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汤汤水水

视今写作窒

（1）

汤小红是全县餐饮行业里第一个正规大学的餐饮专业的大专毕业生，毕业后一直担任县委、县政府领导人的小灶大厨，烩与炖的技艺做得很精道，她做的平桥豆腐、朱元璋麻糊汤，曾经获得过全省烹饪大赛一等奖。汤小红这晚弄的这四个汤菜，都是她最拿手的绝活儿，可钱跃进一点胃口也没有，黑瘦的脸上苦巴巴的，说汤小红，我也从来就没想过要当这一把手，我恐怕自己没有能力当好这一把手呢。

钱跃进所在的地方在江苏西北，是个以农业生产为主的农业县，这个地方地上没有名山秀水，地下没有稀土矿藏，没有任何吸引企业家们眼球的地方，又远离省城，没飞机场，没海港码头，不通铁路，不通高速公路，仅有的两条省级道路，还是狭窄不平，尽管县委、县政府出台了许多优惠政策，可哪个真正的企业家，也不会仅凭这点优惠，就把手里的钱往这穷乡僻壤扔的，即使有那么少数人想来投资，也不过是把一些在发达地区没有生存空间的，对周边生态环境产生危害的，被限制或者即将被淘汰的项目，或者就是那些玩空手道的搞房地产开发的人，招商引资的难度可想而知。近年来，县委、县政府却坚持狠抓招商引资工作，要求每单位一把手每一年要完成一个要对招商引资的任务，完不成任务的单位，一把手都要受到降职处分。正因为这招商引资工作的压力，机关里的人私下都在相互劝告：“吃菜吃素的，做官做副的，穿衣选布的，锻炼用走路的”。年初的时候，钱跃进的单位跟县委、县政府签订过目标责任状，如果在12月31日之前，不能完成一个500万以上的招商引资项目，单位一把手必须主动提请降职处分，一把手本身年龄也快到线了，他当然不想在快退二线的时候，因为招商引资的事情，弄一个灰溜溜的下场，国庆节前夕，他带着医生开的病历和请求提前退居二线的报告去了组织部，组织部门原先并没考虑到让钱跃进接任，可排在钱跃进前面的几位副职，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主动放弃了担心一把手的机会。面对这样的提拔与重用，钱跃进的心情自然愉快不起来，他很清楚，自己接过前任领导移交给过来权力的同时，也接到了一个时刻都有可能被一捋到底的危险，从下午领导找谈话起来一直到晚上回家家里，一直板着瘦脸闭着大嘴锁着短眉。

汤小红用她的小眼狠狠的地挖了钱跃进几下，说先喝酒先喝酒。

汤小红知道钱跃进这一把手的担子不好挑，也担心钱跃进将来如果完全不成招高引资任务，可能惨遭一捋到底的厄运，可对丈夫的提拔，欣喜仍然大于忧患。钱跃进这边刚刚接受过组织任命，她那里就请了假回了家，做了好几个拿手好菜，准备好好庆贺一番，汤小红还计划晚上跟钱跃进在床上好好地疯一回。

汤小红长得很一般很一般，用现代人的标准来看，汤小红应该算是丑女人了，矮矮的，胖胖的，头发长，脖子短，眼睛小鼻子大，年轻的时候，汤小红长得还说得上细皮嫩肉，大胸脯不屁股很是惹眼也曾让年轻的钱跃进为之消魂过。钱跃进又长期在部队，两人长期分居，探亲时到了一起，汤小红矮胖的身体温柔得如同一汪清水，把钱跃进这棵长年干旱的大树滋润得威风四起，钱跃进的大嘴贪婪得更像龙王爷的肚子，恨不得把汤小红的温柔之水全都吞进肚子。钱跃进转业后，汤小红胖得两条短腿中间都像是夹了什么东西似的并不紧了，走起路来，像一辆破旧的推土机，夫妻生活上也因为她的肥基本上是束之高阁了，汤小红想抓着钱跃进当上一把手的喜庆之时，好好地跟钱跃进快活一回，可钱跃进这愁眉苦脸的表情，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汤小红浇了一个透心的凉，好在她还是理解钱跃进沉重的心里压力的，不但没介意钱跃进无视她的热情与体贴，还跟钱跃进表态，说她要是如果遇到合适的机会，会在领导面前为钱跃进鸣冤叫屈。

钱跃进问汤小红，你能帮我在领导面前喊什么冤叫什么屈？

汤小红说，眼看就到年底了，你钱跃进刚刚接任一把手才三、两个月，单位情况还没摸透，完不成招商引资任务的责任，不能由钱跃进一人承担。

汤小红在后来的日子里，是不是真的叫喊了，她的叫喊是不是真的有用另当别论，县领导和相关部门的人，对钱跃进这种类型的一把手，可是早就有了网开一面的思考，年终考评目标责任状的时候，并没有过分为难他。

翻过年头，县委、县政府在招商引资方面，制定了更为严厉的考核制度，钱跃进单位招商引资的任务由去年的500万增加到1000万，如果完不成任务，也不再是降职，而是就地免职，考核也由过去的一年一次，改为半年一次。钱跃进上任后，三天两头在外地奔波，找战友找同学，四处求情，八方卖乖，钱和精力都花了不少，结果还是竹篮打水，每次从外面回到家里，钱跃进总是哀声叹气，叫苦不迭，每听到丈夫叫苦喊冤，汤小红总会好言安慰，说你不要没见死人就先哭瞎了眼，只要你两条腿不停地在外面跑了，只要你跟那些经理厂长搭上话了，只要一门心思用到了招商引资了，就是没弄个三长两团的，你的心里也不亏，现在小麦还没弯头，离秋后过堂还有十万八千里呢，你再到外地跑跑看，说不定瞎猫碰上死老鼠，芝麻丢针眼里呢，就是到最让县里捋下来了，你到底还拿着公家的钱，在外面玩了几圈了！汤小红平常说话舌头很顺溜，可只要说到与官场和政治相关的话之前，她的舌头就好像长了一寸，总会像品偿自己做的菜似的，先伸舌头舔嘴唇，然后才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口地道的方言土语。

汤小红这话说得很精辟，现在县政府和县委的一些工作部门，凡事都和招商引资挂起钩来，到外地旅游说是外出招商了，在家接待亲朋好友，说是接等客商，给干部职工解决一些福利不好开支，也打着增送外商礼品的旗号，各个单位的经费开支有大半都列在招商引次的名下了。

作为以受党和军队多年培养教育的钱跃进，思想境界不可能跟他的当大厨的老婆一般高低，也不可能把正常的招商引资工作和游山玩水混在一起。他可是实打实的，认认真真地在外四处求人，忙着招商引资工作的。

（2）

钱跃进连连在外奔波多少也没了结果，突然有一天，一位自称是拥有亿万家资的广东人，带着两个年轻美貌的女秘书，主动找到钱跃进的单位，说他们想投资2000万，建一个汽车配件厂，专门为标致汽车厂生产配件。这可是下雨天捡了一把伞的大好事，瞌睡遇到了枕头。钱跃进和他单位的人，全都小心热情地侍候着三位雪中送炭的客商，安排他们住最好的宾馆，请他们喝最好的地产酒，吃最有特色的地方菜，为了让客商们感受真情和诚意，钱跃进把客人请到家里，让汤小红亲自为客商做了平桥豆腐和朱元璋麻糊汤两道拿手菜，汤汤水水的灌得他们眉飞色舞的，广东商人和他的两个女秘书，吃好玩足之后，跟钱跃进单位签了一份投资意向书之后，带着满满三大包地方特产，草签了一份投资意向书，留下一句“半月后过来签署正式投资合同”的许诺，走了。

从客商和他的秘书来找钱跃进直接这走，汤小红的长舌头就不停地在钱跃进面前舔来舔去的，方言土语也总是不停的从枕头边响起：现在这世道，什么鸟人都有，你眼睛可要睁大点，不要让人把你卖了你还懵在鼓里！每听到这话的时候，钱跃进的大嘴都勤快地应付着，心里则有些烦她唠叨，短眉更是不自觉地拧了又拧。钱跃进在外跑了多少天，每天忙的，每天想的，每天接触的，都与这些人相关，当然知道要防止上当受骗，接待三位客商之前，就让单位的人悄悄地按照他们的名片，向对方住地的工商部门打过电话，得到了证实之后，才接待他们的，钱跃进还自己亲自向对方企业办公室打过电话，每次电话都是通的，对方接电话的也是个女人，她在电话的口气，比钱跃进接待的这三个人的口气还牛气，在接待他们过程中，钱跃进也常听到客商不停地用电话和其它谈业务。

在客商走后的半月里，钱跃进瘦脸上的肌肉一天没松驰过，一面焦急地等待着对方再次来到他的办公室签约，一面还要应付着县招商局对项目进展情况的热情询问。那广东商人和他的两个秘书一直没有来，打电话和他们联系，对方的手机全部关机，座机更是因欠费停了机，再打电话到对方工商部门了解，回答说这家企业，因涉嫌诈骗已经被强行注销了。

这一次事情对钱跃进的打击太大，花掉了两万能多冤枉钱，钱跃进和他的单位的声誉受到了影响。为这事，钱跃进在医院里躺了整整十二天，本来就显得瘦弱钱跃进，几乎成了高梁杆了，出院后的当天晚上，钱跃进对躺在身边的汤小红说，他在住院之前，就动起了主动打报告退居二线的心思了。

汤小红的舌头舔了大半天的嘴唇，说这可不是你这个扛了十几枪杆子人说的孬种话，当年越南边境闹事，你主动打报告要求到前线收拾小越南，那时候你可是死都不怕的主儿，跟要命的打仗比，招商引资这么点小困难算什么？钱跃进参加过中越自卫反击战，他和他的连队同时立了一个三等战功，这是他一生最引以为豪的事情。汤小红说过这几句话之后，又舔了舔舌头，问钱跃进，说晓得其它单位是不是都完成任务了？

钱跃进反问汤小红，全县有部、委、办、局一百多个，招商引资工作做了五年了，就照一年引进一百多个项目算，你说全县应该有多少企业了，我转业回来的那年，县财政收入是一点七个亿，多少年过去，去年财政收入才二点一个亿，年年说引进多少项目，那么税收呢，弄哪能去了？

汤小红舔舔舌头，黑脸上浮出一层无奈地浅浅的笑，用一种抱怨地口气说，全县上上下下那么多干部，哪个不跟猴子一样精明，县领导哪个眼睛都睁得鸡蛋似的，哪个不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你刚才这屁，只能在我跟前放，在外面可不能瞎放，我天天奶妈似的侍候县领导，图的就是能让你安安稳稳的当这一把手，你要是让自己的臭屁熏倒了，那我汤小红可就没法子把你扶起来了。还有，既然大伙都给领导上眼药，那你也不能给领导戴眼镜，好好看看人家是怎么弄的，你也跟着学，日葵杆戗门口三年还会说话呢，你一个大活人能学不会？！

钱跃进瘦脸的表情很严肃，大嘴里吐出来的话，更是充满了男人刚强：我是部队转业回来的，我从不弄虚作假！这话刚说完，钱跃进马上拧着短眉毛，厥着大嘴对汤小红发了话：我这人生来就是笨驴，哪像你，不管什么东西，一看就懂一学就会。

汤小红的手指温情地点了一下钱跃进的脑门，委屈而又抱怨地说，你狗咬口洞宾，不识好人心，你把手捂在胸口好好想想，我汤小红让你睁眼说瞎话了吗？！

钱跃进两眼呆呆地望着妻子，嗓子眼塞进了像一团棉花一样，大嘴张了半天没说话。

汤小红并没在意丈夫这不愉快的表情，像是自已感慨似的说，谁不知道睁眼说瞎话是没脸没皮的事情，又有哪个当官的不在指责睁眼说瞎话的人，可你再看看他们所做的事情呢，哪一件……汤小红没继续这话题，转而询问钱跃进：你们单位手里不是控着一块地皮吗？

是啊？钱跃进不解的问：你问这事情干什么？

汤小红把肥拦的身子往钱跃进跟挪了挪，说你呀，守着一块宝地，还怕完成不了任务吗？！因为人太肥，汤小红挪身体时弄出一阵粗粗的喘息声。

钱跃进他们单位早在钱跃进转业之前，从土地资产公司买了块地皮，计划采用集资的形式，给没享受过公有住房的同志解决一下住房问题，因那块地皮紧挨着一处红色旅游景区，与国家文物保护法规相抵触，规划部门没有批准，那块地皮一直空着。

钱跃进拧着短眉，呆呆地问：光有地皮能解决什么问题，地皮上又不能长出客商来？再说了，规划部门早就不让我们用了。

说亏你还是搞了十几年政治工作的人呢，脑袋笨得真跟驴似的，一点弯弯肠子也没。

我怎么了？钱跃进绷紧瘦脸上肌肉，问汤小红：你到底想说什么？

招商引资是压倒一切的大事情，要是有客商提出要用那块地，说不定规划部门就……汤小红提示钱跃进，说你不是在农村泥土里滚大的吗，应该晓得农田里的稻草人是做什么用的吧？

那当然，我要是连这事情也不晓得，就不是真正的农村人了！

汤小红感觉钱跃进并没听懂她的话，继续提醒说，个个都晓得稻草人是人用稻草扎出来的，给它套一件人穿的衣服，麻雀，鸽子就以为它是真人，要是你们那块地皮也能有个稻草人……你有那么多战友，随便弄一个来当一两年稻草人，你的困难不就……

汤小红的话，并没有对钱跃进起到积极的作用，打报告退居二线的想法，仍然一直活跃在钱跃进的大脑里，偏偏这时候，县招商局一天一个电话接找钱跃进，摧他汇报单位招商引资工作的进展情况，钱跃进如实汇报说暂时还没结果，招商局的同志根本不相信，说朱局长，你是跟我们玩迷魂阵，还是看不起我们小小的招商局，把情况直接汇报给吴县长了。钱跃进在电话里叫冤，抬商局人说，县城里谁不晓得你朱局刚刚接待过一男两女三个客商，还跟人家签了意向书，怎么跟我们说没结果呢。钱跃进有苦难言自然也有口难言，吱吱唔唔打哈哈，招商局人马上换了一副官事官办的口气，说朱局长，不用我们提醒你也清楚，招商引资工作可是全县工作的重中之重，县委、县政府领导天天到打电话过问，吴县长一天要到我们招商局来几次，都快要把他的办公室搬到我们这里来了，我们也是被他逼上梁山，才打电话给你们这些局长大爷的，吴县长让我提醒你们，既然跟人家签了协议，那你们就应该抓紧和人家联系，抓紧时间把项目拿下来。吴县长还让我们转告你，他说说你在部队干了那么多年，你的战友遍布全国各地，只要你的心思真的用在招商引资方面，肯定能大有作为。

招商局这些追命似的电话，弄得钱跃进进退维谷，他心里是苦不堪言又不好解释，思来想去，心里还真的动起了战友的主意，汤小红不失时机的帮钱跃进和楚州的一个叫章程的战友通了电话，请他先在当地创办一个“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然后再以客商的名义，大摇大摆地来跟钱跃进的单位商谈投资事宜。

（3）

八月十五刚过，章程带着老婆小舅子一行人，在钱跃进和汤小红的多次请求下，在钱跃进单位呆了四天，和钱跃进单位签了一份投资议定书悄悄的走了。

因为这份“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投资议定书，钱跃进受到了县委、县政府的通报表彰，当天晚上，汤小红特地做了朱元璋麻湖汤和罗家驴肉羹，给钱跃进下酒。

三杯酒下肚之后，钱跃进嘴上就少了把门儿的，平时闷在心里的话也就汤小红讲了：……说心里话，我还真的喝不惯你做的这些汤汤水水，一斤水豆腐，让你这么三搅和四扒拉的，竟然弄出这么些名堂，最后吃到嘴里的，还不就是水豆腐！没一点货真价实的东西……

要不是上面领导压得紧，要不是你在我后面摧得急，我哪能做这亏心的事情呢。这次请章程帮了忙，算过逃过了一关，可我这心里呀，总跟做了贼似的，你说我钱跃进工作这么多年，什么时候做过亏心事呀，这一次在工作上弄这么大的虚作这么大的假，我真担心下一次上面来检查，我恐怕是劫难逃了！。

汤小红坐在钱跃进的对面，肥胖的大肚子山一样堆在饭桌边上，她气愤地用大肚子轻轻地顶了一下桌子，说你看你，说这些事情干什么，喝多是不是了？！汤小红抱怨钱跃进：你以为个个属驴的就好了呀，在官场混事的人，有几个是直肠的呀，你们军人打仗的时候，不也讲究玩心机眼儿吗。汤小红鼓励钱跃进，说你呀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活人不会让尿憋死的。汤小红给钱跃进出主意，说你现在什么事都不要抢着做了，就学猫拿老鼠，逼着鼠洞跟前不要吭气。等上面来检查，你就让章程到我们这里来一趟，跟你们单位签个正式合同糊弄一下，之后还学猫拿老鼠，逼着不动，上面来人检查，你就再让章程过来再糊弄一下，实在被人逼急了，你就请章程以“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的名义，少寄点线过来，要是他不肯寄钱，我们就把自己的钱转过去，叫章程以“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的名义汇过来，钱到位了，县领导就不会怀疑你了，只要他们盯得不太紧，你就能快快活活地过几个月舒心的日子，等上面来人追查，你就说章程他们正在进行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的规划和图纸设计，然后……再钻探打桩，等这些事情一件件慢慢做完，也就是两年时间……

钱跃进不理解汤小红这话的意思：问汤小红：假如上面压得紧了你怎么办，不是露馅了？再说假戏总有做结束的时候呀，那我不是要落一个欺骗组织的罪名，我们家垫付出去的钱一也要打了水漂了吗？我们手里也就这几个养老防灾的钱了。钱跃进踊上这么说，心里则是一万个不愿意，他很清楚，这明显是在欺骗组织。

汤小红抬起身子走到钱跃进身后，把自己肥胖的大肚子顶在钱跃进，双手揉着钱跃进的肩膀，说你不是问假戏演不下去了怎弄吗，那我告诉你，在你决定做任何一件事情之前，都得先想着退路，还有，你不是怕我们家垫付出去的钱会不会打水漂吗，那就要看章程是不是小人了，他要是个正派人，我们的钱就不会打水漂的，退一步说，就是打了水漂，我们也亏不到哪里去，你当了一把手，每年工资多拿了三千多块，你现在才四十多岁，再活四十年就可以多拿十多万了，还有电话补助费，交通补贴费，每年又是几千，你自己的香烟费，家里的，还有亲戚朋友在一起吃和喝的，都能以接待客商的名义报销，这又是多少钱，至于其它……我们虽然不想要，有时候有的人就会主动……顶顶要命的，是县里不是有明文规定，招商引资成绩突出的可以提拔，你要是能当上县领导，又是多少钱呀……

在妻子汤小红的暗中指点和帮助下，钱跃进不仅一次次成功地躲过了县领导和相关部门的三次检查，还真的被县委列为县处后备干部人选了，吴县长对钱跃进的工作更是褒奖有加，还要钱跃进认真准备一下，说全县下半年招商引资工作促进会，计划一月后在他们的单位召开，吴县长要求钱跃进抓紧和“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协商一下，还要钱跃进跟“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联系一下，在会是举行一个合同签订仪式，吴县长还要钱跃进在会上做一个典型发言。

接到这个通知的时候，钱跃进和汤小红刚刚一个市领导家回到自己的家里。这个领导十年前在我们县里当过县委书记，汤小红用她最拿手的汤汤水水为他服务了三年，钱跃进转业安置的时候也得到这位领导的帮助，他们这次去找这位老领导，是想请人家为钱跃进提拔县处级干部做工作的。钱跃进对自己可能要提拔的事情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想做任何努力，他总觉得自己在招商引资这件事情上做得太过了，如果再利用它往上爬，那就太过分了。

汤小红坚持要钱跃进争取一下，说你又不是扶不起来的孬种，凭什么别人能当县领导你就不能当啊，既然有这个机会了，我们就不能放过，人家没有这些关系的，还拼命地往上爬呢，好歹我也用汤汤水水服侍县领导十几年，上面能找到个把能说话的人。汤小红还说，我为领导人做了这么些年的饭，心里总是不舒服，要是你哪天也进了县委领导理班子，那我再给领导人做饭的时候，心里就舒服了，我生为女人，本来就应该给自己的男人弄吃开喝的，我有时候做梦里梦见你和县领导们做在一起，吃我为你们做的饭菜呢，你一边吃着一边还一边夸我手艺好，尤其喝到我给你烧的汤的时候，你喜得眉毛都跳了起来。

听说县里要在钱跃进单位召开招商引资现场会，汤小红显得很兴奋：这是大好事呀！汤小红说这话的时候，正光着肥大的屁股“打扫卫生”。从市领导家里回来后，黑脸上就一直浮着一层暗红，身体痒痒得像有好多虫子在爬，她知道自己是想钱跃进的身子了，这才主动做了些准备。

这还是好事呀！我拿什么给别人看，我讲什么给人听，还有那合同，我找谁来签，章程！他会来吗，就是他来了，我能跟人家签吗？你不觉得我们这玩笑开得太大了？！

你呀！汤小红用大肚子轻轻地顶了一下钱跃进，假装气恨地说，你真是个笨驴，你以为那现场会是给你开的呀，那不过是县领导想借你这地方搭个台子，对下面人讲讲大道理，发发没来头的火，对上面，他们可是做了一件有动静的事情了，对下也算是做了工作，你呢，不就是一个发言吗，上面让你怎么说你就怎么说，我说你也不要生气，你的讲话，跟我们用的那些水豆腐差不多，不过是做菜用的原料，做什么菜，还不是我们这是大厨的事情。

钱跃进狠狠地瞪了汤小红一眼：瘦脸上的大嘴张了好几次，才挤出一句：是不是非要把我逼到绝路上去才死心呀！

钱跃进，你这说有是人话？你怎么跟驴似的，非得让人给你套上龙头才会拉磨。我逼你，我逼得了你吗？我一个小做饭的，只能摆弄那些汤汤水水的，能逼得了你这大局长？！你如果不怕丢人现眼，你要是想把自己弄得跟一泡狗屎一样臭，你现在就去找吴县长，把事情说清楚！汤小红气愤的把盒里的水弄得很响。

我不能再为难人家章程了，他回家后给我来过几次电话，每次都说他不想再到我们这里来了，他还多次提醒我，不要把玩笑弄得太大，这些天我一直在提醒我自己，不能一错再错了。钱跃进嘴上这么说着，手就开始拨打手机，汤小红眼捷手快，提着裤子，冲到钱跃进跟前夺下手机：你发什么神经呀，怎么听见风就下雨呀，这电话是随便打的吗！

钱跃进苦笑着说，总觉得我们这玩笑开得太大了，现在主动跟领导说清楚还好一些，要是继续往下滑，恐怕真的要成一泡狗屡了。

汤小红气得直跺脚，说你呀，真要气死呀，既然县里要在你们单位开现场会，说明县里还没发现“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等你把现场会开好了，县里肯定要想法子保你，哪怕到最后衣服脱了漏出屁股，县里的领导，也肯定会拼了命的给你的错误涂脂粉的。这样天大的好事儿，别人想都想不到的呢。

吴县长要我跟章程在现场会上签正式合同，可章程早就说他贵贱不到我这里来了，你说的这好事我是做不了了。

我看你呀，眼下最要紧的，是老老实实的听领导话，拿出喝奶的劲头把现场会弄好，一定要多花些钱，在你们那块地上挂出一张项目效果图出来，要是在开会之前能提拔你了，那就是你钱跃进家的祖坟埋着好地方了，要是提不了，再想其它法子也不迟。

这可能吗？钱跃进用怀疑的口吻问汤小红：你以为我们县里的领导全是傻子呀！要是弄一张效果在空地里挂着，不是更招人眼目吗？

汤小红轻轻地点了一下钱跃进的脑门，万种风情却又柔情似水，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你又不是驴脑袋，应付这点小事没有问题。还有，假如你把效果图挂出来，让老百姓都知道你们单位引进了一个“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不是更好吗！

那我也不能这么做，我要是再往前走，那可能真的要摔得粉身碎骨了！

眼下你就不肯上架子也滑不下来了，县里既然把你当人用了，你想不要脸也不行了，你要是真的把事情抖出来，那等于出了县领导的洋相了，县领导脸都没地方搁了，也就没好日子过了。汤小红脱了裤子上了床，舔着舌头安慰钱跃进，说你放心，我汤小红不会扔下你不管的，我汤小红向你保证，我肯定能有办法帮你弄好。汤小红把自己的大肚皮拍得很很响。

（4）

眼看着离开会还有二十来天时间了，急得钱跃进像进了笼子里的小老鼠。汤小红每天大清早，都得早早的推着她的大肚到招待所给县领导做饭，只有晚上才能在家里，钱跃进上床前后都要问一下汤小红，是不是真的帮他想出了应付现场会的办法，汤小红回答总是四个字：等等再说。

钱跃进心里叫苦不迭，嘴上也连连叫苦：你能等到可不能等呀，越是到最后，我越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你一天不给我想出办法来，我一天不踏实，我就老觉得我跟小偷一样。

汤小红每看到钱跃进这副可怜相，总像诸葛亮似的，稳坐在城楼观山景，甚至还拿钱跃进开心，今天说钱跃进生的是男人的肉，长的是女人的骨头，明天说钱跃进转业到地方这么长时间，还跟在部队一样，巷口扛木头直来直去，没一根地方干部的花花肠子。

钱跃进每次都反驳，只是反驳的语气没一丝男人阳刚之气：如果不是听了你的话，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么被动的地步，如果当初就不做这一把手，我也不会有这么多烦心的事情。有时候气急了，他也只能以开玩笑的形式，指责汤小红：我在山东当了十九年的兵，实实惠惠的山东鲁菜，把我养成实实在在的人了……

钱跃进的这些话在汤小红身上根本不起作用，她每天照常早早的就推土机似的推着自己的身体，去给领导人做饭，晚上照样跟钱跃进开着玩笑，钱跃进副她想办法，她仍然还是“等等再说”四个字，为了减轻心里压力，当然也为了减轻组织处罚，钱跃进背着汤小红，悄悄地写好了检查，想着找个适当的时机送给吴县长，主动把“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事情说清楚。

这天一大早，天就像漏了似的，雨下个不停，钱跃进认为这应该是找吴县长谈事情的最好机会，准备早点上班，安排好班上的事务后，就去找吴县长认错，没想到吴县长一大早竟然把电话打到家里，这可是钱跃进始料未及的，接电话的时候手略微有点颤抖，话说得更是结结巴巴，语无伦次。

钱跃进和吴县长通电话的时候，汤小红一直在旁边听着，钱跃进的表现，急得汤小红直跺脚。嘴里还轻声抱怨：他不就是个副县长吗，把你吓成什么样子了，看看你还像男人吗！

钱跃进放下电话，短短的眉毛全都拧了起来：说就你能干，我不像男人，你像男人，你去向吴县长解释去呀，你是不把我推到绝路上不死心啦。

吴县长跟你说什么了？钱跃进的紧张一定都感动汤小红，她甚至是用嘲笑的口气跟丈夫说，他不会说要把你拉出去游街示众吧，看把你吓的，是不是腿挡里都湿了！

钱跃进大嘴张了张，拖着哭泣的腔儿说，吴县长责问我引进的“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到底是怎么回事，吴县长批评我尽干给县里捅漏子和抹黑的事情，吴县长命令我现在就到他的办公室去……钱跃进的话没说完就要冒雨去见吴县长去了，汤小红拉住钱跃进，说你急什么，吃了早饭再去也不迟，天又没塌下来，就是天塌下来也砸不死人，你大胆的去，在吴县长面前要像个男子汉，不要跟孙子似的。敬重领导不等于怕领导，怕领导人男人不是真男人，我今天休班，你早些回来，我给你弄朱元璋麻湖汤和罗家驴肉羹，陪你好好喝两杯。

钱跃进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提醒汤小红，又像是自言自语：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呀！我实在弄不明白，你一个做饭的，怎么对官场上的事情这么熟悉，哪来那么多的鬼点子，哪来的那么大的胆子，我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嬉皮笑脸幸灾乐祸！

望着消失在大雨里钱跃进，汤小红轻轻自语：向日葵杆戗门口三年还会说话呢，我在招待所给领导做做了这么多年的饭，什么人没见事，什么事情没听说过，做官的人能耍的，也就那么几下子，有什么了不起的，还不能我们做饭的一样，只要把汤汤水水调和好了，做出的菜烧出来的汤就有味儿。

（5）

钱跃进下班到家的时候，桌子上已经摆满着朱元璋麻湖汤，罗家驴肉羹和其它下酒的菜，钱跃进脸上的表情已没有一丝忧愁，甚至说是满面春风。汤小红抢先在钱跃进说话之前说了话：看你脸色，刚才出门的时候还跟去哭死似的，这会怎么像拾到金条了，是不是吴县长不让“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的项目上马了？

钱跃进抖着短眉问：奇怪了，你怎么知道的呀？！

汤小红很平静舔了两嘴唇，问钱跃进：吴县长是不是给了一份国家文物管理部门转给我们县里的群众来信？

汤小红的话，无疑是声惊天响雷，震得钱跃进耳朵发麻神智发呆。

汤小红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来送到钱跃进面前，说你好好看看，跟吴县长给你那张的内容是不是一模一样。

钱跃进呆呆地看着汤小红，汤小红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你不要盯着我望，我不这么弄，你那招商引资的光屁股不就露出不了吗。

哪有不透风的墙呀！

你放心，我这事情做得很巧，别人不会晓得的，县里也查不出来。

你还记得你你接到吴县长电话的时候我跟你说的话吗？

钱跃进扛着瘦脸，做出一副回忆状态后说，记得啦，你叫我一定要弄“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项目效果图，还说……钱跃进突然转口问汤小红:原来从那晚上起,你就想着要弄这一手了呀!

汤小红端起酒杯,在钱跃进眼前晃了一下,仰脖子自己先干了,然后又舔舔嘴唇,得意地说，我这主意在你当上一把手那天就想好了，我叫你弄张图的时候，已经是生米做成平生饭了，有了那图，走来过去的人才能看得见，规划部门和老百姓才能指手划脚，就没人会怀疑这封群众来信会是我写的信了。

那我前些日天天天问你想出好法子没有，你怎么不跟我讲？

那时候，我还没写信。汤小红又自己干了一杯酒，之后长长地叹口气，说那时候没写，是因为我的小算盘还没打好。

你自己的小算盘，什么小算盘？

我想等等，看看你的处级干部能不能弄得下来，我还在等别的好管闲事人，或者是规划部门的人在我前面写信，说心里话，我真的不想自己写信毁了你的前程，我也不想……你想想，我是我做了一大锅的汤，还没人喝一口，就叫我自己倒了，我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你这一招叫什么？叫巧妙搭台，笨拙唱戏，暗地拆台，光明收场。钱跃进说这几句话的时候，短眉很溜，瘦脸平静，他真是发自内心的敬佩与叹服自己的老婆了。

前天下午，我自己打电话给北京，人家说我写的信已经转到我们县里了，我也知道吴县长今天早晨会打电话给你的，你这下应该晓得我为什么这些天总说你不要慌乱的了吧？

你……前天……汤小红的话说得钱跃进无言以对，楞了半天才说，你呀，早应该到官场里混混了，让你天天弄那些汤汤水水的，真的委屈你这副材料了。

汤小红知道钱跃进的话没有讽刺她的意思，显得很得意，嘴上则说你也不要挖空心思地损我臭我，我这么弄，也没为了别人，我们不这么做，那你这狗头上的乌纱帽早就没了。汤小红给钱跃进倒了杯酒，说：为你逃过招商引资这一难，干杯！

钱跃进推开酒杯说，你先别忙着庆贺，这事情还没完呢。

怎么了？

吴县长说，“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不能继续建设，是我们县里单方面违约，怕人家要求赔偿经济损失，说要和我一起去跟人家做做解释工作，顺便征求一下对方意见，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到县工业园区去投资，如果他们愿意，县里将会给予最大的优惠政策。

你答应去了吗？

吴县长坚持要去，我怎么办？钱跃进正说着话，吴县长打来了电话，说他的车子已停在我家门口的路上了，让钱跃进现在就和他去楚州。

那你事先跟没跟章程联系过呀？

联系不上。

那你告诉吴县长联系的办法了吗？

我怎么能说呢？

那你去了，不是更要……

走一步算一步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汤小红安慰钱跃进：事情到这地步还有什么难的，你跟章程电话里说清楚就行了。

人家章程根本不接我的电话了，打到他家里，他老婆总说章程不在家。

这事不要急，下午我来试试，说不定能跟他通上呢。

就来不急了，吴县长一会就到我家带我了，他说下午就去找章程，钱跃进这里正说着，楼下就传来了汽车的鸣叫声，钱跃进瘦脸的肌肉紧了一下，说吴县长到了，我现在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汤小红狠狠地瞪了钱跃进两眼，抱怨的说，去就去，你怕什么，刚才我看你还像个大男人，屁股一调怎么就悚了？

钱跃进心想你汤小红真是躺着的不知道站着的苦累，气呼呼地回了她一句：你以为这是光彩的事情呀，我能有底气气昂首挺胸的吗，要真是为党和国家，哪怕就是对我们这小小的县里有贡献的周正事，要我钱跃进的命我都不眨一下眼的。

汤小红让钱跃进这么一冲，黑脸上也有了些羞愧之气，说话的口气也就不再那么自信而又得意了：行了行了，你是男子汉，你是男子汉行了吧，快去吧，吴县长还在楼下等着呢。朱汤小红一边说着，一边把推土机似的身体挪到钱跃进跟前，从钱跃进手里夺过公文包。她这动作把本来就近乎于六神无主的钱跃进弄得不知所措了，汤小红舔了舔嘴唇，挑了挑稀疏眉毛，说你下楼，到车上再给我打电话，让我帮你把包拿下去，说完一把把钱跃进推到了门外。

钱跃进不知道汤小红又想搞什么名堂，上车后老老实实的给汤小红打了电话，汤小红肥胖的身子出了楼道后，先是慢慢悠悠的走着，快到车跟时，连连叫了几声吴县长，推土机向前挪动的速度也突然快了起来，走着走着，突然哇的尖叫了一声，汤小红这堆肥肉倒在了地上，嘴上和手上都流出了血能红的鲜血，吴县长和钱跃进几乎同时下了车，钱跃进吃力的从地上抱汤小红，吴县长立即命令司机：快，快送医院！

吴县长要钱跃进跟他一起去楚州的计划，因为汤小红的一个跟斗，取消了。

从医院出来之后，钱跃进要给他们单位的司机打电话，被汤小红拦住了，你打电话叫车干什么？

送你回家呀！

汤小红在钱跃进屁股上轻轻地拧了一下，说你真是个大笨驴，还不赶紧去楚州找章程，下一次吴县长再要你跟他一起去楚州，我可不能再演这苦肉计了！

钱跃进的眼睛死死地盯在汤小红的黑脸上，大脑里想的则是钱跃进经做的那些汤汤水水！经他实在是不明白，一个做饭的女人，哪来这么多主意？

钱跃进嘴上采纳了汤小红的建议，实际上并没去楚州，他既不愿意，也不敢再在错误的路上继续走下去了，主动去吴县长的办公室，如实的汇报了“引进”“稻草人”国际草编有限责任公司的所有情况……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