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拾遗陌子非

发表于-2007年11月08日 上午11:30评论-1条

铃之有一个白手起家,日渐富足的父亲,母亲寡言、质朴。她的父母是在幼小、疾苦的年岁相识,那时父亲还年轻,生在一个贫瘠农村,她的母亲是远村一个能干的姑娘,有亲戚牵线,他们订下终身。她的父亲一直拥有野心,想出外打工,用智慧挣钱,对盲目、无知、愚笨的农作日子感到无望,拒绝把一生葬送这里。在一个漆黑夜晚,父亲携带母亲潜逃,并不多作说明。一张小纸片,一共七个字,我们会好好生活,下面有父亲的签名。从此她的父母出了名,私奔,令家族与亲人丢丑,他们的父母当即与他们断绝关系。生死与血脉就此了断,可想而知,这是一件多么献丑的事。

大城市,是一种幻觉,梦想。有巨大空间能够施展拳脚,她的父亲从小事做起,从推销药品开始,接触并渗入客户,想尽对策,把手里的物品推销出去,并征得提成。她的母亲是个地道粗人,不懂文化,去棉纺厂做工人,鉴于手脚麻利,年轻体力旺盛,业绩一直遥遥领先。只是一直忙碌,失去闲暇。父母住在远郊一个破落小屋里,冬天没有暖气与围墙,孤立而寒冷。夜晚能听到风呼啸像魔鬼般凛冽,他们靠彼此体温维持睡眠。父亲脾气暴躁,性情倔强冷酷,在日渐接触并相知中,母亲体察他的一切。他隐藏自己,不善外露。暴戾、酷烈时有发生,她一直容忍,作为女人她只懂得关切他的冷暖,不懂安置并平抚他的情绪,更不懂体察他的内心。她如此粗陋、憨直并淳朴,不会反讥人。父亲也发现自己的莽撞、年轻气盛,可他的内心太过急切,期许尽早飞黄腾达、拥有像样的房子、昂贵汽车、大批金钱,一切象征地位与权势的美好幻觉。

他渐渐学会圆滑,游刃,常年受职业习惯影响,他揣摩人心,细微查看人的职业与情趣,并懂得引申话题,投其所好。很快有领导赏识他,给他提携,他在大群人里脱颖而出,由一个智弱、普通的推销员成长为略有管束力的小领导,一大群人受他支配。他依旧不能够满足,想继续爬升,拥有更大的地位与权势,更重要是要拥有金钱。他联络国内大批医院,并极力疏通关系,高价推销大批药品,提成和利益源源不断,并一直丰盛。

母亲怀孕,经检查,确诊。父亲犹豫片刻,叹息说:“留下吧,早晚的事。”

母亲辞职,保养孩子,肚子一天天隆起,滚圆走动费力。父亲一直繁忙事业,根本忘记家庭的存在,母亲几次费力外出买食品与蔬菜,因走长路、过度劳累而险些晕倒在街上。她不娇惯自己,农家孩子,粗手粗脚,懂得怜悯并体恤。她支撑自己给晚归的父亲做饭,一遍遍热饭,等候他。往往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睁眼还没见父亲回来。她一直想知道,世间男子是否都如父亲一样?野心过盛,时刻无法松闲,世俗索取与抗争,在他身上鲜明并凛冽。人世虚无与巧取,依旧是幻觉,即便如此,有人却依旧要用力追逐,仿佛只有荣誉、地位与金钱,才是身份与活着的最终。男人是猎手,始终在逡巡并狩猎,女人始终弱势,只能辅助,圆满男人。

一个鲜花繁盛的春日,幼弱孩子扑入草地,追赶一群蝴蝶,有咯咯笑声。她就是铃之,幼小童年,心智透明,像一束百合,在空气里散发清透气息。母亲一直不去工作,守护她。给她最全美、最像样的爱,她几乎不认识父亲,从不让他抱她,看见散发陌生气味的高大男子笑着朝她走近,她转身逃进母亲怀里,埋藏自己的脸,谁也不理。父亲跟母亲话题很少,尤其父亲上班后,经历丰厚,见识深广,懂得品味与情调,在体察人世与生活质地上,有卓越远见。母亲不无长进,目不识丁,上了几天班,怀孕在家,被尿布、奶水、喂养与打扫房间占据,她与父亲拥有巨大差距,缺少共同语言。毕竟有过共苦,为了圆满他独自梦想,浅薄少女一意孤行,背离家庭,跟随他走东走西。疾苦交迫、困苦难守,他们一起面对。无论怎样,有些东西他需要继续接纳并容忍。

不起眼,数年过去,他熟通业务脉络,懂得如何拷磨客户并保证利润双赢。他手心日渐富余,开始拥有小策划,撕破小野心,一点点圆满并丰盈,火候恰当。他撕破脸面,挖走大量得力人士,独自为家,不留余地。很快他成立企业,坐到高位,给予费心所得人才大批钱财,以此笼络。他知道他的人生将有不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浮华都市空洞虚无,人群内心孤苦,依旧在挣扎并渴求,努力营生。一切都是空白,逼仄天空,没有完整云朵,人群依旧匆忙劳碌,尽力与人世疏通,蝇营狗苟,勾心斗角。为能够征得利益,而瞬间反目成仇。一切都像一场厮杀,昌者胜,败者寇。

铃之禀性淳厚、体恤、依恋,完全像她的母亲,她的母亲一日日老去,头顶有白发,日渐增多。她考取大学,对她的母亲告别,她的父亲像遗失的风车,已经被金钱朽坏,长满虫子。他提供她优厚费用,供她肆意花销,他有大把金钱,如今他心有所成。人生欲望无止境,他依旧不能够满足,正打算扩展企业,推销海外,设立分理处。他拥有极度虚荣,除想获取名利,还想成为人间皆知的企业家,像比尔盖茨那样被世人称道。他的远销手段,遇到诸多阻碍,他伤裂脑门,挖取能够借助踏板的阶梯,一直往上。就此他认识外贸部一个青春焕发,并拥有很好家世的女子,有一个动听的名字,梁佳,一个知性女孩。拥有紧凑身段、容貌与善解人意。他的有意靠近,并急于攀援。她一直不给他机会,他处心积虑,挖掘手段并保养打理自己。终于美丽女子动容,他大献殷勤,很快,他的远销计划顺利敲定。他盛情邀请女子看歌剧、进高档夜总会、对她大把花钱,从不手软。女子开始关注并打探他,当得知他是知名人士,并拥有巨额资产时,便开始思索。

父亲回到家,看到母亲满脸丘壑、臃肿与操劳的身影,隐隐有些愧对。但他知道,在他内心,有些东西在发生改变。毫无规则,人间疾苦与疏离,都是瞬间发生,为了他的人生企图一直丰满,他必须作出一些决定。他突然发现,身边的女人,他早已忘却。她是个庸俗、低调、没有思想、品味与共同知趣的女人,而他呢?人家皆知,他的人生该配置怎样的女人,他发现自己已放弃多年。早该借此打理,为他的人生铺垫并攀升,绝好机遇,对他除了名利、金钱,其余都不重要,女人是工具,他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真情,除了生理发泄。

很快父亲作出决定,将毫无婚姻证明的母亲赶出家门,给她一笔钱,供她生养一阵子。铃之归他抚养,不再年轻的女人,听完丈夫的决断,瞬间愕然,腿脚颤抖继而僵直。她感到世界末日来临,巨大的灭顶之灾,她长久而熟悉的生活习惯与地位,瞬间丧失,变成一只无家可归的狗。她一直不能够与人利索辩解,像个迟钝儿,嘴巴无法合拢,始终说不出话,长久后,才发出哭声。她的衣物用具已被人指使丢去门外,荒凉午后,有料啸寒风,天气阴冷,令人心生绝灭。渐渐有微小雪片降落,像弱小而残缺的眼泪,她站在雪片里,抱着包裹,单薄身体,依旧瑟缩不停。她失去眼泪,想起她曾经生活过的家,没有一个能够令她停留。

铃之得到父亲的音讯,从学校跑回家。在飞舞的雪片里,她看见她可怜的母亲站在雪地里,披挂积雪,脸色苍白绝望。她冲过去,高喊:“妈,妈,不要走。”

她扑过去,搂住母亲冰冷的身体,她的母亲突然搂紧她,发出嚎啕痛哭,长久无法遏制。良久,铃之抬头说:“妈,你去哪里?我跟你走。我讨厌这个家。讨厌那个男人,绝灭情意。”

母亲低头,大颗泪珠滴落,在她智弱脸上停留瞬间滑落,说:

“孩子,他是你父亲,别那么说,是我太糟蹋,无法与他搭配,他早该休了我。”

“妈,你不要说,等我将来出息了,有他好看。但你去哪里?”

“不知道。我无路可走,孩子。”

她再次扑入母亲怀里,嘤嘤哭泣,最后说:“我认识一个同学,他家房子居多,我联络他,让他先空出一间。”

她用手机拨她同学的号码,她的母亲听得出来,是个男孩,声音磁性动听。她挂断电话,眼里有微弱惊喜,说:“妈,你去那边住下,不要多想。不过那个地方有些远,我需要跟你一起过去。”

大雪中,她打车带母亲去住处,母亲一直哭泣,绝望、空虚毫无着落,哭声像烈风,无法停止。她内心杂乱、痛恨父亲,一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丢弃母亲,像扔掉一块破布,毫无吝惜。多年情分一场虚无,人世的稀薄情感,如此容易毁灭。丢掉与毁伤都是瞬间决定,一切毫无意义,人世无常,不可夺得期许,对他人寄托感情,必须遭致伤害。人活着该需要多大的慈悲来包容啊?

她的同学很友好,对铃之一直垂暮,高中至大学,不曾忘记,并日益深刻。懵懂女子,被真情所牵,一直保持书信往来。有短的信笺、卡片、礼物与长信,包括分享很多当下大学生的就业问题,他们给彼此通信以此交流。她感知,男孩拥有优良本性,体恤、顾连并心思细腻,对人总是体贴友好。他有显赫家世,他的父母已经知道他与铃之有往来,鉴于铃之同样拥有不凡的家底,便不做阻止,甚至制造机会,给两个神气、懵懂、拥有彼此爱意的孩子留下空间。一直心怀梦想,而就此能够达成连理。

友好男孩为此特意到郊外家里等候她们,铃之带母亲进门,母亲不愿进去,不想给铃之丢脸。铃之拉住母亲,她是个豁达、不拘小节的人,为自己的母亲,她甘心撕裂任何场面都毫无顾忌,她的生命起始,唯有她的母亲疼爱并关注,其余都当她是一片空气。她一直幻想,能够给予母亲最好的东西,她的美梦还未做完,她的家庭便惨遭变故,母亲流落街头,一切都是幻觉。

铃之向男孩介绍她的母亲,令她的母亲无地自容。男孩看见一脸苦楚,却带几分贵气的女人,感到脸红,不无惊讶,却能够隐约感知,铃之的家庭发生了意外,不然她不会如此坚决、口气断然要求他帮忙。他瞬间恢复笑容,带她们参观房子。房子果然气派,却因长久无人居住而显得荒凉、有花园与假山,石桌上有大片鸟屎与树叶,荒芜一如人前风景。她的母亲一直羞愧不言,铃之懂母亲,怕伤她自尊。男孩介绍完毕,铃之说:

“康年,你先走吧,改天再联络你,我要留下来陪母亲。”

男孩无语,朝她笑,又扭头看远处一身单薄的女人的身影说:

“铃之,你的家怎么了?”

“别提了,我不会放过他,谢谢你的帮忙。”

“不客气,我愿意。你的母亲可以长久住下,我家房子多,这里太远,长年无人居住,我会跟母亲商量,这处宅邸不会转手或卖掉,让你的母亲放心居住。”

“康年,谢谢你的雪中送炭,我无以报答。”

“谈何报答?多年好友,还言谢吗?好了,我走了,你多保重。规劝你的母亲,人生长远,不可想不开,需要振作并继续生存。”

“好的,我会转告,谢谢!”

年轻女子突然眼中有泪,抑或是雪片融化滴落,男孩离去,她感到心潮澎湃,有巨大无法遏制的酸楚与悲恸袭击她,泪水像长线,无法停止。她望着远处亭子下,母亲瑟缩的身影,却毫无力气喊叫,只是长久被心酸埋葬,无法完好。她安顿她的母亲,硕大料啸、空旷、毫无人迹的院落,有疾风与惨烈大鸟,叫声悲楚,远处山峦起伏,阴暗低沉,一如内心饱涨艰辛。宽大厨房、明净阳台、巨大会客厅与卧室,铺满尘埃,柜子里有散发霉味的被褥与铺盖。如此荒料野外,居然有温热暖气,令她庆幸。她的母亲一直悲伤,对她说感谢。面对母亲,她始终无法言辞,只是一种深刻、植入心底的浓烈爱意包围她,她爱母亲。她给她生命,并耗光精力养大她,给她买吃买喝,疼爱、娇宠她,她是母亲的全部,至始至终。她跟母亲相依睡在宽大的床上,绝好质地的大床,有干燥、洁净的枕头与毛毯,母亲问:“这里有人住过?”

“没有,妈,这里是康年家人偶尔的闲居之处,前阵子他来住过,没事的。”

“铃之,多亏有你,要不我该露宿街头了。”

“妈,忘却那个男人吧,对你没有益处。几十年了,他爱过你吗?他只爱他自己。他爱过我吗?我似乎从不认识他。可悲的男人,身上除了钱财,一无是处。人活着,落败最低极限,也仅限于此。”

“孩子,别那么说,他是你父亲。他要供养你,读书。你要感谢他。”

“母亲,你始终不明白吗?他根本不爱我们,只是出于一种无奈的责任,不得不付出并令世人信服他,他只爱钱财权势,爱他自己。”

“母亲,你安心住下,不要乱走动。我很快毕业,我来供养你。我不去那个家。”

“傻孩子,别说傻话,你还小,需要他的供给,不然他一怒之下,不管我们了。那怎么办?你要听话,不要显露情绪,大了就要懂得应付。”

“母亲,你放心,我毕业一定去父亲的公司,我一样要成就自己,踢走他。”

“你越说越不像话了。”母亲显然生气了,低头不理。

“母亲,他如此残暴,你还袒护他?难道你还在爱他吗?”

“一切虚无,我只爱你,孩子,这个世上,我只有你,希望你平安长大,有个美好着落。你的母亲心将安然。”

“母亲,你该相信你的孩子,她是健全的,有怜悯、仁慈、真情与爱恋。她能够成功。你要相信她……”女子眼中有泪,不能够再说下去,一直胸中堵塞,有无比酸楚。

沉寂夜晚,有冰雪风力,窗口小盆经冻植物,依旧开着颓败小花,散发冰冷微甜气息。巨大冬青,像凛冽的野兽,铺在窗口外。发出沙沙坠落雪片的声响。旷野辽阔,苍茫,像一个人的内心,犹如天地般剧烈。她的母亲躺下,脸上有泪痕,隐隐愁苦。

第二天天空明朗,清冷,明亮太阳折射皑皑白雪,刺眼不能够长久停留。沉坠的树枝,沾满毛茸茸积雪,像一个肥胖婴孩的柔软手臂,天地仿佛很近,都是煞白。天空出现钝重云朵,不够繁盛。她与母亲告辞,返校。她孤苦伶仃的母亲,站在积雪里,遥远送她,凄冷吹散她苍老鬓发,在空气里抖动飞舞。她要回家取棉衣,再返回学校。她下车,在积雪中飞奔,瞬间跑进家门。门口有陌生车辆停靠,是个猩红色女式车子,款式像跑车。她踌躇步子,低头进门。她走路毫无声息,瞬间看到一幕,一个妖艳女人,长发散开,衣襟不整,坐在父亲怀里亲昵。她的出现,令他们尴尬,尤其她的父亲,看见她,愣怔后大声训斥说:“这时候回来干什么?”

她不理,大步上楼,关掉门,气愤难平。内心挤压太多,她想喊叫。她整理情绪,收拾衣物,用背包装好,打算离开。她的父亲悄然走近她说:“铃之,我警告你,以后你跟过去那个女人少来往,家庭变故稀疏平常,你要学会接受。刚才你怎么不懂说话?她将成为你的母亲。”

她拉起背包,甩开父亲,匆忙下楼。她的无理与倔强,令她的父亲怒火中烧,追赶她到楼下说:“我说的话你听到没有?我供应你,我是你的父亲,你给谁脸色看呢?这个家是我的,我说了算。你大了,应该学聪明点。你过去的母亲,希望你少去理睬,不然,你会知道,我采取的手段。”

“你为什么那么残忍?母亲为了你,背离家庭随你私逃,而你又做了什么?你对得起她吗?她是我的亲生母亲,给我的爱是最像样的,你可以不管我,我要找回我的母亲。”

一个有力手掌扇向智弱女子的脸,她感到眼冒金星,半边脸失去知觉。她长久僵直,泪水无法停歇,说不出一个字。

“敢违抗我,就滚。”

女子拖着行李,木着脸冲出门,门外站着那辆猩红车子,妖艳女子还没走,正坐在车里抽烟,半开的窗口,有徐徐烟雾流散。女子一直盯着她,轻蔑地发出笑声。女子咬紧嘴唇,在深厚积雪中挣扎跑掉。

很快她的父亲再婚,年轻妖娆的女人暨升为女主人,满脸荣光,遭致大群记者。有众人围观,赞叹、叹气与虚荣,瞬间抹杀一切。象征地位、气势与招摇的男女在虚无的奢华婚宴里,出尽洋相,满脸庸相、富足而耗费物质的身体像一个老朽机器,在人群故作姿态的奉承中飘飘欲仙,不知时日。铃之关掉手机,瞬间失踪,在她父亲的婚礼上消失掉。

一面天空,灯红酒绿、奢华豪宴、不尽人兴。一面旷野,凄楚人寰,有一个孤独身影,在唯一的路口徘徊、张望。铃之下车,手里拖着大堆东西,她从家里拿走大袋肉食、菌类、蔬菜与大米,还有水果与面食,出租车甚至犹豫不想拖她,看她带居多物品,不胜车力。她裹着双手喊她的母亲,远处的苍老女人,发现痕迹。在惊喜中,踩着积雪迎接女儿,她们把东西费力拖回屋子。铃之额头渗满汗珠,她的母亲因为用力而脸色燥红,母女相视对笑,口中有大团白雾,在透明的空气里,清晰明了。她说:

“妈,我打算提前离校,去父亲的单位,你要相信我。”

“你的父亲怎么说?”

“没说什么?想必不会反对,至今为止,我是唯一的合格继承人。新来的女人……”她突然说漏了嘴,止住不再言辞。她的母亲看出端倪,盯着她的脸问:

“铃之,你的父亲……是不是已经……结婚了?”女人眼中有泪花,开始抽泣。

“妈,你太脆弱,不了解人性的残酷,无常人世,不会长久,我了解父亲,那样的女人图一时名利、欢愉,她是父亲的工具,不会长此以往,相信我。”

“我相信你,孩子,是我太懦弱,卑微,遭人贬低并遗弃,我好像回到原有的村子,我那父母,不知是否……”女人无法浅忍泪水与情绪,泣不成声。

铃之安抚母亲,握住她的手,说:“妈,你如今境遇,不能够回去,再忍忍吧,等你的女儿有了立场与事业,我会帮你讨回公道,我陪你一起回去。”

年老女人悲戚哭声,像阴天里的大雨,蔓延无际。她突然搂紧女儿,大声哭泣说:

“孩子,孩……子,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孩……子,你不能够离开我……不能离开我……”

智弱女子与母亲抱头痛哭。铃之在父亲的婚后第二天回家,婚礼的喧闹与人事混杂,令父亲一时忘记铃之的存在,对她的潜逃并没声讨。看她回来,她的父亲故作咳嗽,她走向他,坐在他对面。她突来的阵势,令她的父亲端正自己,紧盯着她的不放。她说:“爸,我想进你的公司,你能够容许吗?”

她的父亲停顿片刻,叹息说:

“可以,你终于长大了,孰轻孰重?终究懂得掂量了?”

“我想提早离校,学校已无任何课程安排,大家都在自谋生路。我想进到你公司,学习业务并历练自己。”

“很好,企业庞大,人员复杂,毕竟你是父亲的女儿,要害部门与重要渠道,我会交给你打理,并让助手带你一段时间,直到你完全独立。你啊,年龄不小了,性格怎么如此决断、顽固不能够驯服呢?处了社会,一定要改。不过,这一点跟我很像,可是我认为你继承你母亲的更多。”一提到母亲,他瞬间止住,然后朝她摆手,让她回房。

铃之很快脱离校园,并写信告知康年,一个心怀惦念的男孩,对她一直钟情并关注,时常联络她,问及她的母亲、家庭与她的喜乐悲伤,他是个懂得关爱的男子。她进入父亲公司,跟随父亲的助手学习业务,初来乍到,很多人对她好奇,关切并打探,一个美好女孩,长相完美,眼神忧郁,气质里有淡然忧伤。是年轻男子物色的最佳对象,最后得知,她竟是董事长千金,刚离校门,在企业里进修学习。都大惊失色,不再拿她私话家常。

她用心钻研业务,熟悉财务知识,心里有诸多小算盘日渐成型,财务她不陌生,是她的专业领域,不用过多关注,她就能够游刃有余。她打算从财务入手,再逐渐扩展。征得父亲同意,她跟随财务总监打理。她那疏忽而无情的父亲,根本不知道,他幼小的女孩竟心怀野心,要吃掉他。她查看过去一切账目,并追问明细。很快她接受第一笔款子,她对数字有天生偏爱,是一种莫名天赋,圆周率她看完一遍,能够准确记忆。包括手机里的电话薄,她几乎无一遗漏,能够脱口而出。参加数学竞赛,多次赢取名次,令老师刮目相看,认为她是个天才。她内敛、秀丽、寡言、聪慧,博得校园名气,迎来众多追随者,她不以为然,她有她的男孩在守候,她确信他是个能够依托长久的男子。

她找到父亲,向他讨车,并不觉得羞耻。她知道父亲喜爱面子,她每日乘坐公车上班,未必会遭人闲言,贬低父亲的实力与地位。她的父亲一口答应,买了一部昂贵、马力大的男士车,外型气派可观。她不喜欢娇小、玲珑的女性车,没气势与魄力。她阔绰的花销,惹来后母妒恨,在父亲面前谗言,说尽她坏话。他的父亲未曾老去,懂得明辨是非,尤其对他刚刚成长起来的女儿。他不露声色,她的后母怀孕了,长久蜗居屋子,保养胎气。所以有居多闲心,管理闲杂人等。她的父亲依旧无情,时而会听到与后母叫骂与摔打的声响,声音高昂,完全突破母亲。这是世界,只有母亲能够坐到默默无闻,一直苦守空房,体谅并安慰父亲。而后母完全在娇惯中生长,有众生捧月的地位与荣耀,来到这里,时日不长,竟遭冷落,像一盆失去姿色的风景,失去用途与功效,不再遭人喜爱,随便丢弃到墙角。只是暴躁后母,非寻常女子,禀性酷烈、一如父亲,她的厮打与叫骂,惊天动地,令父亲脸面丢尽。却依旧容忍,他知道,她肚子里有孩子,他需要一个相继烟火,并且渴望是个男孩。

铃之欢喜,感觉目标一日日逼近,有无限莽撞。她开快车,买一车食品去看望母亲,她的母亲依旧孤独,站在古老树干下,终日凝望,凝望她幼小、喜爱的孩子。车声逼近,她的母亲毫无反应,以为是过路人。她下车喊母亲,女人瞬间热泪盈眶,跑向女儿,像一阵风,无法阻拦。女儿几日未见,她牵肠挂肚,怕她势单力薄,遭受委屈。又怕那后母凶烈,让她的女儿日子难熬,她无法睡眠,担忧、疑虑并精神抑郁。看到美丽女儿,还有一部汽车,她知道,她的女儿并不是她所想的那般疾苦,那个男人是有人情的,她的泪水瞬间变成笑脸。

“妈,我的车,我带你出去。”

她的母亲追随父亲几十年,从未做过父亲的车子,他一直嫌弃她,嫌弃带她出去丢脸。她几十年如一日守候空房,打理孩子、院子花树与一日三餐。她坐在女儿的车里,止不住的笑了,有惊喜与泪水。

“妈,别担心,我很快挤掉财务总监,所有账目我一人管理。我学财务,懂得其中门道,妈,不久,我会给你买个房子,让你舒心居住。”

“你哪来那么钱?算了,这样挺好,我很无用,一直痛恨自己。”

“妈,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她带她的母亲去喧嚣市里,商店,给母亲买衣服,像样的衣服。去花卉市场,她的母亲终生爱花,养了一院子花草,却无缘饲养。并为母亲挑选好的、大盆繁盛植物,造型奇特的欧洲绣球、玉兰花、栀子、芭蕉、小的樱花树,蹲养在门口,能够汲取微弱光线与水分的耐看植物,生命力顽强,巨大干旱与水灾都一时无法置于它死地。她们又去鸟类、小动物市场,有特色鲜亮的华美小鸟,叫声憨直,努力伸长脖子,用力喊叫,声音短促柔弱,叫完后无法站立,开始打晃。像个刚刚出生不知生存技巧的弱小动物。她的母亲选了一只活泼、调皮不惧怕人的八哥,还有两只体态弱小、一个毛发细白、一个黄亮的小小猫头,蜷缩一团,不停发出悲弱叫声,蹲在母亲脚边,索取温暖。他们满载而归,一车子叫声,像个喧闹的家庭。她知道她需要给她的母亲排解苦闷,孤独与寂寥。她有空还会再买些回来,让她的母亲重新打理精神并充实人生。

她的后母是个心机重重的女人,看透父亲的冷酷无情的与被利用的价值,一切都似过眼云烟,他根本不爱她,她终日独守空房,苦闷、无措与叫喊,无人管束,没人与她说知冷知热的话,她要拿一生做困兽之斗,她失去底线并且明白,这个寡情薄义的男人,如果再看到有供可利用的价值,她将步入他前妻的后尘,这是注定,无可厚非,毫无疑问的。她不傻,她需要及早决断,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她不要留下,留下也不具意义?她咬牙去医院,要求拿掉孩子,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清晰眉目,大手大脚,有蠕动的脚踝与小手臂,那些医生不忍,一再让她确认,最后告知她,是个男婴。她仍旧冷冷地说:“拿掉,不要。”

可怜未曾来到世间的幼弱婴孩,还未呼吸第一口新鲜空气,就被狠心的母亲葬送。她鲜血淋漓,内心破败落伤,在黄昏里,支持身体蹒跚回家。浑身出透虚汗、乏力与苦痛,最终令她跌倒痛哭并厮打自己,黄色大狗走过她,抬头看她,眼神悲切。她高喊着哄跑大狗,回到家,她镇静自己,一再整理情绪。凌晨两点多,父亲回家,有车子与脚步声,他依旧不言辞,走进卧室,私自躺下,毫无知觉,仿佛沉睡一具死尸。后母忍无可忍,霍地窜起来,怒火地大声说:“我们离婚。”

父亲愣怔片刻,发现女子眼中的癫狂,他多年的职业习惯,遇到任何情况依旧能够稳住,他按住她的肩膀说:

“无论怎样,孩子总得生下来吧,孩子生下来,我同意你的一切决断。”

“孩子,你眼里还有孩子?做梦吧,我已经拿掉了。”

他的父亲突然瞪圆眼睛,渐渐露出必死的可怖,贴近女子的脸说:“你再说一遍。”

“我流产了,流产了。”女子歇斯底里朝他大喊。

父亲突然暴怒,一脚将女子踢到床下,大声骂道:“你还有人性吗?那是个男孩,你是女人吗?你是野兽,你没有感情吗?那是个男孩,男孩。”

“说道人性、感情,你才禽兽不如。你不爱我,只会利用我,我欠你什么?你这么作践我,你是人吗?冷酷无情、一心追求权势、名利,其实呢?你只是一个动物,根本不具备人性。”

父亲突然冲到地上,抓住女子的长发,将她拖进卫生间,摔到冰冷的瓷砖上。扭身锁了门,屋子传出女子绝望的哭声。父亲坐到卧室床上,给自己点燃一根烟,点烟的手指剧烈颤抖。床头的桌面上放着医院的诊断书,是一张流产证明。他瞬间撕裂它,并高喊、诅骂。他所有一切梦想瞬间破裂,一直喜爱男孩,希望这个女人能够给他带来惊喜,而如今,他一切幻觉都遭致毁灭,他的人生充满险恶,他会老去,不会有人有他的才华打理他的财产与事业,他感到无望。感到有泪水爬出,滴落。

很快,他与女子公证离婚,他的再次婚姻维持两年,结束。他突然发现,这个世间,唯一能够容忍能接纳的依旧是曾经私奔的女子,令他感到羞耻。他的禀性从不会认输与有愧于人,而如今他总感到隐隐不如意,是不是老了?身体、精力都在破裂并消亡,他的一切梦想与坚守都只是一场烟花,瞬间释然。

他患了严重疾病,被人送到医院,他闭着眼,永远不愿睁开。感到浑身松懈,感到身体从高空坠落,耳边有簌簌风声,微小楼阁、蠕动的车辆都渐渐清晰,他的头部撞到冷硬地面,瞬间鲜血模糊,他突然惊醒。这是他这么年第一次出现幻觉,他能够确认自己在老去,无法再硬撑器官的寿命与延限。他的事业,不能够涣散,他交给铃之处理,他一直贬低女性,认为女性始终是弱势群体,不能够独当一面。他那争强好胜的女儿,本性日益暴露,完全符合他年轻时的气质,只是女儿的还继承了贫乏私奔女子的一切禀性。是的,无论怎样,他该好好培养她,她是他唯一的指望,唯一的出路,他的心突然明亮。

铃之跑去医院,看到病榻上的父亲,整个人缩小一圈,面部阴青、情绪沮丧、沉沦。与工作时的刚毅、果断与迅猛想比,简直判若两人。她傻傻地望着父亲,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爸爸,你没事吧,是我。”

她的父亲睁开眼看她,盯着她不放,她莫名地与父亲对视,说:

“父亲,你会好起来的,你有无限精力与魄力。一个人最需要战胜的是自我的弱势与不甘。”

“铃之,父亲老了,不再似以前。我想把企业交给你,你有把握吗?”

精透女子瞬间明晰,内心暗自窃喜,她策划的人生不再费力,完全可以垂手可得,她一直以为为了抵达内心期许,会花居多精力与父亲周旋,如今一切变得简单、明了。她的心像一朵花热烈绽放,隐隐拥有激动。瞬间她恢复姿态,故作沉思说:

“为什么?父亲,你身体只是暂时的,过一阵就好,你依旧能够周转企业。”

“哎,你不知道,父亲真老了,精力已经丧失殆尽,想好好休息。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好好干,那里的所有资金,将来都是你的。”

“我的后母,还有你们的孩子?”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一切都是梦。如今你的母亲还好吗?我有愧于她。”

“还好,她一直沉浸过去。爸爸,我说句实话,这个世界,唯有母亲能够真正体谅你,体谅你的苦心与落寞,包括你的野心与性情。”

“你也看出来了,我对不起她,我错了,总认为世上女人都一样,其实一个女人一个样,个个不同。你要照顾好她。”

“爸爸,如你不介意,让母亲回家不好吗?”

“我怕她有想法,不能够原谅我,面对她,我始终羞愧。”

“我会打探她的想法,母亲孤身一人,一直想回老家,生活逼迫,令她无路可走,她真是够苦的,当真回家,又有谁能够原谅她?她有家,却不能回。这个世界,最可怜的是母亲。”女子黯然,有悲伤泪滴滑落。

父亲沉默,不再言辞,良久叹息说:

“别让她回去,我已经身败名裂,不要再去伤害家人。”

“父亲,有些东西对你只是微小损失。可母亲决意要走的话,无人能够挽留。”

“她住哪里?我去看看她。”

苍老男人,终于动了恻隐之心。想起他那么糟糠之妻,一度被他抛弃,并严守自尊,不去对他索取,而他始终无法窥视她金子般的内心,他的真心跑去哪里了?他自己也不知道,无论怎样,如今大把年岁,他已经心平气和,希望她能够接纳并原谅他,与他一起渡完人生,他原本该有个美好家庭的。

铃之瞬间掌控一切,消减大量冗余人员,高薪招聘拥有深厚资历的老手员工,增强并提拔他们,给他们肆意发挥的空间。康年来找她,她们愉快谈天。年轻有为的男子,始终不能够对她放心,决定投身于她,协助她共同发展,蒸蒸日上。她看着他说:“你的家庭会同意你的决断吗?”

“没关系,我有个哥哥,大我10岁,掌控康家企业,一直拥有业绩与突破。而我父母都认为还年轻,需要历练,故此我的选择,他们不予干涉,我是自由的。”

一个明净清和的天气,她的父亲开车去郊外,遥远的枯树下,依旧站立一个单薄熟悉的身影,他看见她,心里突兀心酸,仿佛又看到那个漆黑夜晚,闪烁明亮眼睛的年轻女子,形单影只,追随于他。有车走近,年老女子欢欣鼓舞迎上去,以为是亲爱的孩子来临。她的父亲下车,直直望着她,女子瞬间愣怔并后退,以为他又要挟于她,眼中充满泪水,并转身想掉。

“凌娟,别怕,我不伤害你,我是来看你的。”

多年前熟悉的叫声与言辞,令年老女子瞬间止步,常年的落寞与困苦瞬间释然,她无法自控,硕大泪珠像丝线,在空气里盘旋、散落。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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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牛尾帚点评:

错而改之,善莫大焉。
一个家庭失而复得,是件幸事。
文章不错,情节起伏。但人物语言不够符合性格。

文章评论共[1]个
谢一民-评论

这个世界,最可怜的是母亲!写得好!at:2007年11月09日 清晨5: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