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离伤
他走了,义无反顾,像天空的流星,不留痕迹。她跪下来求他,不要走。他一脚踢开她,大步走掉。她蜷缩在冰冷的雪地上,捂着脸伤心痛哭。哭声被烈风卷走。
那个冬天,很冷,下着大雪。
二彼此的家庭
她是珍妮,他是辛年,彼此是长久的学友,直到感情发生质变,不约而同接受对方。大学毕业后,为共同的理想,留在了同一座城市。一个外企白领,一个大学教师。他们有着美好憧憬,对未来有无限遐想。彼此的身世,却有不同的苦衷。辛年过着富足的日子,父母拥有凌驾于常人之上的地位与权势,拥有世俗与偏见。在对待儿女的立场上,往往是独断或强制。
辛年从小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一日日经受父母的拷磨,长大后很多想法与父母有分歧。直到最后搬离出家庭,到外面自食其果。父母发现,他们的思想无法灌输于他,他是固执的、背拗的,令人无奈。时常他们会打电话给他,带着恳求的口吻,希望他回去,听从他们的安排。父母说只要遵照,他将在短期内飞黄腾达。而他一直表现出自傲与冷漠。叉开话题,就此挂断。
珍妮是从一个残缺不全的家庭中走出,母亲因患家族疾病,四十岁开始就卧床不起,近乎植物人。父亲性情残暴,尤其在母亲的病症确认要仰靠他后半生时,他双目圆瞪,极尽昏厥之势。
不久,外面传出绯闻,看到父亲和一个不再年轻的女人走在一起。珍妮感到屈辱,有泪在眼睛里打转,她为母亲感到愤怒。她可怜母亲,她是个卧床不起女人,拥有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心里残破,夹杂不甘、绝望并忍受父亲日复一日的诅咒与暴戾的女人。她四肢木然,像个巨大而干枯的木偶人,腿脚捏上去像棍子,毫无肉质感。她不具有疼痛,像水罐里的金鱼或花瓣。头部剧烈膨胀,显得出奇的大,身体瘦小,细弱,像一个畸形儿。她总是满眼泪水,嘴唇扇翕,却不能够言辞,内心有愠恨与期许,尤其看到门口出现一个好腿好脚的人,会止不住流泪。父亲看到她在落泪,朝她怒吼,哭声消失。病痛中的母亲完全是父亲情绪下的云朵,阴晴不定。
她无法相信,因爱而追随着的男子,在她突然遭受病痛时,他竟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她甚至想到死亡,一个永恒可以遗忘一切的归宿,不想带给他一直的累赘,他应该丢掉她,寻找新生活,因为她已经完全废掉,一个彻底的废物。病痛折磨得她痛不欲生,她还得刻意并强忍着他那极少拥有笑容的脸,让她生不如死。她一直不认为他们曾经的爱情是真的。她时常觉得生活不能如意,并遭受天谴,让她后半生残缺不全。她认为自己上辈子是个大善人,做了足以让世人称道的事,来世必定享受天伦之乐。忧郁的女人,头脑简单、智弱,完全误解的生命的真谛。直到她渐渐丧失疼痛与知觉,完全成为呼吸微弱的植物人。头部的肿胀,引起她整个脸的浮肿、扭曲。嘴角淌出唾液,却毫无知觉。她的眼睛还很明亮,能够读懂来往人的表情,尤其父亲。尽管她无法言辞,却能够迟钝思索,如此这些,带给她日复一日的自虐,她摔掉珍妮递给她的药汤。那是用大夫指点的药方配制,并在锅里反复熬煎而成的。她完全选择等死,对外界一切都不予配合。父亲看到她的抵抗,便朝她粗暴地大喊,不喝,就扔掉。
珍妮看到一个女人真实生命的萎缩,包括那渐渐枯萎的皮肉与精神,在人间做最后无为地挣扎。是的,不久她的名字将在空气里彻底消失,这个世界不会再有她这个人。注销档案、烧掉她经常穿戴的衣物、首饰与照片,一切变成虚无。珍妮能感受死亡气息的阴霾,始终笼罩在这张差不多僵死的脸上。珍妮问父亲:
“你是不是要开始新生活,包括组建一个新家。”
父亲说:“有这个打算,却不能够。”
“为什么?”
“理由很显然,因为你母亲。”
“但是我已经听说你找了另外的女人。”
“滚。”
父亲粗暴地打断她,吼她出去。仿佛她拆穿他的底细,令他毫无脸面。
“即便你想,也要等待。”
珍妮愤恨地瞪了父亲一眼,转身跑出去。身后传出杯子的破碎声,声音清脆带着裂痕。
终于,暴戾的父亲无从容忍一个一息尚存,却日日在耗费他光年的女人,她的状况始终正常,不见好也不见坏,令他的容忍极限一天天塌陷并终究爆发。他选择了一个纰漏他企图心的方式,带一个老女人回家,并表现甜蜜恩爱,当着母亲的面,搂抱并亲吻。突来的刺激,母亲来不及反应便双目瞪圆,挺直了身体。父亲跑向女人的床头,僵直地站立,丧失表情与动作。
他为母亲买了一块偏僻廉价的坟地,草草掩埋她的骨灰。仪式很简单,连一束鲜花都没有,只有黄土与天空。父亲觉得他始终是对的,他问心无愧。他结束了母亲在尘世的煎熬,为她花掉大部分钱财并照顾她到最后。从墓地走回,珍妮与父亲一路无言。能够看出,父亲没有悲痛,脸上是平静的。
她感知一切,从此她不再拥有母亲,家终究还是破了。
三他走了
辛年离开她,是经过长久思考所做出的决定。他发现了漏洞,他们的生活并不圆满。读书时,彼此拥有距离,像一处站在远处的风景,始终不能够走近。传统而严肃的校园,是出了名的。他们像两只大鸟,被栓在笼子里。只有眼神交流,而不敢跨越。如今他们光明正大走在了一起,并选择同居。当一切渐浮出水面,不再羞怯并隐藏时,就暴露了本质。他发现走进她的内心,让他感到恐惧。她是个腐烂的伤口,无法填补。
寒冷的冬天,空气是冰冷的,他们背靠背躺着。半夜,他猛然惊醒,发现黑暗中出现一个亮亮的红点,并散发强烈、干燥的烟草气息,呛得他直咳嗽。她坐在黑暗里,蜷缩一团,赤luo着双脚与小腿,抽一支烟。
“半夜三更,你在干吗?”
“我睡不着,坐一会。”
“想什么?”
“没有,你睡吧,别管我。”
“你不睡我怎么能睡得着?快点睡。”他不耐烦地打断她。
她乖乖地钻进被窝,带一身凉气缠住他的身体,令他只抽冷气。看来她已经在空气里坐了很久,只是他一直没有察觉。她想起母亲,她那惊愕、干诘、僵死的表情,直到被推进活化室,嘴巴依旧不能合拢。
她常有无名火,出口的言辞是伤人的,从不考虑对别人的伤害。总喜欢一个人抱着双膝坐在阳台上,看星星、看下面的街道,包括飞驰的车辆,拉着长笛,穿行在窄小的街巷,像电脑游戏里的极品飞车,拥有迅疾与速度。饿了,就啃一只青色大桃,冰凉的、硬硬的白里透红的像石头一样的果子,是她的偏爱。她觉得咬起来有嚼头,声音清脆有力,能听到自己寂寞与吞噬的声音。
他走近她,更加清晰感知她内心的阴暗。她性情古怪、偏激,令人难以琢磨。她喜欢常人不喜欢的东西,玩常人不玩的游戏,一切都出乎他的预料。他始终觉得无法与她完整融合,并保持长久。
父母已经知道他与一个各方面均不出色的颓废女子混在一起,女子性情不稳并拥有疾病,身体干枯而孱弱,又没有家世。他们始终无法明白他,并一再阻止他与她交往,从始到终,为此曾多次发火,时而会因气愤而叹息说不出话来。一个体面的家庭,父母心有所期。他是父母在世的指望与炫耀,并为他能够捷足先登地做了完美的筹划。母亲经常叹息说:
“辛年,你真令我们失望啊,眼看我们一天天老去。拥有的荣誉与地位并不能长久,你要懂得惜福。回来吧,孩子,我们更需要你。”母亲对他越发无计可施,只能苦苦哀求。
他握着话筒,沉默良久。最后说:
“母亲,我是你的儿子,并不是你的工具,你能考虑一下我的思想并令我喘息吗?我始终活在孤独与挫败中。不是我不肯低头,而是我想要自己的生活。”
母亲说:“傻孩子,你还稚嫩,不懂得社会的复杂与阴暗。想要的生活?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难道就是你现在这样靠着年轻而就此堕落吗?你离家一年多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潦倒又一无所长,日子过得颓靡而无望,没有像样的居所与代步工具,像个孤魂,流落街头。”
他内心受到震动,母亲的话尖利、一针见血,令他感到窘迫。手指不觉颤抖,他发现母亲早已窥尽他的彷徨与落魄,并时不时揪起他内心最软弱的部分,用手指用力去弹。每次松开,都带给他长久羞愧与思索。
如今是时候了,他要离开她。选择回到母亲的身边,一年多的流离失所,令他感到厌烦。和她住在一起,吃不饱穿不暖,租来的一间小房子,阴暗潮湿,没有光线。冰冷的冬天,没有暖气。她的身体也是冰凉的,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暖的。他像个寒冷的、委屈的幼兽,一直活在阴暗里。她还常常怄气,毫无来由地哭泣、打骂,肆无忌惮,根本不知道他内心的枷锁与疲累。她很少与他谈及他们的未来,也很少安慰他。一天的疲累与不甘,回到小房子,缩进去,像个无路可走的孩子。他一直希望能得到她的体恤与关爱,给他温暖和留下来的理由,但一切都是空想,她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真的爱他?
他釜底抽薪背离父母,却有了这样的见识与下场。有时候,工作的失意与她带来的压抑,令他失控。会朝她大发脾气,她立刻会变得温顺,依伏在他身上,像个委屈的弱小动物,一言不发。他试探着问她:
“珍妮,如果我回到父母身边,你会怎样?”
她一把抓紧他胸口的灯芯绒衬衣,来回摇晃说:
“我不能没有你,辛年,别离开我,别背弃我们的誓言,你知道我的无助与对你的依赖。”
辛年叹气说:“我始终不能完全感受到你,珍妮。你是一个难以驯服,内心长着病痛与阴郁的女人,从前我们彼此不了解。现在走近了,才发现一些东西是不能够想象的,就像你的古怪与毫无节制的脾性,是我无法容忍的。其实我一直在忍耐,珍妮,只是我也有痛苦并需要人理解,安慰。可我总活在一个独自而冰冷的狭小盒子里,无以为靠。像一只遭到疾风的小船,根本找不到港湾,其实我一直是一个人。珍妮,原谅我,希望你站起来,能够坚强,好好对待生命,不要再沉沦。”
他的话令她震惊,她瞳孔发大,歇斯底里地翻身跪在地板上,推倒他。骑到他身上,用力扼住他的脖子。脸是扭曲的,眼神是僵直的,渐渐用力,用力。直到他一把推开她,捂着脖子咳嗽不止,并说:
“别闹了,珍妮,我该走了。”
她发疯般扑上去,抱住他的腿,拖在地上移动。他在收拾东西,她剧烈抽泣,泪水和鼻涕涂抹在他的裤腿上,哽咽着说道:“辛年,不要,不要离开我。”
男子不再容忍,终于下了狠心,用力拉上便易袋的拉链,用力抽回腿,转身离去。她跌在冰冷的地板上,嗷嗷哭泣。她爬起来,光着脚发疯般跑上街头,去追赶他,并冲上去再次抱住他的腿,蹲在地上,不让他走,并大声嚎叫,迎来路人纷纷侧目,他感到极度丢丑。他带着愠怒低头,看着她的眼睛,说:
“珍妮,一切都结束了,你需要自我拯救,不要再拖垮我。”
男子再次用力抽腿,义无反顾地走掉。她跌趴在地上,像一件衣服,被风吹落,揉成一团粘在地面上。她闭着眼睛、张着大嘴仰天哭泣,像个不懂事的孩子。冰冷的地面让她感到男子的绝情,人群像一群大鸟,围住她好奇并议论。她无所顾忌,长发散开,遮住半边脸,依旧痛哭,干燥的地面留下一滩水迹。没有人管她,只是对她指指点点,仿佛她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遭到男人的愤慨与遗弃。不知过了多久,她爬起来,一个趔趄,又跌在地上。长久保持同一姿态,她腿脚麻木并失去知觉。她哭皱了脸,试探着再次爬起,光脚踩着冰冷的地面,走回家去。
四煎熬的日子
辛年走了以后,她无依无靠,像个羽翼未丰的稚鸟,布满惊恐与不安。她时常光脚坐在窗户下,守候着光线,她感到更加孤独。是的,她能清楚感知。是她的怪诞、执拗与难以驯服终使他忍无可忍,她是个揉裹伤口的人,总给人带去麻烦,令她想起母亲。她是个缺少内容并不容人深究的人,表象欺骗了所有人的眼睛。外观柔弱、娇小并遭人垂怜,内心其实是一张大嘴,随时吞噬来人的身体。没有了辛年,她一无所有。她知道自己还需要活着。辛年在的时候,她好久不再工作,有辛年挣钱给她花,她视为理所当然,终究令他疲累,弃她而去。可现在没人管她,她需要自食其力,并去工作,挣钱来养活自己。
她抹干眼泪,到门口的报亭买了一份手牵手,上面有豆腐块组成的正在紧急招聘的公司名字与联络方式,并有粗略的公司简介和对人员的素质要求。她胡乱地翻着,长久脱离群体,她发现自己什么都不会做?更不知道如何与人打交道?她没有专长与喜好,并历练一手绝活,她什么都没有。最后她把简历投到了家乐福,一个需要协助他人干一些杂碎的工作,她需要从头做起,从最简单的入手。工资低廉,像是使用廉价劳动力。
第二天,家乐福就通知她报道,没有面试,说明这项工作的临时性、简单性。不分性别,只要年轻拥有体力就行。其实她是不符合的,她虚弱、单薄的身体,像一张纸片。只是人家急缺人手,仿佛顾不得关注劳动力的身体质量了。工作原来这么难熬,她总是一言不发,协助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跑上跑下,拾掇杂物并递送签条,男子是个急性子,看到她精力不集中,动作不利索就会大声训斥。第一天上班,她就遭到轰击,令她郁闷并毫无颜面,众多而匆忙的人群,她成了被议论的焦点。她在男人眼里是个怪胎,一整天闷声不吭,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问原因与需要注意的事项。不叫她的时候就傻愣愣站着,眼神追随来往的人群,描来描去。有人走过她身边,好奇地扭头看她,不知道她为何一直站立、不工作?忙翻的老男人不得不百忙之中扭头喝斥她,招呼她帮忙。她才会跑过去帮他,像个机械的、迟钝的、呆滞的病人,不知所终。不久她遭到了辞退,老男人实在忍无可忍。她看透了本质,是老男人打了她的小报告,提出要更换掉她,她毫无怨言,一声不响,低头走出去。
外面有刺眼、明亮的光线,吹着干燥的小风,噪音与喧嚣瞬间涌进来,令她晕炫。她又恢复从前,无事可做。惨败与伤处,令她走投无路。直到有一天邮局通知她,让她领取汇款与包裹。
五人生起始
辛年回带家,把自己关起来,不愿说话。父母着急,知道他一时无法割舍那个女孩子,心里在流血。一个残缺、阴郁,无法光明的女子,有什么好留恋的?他们到死都无法明白他。算了,他已经遭受疾苦,被女子残累,相信他自会明白并懂得取舍。父母站在窗口下,窃窃私语。
很快他健全自己,包括内心与外表。父亲的助手带他去父亲长年固定花掉一部分资金的美容院,做皮肤护理、剪头发。随后又去父亲制作成衣的精品店买了两套西服,黑色与灰色。又去商场买皮鞋、领带、提包与手表。短短几日,他大把花钱。他终于感受日子的分明,无法堪比,曾经的悲苦挣扎,节衣缩食。
如今锦衣美食,有大房子住、昂贵的汽车代步、有名牌时装、手表、皮鞋、香水。一切象征品味与地位的昂贵花销。瞬间他拥有一切,他内心感到自足并平静。他不再毛躁、无视家庭的规劝。毕竟人生复杂,不是单纯的思想所能圆满的。他终于肯低头了。
很快父亲将他经营的娱乐城所有业务转交给他,似乎迫不及待,怕他再有所变。父亲在城郊与市内开了三个大型娱乐城,用一生打理,并倾吐毕生心血。如今身心已经老去,思维与精力无法充沛,他需要辛年做帮手。让他接手一直是父亲的心意,多年策划并有意栽培他。但鉴于他心智不够成熟,性情背拗。多年的期许像挂在树梢上的熟透果子,可望而不可及。心意与策划都曾一度被他搅乱。父亲像头老牛,岁月加深,老牛失去体力,却又不能够卸下重担,一直在拼命硬撑。浑身器官在日渐老化,时常出现疾病。却又无法像个正常人一样平安地躺到床上接受治疗,并康复自己。事业繁琐,却依旧稳步向前,父亲像跟不上步调的马车,拖拉的、滞后的,焦虑与无奈时常令他恼羞成怒,痛恨自己,过早老去。更对辛年失望交加、叹息、埋怨:他竟养了这样的儿子。父亲像夜晚的一盏孤灯,昏黄的光线下,是寂寞的、苍老的、日渐消亡的身体。
事无巨细,事必亲恭。大型娱乐城年岁已深,在市内外拥有很好的名气,一切都需要打理,包括人脉,管理与敏锐的市场洞察力。一些政界、商界的人物都需要过场,否则想要在此长久,势必很难。他跟随父亲,参加各种大型宴会、舞会、拥有名望人士的私人pary等等。每到一处,父亲都向众人介绍他,脸上拥有荣光。众人都对这个娱乐城即将接手的年轻头目表示接受并认可,借机与他攀谈。感知他是个拥有品味与修养的男子,懂得尊贵与教养,并洁身自好。他的风度与知趣,博得很多人的赞赏。他的父亲喝多了酒,满面红光,是自豪的、喜悦的。
他回到家,不再像从前,邋遢的、胡乱的、不脱衣服,就躺倒,胡思乱想,直到沉入睡眠。那时心情是肿胀的、疼痛的,无法恢复,一直扰乱他的情绪长久无法安好。如今他有太多事情要做,内心所有的缝隙都被琐事填满,愁绪与烦闷毫无出路。他开始思索娱乐城,并想进行一番改进,在他手里,父亲继续的事业不能有所闪失。他希望自己有所作为。向社会、所有人证明他的价值。
很快他推出新思路,打破娱乐城以往固定的消费模式,孩子与中老年人。加入新鲜的年轻人喜爱的项目。跳伞、蹦极、高空滑翔、穿越森林等。并投入大量资金就此实施。项目正在进行中,他没能忘却父亲的提醒,步步为营。
父亲已经撤出,不再出入任何场合。他坐在阳台下的藤椅里,像一尊佛像。
他保持原有的习惯,闭着眼睛,思考。母亲拿来厚厚、柔软的毛毯,盖在他身上。微小举动,惊醒了他。他眼中依旧布满黏稠的血丝,丝缕的像一张滴血的蛛网。母亲叹息说:
“你该对辛年放心,既然撤出了,就该彻底放心,不要诚惶诚恐的,给自己制造负担,你要放松自己。”
父亲长长舒气说:“长久束缚于某一种生活模式,突然改变,有些不适。需要调整并适应,我感到自己在真实老去,身体某些器官像松动一样,感到乏力。”
“该放下的必定要放下,不然你会被拖垮。现在抽身,正是时候,把一切交给辛年,你该了解他,他对你一直愧疚,相信他能做好。”
两个老人,相依着。有一种单纯的希望在他们心底明亮,窗外有很好的太阳,吹着温暖的小风,带着慵懒与睡意。巨大的黑色大鸟,发出叫声,有一种深远的、凝重的安详。
六事业成功
半年后,辛年推行的新项目施工完毕,即可投入运转。他打出广告,大型媒体轮流转播并宣传娱乐城新闻。上面有完整的图片与新颖的高空滑翔示范。果然,新项目变成一股旋风,吹到城市各个角落,仿佛一直无从逃遁的年轻人突然找到归宿。顿时娱乐城门口人满为患,市内的两处曾一度发生交通阻塞。票价在抬高,人群依旧旺盛。他们在娱乐城周围,开出三个售票点与方便出入的门口。形势惊人,令所有惊讶。
落日里,有柔软的、米红色晚霞。空气里有温籁、甜味的气息。是路边茂盛的、极尽枯萎的花树身体的味道。父母一直提醒辛年,让司机送他,怕他太累。他摇头,他一向喜欢独我,内心深处,长久根植一种浓烈的、孤独气息,始终无法根除。他喜爱独自冷清的、寂寞的味道。在无数个晚霞里、落雨里、冷风与热浪里,他依旧坚持一个人独行。
他的事业,注定需要走进陌生人群,并去研究发掘人群的喜好。他的世界,永远的都是喧闹的、嘈杂的、像一个众人拥塞的广场。他的内心却是一口枯井,带着悲伤的屏蔽气息。穿行在陌生的人群中,他依旧是一个人。内心无法填补、充实的空洞。是被一片尘网长久笼罩,无法完全治愈。内心撕裂的伤口,依旧留有醒目的疤痕。他的助手,包括父母,都无法透视他眼中的沉重与曾经的颓靡。一直以来,他仍旧无法呼吸新鲜空气,带着柔软的、女人特有的身体味道。他长久无法从内心容纳她们。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还是注定是灾难的、无法拥有快乐。他时常迷失自己。他知道,他曾经带给父母的创伤,永远都无法完整愈合,他一直有愧于他们。时间在过去,父母在变老,他们的身体在日渐老化,腐朽。他们不再喜欢城市的喧嚣、嘈杂。他从新项目扩展所赢取的利润中,抽取一部分。在城郊一片山水中,买下一处风水极佳,乳白色壁垒、红色屋檐的高级别墅。
那里环境清幽、水天一色。有鸟群与山雾,山亭中有新鲜的碎花与高树,绿色的湖水与停靠的木头小船。水中有小鱼、青蛙,草丛间有虫子与花树,大团簇拥的花朵,红色、蓝色、紫色与白色,像瀑布般流泻,散发颓靡的、令人窒息的香气。拿到钥匙的那一刻,他第一次长长舒气,像做了一件能够抵挡某种惭愧的理由。在父亲六十八岁生日那天,他将钥匙交给父亲。父母表情显然是愕然的,始料不及的。两位老人对望,眼中突然有泪水。对他的体恤与长进,他们莫名其妙有了心酸的感觉。嘴角在蠕动,终究没能够言辞。
他说:“爸妈,你们该有个幸福的晚年。”
苍老的父亲,突然警觉,几十年风雨漂泊,长久关注事业,并深陷其中。心已完全磨损,尽管收获了成功。但他却忘记了家的存在,包括身边的女人。他突然感到对不起她,时光有限,他该放下一切,好好照顾陪伴她。她一直体贴他,理解他。是他长久并磨合完好的、渡完岁月的伴侣。年老的女人,读懂了丈夫的眼泪,他们流泪相拥,像热恋中的男女。无论怎样,他们是感激的,能够给予他们人生中最后相伴的时光与居所。辛年背过脸去,有冰冷的泪珠滑落,滴到手臂上,凉凉的、有冬天的味道。
七内心的伤疤
父母搬走后,他有了疏离的空间。独自的、寂寞的、空旷的。空洞的大房子,他不喜爱光线,厚厚的、质地滑腻的布帘长久遮盖。下班回来,他开门,踢掉鞋子。一屁股坐到楼梯上,抽一支烟,浓郁的、不能够散落的烟雾像一张女人的脸。他想起那个身体长有疾病的女子,她那凄然盛开的身体,泪眼与哭声。他走后,每月固定寄一些钱给她,他知道,她一无所长,离开他,她无法生活。这个世界没有谁像他一样更了解她。用这种方式,算是一种弥补。他欠缺于她的,包括他内心时常的、隐隐的惭愧。在她最孤立的时候,他离开她。他该弥补她,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他知道,她是恨他的。但一切成为过去,他不想再重复心痛。希望在岁月里,这个女人能够坚强并自理,成为他希望看到的样子。节日时,他用不固定的地址给她写信,简单的言辞,抑或一两句问候。连同汇款、卡片一起寄过去,像一种交易、没有丝毫的感情滞留过。她的信时常很长,时而很短。简短的、只有一滴眼泪。干燥的纸片,皱缩成泪滴的痕迹,没有一句话。他不回信给她。病态的、灾难般的女子终究还是出现了,令他始料不及。
一个月色清冷的晚上,他陪完客户,开车回家。他感到头疼欲裂,想必是要感冒,这阵子他总是深夜穿着单薄的睡衣毫无知觉地站在阳台上抽烟,思索。一连好几个小时,头脑是混乱的。冰冷的风刺穿他,吹开他的睡衣,裸露他光洁、坚实的胸脯。他无视一切,直到长长的一截烟灰垂落,烟头烧到手指,他才有知觉。再次躺到床上的时候,他发现并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他锁了车,夹着皮夹走向门口。他伸手松开脖子里的领带,他感到这些东西,太过束缚,却又无法挣脱。他掏出钥匙,开门。月亮地里,大门一侧,高大、深灰色的墙壁上,贴着一个黝黑的身影。猛然间他吓了一跳。
“辛年,你还好吗?”
他听到她的声音。长裙拖在地上,脸是苍白的,头发蓬乱,一身装束在黑暗里像某种带着野性的兽类。
“你怎么在这里?”他往后退一步,吃惊地问。
“你写给我的信,上面的地址都是假的,我一直无法找到你。昨天从网页的新闻里看到你,打听到你家。你还好吗?”女子眼神悲凉,拥有期许与渴求。声音是低沉的,拥有疼痛感。
“是吗?”男子感到头脑空白,突兀地说了一句。
“辛年,我们回家说话好吗?”
他无语,木然地开门。他找拖鞋给她,她甩掉鞋子,光脚踩在地板上,咚咚走进去,无所顾忌。脚底发出寂寞的、空洞的声音。他抬头看她一眼,他发现她依旧如此,依旧肆意、野性、不够驯服。他低头换掉鞋子,一言不发走进去。她坐在椅子上,一直四周打望,然后看着他说:
“辛年,看得出来,你生活很如意。”
他低头沉默,突然想抽烟,但碍于她的存在,他克制住自己长久的习惯。
“珍妮,你还是老样子?真令我失望。你为什么不能够振作?你打算这样耗光自己吗?”
“辛年,我是个废物,丧失掉所有的依赖。”
“闭嘴,不许你这么说。你还年轻,怎么能一直这么活着?太让我失望了。我会依旧寄钱给你,但你要学会振作。一定要振作。”
他突然失去底线,开始朝她大声吼叫,像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一提起她,他就浑身战栗。
“辛年,我累了,我今晚睡在这里好吗?”
说完她蜷缩身体,抱住双膝,把脸侧到上面。像从前的习惯,他怔怔地看着她,良久无语。
“还没吃饭吧?”他突然叹息,放低声音问。
“辛年,我不饿。”
“是不是又是一整天不吃饭?”
他突然又大喊,他发现自己很容易激动,尤其看到她。看到她无药可救地糟蹋自己。她丝毫不为所动,依旧抱着双膝,闭着眼睛,来回摇晃自己,一言不发。他瞪着她,强忍着怒气。转身跑去厨房,给她做东西吃。他做好一碗香菇鸡汤面,放到她面前,她睡着了。裸露的侧脸拥有隐隐愁苦的痕迹。他晃醒她说:
“吃东西了,吃完再睡。”
她依旧不肯睁眼。他一把抓住她的双脚放到地上,她猛然醒来,惊恐地望着他说:“辛年,我在做梦。”
他叹气,看着她,在他的催促与迫使下,她慢慢吃光那一碗面。始终不肯抬头,嘴角微微倾斜,有什么抑郁的、令人不能够舒展的东西在里面。终于她扔掉筷子,捂着脸大声哭泣。单薄的身体在颤抖,像一个无助、缺少拥抱的弱小动物。他无措,神情僵硬。不知道该做什么?始终觉得不能够像从前那样肆意拥抱她,亲吻她病态的身体。他无奈,贴近她,扶住她瘦小的肩膀说:
“你今晚住下吧,明天一早离开。”说完他站起来,要走。
“辛年,你很残忍,难道我就这么令你讨厌?”
“珍妮,一切都过去了,我希望你能够振作。”
“不,辛年,我的时日不多,希望一直有你,你不能丢弃我。”
“什么意思?”他突然无法明白她的话,又说:
“你知道,我不能再令父母失望,我一直如履薄冰。”
“但你是爱我的,不是吗?辛年,我知道你的心?只是你被物质、家庭捆缚,无从喘息,不能够决断自己。”
“你闭嘴,我不会回首的,珍妮。走近你,我才知道我们之间有距离,我是个需要事业、家庭、亲人护呵的人,从他们身上我能够舒展并拥有逃离的出口,那样才会感知幸福。算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辛年……”她望着他大叫。他迟疑一下,终究义无反顾上楼,消失声响。
八完婚
事业带给他自信,令他有了成功的底气。走在外面,认识的人都高看他,议论他。他成了业界焦点,并供街头小巷评头论足。他继续扩展业务,在全国开展连锁。将他的新理念灌输进去,选择五个人口众多的省市,购买地皮、牢笼关系、疏通人脉。忙得人仰马翻,终于他有了感受成功的小小窃喜。连锁的城市,娱乐城试点频传喜讯,令他振奋。他知道,他的一生将与贫穷隔绝,他早该走这样的路。
父亲的老同学,一个身价不菲的知名人物。以研发电脑芯片为主业,一直在市场拥有信誉,品牌效应,很快成为行业猎头。半百的中年男人,有一个寡言、聪慧的女儿。
曾经羞耻与不堪的情感生活,令辛年看透一切。又经多年事业、人际的磨损,他失去桀骜,变得低眉顺目。在大人的撮合下,他与女子在父母后花园的山亭里见面。纤细、完美的女子拥有美丽的容颜,懂得衣着品味。身体发出清淡的、新鲜花瓣的气息。那是个寡言、羞怯,有点古典风韵的女子。他有些失神。他知道,他终于可以和过去告别。
时间令人老化,一切都瞬间流逝。幼小的男孩,一直是校园出色的选手,参加奥林匹克数学竞赛、物理知识抢答,都夺得骄人名次。转眼数年已过,流血女子的伤口与哀戚,令他瞬间成长,并感知生存的难处与对一段事业的郁郁不得志。遭遇得失,人不再稚嫩。心里承接苦难,日益深厚,却能够处理得应变自如。或许他真的长大了,抑或已经老去。
残破的、碎裂容颜的病态女子,依旧写信给他,与从前不同的是信是大幅大幅的,厚厚一本像小说。他很少看,随手丢进抽屉,并不回信。他与陌生女子约会,相对总是沉默,凝固的空气是冰冷的、嗅不到温热气息。他没有细致揣摩过这个女人,总是聊些简单无谓的事。他认为,这样一个柔美、高挑拥有古代风韵的女子,羞涩不言,是正常的。故此并不放在心上,他的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归宿于事业。
着急,闲暇时光太多,老人无事可做,百无聊赖。一直催促他们完婚,好传宗接代,给父母带去乐趣。终于他决心娶回那个古典女人。很快,海报、新闻、报纸上登出大篇幅消息,宣传他的婚期,并偷拍他与女子约会时的照片。消息飞散,轰动每个角落。灾难女子,在他人生关键时刻再次出现。
他的婚礼,豪华气派,无以伦比。并招致大群记者,穿着洁白婚纱的女子,美得令人震惊。在一片灯光、镜头下,他拉起女子的手,并亲吻她。突然,敞开的大门口,冲进一个始料不及的人。她蓬头垢面,哭喊着冲向他,宾桌上所有的人瞬间愣在那里。她跪在地上,抱住他的腿,大声哭泣,像从前他离开的样子。
“辛年,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男子恼羞成怒,克制自己不去看她。他感到脸面尽丧,抬头大声说:
“来人,把这个疯子拖出去。”
一群彪悍男人冲上来,七手八脚把她抬出门口。她嚎叫、反抗、企图挣脱,再来找他。鲜艳的玫瑰花束险些滑落,女子扭头,望着他,充满疑虑的、眉头是紧锁的。他并不解释,依旧微笑着牵起女人的手,走向圣坛,间歇的音乐声再次响起。象征一生被捆缚的圈套,他终究无从逃脱。
哭丧的女人被丢在大街上,人群愤愤离去。她像一张干鱼片,贴在冰冷的地面上。男子的母亲走近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愠怒与蔑视说:
“回到你的世界里去吧,不要再纠缠辛年。你无药可救,不要企图毁坏他的婚姻。否则,没有人会饶恕你。”
老人碰到严肃的场合,依旧恢复年轻本色。魄力与强硬、鄙夷与不屑,令女子心灰意冷,老人转身离去。她匍匐在地,发出一种类似干嚎的叫声,是刺心的、悲恸的。路人纷纷侧目,她又重复曾经被丢弃街头的情景。
九婚后的日子
人潮涌动,喧嚣、嘈杂,象征权势与金钱挥霍的宴席结束了,像一场烟花,瞬间消逝。他喝多了,突然感到内心惶恐、虚无,有一种东西在飘走。加长林肯停在楼下,他们下车。新娘羞涩,生硬地搀扶他。她从他身上摸出钥匙去开门,朦胧中,他瞥向熟悉的墙角。猛然间,他看见一团熟悉的、柔软的身影蜷缩在那里,窝着头睡着了。莫名中,他竟有一丝惭愧,他突然清醒。
他向新娘撒了谎,不敢开车。飞奔出去,抱起熟睡中的女子,放进一辆出租车。他把她安顿在一家旅馆。他把她放到床上,脱掉她的鞋子,给她盖好被褥。他坐在床前,望着她风干泪水的脸。他内心一直杂乱,不能够平静,手臂上有冰冷的感觉,是泪水。他起身离去,走到门口转身,回望。女子发出呜咽声,在叫他,他强忍着推门跑出去。在空旷的、阴冷的、有黏稠雾滴的大街上飞奔。他不停止自己,额头渗出汗珠,衬衣贴在背上。他弯腰大口大口喘息,他始终无法平静。任何喜庆都无法入侵他,他已经中毒,被一种长久的、无法释怀的灾难气息笼罩并吞噬。他无法痊愈。
婚后的日子依旧平静,甚至超过他的想象。他一直认为婚姻是一座围城,走进去就选择了捆缚,从此过着被人监视、疑虑与不安心的生活。因为有前科,所有他感知一切,但一切并非他所想。日子照旧,平如止水,无人管束,接近于放任自流,令他隐约不安。他和女子依旧沉默,他终于明白,原来女子与他根本毫无话题可谈。面对她,他突然也丧失了语言。他没有不同,只是身边多了一具冰冷的、毫无知觉的、没有任何生理冲动的女人的身体,是光洁的、散发着花瓣气息。他的婚姻像一座冰冷的坟墓。
他始终不明白,怎么样的婚姻才算是幸福?他发现自己一直是个情感的失败者。时常他会接到陌生男子的电话,经常是深夜,他好奇问:
“哪位?”
对方“啊”了一声,旋即挂断。他开始怀疑,女人正值需索情感的年龄,她却对他毫无冲动,原来如此。他感受自己的耻辱与失败,从一开始就是错误。女人回来,动作细细簌簌,并不开灯,直接走进卧室。他坐到黑暗中、客厅冰冷的沙发上,强忍怒火说:
“回来了。”女人吓了一跳,旋即生气地大声说:
“怎么不开灯?你坐在哪里干什么?想吓死人啊。为什么还不睡?”女人失去原有本色。
“我有话要说。”
女人愤然,跑进所有房间,将所有灯打开。然后不露声色地坐到他对面,一脸镇静说:
“说吧。”像早有所备。
“刚才有男人找你,打电话问你回没回来?”
女子眼中掠过一丝恐慌,瞬间平息说:
“辛年,我看大家还是都坦白的好,婚姻对你本身就不具意义,你根本不爱我。你只是需索安稳。但是你错了,我恰恰不是个安稳的人。”
“我早看出来了,你根本也不爱我。”
“彼此彼此,婚礼上的女子,后来你又抱着她跑掉。说实话,我并不在意,我知道自己的心,并不在你身上,所以对你的所为,我并不感到难过。这些话尽管有些伤人,但是心里话。我有所爱的男人,跟他在一起我觉得人生才有意义。不过,他出身贫苦,不具有你的家世与魄力,所以被父母放弃,我无能为力,但我依旧爱他。”
“原来如此,那你为何与我结婚?”
“很显然,你我目的都不纯粹。不过,这是一种毁灭,并不能长久,因为人的容忍是有极限的。”
“既然如此,干吗还要在一起?还是趁早了结的好。”
“你说得对,我也这么认为。”
双方的口气都是强硬的、毫无退缩余地的。仿佛是一种释然,像一朵小花,肆意开放,不拥有阻碍。婚姻维持半年,画上句号。双方老人惊讶带着愠怒,斥责,一切都毫无意义。该去了,不能够以任何方式挽留。
十尾声
他突然清醒,他的身体,只在一个病态女人身上才能够长存。他疯狂寻找她,找到他们曾经居住的小屋,里面空无一人。他站在熟悉的街面,打探并四下张望。巨大火热的太阳,他满身流汗。他找到她常去的学校,幼儿园。她是个带着童智的女子,喜爱幼童,跟那么思想混沌的孩子混在一起。她说那样让她感到安全。终于有人告诉他,她已经住院好久,一直未归。他惊愕,腿脚有些打颤。他找到那家医院,冲进有她的病房。巨大透明的白色房间里,放着她单薄、苍白的身体。长发垂下胸前,眼睛和嘴唇是紧闭的。她已经丧失呼吸。他疯狂扑上去,感到整个心彻底碎裂,如坠落的花瓣,飘散、满地飞旋。他感到自己在慢慢坠落,像踩在一截浮萍之上,能听到断裂、下沉的声音。他突然无法承接来自她的噩耗。他变得如此脆弱、胆小。
他给她买了一片坟地,在一座山上,有蝴蝶与绿树、蓝天与云朵。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他独自安葬她。葬掉她的身体、笑容,包括她的野气、顽劣、难以驯服、她流泪的脸与他们曾经的诺言。他坐在一堆温热的湿土旁,猛烈抽烟。有风吹来,烟灰散落。他陶醉在有她的湿热气息里,无法自拔。每年到这个有花朵和绿树的季节,这里总会出现一个男子。他长久、僵直地坐着,一直不停抽烟。烟灰散落,像灰烬,拥有虚空与绝灭。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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