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把我赶进一片晚霞中，一对头发花白的夫妻正依偎在小河的石凳上。他们的声音比鸟鸣还轻，他们相扣的十指徒然点燃了秋的寂冷。站在他们身旁，不是刻意倾听什么，而是想看看被岁月折皱的脸盛下了怎样灿烂的光辉，那舒展开的皱纹如同沸水漂开的干花，无忧而坦然。一股陈年老酒的醇香沁人肺腑，不知不觉就醉了。披一身晚霞回家，打开夜的窗户，风悄然而入，一股清新凉爽的风将我送进梦乡。

一切都安静下来，没有喧嚣，连飘浮的尘埃都贴着大地的身体沉睡，我插着梦的翅膀轻盈地飞。看，那边，那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夜赶走了肥硕的绵羊，赶走了高大的骏马，赶走了牧人粗狂的歌声，却赶不走你。你是谁？为什么会伏在一朵兰花上睡去？腮边未干的泪痕说明你哭过，伤心过。为谁心伤为谁流泪？我在你的头顶上盘旋，迟迟不敢落下，生怕惊扰了你。上苍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是让我洞穿黑夜，一万英尺的高空上，我可以看见你丰富的表情：一分钟前你笑了，嘴角上扬的弧度很美，像一叶安稳的小舟，等梦中人姗姗而来。一分钟后你拧紧了眉，眉心突兀起一座瘦骨嶙峋却桀傲不顺的小山，风将一根柔蔓多姿的草送到你唇边，你极不厌烦地摆头，我看见泪又从你眼角溢出，晶莹得像珍珠，闪闪发光。那刻，我真想俯冲而下，吻掉你的珠泪，将你紧紧拥于怀中，什么也不说，听任时间滑逝，带走忧伤。我敢肯定，你定在滚滚红尘中受伤了，中了一枚穿心入骨的箭，才让你如此心碎忘记了回家的路，在这空茫的草原寻找安慰。你胸前那朵兰花在秋风秋雨中早就失去了娇丽容颜，憔悴不堪，你那样怜惜而呵护，让我猜想你生命里有个兰的女孩。她兰心惠质，吐气如兰，如兰一样在幽谷里盛放吐芳，而后一转眼就失去了踪影。你满世界寻找，除了四季风回应你的痴情外，再也没有她的轻言巧笑，再也没有她的芳踪倩影。你拒绝她以外的女子进入你的世界，宁与一朵即将凋零的兰花相伴倾诉。我明白了，这就是所谓刻骨铭心的爱情，这就是所谓海枯石烂不老的爱情。

你在呼喊，我清晰地听见一个“兰”字，她让你幸福让你忧伤，她就长在你心里，盛放在你嘴边。我看你婴儿般吮吸着那枚兰花，那有点干涩的花瓣被你吮吸的颤颤栗栗，仿佛她一直没有离去，闭着双眼，让点点心醉的吻飘若飞花，朦胧了青春的帘。帘内雨潺潺，帘外春光媚，鹊跃枝头叫，化蝶双飞去，身处百花园，独醉一枝兰。“兰，兰，兰……”一声比一声急促，一声比一声凄切。你的唇边兰花早已被你吻碎，优然地飞舞在夜晚，又优然地落于你脚边。它一定吸附了兰姑娘的魂了，它残破的身体有兰的似水柔情，有兰的刚毅。它看见你裸露的脚趾了，兰花瓣一片片聚拢，覆盖了裸露的脚趾，抚慰着寻寻觅觅的伤痕。真的不疼了，连焦急的呼唤也变成了如燕般的呢喃。是你在呓语，还是兰隐匿而来，匍匐于你脚下，甘愿做你的仆人，生生世世侍候你。

有歌自远方传来，我循声望去，一女子驾舟驰在碧波荡漾的湖水里，她身着白兰相间的长裙，胸前缀着黄色的花穗，她明眸皓齿，她秀发飘飘，她朱唇轻启，万只流萤就从草间飞出，用一种奇特的光圈围住了她，她在唱《在水一方》。歌声打在水面，苇荑般柔软的划草蔓就伸展出来，形成一道绿色的屏障。她不像用声音唱歌，像用一声气息打通你的五脏六俯，周身通泰，惬意得也想驾风歌吟。你被歌声唤醒了，惺睡的眼揉了揉，身边除寂寂无语的杂草外，还有你脚边的碎兰花，你大惊失色，疼痛地痉挛，将一瓣瓣花捧于掌心，并按花瓣第开的层次摆好，让它吸附掌心的温暖，在泛滥的泪水里幻生。分明，她活了过来，在一汪清潭里千娇百媚。分明，她的粉拳落在第七根肋骨上，一阵阵酥麻。分明，你在她眼中波动，鱼一样摆尾撒欢。分明，她就是你的兰，从千里之遥涉水来到你身边。

你的兰来了，我该走了。我知道身后的一幕与黄昏下老夫妻的牵手依偎，一样美丽动容。我使劲地飞着，与千万颗闪烁的星捉着迷藏，一不小心撞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我的翎羽纷乱，我的人从一万英尺的高空疾速坠落。一双绵软修长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哼，轻轻地拍，我就此着落，象落入两朵柔软的云里。“又做恶梦了吧。”他对我小声说着，又极为怜惜地压了压在慌乱中蹬开的被子，“睡吧，天还没亮呢。”他的眼里全然没有了白昼里的严肃。分明他就是梦中的你，我就是梦中的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