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很黑,有空洞吞噬的感觉。星辰微妙,像弱小的不同时刻的心跳。她躺在床上,漆黑的眼睛闪着幽然的光线,像星辰。
轻微的有细细簌簌的声音传出,像树叶被风吹落,在地上翻卷。她知道是一只弱小的、憨态可掬的、腿脚不稳的小猫出来散步,它吃掉了一大堆猫粮,喝干一瓶盖开水,肚子是滚圆的、下坠的,几乎拖到地面。它的腿太短,身子太过肥硕。毛是长的,细白的,像毛线。它呼呼喘息,像一个不胜体力的孕妇,隆着滚圆无法走长路的肚子。它在消化自己,争取让滚圆的肚皮下去,它才能正常呼吸并睡眠良好。
她的思路被一只冥冥中要走向她的小动物打断,有轻微的声音走进她的心脏。她闭上眼,结束一天来长久而不胜其烦的思索。窗口有冬日冷冽的风,她缩进被子里,像一个包裹。终于温热的、喘息的,柔软而酥痒的小身体散步归来,走近她贴近她的脸,几根长长的胡须擦过她的嘴角,她感受它蜻蜓点水般的触吻。瞬间柔滑的、毛线般的、肉球一样的身子挤进她的腋下,乖乖的,像个听话的孩子。它肆无忌惮地伸直四肢,幼小的脑袋搭在她的手臂上,发出呼噜噜的声音,想必是累了,甜美的像夜晚的钟声,它跟她那么像。
她在一家外企上班,是个人事主管。性格寡言,不善辞令。与她炫目而富有气质的外表不大相符。美丽的女子,往往有善变的表情,喜怒哀乐,皆都是渲染的、明目的、容易被人识穿的。她漆黑明亮的眼眸里,无法透视性格上的缺憾。不是外表的喧哗所能证明的。她像天空的云朵,注定属于大片灰色的一类。一直期许明亮的人生,犹如她那不可预测的爱情。
她坚持不到父亲的银行工作,她不喜欢温室被权势操纵的环境,显得毫无实力。整天面对一群忙于恭敬、讨好的同事。仿佛你是个完美的人物,浑身毫无缺点。工作有疏漏,并不会有人出现指责与纠正。长此以往,在性格与做事上,就养成了养尊处优的地位。而实质却是一种隐患,你的人生并没有长进。
她一直用独自的、信赖自我的眼神踹度别人,他们就是如她所想。她是个固执、倔强执拗的女子,除非到了黄河,她才会死心。她的性情固执得令人愤怒,尤其她的家人,对她一直叹息。
她交往的男子,是一个父亲世交的儿子,坐在通信领域电信总裁的位置上。醒目与煊赫的家世,令他显得比一般人骄傲。无论怎样,他是个英俊的男人,拥有众多追随者,是任何一个女人心中渴求的一类,他清楚自己的价值,故此表现得居功自傲,从不服输。
他们刚交往不久,一周左右。男子言辞不觉凌驾于人,带浅浅的不屑一顾的微笑。他是个内心丰富的男人,人际交往如鱼得水,或许旁人是鉴于他凌绝的家世与他父亲的显赫地位,故此各方面都谦让于他,就此更抬高他的狂妄与自大。他说,这是世界是属于他的。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他从不信什么失败与挫伤,那是平庸男人无能的借口。说完自己会笑。没人理他,他一直笑下去。
他喜欢抽一只烟,并长长舒气,是陶醉、沉思的。优美的烟圈汇成美丽的线条,在透明的空气里卷曲飘散,他漠视毫无旁人。长长的一截烟灰垂落,在风里飘散,像灰尘。无法透视的,深厚的男人内心,短短几日,她已经察觉。察觉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哗然与客套,他娴熟通透。而平静的烟雾里,却显得倔强、令人无法靠近。他是一座宫殿,外观明亮。走进去却发现是黯淡的、漆黑的,不具有光泽。他很少会向人显露内心,外人只看到他明朗的一面,而无法探知他内心深处的伤处与忧郁。
她曾经问他说:“静下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他沉默片刻,将长长一截烟灰弹掉说,是一种疏离的、隔断的平静,让自己脱离城市喧嚣,向往宁静。尘世与颓靡,始终保持一种冷静,不使自己颓废,其实我不喜欢热闹。他们继而相顾无言,他滑稽的、健谈的、丰富的表情悠忽不见,是一种死寂。他像一片大海,潮起潮落,阴晴不定,见人的时候总是激情澎湃,独自的时候像个受伤的猎物。
(二)
她跟父母发生一场剧烈争吵,原因是父亲一再迫使她去他的银行工作,做他的助手,并监管账目。她不干,大闹一场后,跑出家门。外面下着雨,冰冷的雨点打到她脸上,身上。她绷紧嘴唇,跑到豆浆店门口避雨,站在潮湿的、阴冷的走廊里。她突然迷失方向,并不知道该干什么?
她觉得前途未卜,自己是个思想偏激的人,总想些无望的事。毕业没多久,就感到人生贫乏,日复一日重复时光,心里堆叠杂乱的、细碎的工作日志与生活安排。一年、两年、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依旧如此,人像个机器人,在有限的时空里做着一件件虚无的、耗费光年的事情。围绕着亲人、朋友,在弱小的团体里硬撑着……年岁逼人,人在变老,而日子仍旧一分一秒过去。喧闹的、蝇营狗苟的、勾心斗角的人际与事态,令她感到无望,缺少激情。永久生活于繁琐的、工于心机的、疲累而空洞的城市,天空是愁苦的,心开始碎裂。幼小的年龄,出现这种幻觉,总觉得这个人悲观、厌世,是不健康的。
她思想混乱、不受拘束。只想干自己想干的事,无人能够捆缚,包括父母。残破人寰,时光倒转,父母不再年轻,尤其父亲,他急于将他一大套的思想与理念灌输于她,是想让她早些站稳脚。没想到她竟越长越没出息,竟直白的、毫不顾及的反驳他,气得老人浑身发抖。
雨后的城市显得清冽、干净,像一副画,有潮湿、清冷的风吹来。街面除了小滩水洼,不再有横飞的纸片与果皮,刚刚掉落的叶片在地上翻卷着打转。她迎着冷风,抱住双臂,眯起眼睛望着远方。大片的、钝重的、簇拥的刺梅花热烈地堆叠下来,散发清爽的、被雨水浸泡后近乎消隐的香气,地面是被雨水打落的红色的、惨白的极尽枯萎的花瓣,血红的、薄薄的花片上有滚动的雨珠。黏稠地堆叠着,像一片血液。
她衣着单薄,冷风刺穿她,让她无处躲藏。她浑身湿透,水滴从她的发梢上滴落,掉到皮肤上,凉凉的,她瑟缩着蹲在家后的小花园里,浓缩一团,嘴唇是紫色的。父母房间有明亮的光线,昏黄的,散发枯萎的气息。有脚步声传来,是父亲,他走到她面前,把她拖到家里,丢到客厅里。他的一张脸因过于气愤而酱紫,她低头抱紧自己,一言不发。母亲的大手里拿来一件厚厚的、褐色的棉外套,披在她肩上。老人永远都是叹息、无奈的。
她突然发觉自己无法左右,仿佛是一种命运的驱使,她无从逃遁。
(三)
淋了雨之后,她得了感冒,鼻息不通,声音略带磁性。她感到抑郁,心情不好,便打电话给墨云说,她想见他,要他在十分钟之内出现在她面前。他沉思一会,问:
“娟子,出事了?”
“没有,想你了,你出不出来?”
“等我。”
恋爱中,女人的命令是圣旨,男人失掉自尊。狂傲而目空一切的男人瞬间便气喘吁吁地站到她面前,他的眼睛是紧张的、明亮的,望着她,像个无知的孩子,他的大手轻轻扶在她的额头上,温度正常,他放心了。她突然想笑,一直笑到眼角有泪,他一直看着她笑。她笑着捶打他,撕扯他的衣服、拽他的手臂、掐他的皮肤,像一只玩耍的、喜斗的小动物。他顺势握紧她的手,放进胸前的衣服里。
他们开快车,去郊外,看蓝天、云朵和空旷的田野与耕田的农民。一条黄色大狗,不知道从哪里出现,跑到他们脚边,带着陌生的、好奇的嗅闻并张望他们。瞬间匍匐在他们的脚边,大耳朵铺在地面上,像掉了一件黄色外套。
男子站在太阳里,显得高大,明亮的光线从他身体的罅隙中穿透,是刺目的、干爽而温热的。风吹起他的头发和衣服,是黯然的、寂寞的,仿佛是一个人的世界。
她说:“跟你在一起,我怕自己会废掉。”
他惊讶地转身,望着她,这是第一个对他这么说话的人。
“为什么?”
“你是一个带着灾难的男人,阴郁而深不可测,与你的气度完全相反,是什么造就了你这样?”
“没什么造就,自然形成,我是个多面的人,这只是一面。”
“这才是你真正的性格,其余都是幌子,你虚伪。”
“我虚伪?有吗?只是不想日日纰漏自己而已。跟虚伪有关联吗?”
“我跟你在一起,这么快就沾染了你的气质,你没感觉到我跟你很像吗?”
他笑,“没感觉。说明你底子里,也是阴郁、灾难的。”
“灾难+灾难=灾难深重,是诀别、死亡。”
“你畏惧死亡?”
“死亡和活着其实一样,只是在不同的世界。”
他们都是冰冷的,不再言辞。一个伸直双臂,仰望天空,做着拥抱姿势。一个抱着双臂,倚在车上,望着远处黑大的山峦,嗅闻牧野收获的、果子的清香。有农民干瘦的、流汗的脊梁向着太阳用脖子上的毛巾不停擦汗,手里柱着刨土的工具,有清晰的咳嗽声,看见他们,眼神是冷漠的。
(三)
父亲的司机很准时,每天早上七点准时等候在楼下,风雨无阻。那是个温和爱讲话的男人,名字很奇怪,天罗,总让人误认为是田螺。他年轻高大,性情随和,气色很好。他每天总要在楼下等上一会,如果父亲还不出来,便轻步上楼。看见母亲,便温和与她寒暄。母亲热情地备茶、糕点,他从来不吃,总说已经吃过。父亲收拾完毕,扭头看一眼男子,便出门下楼。
娟子上大学时,父亲经常用车送他,那个男子,总是微笑着,帮她扛东西。路上说些关切的话语,他一直是微笑着的,眼神流畅。娟子毕业,收拾了一座小山,是男子拉了两趟才拉完的。他感觉像毫无野心与企图的人,不像身边那些终日搅破脑门,投机取巧,谋取地位、名利与金钱的男人。那些人是疲累的、心有不甘的,每天的心像一株火焰,随时燃烧,是强硬的、迫切的、急于成功的。为了这一切,甚至不折手段。
一个光线明媚的周末,母亲要去教堂,让娟子陪同。父亲不很忙,在书房里翻阅资料,父亲通知天罗送母亲和娟子。天罗很准时,在规定的时间里准时出现在楼下,笑容是迎合的。娟子和母亲上了车,车子稳妥地驶向市中心索菲尔教堂。母亲年迈,亲和、柔软问他一些家事,他笑着回答。
街上显得风力猛烈,尘土与纸屑像飞落的树叶,天空出现奇异的色彩,是个混乱的像从天空倒下来的垃圾桶。车子前窗不时有纸屑贴到上面,瞬间飞落。拥挤不堪的街面,挤满长长的车队,烦躁的,有车不停地鸣笛。车子像老人,在一点点踯躅前往。
时间被大把磨损后,最终停靠在教堂楼下的一排树荫里,大树叶簌簌下落,像有人在树上摇晃不停。娟子本能地仰头望了一眼头顶上的大树,并没有看到什么,除了迅疾的烈风。她搀扶母亲站定,天罗笑着说。太太,我在这里等你。
母亲说:“如果不介意,你跟我们来吧,一个人怪闷的。”
他锁了车,应声跟在母亲和娟子身后。刚刚修缮完毕的豪华教堂,俨然似一座宫殿,远处空中悬一个铁质的方形镂空盒子,里面放一口大钟,沉重的,拥有古朴、孤立而庄严的色彩,一群黑色大鸟盘旋在它的四围,长鸣的,羽翼扇翕寂寞的空气。
人群簇拥,大都是老年人,有家人陪同并搀扶,一周不见的姊妹、弟兄,相互道安、握手,亲切交谈。年轻的,一身黑衣的便衣出现在楼下,站在宽大的停车处路口,审视并打望来往人群。娟子和母亲穿行在人群中,一个苍老的、一脸皱皮的老人惊呼着,笑着惦着小脚走向娟子母亲。娟子母亲眼光忽然闪亮,立刻迎上去。瞬间两个熟识的似姐妹般的手臂握到一起,相互道安并关切身体状况、家庭状况。娟子微笑着看了天罗一眼,说:
“这里人真多,我是第一次来。”
天罗望着她笑了笑说:“这些人好奇怪,一见面就称兄道弟,还姐妹相称,有意思。”
终于两位老人话别完毕,随同娟子她们一起走进教堂。四周是白净的墙壁,闪着干燥、清爽的气息。前面是高高的、神圣的、桌面上放一本翻开圣经的讲台,后面是一个十字架形状的窗户,透明的、镶嵌红色边镶,极富创意。一个宽大的幕布、投影仪,台下分成竖向六排,长长的、暗绿色凳子,整齐排列。半空悬浮篮球状彩灯,高高低低,用细细的钢条悬坠着,像漂浮在海面之上,不停起伏。
开场白是一场音乐会,由年轻人组成的唱诗班,身高相同,表情统一的、向往美好的眼神。白色衣裙是前两排年轻的女孩,散开长发,垂到胸前,前面的头发是齐的。后两排是年轻的男子,微笑的,喜悦的。钢琴手是一个满脸稚嫩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红色翻口小皮鞋,编两条小辫子,辫梢上绑两朵鲜艳的红色小花,垂在胸前,羞涩的,唯美的女孩朝台下低头示礼,然后转身坐到高高的琴台前。抬头看一眼唱诗班领班手势,她们对望。预备起,领班话音未落,缓缓的、犹如缎子撕裂般优美的琴声响起,跟着是女声清脆的、响亮的、混合的长音。彼此起伏,有男子浑厚的、浓重的低音相随。他们连续唱了三首,结束后。是短暂的祷告,继而是牧师授道。一个年迈的,白发穿着暗灰色长衫的老牧师走上台,他的脸像一个一层一层堆叠下来的蛋糕,做了一个短暂祷告后。便开始翻阅圣经。娟子扭头,看了天罗一眼,他眼神是明亮的,虔诚地望着台上的牧师。看到娟子看他,他转头朝她点点头,笑容是小心而惊奇的。
伴着长长的、抒情的长歌,他们走出教堂。钟声响起,是浑厚有力的。众人不约而同抬头,观望大钟。四周飞旋的大鸟受到惊吓,扑簌簌惊飞,四下离散,远处有黑色星点般的痕迹。回到家,天罗很兴奋,跟母亲聊了很久,有关教堂的、对基督教无法明白而渗透的问题。母亲看他,像个孩子。
娟子站在窗前,望着窗台上落英缤纷的粉红小花,是细碎、破裂的,散发甜甜而颓靡的气息,绿色小叶面里掩映着大石榴,像新娘的嫁衣,红色的、裂开的,露出晶莹的内核。水分的饱足、施肥与粉蝶授粉,矮壮而枝繁叶茂的石榴树像怀孕的女人,散发成熟的、收获的喜庆。她抬头,细而高的白色铁栅栏外,天罗的车消失不见。她突然有种突兀的感觉,一种平易的、无法抵触她暴戾易怒的温籁之感袭击她,令她微微眩晕。无法对比,男人与男人是不同的,被野心、私欲、钱财、名利包围的男人是猎手,敏锐的、锋利的性情所向披靡。而温柔、细腻、与世无争的男人是温水,煮不烂又无法冷却,是踏实的、满足的。她的心受到不一样的袭击,一种心跳加快,一种平静祥和。她无从取舍,她开始笑自己,无法探知与寻求的东西,拿来自己揣摩,揣摩半天,才发现是错的。
(四)
人生劫难,无法料知,尤其对一个毫无预测感的女子来说。娟子所在单位效益日渐枯萎,很难理解,一个注册千万的大公司,一夜之间,化为乌有,昙花一现,实在令人费解。具体详情,不可得知,都是高层的决断。她无从选择,收拾东西,打算回家。她打电话给母亲,母亲显得高兴,仿佛没有什么比娟子出现危难更令她兴奋,娟子叹息,她能了解。身为父母,时常摔打、教化自己的儿女,不听话时,就教训她听话。女儿终有一日突然反叛,令他们无所适从,立刻采取强硬手段,加以威胁。目的未达到,显得失落、无奈。如今奇迹出现,局面拥有扭转的可能,无疑令人振奋。母亲立刻打电话给父亲,显然两个人的谈话是愉快的,娟子看在眼里,一言不发。算了,顺其自然吧。
娟子一段时间的怄气与叛逆,终究无法奏效,她很快进入父亲的银行。只是情况并非她所料,人人都会恭维、高看她。好像没人认识她,人群是匆忙的、认真的、围着传真机、打印机、电脑、电话繁忙着。沟通业务、处理与客户之间的细碎琐事。楼梯和电梯间不时涌现抱文件的男男女女,他们额头滚着汗珠,镜片垂下来,即将滑落。总之一切都令她感到奇怪。
父亲经常出差,他的私车归娟子使用,父亲正合计给她买车,不知道买什么样的,正在定夺中。天罗照旧等候在楼下,像等待父亲一样尊重、准时。过一会便微笑着上楼,与娟子母亲寒暄,并四下张望,看到娟子装扮整齐地出现,便高兴地对娟子母亲挥手告别。
空气湿热,是温暖的,有浓厚的大片灰色云层聚集,簇拥的,有雨水来临的征兆,世界是憋闷的,烦躁得像个大罐头瓶,无从呼吸。车水马龙的街心,塞车、红绿灯,无法移动。像个庞大没有脚力的蜗牛,总是仰天长叹,他们一直无言。终于娟子叹气说:
“虚无的都市生活,匆忙毫无目的,人类是时间的奴隶,无法超脱。”
“没错,高楼、环境吵杂、看不到蓝天与云朵、没有完整的天空,脚步匆忙、住了几十年的邻居双方一无所知,生活疲累,日复一日,人类像渐渐被抽干水分的甘蔗,剩下松软的、干瘪的皮表。一直无奈,直到死亡。”
“我觉得你很自足。”
“什么是自足?只有在力所能及内,自我蒙蔽,自我安慰并心安理得。不然心会早早枯萎,憔悴而死。”
“是啊,这是人类的弊病。却有些人逞强,总喜欢挑战极限,包括自己的忍耐与底线,试图冲破藩篱,上升并抵达期许的高位。还一直不能知足,一直伺机重来,再次翻越,到达人类认为最为得意的高处。”
“如果有良机与人脉,何不尝试?人生苦短,能有几回博?尤其男人。”
“人脉与良机人人都有,却结果大不相同。”
“人脉与良机,是借助周围与自我的阶梯,单有任何一面,都无法成圆,过程会艰巨很多。”
“我一直认为你温暖不具有野心,是个懂得体恤与照顾的男人。”
“这些任何一个男人都做得来,有差别的是眼光与心机,是否会利用环境并加以延伸,否则终究一事无成。人是一种综合体,缺少任何一种成分,都不会健康,人生就无法完美。我不悲观,但也刻意奉迎,为自我目的。一切顺其自然,并安贫乐道,命运本该如此,我无法超脱。但可以肯定,我是个温暖可供依赖的人。”
娟子扭头看他,坚毅而拥有棱角的侧脸,是英俊而平和的。他回视她,无所畏惧。她仓皇低头,脸微微发红,不再言辞。
银行扩展新业务,并在外省设分理处。父亲像一台机器,是老朽的、硬撑的、依旧在运转。他无法停止,是他的心胸与野心决定的,他一直坚持,打算干到老眼昏花,数不动票子,再抽身。现在他认为自己很满意,尽管事业繁忙,少有空闲,但公司效益与周转一切正常,运营机制在逐渐完善,他能够完成自己。
父亲开始周旋于预计的五个省市,住外地酒店、请客、拉拢关系,试图做大事业,在他有生之年。他磨损的、布满血丝的眼球是饱满的、受鼓舞的,一直带给他动力。他出差口袋里随时放有备用药片,好几个药盒,塞得口袋满满的。
天罗与娟子最近起了变化,是羞涩、微妙的。
墨云像个狂徒,终日周旋,在市场、人力、客户、售后上面面俱到。天天请人吃饭,嘴巴练得像破罗,一呼百应。他的情境日益在变,是敏锐的、迅捷的。他很少有空陪娟子,却总在凌晨时分,打电话给娟子,声音是倦倦的、醉醺醺的、吐字不清的,说些乱七八糟,毫无头绪的话。然后自行挂断,毫无理由。一个醉鬼,娟子总这么骂他。第二天娟子打电话过去埋怨他昨晚的无理,他并不承认,一脸无辜。这个男人依旧混乱,是个复杂、多面的人物。
有时候,他百忙中抽出空闲,跑到娟子父亲的银行,站在门厅下,大模大样地巡视。似乎是像让全体人都认识他?娟子羞怯地跑出去,朝他挤眉弄眼,嗔怪他肆无忌惮,不注意影响。她们这里人员太多,花边新闻会连续传好几年。她絮叨着,他望着地面无言。转身拉着她跑去车里,开始对话。一切似乎苍白,无从说起。娟子能看得出来,他是用心的。只是一到她面前,他就变得寡言,沉默。像说多了,再也懒得张口,他眼神忧郁,静静地一直呆着。娟子不耐烦,推门要走,却被他按住说:
“再呆会好吗?”
“你跟我没话说,还呆什么?我还是走了,怪胎。”
“你别走,你想让我说什么?我说给你听。傻瓜,你很了解我,我在你面前是最真实的,毫无掩饰的。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在自己的老婆面前还带面具,那还不累死?”
“你胡说什么?反正我们总缺少要谈的东西。”
“我对你一直很用心,知道吗?不要胡思乱想,知道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断定我们会有故事发生?”
“为什么?”
“你的气质与眼神。”
“什么气质与眼神?”
“气质是阴郁的,眼神是悲切的。正好跟真实的我相仿,我相信这个世界只有我适合你。信不?”
“鬼才信,我感觉跟你在一起,我会发狂。性情无法稳定,总滋长无法自如的阴郁感,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是一种不详与灾难。”
“两个阴郁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负负得正嘛。”他笑。
“去你的。我可不想抑郁而死,我喜欢平和豁达的人,跟那种人在一起会让人平息心头无名的闷怀与抑郁,心情会变好,寿命会长久一些。”
(五)
一天,下大雨,空气阴冷,天罗等在银行门口。娟子披着褐色的披肩,矜贵地出现,他们去了一家意大利餐馆。下了大雨,他们有理由在外面逗留。
悠扬的音乐响起,是《回家》,很好的、令人感受惬意。两个人对坐着,无话。看着玻璃外的透明世界,是繁忙、急速的。玻璃上滑落大颗雨珠,像一朵朵盛开的小花,小花萎缩,缩成一团,缓缓下滑,眼前曾现无数条长长的水迹。服务员拿来菜谱,放到桌子上,用细滑的、低声柔美的音调问询他们的口味。天罗翻看菜谱,凝重的半截脸从菜谱上露出来,有些索然。娟子点了两个凉菜、啤酒和萨拉。凉菜和萨拉一直是她的偏爱,是她认为最好的减肥食品。纵然她的身体并没有变瘦,却是一种心理安慰。服务员微笑着点头离开。他们又陷入沉默。终于有声音传出。
“下雨的时候,看到快速的雨点在想什么?”他问。
“没什么想法,喜欢倾听雨声,感受天空的泪腺是如此发达。”
“你很可爱。”他笑。
“下雨天,是一种掩饰燥热下人群无从疏离的荫庇,庞大的、猛烈而有力的滑落,有某种令人发泄的快感,地面淤积水流,犹如女孩的眼睛,流泪不止。”
“你对人生怀有希望,希望怎么成就自己?我一直认为你隐藏很深,不会轻易表露。”
“我除了开车,就是写诗。很多年了,一直坚持。希望能够有所收获,是不是觉得可笑?一个大男人喜欢玩弄文字。”
“不,你错了。有成就的诗人基本都是男性,我说呢,怎么感觉你富有文采,原来如此。你的诗倾向那种?”
“很多,感悟的、爱情的、亲情的、和谐的、唯美的、社会百态,不一而足。其实我性格有些阴郁气质,这是从事文字写作者都具有的特点。”
“你朋友很多吗?比如可以出去喝一杯或者相交甚欢的异性,可以长久似朋友一样的坦白与相互帮助?”
“有的,不很多。男性相对多一些,毕竟同性之间话题要多一些。”
他们又开始短暂的沉默,饭菜端上来了,热烈的香气令人垂涎,大碗的白米饭颗粒是晶莹的,透亮的,像玻璃窗。一大盘鲜虾红辣椒鱼目混珠,散发辛辣扑鼻的香气。服务员打开啤酒,倒进杯子,满满的一杯橙黄色液体,泛起白色泡沫,涌出的泡沫瞬间炸裂,平息并消隐。他们对视微笑碰杯,冰凉的液体流进胃里,令人振奋。
吃完饭,他们穿好衣服离开。车子缓慢穿行于雨幕,路边花枝与矮树被雨水冲刷后,东倒西歪。猩红的、粉白色、紫色碎花被毁灭,在水洼里浸泡,鲜艳的颜色散发过早枯萎的痕迹。风吹动,花枝向同一个方向刮过去,是肆虐、残酷的。大团蓬松的青黑色绿化树,样子憨态,被人工修剪后,造型怪异,像摆着各种姿势玩耍的孩子。车子停靠在没有人迹的小路边,娟子好奇,扭头望着男子。他表情严肃,神情沉思说:
“你知道,对我一个不富有的家庭,需要营生。我想我会按部就班,像对待你的父亲一样,尊重爱戴你,并且准时。”
“你自卑吗?不能够坦白你的心里所想?”
“不是,我不能走进一场悲剧,注定的,没有结果。不是我的性格,我不想与毫无希望的事情争斗。我与世无争,没办法,不喜欢那样生活,对你已是如此。”
“为什么你不能勇敢一些?难道觉得我们没有共同之处?”
“不是无法勇敢,很多东西并不是勇敢所能取得的,最终分崩离析,无法周全,而且面目全非,不是双方的目的不是吗?我不想为此付出代价。宁愿甘心等待,等待一场势均力敌的爱情,这是我的本意。”
“如果我不放手呢?”
“抱歉,你拥有地位与财富,并拥有很好的相处对象。何必呢?我觉得没必要,人需要现实,不是义气或赌气所能圆满的。我看过太多烟花爱情,不具价值,惨绝人寰,不令人敬佩。”
“你怎么看待我?是的,我们彼此不够了解,或许久了,一切都有改变,包括父母的想法。”
“不必了,没用。我不悲观,不失望,只是不想做不具价值的抵抗。我不想失掉这份工作,我很敬重你的父亲,他爱护我,是我的荣幸,仅限于此。我们走吧,送你回家,别想太多。”
“我认为你缺少很多东西,魄力不足、没有勇气与胆识。”
“不是,我是个现实的人,喜爱分析,不想做好不对称的、不能够战胜并无一益处的事情分神,因为有些事情本身不合时宜。”
他们不再言辞,娟子生气了,瞪着窗外,望着窗外飞掠的树木与建筑,心里蒸腾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她的身世阻隔了她心中憧憬的东西,无法抵达完美。很多东西拥有局限。这个世界,太多东西她无法想象并肆意获取,她显得弱小、无助。
日子照旧,像男子脸上的笑容,平静不留痕迹。
娟子坐在黑暗中,裸露着肌肤,眼睛漆黑明亮,有冰冷的风吹进来。她无法进入睡眠。男子温和的、轻柔的微笑一再闪现,长久无法抹去。理智而富于思考的男人,果真不喜爱冒险,像她一样一意孤行并并不考虑起因与后果。这或许正是她的失败之处,是毛躁的、青涩的、倔强的、叛逆的。归根结底,是不成熟的。男子的冷言拒绝,并没有令她心灰意冷,相反总怀有一种对美好、无法得手的东西欣然并留恋,男子依旧尊重、彬彬有礼出现在她面前,那种眼神与宽和不言而喻,一再触及她敏感而依恋的神经。相反另一个男子的身影却像茶杯壁上残余的水垢,过早沉淀、凝结。像一片风景,走过,不留痕迹。内心没有期许与观望,一切平如止水。
她的生日,崭新的年龄不期而遇,她又大了一岁。夕阳下,一派红光,在男子的身后像一个巨大的舞台,远处的山峦隐蔽半边红霞,天是苍远、湛蓝毫无边际的。完整的世界像一个火轮,天空被燃烧,红色的云朵,像被点燃的木柴,红色布满凌乱的光线,像五光十色的彩球,炫丽鬼魅的。欢快的、弱小的鸟类站在树杈上,蹦跳并高声欢唱,像一群无知玩闹的孩子。
父亲的银行,坐落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面朝一座远山,高大突兀的,像一座屏障。掩映了山林之中,稳重的、寂寞的。太阳早起晚落,总在大山背后藏匿,有霞光与白光交汇,有一种苍茫的静态美。白色轿车等候在山峦前面,车边站着一个黑西装男子。他懒散地倚在车子上,嘴里衔着一只香烟,悠然的,望着远方。一只手臂插进裤袋,另一只手里夹着烟卷,眼神是默然的,冷静的,不发一言,长久僵直保持一种姿势,瞬间的景物相溶,是一种水天一色的壮美。女子就是被这一瞬间的图画所震慑,美得炫目。美丽的女子出现,图画中的男人扭头,眼神是潦草的,瞬间露出淡淡的笑容。
他们去了郊外,与市里拥有一段很长的距离,一个城堡一样的饭店。古色古香的冷美色调,令人感到清冽寒冷。他们走进一间包房,墙壁用绸缎围起来,上面有暗花图案,曲折的、宿命色彩的图案像西藏布达拉宫里的壁画,美丽的金色线条,在光线里散发光泽。一切都以金黄为主题,窗台上排着几盆羊齿,弱小的,鲜绿的、开启粉红小花,朝着太阳,新鲜的、微风里,散发甜味。羊齿的小花盆上雕刻金色杂乱的、仿照古代壁画的图案,唯美的,复古的,拥有年轮的痕迹。
他们坐下,是一种熟悉的沉默。特殊的日子,一切都有她安排,很快摆满一桌大菜,漂亮的、晶莹的高脚杯,拥有孤独的、冷峻的色彩。他们碰杯,仰头喝光杯里的红酒,哽咽清冷的、寂寞的声音。烛光里,她不停与他碰杯,被他制止,她执拗地甩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仰头大口喝下去,很快一大瓶红酒见底,她又要了一瓶,打开来,满上。端起来跟他碰,他作出阻止的姿势,说不能再喝,他要开车。她不再勉强他,独自喝光它,又给自己满满赠一杯,再仰头大口喝干。接着又是一杯,他无奈,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再喝下去。
她的手机响起,声音是刺耳的歌曲,是个女人忧伤的、悲切的唱腔,一直响个不停,长久的。她不接,依旧端起酒杯,注视他,眼神是迷离的,带着期许与渴求的。他说,你接电话。她不理,她说,喝……喝……我要喝酒。
歌声终于停止,门被推开,服务员端着一个蛋糕进来,上面插满燃烧的蜡烛,五彩的蜡烛是一种新鲜的、喜庆的颜色。她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他谢过服务员,把桌子上的盘子堆叠起来,足够放下蛋糕的空间。上面的蜡烛正好二十五支,微红的、弱小的火头左右摇摆,像一群萤火虫。小蜡烛不胜其力,流下眼泪,滑到蛋糕上,是淡淡的、忧伤的女孩的心思。他弄醒她,让她吹蜡烛,她迷离地睁开眼睛说。你替我吹吧,瞬间又趴在桌子上。细小而不经燃烧的蜡烛很快见底,他一口气吹灭它们。辛辣的刺鼻的蜡芯气息弥散开来,他用手轻轻闪动。
他静静等待,等待女子清醒时刻。时间在过去,外面已经暮色低沉,星星像白色线球,母亲年轻时织毛衣用的白色绒线球,一样的颜色。他沉醉着,残羹冷炙,令他感到阴郁,无措。窗外有零散的犬吠,寂静沉淀的夜色,是市里不具有的。喧闹与杂乱瞬间消失匿迹,簇拥的、大团人流与车辆,叫卖声、大笑声、追赶厮打声是城市特有的象征,这里一切都是静止,沉静而不具野心。
她醒来,开始哭泣,剧烈的、寂寞的。他走过去,拍她的肩膀,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她突然从桌边跃起,一把抱住他,她的长发滑过他的脸,是细滑的、柔软的,像女孩的心思。他垂着双臂,任由她肆意哭喊、捶打他。他微微笑了,是牵强的、无奈的,却依旧不动声色。她环住他的脖子,把脸贴到他的脸上,温热的、男人身体特有的气息,隆重的,却没有动作与言辞。终于她累了,扳过他的肩膀,望着他的眼睛,他眼中的她是可爱、凌乱的。浅蓝色眼影被胡乱抹成一团,浓厚的、黑色的眼圈像只憨态可掬的小熊,令他忍俊不止。红色的口红拉成长条,跑去下巴处,像个不懂事的、弄脏脸的孩子。他望着她,一直在笑,看见他笑自己,他的眼神是温和、关切的、溺爱的,她瞬间感到温暖。再次伸开双臂环住他的脖子,贴近他,用力的、是窒息的。
直到很晚,他才送她回家。在大门口嘎然而止,她在他脸上重重亲吻一下,声音是响亮的。她朝他微微一笑,拉开车门。隔着玻璃朝他笑着摆手,男子应声,白色影子像女孩的白裙,在黑暗里悠忽不见。她有些眩晕,转身推门,却看到一个熟悉的、白色西装的身影站在门边的光线里,在用力抽一支烟,并不看她。神情是紧锁的、惆怅的、孤独的。他没有言辞,上了一辆黑色轿车,瞬间消隐,一切像不曾发生过。
很快,家人知道一切,娟子无以为靠,庄重坦白了一切,结果正如男子所言,是徒劳、无益的。天罗被辞退,离开了父亲的银行,不再为父亲开车。走的时候,并没告诉她,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寻求刺激的女子,最终葬送了他的前程。他认为她太不现实,一直活在虚幻里,并不知道现实的冷酷。他无奈,选择离开是必然的决定。
她流着泪,寻找他,却毫无去处,他根本没告诉她的来由与去向。一切像天边的云,瞬间消逝。直到停靠在楼下的车边,出现另外一个男人,是一个流利的、欢快的、长相一般的男人,身材像笔杆,挺直却无比瘦弱,眼神机灵、是圆滑、世故、透着心机的。是她不喜欢的。
她的命运注定要沦落在一个窒息,令人无从透喘的男人身边。她闭门不出,终日流泪,是心痛的、无法抚平的、被人驱使的。她终究无法掌控自己,并丢失了自己。她突然嚎啕,摔打东西,鞋子、杯子、衣服、被子瞬间铺满地面。她想要发疯,感到生命是一种强硬的、不能够令人舒放的东西,她把自己关进洗手间,坐在地上,狠命地抽一只雪茄。细长的手指上,是寂寞的,冷却的。大截烟灰滴落,像一阵灰尘,细碎地铺满地面。她感到流落,人生无处躲藏。她终将和一个心理病态的男人一起毁灭,这是宿命的、无可更改。她企图改善状况,并不被人理解、接受,一切还未曾显露,就遭致扼杀,她终将被死亡包围,像一条弹跳在岸上的鱼,失掉水分与环境,渐渐失去力气,直到干枯,被蚊虫诅噬,变成灰烬,尘土,消亡一切。
阴郁的男人出现,站在她面前。像一团雾,无法挥散。他说,你该清醒了,傻子。你根本不了解这个世界,不是你智弱、浅薄、毫无预见的女人所能猜度的。每个人都有固定的弱势与不甘,只能在属于自己的群体中寻找快乐,懂吗?
她讨厌他说她智弱、浅薄。她只是一个行动不计后果的人,并没有到他说的劣质程度。她说,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条生存在罅隙中的弱小昆虫,承受干裂、疾苦与严寒。并不是娇艳的温室花草。生活在温室中,日渐枯萎并死亡,不是真正适合我的颜色。他们站在海边,望着落日与潮水,汹涌的声音,像翻腾的情绪,无法遏制。
他说:“无论你跑去哪里?我都会将你抓回,你根本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冷笑,不屑说:“你太自不量力。跟你在一起,我会日渐衰落,情绪无法转好。这都是受你的影响,你为什么不放手我,让我寻找光明的、适合生存的空气与颜色。你是个阴险的家伙,自私、虚伪、残暴。”
他说:“你发泄完了,能够理解我的心情吗?我是个阴郁悲伤的男人,是有血脂决定的。与你的结识,我能看到你血液的颜色和流动的去向,和我不谋而合,这是世间,很少找到两种相同世界的动物。彼此离开任何一方,都会死亡。因为周围没有他们生存的空间,只有互相取暖,才能够活下去。”
世界是阴郁,浓厚的,鼻息能够触觉到的沉溺。或许无法躲藏,只能选择如此默然,面对一个灾难般的面孔,心开始滋生苔癣,是潮湿的、不透风的、安全的角落。他们都需要安全感,彼此都是阴暗的墙角,能够彼此包容并生长,一切不随人愿。或许他是对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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