早已经是注定的。不过,她的信心在滋长,她拥有牢靠的保障和无以伦比的荣幸,她终究知道文姝会成为掩饰在亲情下的一块浮萍,女子已经站在浮萍之上,能听到脚底断裂下沉的声音。她无法靠岸,只能坠入深渊。
六 进入父亲的公司
庭玉和文姝同时进入父亲的公司,按照父亲的安排,她们先跟随父亲的助手学习打理市场股票与人事调度。继而深入财务与计算机网络。父亲的助手是个中年男子,一头浓密黑发,戴着深度眼镜,黑西装、白衬衣、裤子烫熨整齐。身材魁梧。一眼看上去,算是个五官大气的男人,他一脸宽和。对成为两个貌美女子的师傅一职,他欣然归往。并乐意手把手教她们。摊上这样的好心人,庭玉感到踏实并暗暗发誓要做好。这是她对自己一贯的要求。尤其站在对手旁边,更让她心无旁骛。
无论怎样,属于表象姐妹的女子都上班了,都拥有新鲜与好奇,双双都整晚处在亢奋之中。
女人悄然走近她们的房间。悉悉簌簌的声音,抚摸庭玉的头发,并帮她掖了掖掉落的被褥,静静站立一会,便悄然离去,带门的声音很轻,像一阵风。
女人表象具有城府,并千方百计走近父亲。目的达成之后,仿佛锐气顿消。变得顾家而驯服,一心伺候丈夫和料理家务。房子里外光洁整齐,纤尘不染,拥有温馨与和美。或许这一切都未曾触及到关键要害、没有触及到财产与利益,所以女子一直显得平庸与大咧。一旦触及到私利,未免女人还会是这个样子?这是庭玉每每每看到这个女人,头脑里第一要反应的东西。尤其看到她那张百般褶皱、厚粉饰掩的惨白面孔时。
庭玉和文姝一起跟父亲的助手学习业务,助手是个细腻的男人,说话办事总小心翼翼,谨慎有余。庭玉用心听取他讲过的每一句话,并努力挖掘、分析。休息的几分钟,还会问一些问题。文姝更是要强的女子,凡事不甘示弱。咄咄逼人的语气与问话令助手感到尴尬。他在两个貌美女孩语气和表情间,能感受她们之间的不和。他一直对她们的家庭了如指掌,故此并不偏向任何一方。
庭玉清楚父亲的期许与对她暗暗的指引,无论怎样,父亲多少是偏爱她的。从这一点上,她已经胜过别人,所以她要好好利用这有可能转嫁到别人身上的慈爱与心思。她唯一的亲人,她从不想辜负并令他失望,不然她更加孤立无援。
吃完晚饭,她早早进了房间,站在窗前,回忆父亲助手讲过的话。有风透进来,带着冬天寒冷的抚摸,她抱着双臂,久久沉浸着。夜晚长着黑翅膀覆盖它羽翼下的高楼与天空。凄迷的、冰冷的灯光像倒立在空气中的萤火虫。点点星星的,不无穷尽,无数的黑夜是日子下无可更改的宿命与嬗变,一如人悄悄老去的身体与容颜。
母亲在世时,她是个贤惠穿长裙的女人,裙子的颜色很多。蓝色、黑色、暗红、绿色、浅白、淡粉色,拥有铺满碎花的群摆与领口,很得体。她还喜欢戴一顶白色扎黑挽节的帽子,在下巴下系一根细细的带子,显得年轻美丽。
她的脑子一阵一阵烦乱,东想西想。突然她又想起学校的事,数学老师。一个年轻而拥有魄力与气度的男子,一直留给她很好的印象。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她光着脚跑去客厅,从冰柜里拿一只青梨吃,拥有充足水分与营养的青果,冷而硬、酸而甜的东西一直是她的偏爱,她抱住双膝,坐在冰冷的阳台上,大口大口咬着,看星星。
父亲的助手很负责,每天背课,教案厚厚一摞。看来是要下狠心大讲特讲的。文殊斜了一眼庭玉说,昨天的你听懂了吗?要不我教你啊?
庭玉不搭话,从书包里掏书,并重重地摔在桌子上,然后起身去洗手间。
拽什么拽?
庭玉知道是不懂事的女人在背后说她,她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两声,没转身,在外面,她想尽力不给父亲难堪。
两个月后,父亲的助手撤了出去,按照预先安排,庭玉负责市场股市与财务,庭玉负责大客户与售后。父亲助手将就职书下达给她们,文殊显然听得出来,父亲偏向庭玉。公司的要害与关键,都交给了她。而她只是做些善后的琐事,她变了脸色,霍地起身,一把打掉助手递过来的就职书,摔门而去。
被干诘在一旁的助手尴尬、气得嘴角哆嗦,无论如何,他在公司拥有地位与荣誉,竟这般被人践踏,一个仗着老子目中无人,一个毛孩子。他抓起桌上的就职书,冲出去。
庭玉坐着没动,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父亲的助手,不过,她知道一场好戏要上演了,不过考虑到父亲的尴尬。她打电话给父亲,刚下飞机的父亲正在回家的路上。她将情况告知,并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父亲叹息。
庭玉回到家,客厅里,坐着两个火气冲天的母女。女人看庭玉进门,强行挤出一缕微笑说:
“回来了。”
“嗯。”庭玉简单回答。
“你装什么装?很了不起吗?你父亲对你好,难道他不是我的父亲吗?这个家也有我妈妈的一半,为什么一碗水端不平?为什么?你不要得意太早。”
“呵,是你笨蛋,还说这种话?干吗朝我发火,你当你谁啊?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说话?”
“住嘴。”女人瞪着庭玉吼道。关键时刻,女人露出本色。
“有我在呢?怎么说话呢,都给我回房去。”女人站起来一手掐腰,一手指着楼上喊道。
“哼,我告诉你,庭玉,你别在我面前摆架子,我不吃你那一套。”文殊一脸愤怒地说道。
“你真可悲。”庭玉挤出几个字。
“你说什么?什么?”
“我说你……真……可……悲。”庭玉拖长声调朝她喊道。
“庭玉,你说话注意点,我是你妈,你有把我放在眼里吗?”
“妈?好笑,你没看看你的好女儿霸道到什么程度了?还责任推给我。到底是不一样啊。”
“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女人突然脸色煞白,没想到柔弱文静的女子,霎时间变得如此癫狂与强悍,她有些拿捏不住。
“你滚……滚……滚……”文殊愤怒着,凑近庭玉的脸喊道。
“该滚的是你,我告诉你,我谁也不怕,谁威胁我也没用。拜托你长点脑子好不好?不要逞匹夫之勇。我和父亲的助手早谈过,我喜欢市场股市与财务,并恳请他给我机会并尝试。你谈了吗?白痴,没谈瞎叫什么?还去找父亲,有本事去找啊。你以为找就有用吗?真可笑。”庭玉哼笑两声上楼。
“住嘴。”女人显然忍耐到极限,双目圆瞪盯着庭玉。想要扑上去掐死她。眼神僵直冰冷得可怕。
庭玉不屑地瞪了一眼女人,转身上楼。嚎啕的女子坐在地上,女人掐腰指着她骂骂咧咧。完全失去当初的修养与耐性,骂声很大,庭玉听得出来,是针对她的。她走到卧房门口,狠狠并用力关门,四周的玻璃在打颤。
晚饭谁都没吃,愤怒而毫无情绪。庭玉父亲回来了,汽车长笛带给她们提醒,持续很久。庭玉听到楼下女人的声音,开门声与长久不歇的交谈声。脚步声走近,庭玉知道是父亲来了。她用被子蒙头,等待父亲暴怒般降临。父亲叹气坐在她的床沿说:
“庭玉,睡着了吗?我回来了。”
庭玉一把掀掉被子,半个身子从被子里钻出来,看到父亲强忍愠怒的脸,她不安地说:
“爸,你回来了。”
“我听你妈说,刚才你冲她发火还骂人?你这么做,知道我多为难吗?你怎么能那么做呢?文殊比你小,你要让着她。还有你妈妈,你怎么可以对她那样的态度?外人怎么说怎么看我?去,给你妹妹和妈妈道个歉。”
“爸爸,你……你……怎么……我不去。”
“你敢……你给我起来,快去。”父亲生硬地喊道。
庭玉一把掀起被子钻进去,她感到热泪横流。无法言辞并讨回任何自尊,她双手抓紧被子,抽泣着。他是她的父亲吗?她一直的优越感其实都是虚空,是一片汪洋大海,不具有实质。父亲根本是被魅惑与怂恿。
“听见没有?快去道歉。”父亲一直没走,站在床前命令她。
“爸爸,我很……委屈,真的。我说什么你才信?我才是你女儿,你明白状况吗?你不问我的感受,就这么要挟命令我,就是因为你是父亲吗?父亲难道不该讲讲道理啊?爸爸,我知道了,我解释什么,你都不会相信我。你爱妈妈,那你爱我吗?”
“庭玉啊,父亲不糊涂,这件事你的确做得不妥。你事前还跟我通了电话,怎么还能闹成这样?”
“爸爸,你了解妈妈跟妹妹吗?你真实地了解过哪一个?你告诉我。为什么总把责任推给我?”
“庭玉,对我而言,在外界要注意影响又要维持好家庭关系。就算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我想想吧?我很为难。你妈妈和妹妹都有弱点,我知道。她们都不敢说你,只有我能说说你,她们也不容易。去吧,向她们道个歉。”
“爸爸……”庭玉无可容忍大叫一声,掀掉被子,从床上跳下来,光脚跑出去,冲出家门。楼下的女人没有阻拦,闪身让了一条道,父亲跌跌撞撞追下来,被女人拦住并抚着他的胸口安慰他,贴紧他的胸口低声抽泣做着样子。
夜很冷,地面潮湿。月色像哭肿眼睛的孩子,惨白黯淡。庭玉畏缩着、大声抽泣着沿着门前的马路狂奔,有刺眼的车辆与人群通过,好奇的人扭头看她并议论。她惨白的身影在黑暗里显得恐慌。耳边有急速的风,颓靡而浓厚的雾气落下大颗水珠,滴落到地面,踩上去黏糊糊的。她不知跑了多久,感到喉咙发干、干咳并大口喘息。她蹲在地上,抑郁而长久地哭泣,无法停止。
她无法安慰自己,感到心的疼痛与失望,她终究变得孤苦伶仃,一切对她而言,都不具意义。父亲两个字听起来多么大度宽容,却突然间带给她战栗。她的前途毫无市场,她终究无法扭转局势,一步步走向被动与抛离。
妈妈,你在哪里?我好想你,她喃喃。无法的遏制的泪水像条大河。黑暗里她不停地喊叫妈妈,真实而对她好的妈妈,能一直带给她厚爱与宽容的妈妈。她叫着并站起来寻找,四下漆黑,看不到咫尺的东西,一身白衣在黑暗里拥有宿命的恐惧,她哭干泪水,哭哑喉咙,却依旧无法阻止破碎而失望的酸楚。人生的命运无法期许并渴求,结果往往适得其反,她就是一个。
人生的时运跌落,拥有凸起与凹陷。她的光华已尽,剩余将是悲苦与惆怅,是她不曾预料的,一切的一切。
远处传来叫声与长长明亮的光束,她知道有人来找她。她蹲在一棵大树下,不很显眼,黑漆与树叶遮盖很严,这棵树她很熟悉,很小时,母亲告诉她,这棵树上住有很多神仙,雷声与闪电都无法伤害到它。因为它受到神灵的保佑,她本能地站起来,仰头并睁大眼睛,真的有神仙吗?黑暗完全笼罩她,她像一个睁眼瞎子,看不清任何的东西。
光线扫住她,一瞬间她站在微小而狭长的光明里,看到落叶与大树杈,低低垂吊并有露珠下滑。一团团黑漆像蹲着的人影,在树杈间浓缩。她突然间感到了害怕,父亲叹气温和地摸她的头说:
“走,跟我回家。”
她甩着双臂,固执而倔强地甩开父亲,执拗地蹲在地上,一言不发。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和你妈妈找了你很久,你太不懂事了,真让我失望。站起来,跟我走。”父亲火了,大声地训责她。
“我不走,就是不走,不走。”她叛逆牛犟的性情暴露无遗,蹲在地上依旧不动。
“庭玉,你真令我们失望,这么晚了,你知道我们多担心你,回去吧。这么冷,你连鞋子都不穿。”
庭玉抬头,黑暗中看到女人刻意讨好而扭曲庆幸的脸,她愤然低头。冰冷麻木的脚趾完全失去知觉,她不禁双手捂住脚面,依旧磨蹭着。
“真没用,走,回家。”
父亲失去耐性,蛮横地拎起她,像抓一只小鸡。她吊在父亲的手腕下,被提回了家。
“好好睡觉,明天再说。”
父亲生气地丢了一句,转身用力关门并消失了脚步声。
七 爱情来临
一场争执过后,家庭隐藏的矛盾已经初露端倪。女人使出百般手段吊住庭玉父亲,并怂恿、忡惑他。最终庭玉父亲无奈,讲公司下属的数个子公司财务,砍半分给庭玉与文殊管理,其余不变。
庭玉知道自己不能够战胜,一个拥有百般经历并是情场老手的女人,在她眼里,庭玉显得太多幼稚。文殊更加肆意忘形并摆出地位优越的气势与口吻,令庭玉痛恨交加。
是的,她无法也不能够说服父亲,她才是他的亲女儿。她能够代替他管理好财务,收入和利润她能够分毫不差地向父亲报账。而文殊能够吗?老女人的贪欲与叼专是出了名的,她投奔父亲的目的路人皆知。父亲的做法,无疑是家里养盗。
她鼓足勇气,打算向父亲说明一切。为了保全父亲辛苦创下的事业,她作为光明正大的接手人,有权利与责任这么做。
她的一番振振有词,令父亲长久沉默。她认为父亲是在悔悟,心里在燃烧希望。最终父亲却说:
“庭玉,你对你妈妈和妹妹有看法,不可否认。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不能总说两家话。你要知道,父亲闯荡几十年,任何人的企图与贪欲我明明了了,父亲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糊涂,孩子,好好工作,不要再和文殊争执好吗?家需要温暖与互爱,要懂得彼此尊重。”
庭玉捂着脸跑出父亲的办公室,泪水像活动的小虫子,没等跑出大门就哗然有声,她一口气站到大厦顶层。一个四周没有护栏的阳台,拥有烈风与危险,她木然地走上去,一直向前,直到走到能够看到下面微小的街道与穿行的车辆,听不到噪声与车鸣。她感到微微眩晕,同时感到神经的挫败与麻木。
莫名其名,她突然想到了死。一个和母亲有亲切联系的字眼,她觉得人生无常,更是可悲。
她的心长了苔癣,生锈、破裂而钝重。
她无法明白血肉与亲情到底有什么关系?
突然间,她又憎恨妈妈,一个曾经给她无限温柔的女人。是她的死带给她落拓,并让她活得无法自如,因着她,她耗光了所有的锐气与真情。
她感到人生的失意与绝灭,如果她就此了结,从这里跳下去。结果将会怎样?
当然死已不足以,更主要的她的死会让女人与妹妹心花怒放,父亲的上亿资产将完全归为母女。父亲的晚年指日可待,女人的策划将一日日得手。那么她的死又具何种意义?从前母亲为了父亲的发迹而煎熬长死了癌症,难道付出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助小人得志的女人成就自己的贪欲与私心吗?
不,不能够。尽管她弱小,稚嫩。但她不傻,不憨。她不能绝灭自己,这样不负责任,就是对父亲,一个一时被忡惑洗脑的男人的负责。尽管他暂时不能够理解她。总有一天她要让他明白,会让他会为自己的言辞与举动感到悔丧。
偶然一次商务谈判,改变了庭玉长久困顿而垂死的心,因为她一直艰辛地硬撑着现实的磨难。
他的数学老师,在她毕业离校的同时,辞职并进入父亲的家族企业,一个知名而庞大的外贸公司,需要充足的市场资源与人力整合。
恰好的机会,庭玉与父亲的助手一起参加全市前十名企业成功者论坛,父亲太忙,无法脱身,便委托他们前往。
会后,在歌舞升平的休息间,庭玉看到窗口一个男子,背影熟悉、年轻而高大,她一时愣怔。等男子转过身看到她时,同时露出惊讶的神色。纤细、长长棕红色卷发、时尚而得体的一套米黄色套裙,黑色高跟鞋,一切令他炫目。
他们不约而同朝对方走去,并同时笑着伸出手。
他们聊了很久,都为对方的改变感到意外。尤其女人的改变,更是日新月异。
他们微笑并热切地彼此交换名片,友好握手。最后男子送她上车,并目送她远去。她的心突然跳得很快。没有理由,脸燥红发烫,从圆圆红色的镜片里发出亮光。这是她出奇而确信的心跳,非同寻常,绝无仅有。男子出色的外型与得体的打扮、言辞的涵养与胆识,令她失魂落魄。
两天后,男子约她,行为大胆,开车直接杀到她家楼下,并打通电话说,她再不出来,他就上去接她,然后哈哈大笑。完全不是一个受人尊敬老师的风范。
她干诘在那里,无语,胡乱地涂着脸蛋、翻着鞋子与衣服。在她心中,他依旧是她的老师,无法更改的印象,是一种长久的锁定,怀有敬意与垂慕。她不知道跟老师约会会不会很没情调?因为她一直尊重他。
她的装扮,太过遭眼,令楼下虎视眈眈的母女惊讶不止,女子竟悄悄跟随她。当看到她进入一辆黑色轿车远去时,她大叫一声跑回家。
八 陷入爱情
月色里,她们对面而坐,她无法令自己安静并控制住心跳。言辞前言不搭后语,令男子微笑不止。他靠在大椅上,歪头抚着额头,打量她,一眼不眨。她埋头数绵羊,一只、两只、三只……来转移视线与想法,她无法克制突来的心跳与慌乱。她突然起身,要走,令他一惊。
“真怪,为什么要走?一句话都没说呢。”
“我……我不知道,突然说不出话来了,对不起,老师。”
“别叫我老师了,你也不是学生了,我也不再是老师,叫我名字吧。回答我为什么说不出来?怕我、害羞还是暗恋我?哈哈……”
老师的大胆与顽劣,令她羞红了脸。她想起在学校时,他的矜持与正统,严肃与难以靠近,只因她的成绩卓越,才有几分面子跟他搭话,并私下开小灶。如今完全不搭边的行为与言辞,她突然不认识他,仿佛他变成另外一个人,令她感到陌生。
“说话啊?在学校时,我觉得你话很多啊,怎么上班几年,反而不会说话了。”
“没什么?老师,我一时无法转换角色。没什么?”
“哦,我明白了。我现在正式告诉你,我们是朋友,层次上升了,对朋友你该说点什么吧?”
“老师,你结婚了吗?”
“哈哈,瞧你问的问题,你看我像结婚了吗?我倒要问问你结婚了吗?不过感觉不大像……”
“为什么不像?”
“还是那么羞涩,可爱。结过婚的人都长大了,那还像你这样?哈哈,没错吧。不过你现在很美,很有吸引力嘛。”
两个人渡过了美好而心动的一晚,吃完饭。他们步行踩马路,路面湿漉漉的,靡靡的有雾的味道,街面很少人,车辆也少。他们愉快地谈笑,渐渐走得很近。男子突然一把环住她的肩膀,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贴近她。
她企图挣扎,却毫无用途,令她不安并慌乱。
“别怕,我不伤害你,其实在学校时,我一直蛮喜欢你的。上课时,你的样子,两眼发直、长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大长腿,很瘦弱、白球鞋。后来的传闻怕对你影响不好,就忍了下来。记得毕业前我找过你吗?其实我想对你表白,后来想了想,觉得不妥,就堵了回去。没想到,缘随天定,再次看见你,我就肯定我们必定会有故事发生。看到你的眼神,我能确定,你心里已经做了某种决定。不是吗?”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要不呢?要不我是老师,你是学生呢?哈哈……”
男子欢快地送她回家,并大方地送她到大门前,毫不忌讳。站在门口,不停探头往里面看,好像很希望有人出来,挽留他。他能够将自己现给她的家人听,很幼稚的想法,他觉得有点好笑。不过结果很令他失望,半天除了跑出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孩,并没有别的人。
女孩睁大眼睛看着他,渐渐眼里有羡慕与惊喜。
“你就是上次来我家门口的那个吗?”
“呵,还记得呢?你是……”
“老师,她是我妹妹。你先回去吧,改天我们再见。”
“不要再叫老师,听着见外又别扭。”男子微笑转身离去。
男子上了车,很快划出一道光线,消失不见。
“哈,有男朋友了,怎么认识的?”女子歪着头,一脸探知与妒忌。
“懒得理你。”庭玉转身回家,换了鞋子上楼。
很快送庭玉回家的男子成了家中的焦点。文殊分外关注并设法打探,怂恿母亲与父亲。不过父亲不大配合,他的眼睛只关心股市、策划与客户。
她的母亲听说庭玉交了男友,而且各方面都不差。看看文殊还是一只孤燕,无疑有些醋意,走进庭玉的房间说:
“男朋友叫什么名字?做什么的?家里有些什么人?可靠吗?”女人一连串的问题,令庭玉心烦。她翻了一身说:
“你调查户口呢?问那么清楚,事情还没确定呢。”
“你……你,我是为你好,你懂个屁啊,让男人骗了更好。哼……”女人突然眼里冒光,露出本色狠狠地说。
庭玉从床上弹起来,朝女人大喊:
“你滚,滚。”女人摔门而去。
只要一听见母女说话,她就浑身血液上涌,要爆炸。
趁着父亲在家的一天,男子来了,庭玉挽着他。父亲很远看见他们,笑了,并点头很满意的样子。男子经历丰厚,在一家人眼前表现得天衣无缝,再加上家境不错。很快赢取庭玉父亲的好感,庭玉父亲盛情邀请男子留下用餐。女人想说点什么,看到庭玉父亲情绪少有的亢奋,便不好言辞,文殊的眼里有一种烈火在燃烧。她的眼神在庭玉与男子脸上扫来扫去,脸上渐渐露出一丝阴笑。
吃完饭,一家人坐下谈话,吃水果、看新闻、聊天。文殊拉着男子,说要姐姐的男朋友参观姐姐的房间,并不由分说,推着男子上楼。庭玉咬牙被干诘在一边。女人斜睨她,并讪笑。父亲当成孩子打闹,一心关注新闻、股市与足球赛。
男子微笑,并顺从上楼,为了赢取宝贝女人,他要讨好这家的所有人。文殊将男子推进自己的房间,并将门反锁。男子好奇瞪大眼睛问:
“干吗锁门,这是你姐姐的房间吗?怎么挂的都是你的照片?”
“哼,这就是我的房间。我问你,你喜欢她什么?”
男子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个眼里有火的女子,一时不知所措,她的问题未免太可笑。
“什么……什么意思?”
“我问你为什么喜欢她?她哪里值得你喜欢?”女子咄咄逼人。
“喜欢一个人没有理由。”
“那你喜欢我吗?”
男子禁不住哈哈大笑,他觉得眼前的女孩太可爱要么精神不好,庭玉在外面大声踢门。男子转身去开门,却被文殊堵住,并用身体摩擦他。他愕然,他甚至怀疑女孩是不是真的有病?并感到意外并不知道怎么回事?问道。
“你能告诉怎么回事吗?你跟庭玉有矛盾?”
“哼,我和她,简直不共戴天。不要提她,你说我漂亮还是她漂亮?”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让开。”男子感到女子真像疯子,有些歇斯底里,便感到不耐烦。
“哼……你早晚是我的。”女子朝男子冷笑,转身将房门打开。
“怎么?一会就受不了啦?”她抱着双肩倚在门上斜睨庭玉。
“文殊,你这是干什么?懂不懂规矩啊?”父亲在庭玉后面生气大喊。
文殊一惊,第一次听到父亲这么说她,她转身委屈地扑在女人的怀里,嘤嘤哭泣。
“她还小,你就少说两句。”女人看不下,瞪了庭玉父亲一眼。
“小伙子,孩子太小,闹着玩,别介意。不早了,庭玉,你送他下楼。”
庭玉与男子应声下楼并往外走去,两个人相顾无言,男子叹息。
“庭玉,你过得什么日子?怎么能够幸福?我无法想象。”
“雷,别怪我,我无助并茫然。无法说服父亲,我是个弱者。并希望好好活着,但要脱离这里。”
“噢?你终于肯叫我名字了,太好了,庭玉,我会好好爱你,相信我。我能感受你的苦楚,一个女子无从选择的命运,我能够改变你。”
“谢谢你,雷。”
“客气?你是真心谢我,还是爱我?”
“都……有……”
他们紧紧相拥,男子在女子额头留下爱的印迹,很快男子与汽车声消失。
他们很快热恋,并征得彼此父母同意。从男子父母的笑容里,看得出对庭玉的满意。她的家庭无可指责,她的容貌无可挑剔。这些就行了,一切不拥有阻碍,顺理成章。缘分是一种说不清的东西,来临了像一种魔法,令人神魂颠倒,无从逃脱。
他们压缩自我时间,给彼此多一些了解的机会,他们去玩、看电影、跳舞、逛街、打球、兜风,凡是能想到他们都一一尝试。
被爱的感觉实在美妙,令庭玉魂不守舍,男子心思细腻懂得投其所好。将她哄得乖顺温存。她的暴戾与执拗在他面前完全失去市场。他像个心理医生,为她疗伤并安抚。
正当他们火热示爱的时候,一个极端而疯狂的女子再次介入他们并打算毁坏他们。
女子实在看不下庭玉微笑而幸福的神气,被一个令人眼红的年轻男人搂抱并当成宝物呼呵,她一定要让庭玉哭,她哭她就高兴,她一定要将男子夺到手。
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后,文殊趁庭玉熟睡之际,从她的手机里获取男子的号码。很快她站到男子的办公楼下,并打电话给他。男子毫不犹豫就接了,当知道是她时,感到吃惊并问:
“怎么是你?有事吗?”
“你出来一下好吗?我在你楼下。”
“对不起,我现在很忙。”说完就挂掉了。
电话再次响起,长久不懈,他不耐烦地抓起。里面传来女子的哭声,嚎啕而无语。
他奔下楼,看到女子浑身湿透站在大雨中,哭声很大,像个孩子。他不知所措,冲到雨幕里,将外套顶在女子头上,往走廊下拽她。她扑到他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他推开她,她身上未被雨水冲净的香水气息,浓郁刺鼻,可想她一定涂得满身都是。女子拼命抱紧他,死死不放。他无奈地叹息说:
“何必呢?我将是你姐夫。不要这样,人看见不好?我送你回去。”
“不要,我太想你了,一天都没吃饭,你陪我去吃饭。”
“我很忙,还没下班。再说我还有事,没空陪你。抱歉!”
“你是不是又去陪那个女人?那个烂女人?”
男子愕然地望着她,一个近乎癫狂的女人,令他感到恐怖。
“那是你姐姐,请你尊重她。”
“滚,还谈尊重,她不是人。”
“失陪了。”男子实在无法容忍,转身离去。
女子一声尖叫,倒在地上。
男子返回,抱起她,拼命摇晃并喊叫。她毫无声息,他抱起她飞快起往地下车库跑去。他将她小心放进车里,扭身发动车。不妨却被女子热乎乎的嘴唇堵住,她绵长而呻吟地伸进他嘴里,像要掏空他。
他惊呆了,用力推开她,她的头狠狠撞到后面玻璃上,发出响声。
“你疯了?这是干什么?给自己点自尊好不好?”
“你为什么不爱我?我也喜欢你。你能不能喜欢我一点点,一点点就好。行么?”
“你不要再无理取闹,你下车,自己回去。”
男子气愤地命令并下车离去。女子呜咽不止,趴在车里大声痛哭。为她的无耻并没征得他人半点怜悯。可她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爱上这个男人的。或许是从他第一次跟姐姐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她看见他,像着了魔。无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俘虏这个男人。无法,更不能。
庭玉有什么资格非得拥有这个男子?她又为什么没有资格拥有这个男子?
一切都是未知数。只是看谁下手快而已?她务必要先下手。不然她更无法捕捉,毕竟庭玉跟男子相识甚久。而她最多是个旁观者,突然出现想法,想疯抢她的男人而已。
她拼命打电话给男子,男子不接。她打他办公室电话,被一个声音甜美的女孩接了,并转接给男子,男子接了。
“哪位?请问是哪位?”
“呵,刚刚分开就不认识了,好大的忘性啊?你快点出来,我要吃饭并回家。我又冷又饿,你不能见死不救。”
“对不起,我挂了,我没工夫。”
“你不是人,你天天陪那个女人就有时间。为什么……”
“你疯了,我警告你,别再那么侮辱你姐姐,我的忍耐是有极限的。我认为你该看看心理医生。要不我带你医院?”
“滚,臭男人,你给我快点出来。不然我不会放过你。”
“也好,我送你回家,吃饭不归我管。”男子无从容忍挂断电话。
男子出现,脸色阴沉,发动车。女子凑上去,紧紧盯着他。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要是告诉你父母,你可有罪受?”
“随便你说,反正他们都认为我疯了,得了癫狂病。”
“你真是无可救药,该死。”
“你说谁该死,你才该死呢?”女子凑到男子脸上骂道。男子惊诧转头望着她,难以置信,这出自薄弱而妩媚的女子之口,她气势凌人,令人感到一个人情绪濒临崩溃边沿的最后一秒。他彻底体会到庭玉在家的日子,他无奈地叹息并一直摇头。
“你到底爱不爱我?”
“我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谈什么爱啊喜欢的?我看你真疯了。要不我不送你回家了,我带你去医院吧。”
“你滚,侮辱我是不是?你侮辱我是不是?叫你侮辱我?”女子突然冲上去掐住男子的脖子,用力并瞪大眼睛,狠狠地。男子在开车,突来的举动令他措手不及。
他伸出一只手去推女子,女子癫狂的眼神,露出狰狞的笑。他完全控制不了她,她已经全身心在用力。他突然双手抱住她的脑袋朝外面推,却毫无用处。他要注意视野并坐姿无法得力。他脸色铁青,奋力用一只手甩女子,女子完全失去理智。
正当他突然爆发猛力,把女子的头部狠狠甩到玻璃上时。
转眼瞬间,车子惯性,开始飞速下落。眼前出现倒悬的山崖与枯树,一切都来不及叫喊及反应,他们坠入深渊。
第二天的九点新闻,播放一则事故。在飞驰的山路上,一个年轻的男女因发生口角与争执,女人用力掐向男子的脖子,直到车子失去控制,而后一起坠崖身亡。记者猜度是一对私奔或相爱男女,受尽磨难,设法在一起而未能如愿,最后万念俱灭并一起坠崖。
人生终究无法圆满,女子的母亲像条疯狗,又哭又笑,躺在门前的草丛里用嘴巴拔草,还疯癫般仰天长笑、流泪不止。
庭玉完全失意,呆呆的、毫无动摇地望着窗外。时不时发出笑声,咯咯着瞬间变成难听的哭声,声音放大,无法容下耳目。她穿上球鞋、校服、长发披肩,跑在马路上,遇见男子的路边。蹲在那里,坐着唱歌,一整天不动摇。
庭玉的父亲老了,脸上增添大把皱纹,精神世界遭到致命打击,他突然觉得人生毫无意义,死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发现庭玉的母亲是聪明,早早脱离俗世,享受清净不拥有的心痛与惨败。
他笑了,又哭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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