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雁子和他网上相识,趁着中午饭时或者下班后时间聊一阵子,话题是轻松的、愉悦的。她一直认为他是个幽默、气息浓厚的北方男人,说话的语调近乎玩闹,对她提出的问题回答是机警、巧妙的,让人误认为是在智力测验。他打字速度飞快,几乎不容人喘息,屏幕上没有间歇地滚出一行行黑色的宋体小字,像出版社对字面考究的印刷员,她笑,说你像个赶死队。他说,我打电话给你,接着他们便用电话聊。
听到她的声音,他愣了一下。柔弱的、完全似幼童的嗓音,尖利的、清脆的、甜甜得像蜂蜜般润滑,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话筒里传出短暂间歇的喘息,是那毫无来由的、没心没肺的笑声,是个毫无预测意识的家伙·他的声音没有出乎她的预料,依旧浓厚、低沉。完全符合他发给她的照片上的气质。一个言辞简练、笑容矜持的男人,她那样揣测他。她一直低笑,给他讲故事。说早上自己去爬山,雨水没有完全停歇。她一口气爬到山顶,突然脚底一块石头松脱,连着她一起开始下滑,慌乱中,她大声疾呼,身边一个温厚的中年男人急中生智一把抓住她,将她拖住。我差点死掉哎~她停顿一下,开始咯咯地笑。他愣怔一下,果真是个无所顾忌,喜爱冒险的女子,生命包括一切对她都毫无畏惧,他甚至无法使用常理思维她,她不是街面随处可见的甜美的、小嘴巴里咬着冰淇淋,抓住男孩手臂拖在后面邋遢走路的女孩。她的确是个叛逆、不随人愿的家伙。
她常常说,她是个无所畏惧的人,最喜欢的游戏是荡很高的秋千,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心脏的窒息感,是她所喜悦的,心像一个果子,在空气里飞舞,喧嚣的风声与旋转的地面,带给她刺激。喜爱独自爬到山顶,踩悬崖边即将脱落的石块,然后尖叫着跑开。爬树,爬到最高的树枝上,细细的、不堪重负的树枝连同她一起在空中摇摆,风是呼啸的,她开始大笑。
她小时候,寄住在姥姥家,一个体态弱小、面容慈祥的老人,当她是个宠物,用热奶水喂她,在她脖子上围一个柔软的毛巾,怕她的唾液弄脏衣服,她总用小手奋力撕扯它,直到带子松开,她觉得那是一种束缚,她不能够呼吸自如。长大一些之后,姥姥给她穿花裙子、红色翻口小皮鞋、用她粗硬的、磨损的大手给她编辫子,辫稍上绑两朵红色小花。她在那一群脏乱的、衣着污垢的孩子中间,果真是最像样的。
她喜爱姥姥家墙外用木头遮掩的枯井,常年被雨水侵蚀、腐朽的、被虫子蛀烂的发霉的木头,露出巨大的缝隙,里面是黑暗的。中午光线灼热,从头顶垂射下来。黝黑的缝隙里,看到微弱的井底,里面是杂乱的,有棍棒、塑料瓶、纸屑和几根扭曲盘结的大蛇,青色皮肤、红色的幽幽吐出似花心一样猩红的舌尖。她感到惊奇,找来一根棍子,细长的,伸进黝黑的缝隙,开始撩拨那一团扭结的大蛇,被干硬的木头戳伤,大蛇翻腾,瞬间疏离对方。红蛇被甩到一边,贴到冰硬的井壁上,渐渐萎缩,像似畏惧寒冷。大青蛇翻身缠绕棍子,紧紧的。那双褐色的、小眼珠明亮可见,直直地望着她。她小心地将棍子拉出来,果真是一条粗壮的、小手臂一样的大青蛇,长长的尾部悬垂着,不停收缩弯曲。她惊呼着,举着棍子挑着大蛇走在街头。路边玩耍的孩子看见大叫、丢下玩具仓皇逃窜。有大人也怕,小心地恐惧地望着她,想训斥她,又怕她胡闹。便畏缩贴在墙壁上,让路给她。她觉得骄傲,咯咯大笑。终于被串门回家的姥姥看到,老人一声惊呼,脸色大变。旋即夺去她手中的棍子,磕磕绊绊跑向枯井,将蛇和棍子一起扔进井里。那一次她遭受了皮肉之苦,她的小屁股是红热的、麻木的、疼痛的。她独自一个人坐在枯井边高大的台阶上,晃荡着两条腿,哭了很久。幼小的时光,很短暂,她却依旧清晰,总之她是无所畏惧的人。
二
男子叫谢博,是电视台一个靠滑稽、耍弄嘴皮子以此来消磨观众时光的小节目主持人的经纪人,节目往往是深夜或饭时播出。一个低矮的、肚皮滚圆的、没有腰部的男人,小有名气,是他人生的主角。人生与他纠结,他管束男人的吃喝拉撒,还时常抱怨,人生疾苦,无从逃离。认识雁子后,他仿佛有了苦闷喘息的出口,她娇弱、天真、顽劣的口吻令他怜惜。她不懂得爱惜自己,是个粗陋不拘小节的家伙,浑身布满野性的、无从驯服的倔强。遭遇险境是她人生酷爱的乐趣。她丝毫不受拘谨,一旦遭受压力,就选择逃遁。迅速的,并不容人思考。无论她的真人是否如此,她的笑声与身影已经定局,在黑暗里,冷风里,在他的烟雾中缭绕,无法挥掉。他确信一件事实,她跟他在同一座城市。他工作的时候,不觉抬头望望窗外飞散的云朵,大幅的棉絮,像柔软的笑脸,瞬间蓝得清冽。像海面,有游丝般的潋滟。她在做什么呢?
他的生日,她寄给他糖果和她发黄的、拥有年轮的底照,照片上,她的眼睛漆黑明亮,带着一种不羁的、无法归类的野气。一头短发、活跃地遮住脑门。手指和裸露的小臂是发黄的、病态的。穿着白色的长款肥大短袖线衣,黑色收身的弹力裤,系着带子的黑色坡跟凉鞋。脖子吊着小巧的、醒目的挂坠。身材适中,依旧纤细、消瘦。
他说:“我们见面吧。”
她停顿一下说:“行的。”
他们约好地点。他等在华联门口,簇拥着人群,空气是稀薄、混乱的,杂迹着人体散发的不同气味。太阳灼热而明亮,干燥的光线,令人眼睛酸涩。他感到热气逼人,额头渗出汗珠,后背的衬衣有贴服感。他四处张望,身边走过一个个形势相仿的女孩,短发、俏丽,样子鬼魅,有点小聪明。二十分钟过去,她依旧没有出现。他打她的电话,喧嚣、热闹的响声,令他耳朵感到不适。她说,她正在赶车,挂了。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机会,电话就此挂断,这个家伙,他低声说道,无奈地收起电话。坐到花坛旁边宽大的阶梯上等她,打望来往人群。
城市的喧嚣与嘈杂,早已经将他覆盖、磨损,他是个对阴凉、黯淡气息敏感的男人,喜欢苔癣滋生的墙角,拥有清净、安宁与独处。天空晴朗得透明,烦躁的、闷气的、挥汗如雨的人群,暴晒在烈日里,像无处逃寻的弱小动物,只能在固定的空间里逃匿,回到人为的、能够获取微弱凉意的小巢穴,长久固执于一种封闭的、闷罐似的空间,无法呼吸新鲜气体,就此滋生众多疾病。是一种人为的灾难。
三
终于一个蹦跳的、手里抓着电话在打的女孩子出现。明亮的午后,女孩显得比照片上活气。一身休闲,眼神明亮,肥大的宽松的挎包吊坠在屁股下,有节奏地甩动。他站起来,坐姿长久,腿一阵子发麻。女孩显然看到了他,眼神闪亮一下,立刻大笑着飞舞过来。站到他面前,并不言辞,望着他,掩着嘴咯咯笑个不停。
“你真可爱。”他说,嘴角有掩饰不住的笑。
“你比我想象中的要成熟。”她说,停止了笑。眯起眼睛,仰着脸望着他,像个拥有无限好奇的大孩子。
“是啊,我老了,跟你不同,人世沧桑,已经将我磨损变老。无法回顾从前,一如年轻时代,太多憧憬,是个拥有梦的年龄。如今陈年,已经看透万物,一切空洞索然,不再像年轻那样好奇、鲁莽而缺少思索,心态是一种象征。”
他们之间谈话依旧默契,一如网上的谈吐,毫无拘谨与顾忌。他带她去吃韩国料理,汉拿山。不很远,他们走着过去。他是个高大、明亮、清瘦,拢一身黑衣的男子,平头、紧身t恤衫,黑色裤子、皮鞋,脖子里挂一个亮亮的十字架。
“你不热吗?太阳很大。”
他们坐在汉拿山客厅里,等候位置。宽大透明的桌子上,摆放小碟小碟的干果、瓜子、话梅与青豆。她扭头问他。
“黑色显气质,增添气色与韵味。”
终于穿一身韩服的女子拿着纸片叫到他们,他们来到一个桌边。等候一桌子人穿衣离开,服务员收拾残羹冷炙。那是一个完整的家庭,翘着马尾的小女孩,眉眼细腻,圆圆的小苹果脸,一身洁白的纱裙,红色的发亮的尖头小皮鞋,像童话中的公主。女孩的母亲、父亲、两位老人,或许是奶奶、爷爷,外公、外婆。整齐的、唯美的家庭,女孩母亲在给一个中年男子整理衣领,她望着他们有些失神。
终于他们坐下,叫大盘的牛肉片、羊肉片、土豆、干鱼、红薯片、炸蔬菜吃。服务员端来小碗的褐色的、悬浮小片菜叶的汤汁,微甜的、酸辣的、有新鲜蔬菜气息的,一直是她的偏爱。男子一直望着她笑。她繁忙于为自己的汤汁放更多喂料,增加底味。放一些,搅一搅,用筷子沾一点放到嘴边,咂摸一下,撇撇嘴,又放一些,直到满意为止。她抬头,发现男子的笑容。并不知道该说什么,看他一眼,咯咯笑几声。
“你口味偏重,不太像南方人。”
男子嘴角微微下滑,笑容是亲和的、平静的。
“哦,我不是南方人,老家在北方。”
她低头又沾了一点汤料放到嘴边,咂摸一下,眨眨眼睛,感到依旧不能够满意,便又放了一些白色粉粒状味精进去。炽热的火炭,溅起红色的碎花般的火星,他们开始放一些红色的肉片上去,上面涂满了味料。肉片滴落褐色的汁液,溅起一团浓烈的火星与烟雾。他们彼此对望,笑了笑。
这顿饭,他们吃了三个小时,边吃边聊,无比愉悦,像在网上一样随心所欲,她时不时大笑,嘴角有一颗鲜明的泪痣歪到一边,拥有隐藏的、阴郁的性感气息。他们走出汉拿山,外面月色很好,清和的、舒朗的,星辰密布。大片大片群星像萤火虫在空气里飞舞,闪烁冷峻的光泽。空气依旧闷热,风卷动气流,有湿热的露珠沾湿到皮肤上。他们站着告别,男子说会打电话给她。
她说:“她想去南方,打算最近离开,具体还待商榷,未定时日。”
他问:“有什么必要离开的理由吗?”
她笑说:“不是理由,跟性格有关。长久呆滞一个城市,她感到憋闷,毫无新意。”
“你如此善变。”他笑着朝她挥手。
三
日子依旧重复,像摆表,不厌其烦。雁子又开始周旋于工作,她做商务助理,早对这个工作腻烦已久。弱小而富于年轻的团体,事事处处需要小心,需要斗智斗勇。一张张冰冷的、强势的面具下隐藏着一颗不甘的、争先恐后企图讨好并谋取高位的野心,一直努力压制、贬低对手。只有她是无争的,终日带着肤浅的笑,对谁都一个样。毫无隐藏,不具心机与城府。别人都拼命抢夺位置与荣誉,每周的例会,总会发生人员变动,有人升职,露着得意的、谋取一时的笑。有人锁着眉头,一无所知,竟被降职,无从忍受。当场提出质疑,领导变了脸色,会场气氛升温。那人愠怒而不堪屈辱,摔门而去,下面发出一片低低的唏嘘声。唯有她既无升职的希望,也无遭受排挤的嫌疑,只会自生自灭或者遭人辞退。她发现自己根本不适合大环境,无法与勾心斗角的环境相融,她注定是个落败者。大家狂欢时,她显得落寞,畏缩在昏黄的光线里,无为地往嘴巴里塞零食吃,眼神是孤立无援的、迷茫的。没人邀请她跳舞并一起玩游戏。她注定落单,心生悲切,她不知道自己长大后,会变得越来越无知。像个来自不知名的星球人物,无人关切并了解她,又不遭人喜欢。她不知道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
上班时间,年轻的女人聚拢一起,七嘴八舌,话题是新鲜的,带着探知的。有人家买了窗帘,大事渲染、有人家装修,需要布局与格调、有人买了一套三千多块的套裙、有人买了背包、鞋子、凉鞋、眼影与内衣。她所在单位女人众多,在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空调风里、与外界封闭的空间里工作。只有她不喜欢扎堆,说东道西。每逢女人赶集一样聚拢时,她总是从包里拉出耳机,塞住耳朵,打开网页看新闻、新书或下载音乐、听新歌。她无比厌烦那些闲聊的人,从不参与。故此原因,他们聚众外出购物、吃饭、唱歌,从不叫她。仿佛她根本不存在。时间久了,她也习惯了。除了工作上的交涉外,其余一切都与她毫无瓜葛。她们认为她是个怪胎、性格阴郁、古怪、不合群、自闭。甚至有人怀疑她有抑郁症。她偶尔穿一件新衣服,她们也视为过路风景,并不发表任何言论。仿佛她们与她有隔世的怨仇,明显疏离、孤立她,有什么新闻或举世活动,从没人通知她。
后来单位相继有人结婚,生子,那些人都是她亲眼目睹并一步步遭受巨变的。
年轻明亮的女孩,衣着时尚。身边很快便出现一个朝九晚五接送她的高大、气色完好的男人,像个精心的、卖力守护女孩的大哥大。英气并拥有很好家教的男子跟所有人招呼,雁子看到男人的眼睛带着风尘的、桃花运势的眼角,隐约暴露男人的禀性与玩世不恭。很快,女孩传出喜讯,打算结婚,速度惊人。不是一个正常思维的人所能料知的。不久,雁子发现她的桌上放了一个红色的、镀金喜字的喜帖,有一双可爱的、比拟的橡胶娃娃在上面抱在一起接吻,并有清和的音乐。她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着,甚是惊讶,探过头,伸到灰色隔断那边,一脸天真地问:
“她这么快要结婚了吗?”
“是啊,她早就说过了,这个五一结婚的。”
同事没有抬头,两眼依旧紧盯屏幕。两天后,一个女孩跑来对她说同事结婚要凑份子,并没问她想不想加入,而是直白的、毫无隐晦地告诉她,部门所有人一律以二百块为单位。她无言,从不很宽绰的钱袋里,抽出两张交给部门经理。心里感到委屈,并不心疼甩出去的二百块钱,而是仿佛毫无瓜葛的、并不相交并深谈或者彼此和睦的人,她即便掏出双倍的份子,别人也未必记住她,她注定石沉大海。细碎到日夜分秒,日子不再是一个人,需要顾连小范围面积上的情绪,女孩性情不稳,时而笑容可掬、时而黯然伤神。却不再喧闹,不再像从前浮夸、张扬。或许岁月嬗变,总有些东西在流失、苍老并风化。一如人生,所有能够记忆并保存的东西,也会在长久的阴暗中发霉、滋生苔癣、长出斑痕、皱纹直到死去。女孩喜讯连连,不久又传出怀孕的消息,速度惊人,优美的身段穿上肥大的孕妇装,像一个家庭主妇套着围裙在不合时宜的环境里穿行,并不时发出令人惊愕的呕吐声。令人感叹,一个美丽女子的蜕变过程,竟是如此不堪。人生无法完美,任何一个弱小人类,都无法偏离上帝塑造的旨意。如果你叛逆了,除了得到亲人、世人的征讨外,还将一直处于封闭的孤独、寂寞与无法驱使的黑暗中。
四
接二连三,单位又相继出现四五个即将结婚的。仿佛在搞比赛,大家都依此为乐,并大事渲染。甚至围坐一起评论、对比自己的男人,渐渐谈到家产与昂贵的家具,有人失意,有人得意洋洋。女人天生长了一张唠叨嘴,无人能够管束。虚空的、身外物质的享受,催化人类日渐颓靡并在饱食终日中失去进取与追索。一切注定无常,灵魂在靡烂、腐朽。而无知的人类却一味地自我拔高而凌驾于他人之上。这些人对她而言,无关痛痒,是不屑的,毕竟一直拥有隔膜。但碍于一起工作,她必须出手一些象征意义的东西,但或然她再怎么积极行动,也未必能够征得他们的好感。算了,随便吧,一切虚无,不无价值。大多女人都依旧走在千百年无从更改的蜕变之路,相继走进围城并为家事操劳,打理并照料男人,一个为某种理由而刻意捆缚在一起的男人,走近并依赖他,对他温顺交加,彼此交融,生一大群孩子,养大他们,直到老去。对女人而言,是悲剧抑或幸福,那完全是一种个人体验。生活日渐劳碌、空洞、乏味并暴露缺憾。争执、坏情绪像阴郁的天气,阴晴不定。梦想并不是每个女人所期许的那样,琐碎与瓶瓶罐罐、吃喝拉撒一切都列入关注的范围。不再化妆,穿着邋遢、随心所欲地裹个东西上街、汲着拖鞋、边走边吃并粗声大气地讲话、跟人争执、高声讨价还价、依旧不能如意,便掐腰蹦起来与人对骂。一个曾经完美的女人被生活磨损后,变得面目全非。无法相信上帝会恩赐女人这样的生路。看到女人完全走样,男人无法抵达期许的要求,便开始滋生烦闷、对抗、冷战甚至分居。一切显而易见,该去的,无法用任何方式挽留。即便女人隆起肚子,企图获取抓住男人的把柄,也未必能够如愿,男人本身就是善变的。世道不同,很多男人对责任心、家庭感、爱心与信赖已经失去底线,仿佛不能够认知。腻烦一切,失去耐性,便毫无理由拒绝、推翻它。除此自我生命,其余并不是他关注的重心或就此打住,一切造旧。日子注定要分流,女人的任何抵抗与哀求都毫无生路,分离是必然的选择。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五
她的人生是一场大错,从开始就不圆满。她并不知道该如何生存?生存的意义深刻,人际、沟通、努力与探索,她无所适从。遭人抛离,像个不被人觉察的流浪小动物,穿行在无人、阴暗的角落。在冷风里、疾苦交迫里,发出苦闷的哀鸣。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上帝误漏的生命,没有赐她生存的技能与如何联络人类并与此友好往来。
谢博没有食言,常常联络她,但她常常接不到他的电话,通讯不良、要么忘带了要么关机。无论怎样,他是她逃离苦闷的唯一出口。他换了工作,上班后第二天就出差了,去了东北,一个人烟稀少的山里,给那里的电视台装有线电视信号。他说,那里的人非常贫苦,土炕、土墙,锅四周用泥土垒砌。桌子、椅子都是土做的。人穿着衣服都是用手缝制的。破旧、粗劣、俗气的颜色与款式,穿在身上像山林出没的野人。他们眼神呆滞,双手揣在一起,直愣愣望着他们的汽车经过。并不懂得让路,司机拼命按喇叭,他们才迟钝地转身,并不急于躲闪,而是朝他们傻气地露出微笑。他们都毫无办法,停车下去,赶走路上打闹的孩子,然后小心经过。他说他挺想再见到她。她固执的、疾苦而遭受抛弃的心正在滴血,需要人安慰。她告诉他,工作她不想再干了,再呆下去,她会发疯。她跟那些人格格不入,没有可以深交、彼此交换思想的朋友。她的人生注定一片荒芜,那里不是她所期许的乐园,相反只会增添她的恐慌与自卑,变成生活的残累,像个无知并遭人议论的小丑,成为被人离弃的、像纸片一样随处丢掉的人。
难道是她自身的性情出了问题?无法带给自己内心的丰盛,让自己日益丰满并卓越。她起初的宏大理想,像一阵风、爆裂的气球、肥皂泡,一切拥有美好瞬间即逝的东西。她日渐萎靡,在一片浩瀚的、奔腾不止的洪水中埋葬自己。她内心是个大洞,日渐腐烂。渐渐不被尘世所接受,像个古老树干,中间已经长空,不具有任何意义与价值,她发现自己的薄弱与蠢相。她的人生与趋向,像个逆风的船只,行进中遭受居多阻碍,无法长驱直入,顺利抵达彼岸。她甚至憎恶自己,实在无能,无法独立,不能令生活安逸,何止再顾连他人?包括她的父母与朋友,她在他们面前简直是个罪人。她沮丧并打算逃离,不再人前现眼。到她该去的地方,该做的事情上去思索并付诸行动,或许就此会有转机。家庭无法带给她依托,她那残缺不全的家,支离破碎,是无法有所期许的。她为了不成为父母鼻翼下的稚鸟,坚毅而鲁莽地逃离家门,任凭父母苦口婆心,她仍旧固执倔强。
六
父母在退休前为她安排好了一切,拥有巨大可发展性的企业单位,很好的条件与暨升可能,无法评断将会带给她多大的荣耀。只要她努力,一切不成问题。没想到她长大了,竟变成一个迂腐、毫无思索的人。竟固执地决断了家庭的一切安排,独自上路。一路北上,打算自我策划。给自己独创一番天地,令世人刮目。只是智弱、毫无远见的她根本没料到生活、工作、前途竟会如此多劫难,并不是她单纯、武断的头脑所能料知的。人生注定灾难深重,毫无理由,无从退缩。转眼数年已过,她的状态毫无改变,没有任何进取。父母的结论没错,她就是个废物,一无所能。并不被人看好并使用,浅薄、固执而毫无前途,造就她的人生注定不能够圆满。正如她嘴角下的泪痣,带着泪痕的、灾难般的不幸。她并不相信父母的断定,独自在一个陌生人涌动的城市落脚,在一处逼仄的、脏乱的居住里安身。啃着生硬的、毫无味觉的冰冷食物。她突然间感到后悔。为了自我私欲、桀骜、野气的性情,而完全不顾及家人感受。如今,现实将她打回原形,显得如此挫败、灰暗。无法承担长久的、坚持不懈的努力与赢取,一切都是错误。她失掉一切可供依赖的人,父母成了她的敌人,他们在屏住呼吸,看待她的下场。她无法并硬撑着,日日承受煎熬。她一直咬牙,设法使自己活下去,不想暴露自己的懦弱与无能,遭人耻笑。
她只有自己。突然男子的声调与眼神,带给她某种心灵缺憾的东西。逐日来,他接连不断地找她。让她感受他是一种长驱直入、不懂得失败的动物,勇猛并讲究策略。企图尝试并期许圆满,即便结果不容乐观,也至少懂得错失的理由。男子留给她的印象介于中间,不好不坏,不喜欢也不讨厌。她说不上为什么不喜欢,他长相还算不错,已经足以压倒一群同类,可能原因在于她不会轻易爱上一个陌生人,并表露心迹,那是需要时间考验的。一见钟情一般不会发生在她身上,那是一种不经大脑判断、缺乏理智的行为,令人感受危机。仿佛与她冲动的性格不太相符,但她也不知为什么?一提起感情,她就变得敏锐。男子其实还很温和、细腻。是个懂得体贴与关爱的男人,或许是她的判断欠缺深思抑或男人太会掩饰,反正一切并不显山露水。她不讨厌男子,或许是因为他的眼神与用心,再加上他们网上深聊过,对彼此有所了解。故此,对他并不讨厌。她打定主意,主动打电话给他。显然男子感到意外,以往都是他打给她的,她时常不接还常常关机。今天她能打给他,说明有些东西已经初露端倪,是有机会培养并改变的,他接了电话。她说:“我想见你。”
他说:“你很会找时候,我刚下机,正往外走。说吧,什么地方见?”
他们约好地点。她开始装扮自己,第一次感到手抖、心跳。是自己已经动容?还是因为第一次打电话给他?无法澄清的因果,看来她还是要决心尝试一番。他们应邀相聚一起,她特意的装束,迎来他浮想联翩,他始终感受她是有意的讨好与迎合。他来之前刮净了胡子,铁青的胡茬与刚毅的、洁净的脸令人感受一种利索与充沛,是肃清、明朗的。他笑容可掬,反复打量她,肆无忌惮。
她说:“你看什么?”
他说:“没想到女人装扮起来,样子变化真大。我说电视上的女人都那么美呢?”他的嘴角带着赞许与逗乐。
她听了用手扇动空气,显得不悦说:“你在笑话我?”
他笑,笑容和美,不动声色。
“哪里?很美啊?看来我对你的坚持并没令我失望。”
“坚持什么?”她不解地问。
“上次见你,看到你一副学生气。我有些颓气,毕竟我是中年人,总喜欢和一个相称的女子走在一起,你说呢?”他坦白一切,笑容可掬。并斜眼偷偷观察她的表情。他们去吃饭,日本料理。她第一次吃,他耐心教她。吃完饭,他们走在空旷的、吹着凉风的马路上。路边有开放的公园,门口光线黯淡,他问:
“要进去吗?”
她摇头,说:“不了,太晚了,里面太黑。”
她始终惧怕寒冷与黑暗,尽管她本身就是阴郁的、黑色的。他邀请她去家里坐坐,一套三居室,他说是用自己挣来的钱买的,并在每月固定付掉一部分贷款。日子过得很累,不容许有丝毫麻痹。他要养活并争取更好的生活,是人活着唯一供可支撑的理由。不能够绝灭,否则一切都会消失。他的家庭对他一直寄托希望,期许他飞黄腾达,象征家庭地位的抬升与拔高。无疑在人心目中的地位也将大有不同。他想努力成就自己,并给予亲人最好的生活条件与质量。他的人生将没有白耗。毕竟人活着,除了独自承受孤独、困苦与疏离。亲人与朋友也无可磨灭,需要努力维持并相互协助。他的话给予她刺激,她的脸色微微发红。他看出端倪,问: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没,没什么?你说得很对。有些人已经走离亲人,并不能回首并靠近他们,她无从选择,只能孤独地、穿行于世间。过疾苦毫无希望的日子,因为她不用为什么人打拼和关注荣誉的提升,刻意并努力讨好任何人。她只为自己活着,无论多累,她都需要独自承担。她像一只弱小昆虫,穿行于黑暗。死亡与活着,都不为人知。”
在他宽大、凌乱而缺少人气的大房子里,拥有一股阴郁、低沉、清淡的香水气息,突然他们彼此眼中迸发一种强烈、无法遏制的粗暴,没有言辞,狂热需索对方。体温与情欲一触即发,瞬间燃烧。他是个索求很强的男人,突然间爆发是惊人、可怕的。令人无所适从,她弱小的缺口包容他膨胀的、无法收容的痛楚,她发出尖叫。他大汗淋漓,忘掉一切,包括她的叫喊与泪水。他的勇猛,令她震惊。疲累与过量很快付光自己,他们像两团烂泥,堆叠在一起。男人的眼睛里是红色的、黏稠的血丝,丝丝缕缕挂着,像要溢出。是他太过用力、卖命的痕迹。她的愁苦与无助,终究躺在男人的臂弯里,像只需索温暖的小猫,她的头部深深扎进他的怀里,畅快呼吸,完整感受瞬间即逝的安稳。她无法探知他的安稳是否会就此长久,她是个缺乏分析并大咧的人,无法清晰辨识。
一切都将过去,很多东西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思索明白的。想多了,她感到无味。或许无人能够屏蔽,除非长了疾病,无法通途。否则健康人,都无法遏制并断绝。
八
而后,他开车,带她去郊区,去路途遥远的村庄小镇,感受那里非同一般的空气与人流。质朴的、粗布衣裙的大小孩子,一律是天真的、爱逗的。淳朴的大自然气息,并不能因地理的闭塞而影响他们的无邪与活泼。他们住在一个以旅游取胜的小镇上,一个长在大树杈上的木头房子里,小房子稳妥地站于四通八达的粗枝中,拥有新鲜与创意,是平静、安稳的。夜间有激进的风与偶尔的犬吠。她始终缺少安全感,一直在努力寻找。凛冽的风,灌满他们的床地与眼目。她突然感受自己眼中的泪水。是咸涩的、簌簌的、不停滑落。他感知她的情绪,低声问:“你怎么了?”
她摇头,依旧无法遏制泪水。他们拥抱,彼此纠缠,是一种完全的、体力的发泄。她感到人生是一种疲累,像拥入陌生人怀抱的感觉。人生寂寥,无从逃遁。前世没有注定,今生两个完全不搭边的男女相遇,并私定终身。无法更改彼此的生活模式,无从强制别人服从自我心意,一切都来去匆匆。是苍白、短暂的。爱情毫无定性,像来去的云朵,美丽的、大幅的、飘散的与阴郁的凝结交合一起,无从疏离。烟花般的爱情,像吃到一种可口新鲜、美味的食品。日复一日吃下去,终究会厌烦,乏味并遗弃。最后选择杂味,时常回顾。却有一种飘渺的、苍然的、无法收拾的悲凉。风像一种海浪,汹涌澎湃,高处不胜寒,即便高出几米。那样的感受也非同一般,远处的旷野与村庄,高树与嘈杂,都瞬间屏蔽。除了风的肆无忌惮,一切都是静止的。他们坐起来,对望着。像两个巨大的、放到一起而毫无知觉的橡胶人。彼此眼中都是莽撞与冲动。他总说自己已经老去,但他的动作与眼神,分明暴露了他的内心,其实不过是个喜欢玩味的大男孩。她一味追寻,从一种陌生的体味中间,寻求一种踏实。可眼前男子的眼神,突然变得飘忽、毫无定性的迅疾,与起初相识完全不同。她感到内心一阵束紧,像被什么东西掷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碎裂成片。她的心在坠落,像掉进冰冷的海底,散发腥味,被残暴的、凶猛的动物一口吞噬,她注定如此。
她突然预感到,她与男子不会长久,一种冥冥中无法抓牢的东西。一切正如她所料,他们很快结束了一段短暂的相居时光。她料事如神,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长进,真令人刮目。她的一切依恋与幻觉,都瞬间消失匿迹。
九
男子长久音讯全无,不留声息。手机失去作用,住处换了人家,是一个一头黄发的小脸女人开门,上下打量她,甚是好奇,问。你找谁?她说出男人的名字,女人不屑地笑了。说那个大骗子,还谎报名字,找他的女孩多了,你不必奇怪。他已经消失了,去了很远的地方,不在此地。讨债的太多,他无法周全,你好之为知吧。门砰一声关闭,吓了她一跳。街头的风很烈,能呼吸到深秋的、清冷的气息。她感到胃部不适,有眩晕呕吐之感。猛然她感到心开始下沉,坠落,像一件重物,落到地面,发出闷响。她感受人世挣扎,自己的孱弱、无知、被骗。一个光亮的、剃着阴青胡茬的男人,拥有愉悦的、深情眼神,里面隐有深意,浑身感知一种精明与城府。一种无法读懂的混沌男人,是个糟蹋的男人。
她一直无法确信这样的男子,一直对他懵懂揣测。她短时间内接受他,是因自我的匮乏、缺少安全,不然她早已逃窜。没想到他竟是一个以欺骗感情为生的网络骗子。诸多女子,下场如她一样,她眼中有泪,不是为男人,而是为自己,第一次感受沦落、羞耻,为自己的迂腐。她抑郁无路,蹲在一个隔风的墙角,散发浓烈汽油味的小院外,长久哭泣。有风吹走她的泪水,落到她的手臂上,是冰冷、寂寞、惨痛的。无助与缺失,令她一无所有。
第二天,她去了医院,一个冷峻的、穿白衣的中年男子,疑虑而不屑望了她一眼,仿佛早已时空见惯。她感受一种耻辱。她疼痛,她挣扎,一切都是绝望。她支撑自己,晕眩的、浑身不适。在烈风与黑暗里,走回家。路边草丛里,有凄楚的猫叫、虫子与蛙鸣。是孤独月色里最活气的一点。她提交了辞呈,脸色阴黄,手脚孱弱。手续很快办妥,一切毫不费力。她收拾一堆破烂,抱在怀里,低头走出大门。
一个高大、孤立的写字楼,在光线与风里依旧孤寂。她眯起眼睛,望着身后渐远的、依旧熟悉的楼群,心里萌发一种苍然。她独自走在萧索、荒凉里。有冬秋的风,明亮的斜斜的光照,是清冷的、凛冽的。大风吹起落叶,在地上翻卷打转。巨大茂密的银杏树,枝叶渐行发黄枯萎。像一张不再受到重视的脸,起了皮屑,长了皱皮。她不再相信网络,那终究是一种传说,与现实毕竟拥有距离。太过虚幻,像空气,透明,毫无感知。在网络中成就彼此的寥寥无几,一切都是飘摇的,不具有安定性。人人都明白,虚幻是一种假设,现实里不具有这样的风景,不可期许并挽留。一切都是虚无。
十
她背起行囊,打算离开。瘦弱的、残缺的、碎裂的身体,在冷风中踯躅,像一个老人,蹒跚在黄昏里。那是个可怜的、弱小的、遭受伤处的女孩。她的下一站在哪里?没人会知道。路上有一个满脸皱褶的男人朝她热情招手,她毫无知觉,木然地走过。一切都不具有新意,这个世界具都如此。不可对任何东西奢望太多,否则你会失望越大甚至毁灭。她来到了一个崭新的南方小城,有明净的太阳与很好的绿色、清水、蓝天、云朵、高树、人群,是清晰陌生的。
街道上布满人群,休闲并自在着。与庞大、呼啸、急促而匆忙的都市生活完全不同。玩闹的孩子、大狗、线球一样的弱小猫咪。笼子里的大鸟,长一身斑斓的羽毛,在光线里抖动。水罐里有一群小鱼,蓝色、红色,美丽闪光的鱼鳞,小嘴巴在扇翕,没有思考与劳烦、没有愁苦与挣扎,令人生羡,更令人滋生恨意。怯生生的小女孩、老人、麻将、象棋。偌大的人群聚集,像巨大浩瀚各有所乐的广场。男人的眼神漆黑明亮,闪烁着智慧。不是高压下,刻意的、争相追求权势、地位、金钱的奴隶。
一切安贫乐道,房子与小巷,是简朴、干燥、清爽的。楼道是静谧的,拥有闲暇时光的小城人,喜欢花大把时间将自家范围内的地盘打理得井然有序,让人耳目一新,是一种松散的、良好休憩地。她初来乍到,四下走走逛逛,身上有太阳干燥的温热气息,风吹着,是弱小的,不经意的,像多情的、柔软的情人的手臂。
她开始准备旅程,试图再次把握自己。还好她是个不懂认输的人,喜欢诸多尝试,否则后果早不堪设想。公园门口,出现一个高大、明亮的男孩,跑步的样子像大鸟,扇翕着、大笑着,眼眉迷成一条疤痕。后面追赶一条金黄色大狗,飞奔的样子,阵势汹涌澎湃,男孩边跑边回头喊它灰灰。大狗听到叫声,精神抖擞,像一支箭,恰当地、准确无误地射向男孩。瞬间咬住男孩飞奔的裤腿,男孩被拖到地上,大笑不止。夕阳里,男孩抚摸大狗,驯服的大狗蹲坐着,向着光线。身后拖出长碎的身影,他们不再孤独,像一对恋人。男孩的胳膊搭在大狗的脖子上,是亲昵的、幸福的。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十一
那个大学时光,一个令人神往并纪念的季节。那个身材高大、面目俊朗、性格分明的男孩。他们一直彼此垂慕,直到毕业。校园相遇,走进教室的第一天,就发生一场朦胧的、矜持而慌不择路的爱情,虽不曾表白,却根植内心。那个年龄,是智弱、不懂得珍惜的时代。如今他在哪里?她忽然想起来,她不觉中到来的城市,正是男孩的故乡。或许男孩并不在这座小城里,早已经远走他乡,一如孤傲、冷血的她。一意孤行,抛离一切,单身打斗,并独自远走,像个背井离乡的汉子。不过她相信这个世界像似她的人不会太多。她一直独特并盲目着。
她突然有了想得知他音讯的欲望,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人在哪里?她突发了灵感。疯狂寻找网吧,上网,登陆中国人同学录。果真同学录里有他的近况和照片,岁月更迭,他不再年轻,身体略微发福并眼角深邃,有细碎的纹理与年轮的痕迹,像一个历练深厚的中年男人。或许他遭遇更多,她想。望着他的照片,她停止思索。他在同学录上留言,一直寻找她。并留下他的地址与联络方式。是的,她差不多半年没上同学录了,对情况一无所知。她稳了稳情绪,拨通他的手机。他接了,她小声问他还好吗?他长久沉默,继而语无论吃。令她想起大学时他的样子。岁月已久,他依旧未变。他说:
“毕业后,他去了北方城市,发展一年多。回来了。觉得大城市出头太难,需要良好的根基并积累人脉。那样的城市,没准十年你依旧平凡,你会感到沮丧,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并且毫无成就感。现在他在家乡小城里发展,感到顺心、得意,事业一直猛进,家中有祥和的父母。在这里少了为事业打拼的焦虑、恐慌与担忧。现在人一下子变了许多,与从前大不相同。”
她说:“我在你的城市。”
他受到震动,好久不语。最后他们约好见面地点。她的心像装了一包袋鼠,是乱窜的、不能够平息。她知道,她的一场现实的、拥有底蕴的、不同凡响的爱情即将来临。她有些惊慌,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场爱情会不会也如烟花般绽放,瞬间即逝?
无论怎样,她相信这次不会太糟。明亮的太阳,温热的光线,令她想起男孩完美的脸。莽撞而依旧错乱的心智,令她无所适从。她突然预感,她将拥有永久而恒定的爱情。她笑了,脸微微发红。
(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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