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栓是我们村有名的倔人。他从来都不信命，算命的说他命中无子，老栓不屑一顾：我命中无子？笑话，我们家九世单传，到我这里怎么着也得凑十世吧。于是他冒着被罚得倾家荡产的危险，嘣嘣嘣嘣的一连生了五个丫头。别人认为这回该泄气了吧，不行，不到黄河不死心，不生儿子绝不任命！于是抱着必生儿子的决心，又怀上了。这一回临产时，老栓心里却敲开了鼓，他在医院的产房前那个转啊一会儿鬼鬼祟祟地扒产房的门缝往里偷看，一会儿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终于，护士小姐笑眯眯的出现在产房门口：男孩，六斤！老栓一腚坐在了地上，嘴里含混不清地嘟囔着：说我命中无子？我就不信这命！哼哼……满脸的自豪淹没了快乐。

接下来的日子就在这自豪里一天一天地过去了。穷是穷了一些，但是老栓已经从骨子里接受了这因超生造成的贫穷，而且贫穷又算什么呢，有了儿子还怕穷吗？钱穷米穷咱命不穷！老栓就整日地被这因生了儿子而带来的富命鼓励着，虽说吃力地过日子却也乐亦融融。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儿子六顺五岁的时候，就在那个好得不得了的那一天里，六顺仰着脸粘知了，很轻松地就掉进了一口井里，当人们发现的时候，身子已经漂上来，没救了。

老栓坐在门槛上，痴痴呆呆的。

老栓一直是哭，谁劝也不听。仿佛一夜间老去了十岁，老栓原来因生儿子亮而有精神的眼睛忽而没有了光泽，就象将死的鱼。哭干了泪的老栓就在井边搭了个棚子住下了。每天老栓就六顺六顺的往井里招呼，声音沙哑而凄惨，象一只失去羊羔的老山羊。人们纷纷前来相劝，老栓啊，人死不能复生，回吧。坐在井沿上的老栓仰着脸，瞪着死鱼一般的眼睛看了一眼劝他的人。人们以为他要说话了，谁知，老栓一扭头，拍着井沿；六顺……劝他的人吓了一跳，继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见劝不动也就摇摇头由他去了。

开始，老太太们听了老栓的叫喊忍不住要掉眼泪，唉，老栓啊；后来，这叫喊就变得和鸡们狗们一样了，人们忍不住说一声，这个老栓！在后来，这喊声就有点疹人，人们就发开了劳骚，这个死老栓！

一年过去了。

村里搞计划，这口井就碍了事。村长来找老栓说，老栓啊，人死不能复活，回家住吧，日子还长着呢——老栓瞪了村长半天，一句话没有。末了，抹了一把满是胡子的脸，爬在井沿上；六顺……村长无奈，叹着气走了。

村委会一帮人开会研究老栓的问题。最后二组的组长华子有了主意。

第二天便有一个算命的瞎子站在了老栓的面前。人们远远地围着看，听不见瞎子对老栓说些什么，只看见瞎子一会儿指指天，一会儿指指井，口中还念念有词·老栓先还是左一声六顺右一声六顺拍着井沿那块被他拍光滑的石头往井里头招呼,后来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不见了声音,只看见老栓瞪着嘴直直的望着瞎子,象一个孩子在聚精会神地听评书·

忙活了半天,就见老栓从井沿上坐起来,扑扑腚上的上,扶着瞎子的胳膊从井沿上走下来了·

当瞎子与老栓从人们身边经过时,人们惊奇地发现,老栓原先浑浊呆滞的目光没有了,眼珠开始转动了,好象生了锈的轴承加上了几滴机油·

瞎子一边走,一边唱:人之命·天注定……

人们轰地一声在笑声里走散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