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红尘拾梦香魂~

发表于-2007年11月11日 晚上10:18评论-3条

序篇 

四面都是青山峻岭,几十户青瓦木板壁的山村房舍,高高低低,或隐或现地坐落在这山旮旯里,村子的南面有一条通往外面世界的路。 

时间退回到一九六九年的春末,正值山花烂漫的季节。在这条蜿蜒曲长的山路上,开满了各色各样的野花,陈秋生和李雪玲也正是花一般的年龄。 

清晨,太阳还被那么多的山那么多的岭遮挡着,露不出它那红红的圆脸,所有的野草野花上都缀满了晶莹的露珠。十六岁的李雪玲背着书包,右手拎着一朵沾满露水的山花,向从村子方向飞车而来的陈秋生招手。 

“喂!陈秋生···” 

女孩子银铃般的叫声划过这寂静的山路。陈秋生同样背着书包骑着一辆旧单车,微笑着没支声。只是更用力地踩了一下单车的脚踏板,紧接着一个潇洒的翻身下车的动作,把车不前不后,不偏不倚地停在了李雪玲的身边。 

自从上高中以来,不,应该说是从上初中的最后一学期开始,也就是陈秋生求他的母亲给他买了这辆旧单车起。他们差不多每天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相遇。秋生比雪玲不过大半岁,但小伙子比雪玲差不多高一个头。他修长的身材,瘦削的微微黝黑的脸庞上,一双充满活力的眼睛,那高高的额头诠释着他的睿智。小伙子虽然不是那种漂亮的小白脸,但看上去也完全是一身书生意气。身上半旧的白底蓝条的衬衣和那条铁灰色的长裤,都因为跟不上他身体的发育而有点紧短。 

陈秋生两手扶着那早就生锈的单车笼头,望着雪玲那白里透红的圆脸,用正变得低沉浑厚的嗓音轻声地问:“你等了多久了?” 

“一会儿,我见你还没来,就在掐野花。” 

雪玲一边回答,一边用手指不停地转动着手里那朵红艳艳的山丹丹。她那小鼻子,小嘴,是秋生怎么也看不够的,那双水汪汪的会说话的大眼睛总是那么神采飞扬。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优美的曲线也充分地展示出来。尽管那时候人们的思想还很封闭,但因为雪玲的家里比较殷实,所以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很鲜艳,很得体。红底小白花的上衣裹着她那既丰满又纤细的身子,同样是一条铁灰色的长裤。那对又长又黑的发辫已经低垂到臀部以下,随着她轻盈的脚步不停地摆动,格外地显眼,有着一般女孩子没有的特别的诱惑力。秋生不敢多看她,因为那实在是一个美的集合。 

“上车吧,别迟到了。”秋生说这话时,眼光还是与雪玲的不期而遇,不知怎么的,他们的脸都红了。秋生一蹬脚踏板,紧接着一个娴熟的上车动作。雪玲也燕轻般地一跃,坐到单车后面的衣架上。她今天觉得秋生身上散发出来的体香格外的浓郁,她没法抵御那体香中所蕴含的男子汉的魅力。她和秋生这样相处好几年了,可谓是形影不离。但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感觉。如果说她平时对秋生的感觉是一个邻居,一个同学的感觉的话,那么今天她对秋生的感觉应该是一个男同学,一个她喜欢的男同学的感觉。她第一次这样试想:秋生是不是将成为她生命中的重要人物呢?想到这里,雪玲的脸上立刻飞起了两朵红云,她羞涩地低下了头。 

“小心啊”又到了那一段很是凹凸不平的山路了,秋生差不多每次都要这样提醒雪玲。雪玲每次都扶着秋生的腰,免得那小巧玲珑的身子被单车颠簸下去。但今天雪玲只拧着秋生的衣服,她也说不出为什么不好意思再去扶他的腰。 

秋生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单车,也很奇怪雪玲今天为什么不扶着他的腰,但也不好问她。因为他素来就是个比较深沉的不爱说多话的孩子。好在这段山路不是很长,秋生这几年锻炼出来的高超的骑车技术,并没把雪玲抖下去。 

剩下的路程比较平坦了,秋生的思绪也开始向雪玲那儿窜。他百思不得其解:这老天爷怎么就把优点都集中在她一个人的身上?校花,学习成绩又那么好,能歌善舞。我的学习成绩虽然已经是顶尖的了,也有令人钦慕的歌喉,但我毕竟不漂亮,或者说还有点丑。但同学们怎么老是说我们是天生的一对呢?我配得上她吗?她真的能成为我的妻子吗?如果真能这样,我一定要跪在那最高的山顶上,谢谢老天爷的恩赐! 

两人在后面的一段行程中,破例地再没说一句话,都在想着心思,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第一章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的工夫,陈秋生已经年近天命。因为种种原因,他和李雪玲没能成为夫妻,只留下永久的遗憾!但雪玲的一切都植入了他的心田,任时间怎样流逝,他也没法抹掉对她的美好回忆。 

陈秋生高中毕业两年后,被幸运地推荐上了师专,并且因为他出类拔萃的学习成绩,而留在了市里的重点中学任教。但那个年代,教师被誉为“臭老九”,尤其是男教师的地位更是低下——就是因为口袋里的钞票实在是太可怜! 

经好心人的撮合,陈秋生终于在27岁那年,与一个单位上的女职工结合了。他们没有一见钟情,更没有花前月下,只不过是为了完成“历史使命”。婚后生孩子,过日子。没有相同的爱好,没有心灵的默契,思想文化层次也相差甚远。 

“原来婚姻就是一杯白开水,索然无味,你炒你的‘菜’,我弹我的‘琴’。”陈秋生经常这样苦叹着。 

“不,如果与雪玲结婚,绝不会是这个样子。”秋生恨老天不公,为什么让他和雪玲有缘无份? 

然而爱神总是那样的捉弄人,一段晚来的恋情又出现在陈秋生的生命里程中。二十世纪的最后一个春末,又是一个山花烂漫的季节,陈秋生遇上了一个比雪玲更雪玲的女人。 

那是在他们学校举行的全市教师歌手大赛上。一个春风和煦阳光明媚的日子,学校的礼堂里挤满了来看大赛的观众。 

“下一个参赛歌手是红菱中学的女教师刘哑铃。”随着主持人高亢的报幕声,一个身着白色素裙的女子,款款地走向舞台的中央。娇小玲珑的身姿展示着她的妩媚和清醇,从那美得无可挑剔的小脸蛋上,很难看出她的实际年龄,充其量就三十多点吧?她唱的是《我爱你塞北的雪》。当那圆润的有如潺潺流水的声音,沁入陈秋生的心脾的时候,他明白了这位女教师为什么要叫刘哑铃?银铃在她的面前也为之哑色。那对顾盼有神的又大又黑的眸子,把歌词的内涵更是剖析得淋漓尽致,好一双摄人魂魄的眼睛! 

人如此的美,歌也如此的甜,怪不得台下掌声雷动。评委们也高高地举起了亮分牌,给了她前七位歌手都不曾有的高分。 

陈秋生是10号选手。刘哑铃谢过观众和评委走下舞台,正好与准备登台表演的陈秋生打了个照面。秋生这时与她是近距离的接触,从哑铃那微笑的眼神中,他似乎看到了雪玲的影子。 

陈秋生算不得美男子,但也绝不显老。进入中年的他开始发福,使得那高高的个子多了一份魁梧。他用中指顶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那习惯潇洒的动作,透露着一个成熟的有风度有修养的男人的气质。 

刘哑铃发现自己的座位已经有人坐了,顺便坐在了陈秋生刚坐过的座位上,秋生的随身皮包还放在那里。 

9号选手演唱完毕,10号选手从容地登台。陈秋生以一首《再见了大别山》征服了全场的听众和评委,当之无愧地成为了这次歌手大赛的冠军。他那独特浑厚清亮的男高音,和他对歌词细腻微妙的情感处理,使刘哑铃为之震惊,如沐春风,如吮甘露。哑铃不禁向台上的他投去倾慕深情的眼光,却正好与秋生寻找她的眼光相遇。 

歌手大赛结束了,秋生接过哑铃递过来的皮包,他们第一次握手了,而且还寒暄了一阵。秋生惊讶地获悉哑铃已经是45岁的人,正好比他小一岁。看似很自然平淡的相识和分手,但在回家的路上,彼此都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牵挂。 

第二章

事情就是如此的凑巧,就在这年的下学期,刘哑铃调到陈秋生所在的中学任教。秋生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因为在这之前,他和哑铃在教师会上又遇到过一次。与其说是邂逅,不如说是彼此有意思地关注对方的结果。而且在第二次握手时,秋生得知哑铃在两年前丈夫因病早逝了,因为她的清高和挑剔,至今还是单身一人。

“如此优秀的女人,却好象对我情有独钟。”秋生常常这样暗自思忖,脑海里不时地飘过哑铃的倩影。

“是我自作多情吗?不,不是。”从哑铃的语言神态中,分明看得出她是多么地希望见到我,而且对我也特别地欣赏。

“是上帝再一次给我的恩赐?还是上帝要再一次的折磨我?”当秋生确认了哑铃来校的消息后,先是惊喜,然后是彷徨。

说实在的,这么多年来,秋生对自己那蹩脚的婚姻除了失望,没有幸福可言。老婆相貌平平,文化低且不说,就是不讲道理,专横跋扈,什么事都得她说了算。秋生是知识分子,不愿与她吵闹,只好忍气吞声。但她又觉得秋生窝囊,从来瞧不起他,说他是个不会挣钱的没用的男人。秋生喜欢哼歌,老婆听见就发火:

“你烦不烦人?这唱歌是能换来钱还是能换来米?”

“ 嫁了你这样的男人,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其实秋生既聪明又勤奋,除了把自己的本职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外,早在十年前他就自学了电脑软件方面的知识,而且担任了学校电脑班的兼职教师。他想在家办一个电脑补习班,用晚上和其他的节假日给家里赚点钱。但掌握了家里财经大权的老婆。横竖不肯拿钱出来买电脑,她说:“那一定是个赔本的买卖。”

秋生知道,跟她这样的人是永远也说不清的。他仰天长叹:

“我陈秋生即便是一匹千里马,又有何用?遇上这样的女人,也只能困死在槽厩之间。”

好在只有一个女儿,负担不重。而且女儿不亚于他的智慧和勤奋,又赶上了这样的好时代,看样子今后是定有一番作为的。

他和老婆尽管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形同陌路,好多时候几乎过着分居的日子。他也多次地想到过离婚,但一看到聪明懂事,天真可爱的女儿,他又开不了口,日子就这样无可奈何地打发着。

“等孩子大了再说吧”秋生安慰自己。他的心灵深处是何等的孤独和落寞,他多么需要一个与自己情投意合的女人的爱,来滋润他那早已憔悴干涸的心田。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刘哑铃的出现好象给他送来了一丝希望。

说刘哑铃是比雪玲更雪玲的女人一点也不夸张。45岁的女人还如此的年轻漂亮,风韵犹存,实在是鲜见的。很多人听说了她的年龄后,都为她的天生丽质而惊诧。别说雪玲,就是好多年轻时花容月貌的女子,也未必能象她一样经得起生活的折腾。她婉转的歌喉,优美的舞姿也不比一般的年轻女子逊色。而且长期从事语文教学,有很高的文学修养,多愁善感,真乃黛玉再世。有这等文化层次的女性,又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所以宽容温柔,善解人意在她的身上也表现得尤为突出。

哑铃初来乍到这个学校,人生地不熟。她一个文弱女子,又是单身,这搬家的事全是秋生帮忙拾掇的。秋生这人手脚麻利,又爱整洁,半天的时间就把哑铃的房子布置得井井有条,焕然一新。哑铃端来一盆水,递过毛巾给秋生擦洗。口里不停地说着“谢谢!”心里却似乎把秋生当成了她的“什么人”,究竟是“什么人”?她也说不清楚。

从此以后,哑铃有什么做不动,不会做的事,总是找秋生帮忙,而秋生每次也是乐意地接受。哑铃给秋生缝衬衣上掉了的扣子,做了好菜就留秋生吃饭。工作之余,他们在一起回忆孩提儿时的天真梦幻;诉说爱情婚姻的阴差阳错与不幸;倾吐工作中的困扰和愉悦;学唱最近流行的新歌;欣赏秋生悠扬的笛声和哑铃淡雅的诗文。

两颗心在慢慢地靠拢,两份情在慢慢地滋生。哑铃天天盼秋生早点来学校,秋生每天也迟迟地依依不舍地离校回家。两人除了工作,剩下的时间心里全是装着对方。就是在梦里,对方的影子也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如隔九载。”这千古绝句真是深刻地揭示了热恋中的情人的心境。三十年了,秋生再一次更真切地感受到了:爱情原来是如此的甜蜜!

第三章

这年的秋天过得真快,转眼已然是初冬,学校花园里五彩斑斓的菊花已开始凋谢。

夜深了,哑铃备完课,独自来到花园的小径上徜徉。她用手轻轻抚摸着即将枯萎的菊花瓣,一缕伤感油然而生。她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吟唱起《红楼梦》中的〈葬花吟〉,感叹着自己这几十年来的辛酸苦辣和如今的形只影单。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唱到这里,哑铃已是泪眼婆娑。一丝凉风拂过她的发稍,她不禁打了个寒噤。随即又有一滴小雨亲吻她的手背。她抬头看了看天,只见星星和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躲进了云层,是要下雨了。哑铃移着缓缓的步子回到宿舍,拿出日记本写下了一首诗:

薄风懒雨细无声

寒怆冷霜又几层

萧煞秋菊春意尽

孤魂泣血笔端生

哑铃写完诗,怏怏地和衣躺在了床上。她明白自己已经深深地爱上了秋生,而秋生也同样真切地爱上了她。但秋生毕竟是有妇之夫,他们能够结合吗?如果不能结合,这婚外恋将是怎样痛楚的结果?哑铃不敢继续想下去。

“哑铃,你怎么感冒了?”秋生拎着一袋水果,站在医院病房里的10号床前。原来秋生今天一来学校就听说哑铃病了,而且住进了医院。他焦虑不安地上完了第一节课,悄悄地骑着单车来看望哑铃。哑铃正躺在病床上打点滴,看到秋生来看她,心里万分感激。并且听到秋生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内心更是止不住一阵惊喜。

“昨晚不小心着凉了。秋生,你坐。”哑铃用低柔的声音回答着,也破例地不叫他陈老师。

秋生坐在床边,用爱怜的眼光望着哑铃那略显苍白的脸和有点干燥的唇。病态中的她依然是那样的美,难怪古人要精心描写西施黛玉的病态美。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身边又没个人照顾,自己应该多保重的。”秋生说这话时,心里不由得涌起一丝酸楚。

多么好的女人,我不能守侯在她的左右,心疼她,呵护她。秋生是在自责还是在埋怨上帝的无情,说不明白。

哑铃从秋生的眼神中读懂了他的心。她无声地自语着:“秋生,我多么需要你的爱抚和亲近,你知道吗?”

元旦节快到了,学校要排演文艺节目参加市里的文艺汇演,这个任务光荣地落到了陈秋生和刘哑铃的肩上。秋生负责组织和伴奏,哑铃负责编导。凭着他们的共同智慧排演出来的文艺节目,当然是拿到了文艺汇演的一等奖。 

那天,秋生破例地没有回家,他邀哑铃去了一个大排挡,点了一桌颇为丰盛的菜肴共进晚餐。他们要了两瓶红酒,一杯下肚,哑铃白皙的圆脸上泛起了红晕,在霓虹灯的柔光里显得格外的娇媚动人。因为不胜酒力,哑铃的呼吸加快,那高高的富有弹性的胸脯也随之起伏。秋生连喝了几杯酒,已有了几分醉意。他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饥渴和狂热,用他那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了哑铃纤细的小手。哑铃的手被握得生疼,但她没有出声。温顺地接纳着,感触着从那只手传来的一股强大的电流——心的呼唤!两人痴痴地对视着,泪水模糊了他们的双眼。

“我要离婚,我要你做我的女人!”秋生好象在宣读自己的誓言。哑铃只是连连地点头,喉咙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第四章

午夜的街灯零落地散发着清冷的光芒。略微清醒的刘哑铃搀着满脸醉意的陈秋生,在人影稀疏的大街上踉跄着。他俩一路蹒跚的身影,穿过印在地上的灯柱和婆娑的树影,来到了学校附近的岔道上。

“去··· 去学校···”秋生仗着酒精借给他的胆量勇敢地说。哑铃一下子满脸通红,好在夜色掩盖了她的表情。

“ 秋生,这不太好吧?”哑铃早就知道今晚将会发生什么,但真的要发生的时候 ,她又觉得好难为情。她的内心矛盾极了,她多么渴望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自己深深爱着的男人,但她希望是明媒正取,不要这样偷偷摸摸。

“给我勇气, 不要再犹豫!”秋生似乎清醒了许多,他扶着哑铃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哑铃的泪水又一次涌出了眼眶。

“我的铃,我的命!”秋生象一头咆哮的狮子,粗粗地喘息着,喃喃着,不顾一切地紧紧地搂着哑铃纤细的腰,狂吻着她的额头,脸,嘴,脖子···一遍又一遍地吮吸着,哑铃的每一寸肌肤都是沁人肺腑的甘露。他真想把他的铃吃进去,这是他一辈子最深刻最生动的爱。他不能再忍耐,再压抑,他受不了了,搂着清醇,高雅,美丽的铃,他的身子已经象一个快要爆炸的气球。哑铃也在接受着他那不断滑动的吻里传递过来的爱的暖流,那夹杂着酒精香味的唾液和她的泪水混在一起,秋生急促的喘息声使她害怕颤抖之余,更多的是兴奋激动。她闭上眼睛,任这个注定要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男人的气息,体香从自己的每一个毛孔里渗透进去,在身子里蔓延,肆虐。

“啪!啪!”两记响亮的耳光几乎是同时抽在秋生和哑铃的脸上。

“两个不要脸的东西,你们深更半夜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到底还有不有王法?”

原来陈秋生的老婆早就听人说,学校里调来了一个漂亮的单身女老师,而且和他老公的关系不错。今晚见秋生深夜不归,她坐卧不宁,于是来学校想找到点蛛丝马迹,谁知刚好碰上这一幕。

秋生被这一记耳光彻底打醒了。他知道老婆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他首先想到的是如何让哑铃尽快脱身。

“你快回去!”他一边对哑铃说,一边硬拽着老婆回家。老婆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地骂着。秋生极力地捂着她的嘴,连拖带抱地把老婆弄回了家,他已经没有了半点力气,任老婆吵啊,哭啊,打啊的不止。他只是抱着头坐在那久违了的老婆的床边,苦苦地思索着。

老婆怎么折腾他,他都不在乎。他最担心的是哑铃,她承受得了吗?她这下半夜怎么入睡?

“唉!都是我害了她。”秋生心里不断地自责着。他想了很多很多,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既然这张纸已经捅破,我和老婆的关系也该做个了断了。我不能这样难为自己,难为哑铃了,而且这样对老婆也是不公平的。他很冷静地对老婆说:

“你也不必吵了,我们的感情到了这种程度,再过下去也实在没什么意思,我们离婚吧。”

“你个狠心贼!你想离婚?你想和那个妖精结婚?没那么容易。你真要离婚,大家都活不成。”老婆毫不示弱地威胁着,接着又是嚎啕大哭:

“天哪!这个没良心的,我跟他二十几年,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到头来他还要和我离婚···”

“你既然没有和我过上一天好日子,那还委屈自己干什么?如果你要杀人,也悉听尊便,反正这样活着生不如死。”陈秋生也异常坚定地回答着。

老婆也深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早已形同路人,仅仅是女儿这根纽带维系着,但她不甘心把秋生拱手让给这个“妖精”。她见硬的不行,又开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诉说自己在这个家的功劳,可这些话是陈秋生早就听腻了的。

“我们的性格(秋生只能用‘性格’这个词)实在是合不来,你也清楚,不要这样凑合了。我们好聚好散,我不会轻易地说出‘离婚’这两个字,请你好好考虑。”平时在家里少言寡语的他,今天已经说得够多了。

他知道再磨蹭下去,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必须让老婆冷静下来思考这个问题。秋生怏怏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望着与自己相依为命了八年的单人床铺,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五章

夜色越来越沉,天上本来还亮着的几颗星星也被云层遮盖了。

哑铃流着泪,满面羞色,脑子里一片空白,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宿舍·平时冷静的她,今天慌得连房门钥匙也分不清·好不容易开了门,轻轻地关上房门后,失魂落魄的她顺着门背瘫坐在了地上·她定了定神,让那快要跳到嗓门的心脏慢慢回到原来的位置·她抱着头想大哭一场,但这夜半更深地绝对不能。她咬紧牙关任眼泪在脸上恣意地流淌···

“我做贼了吗?我是不要脸的女人吗?”刘哑铃整理了一下混乱的思绪,开始扪心自问:

“两个分居了多年,情感如同死灰的人,就凭一张婚约,苟合在一起,这样就是合理的?道德的?光明正大的?而两个情投意合,心心相通,爱可以感动天地的人,因为没有那张证书而恋爱了,就是伤风败俗,不要脸的东西?”哑铃想不明白。 

“原来这合法的就要不合情,合情的就不合法。还有多少这样的婚姻和爱情陷在这种沼泽中啊!可怜!可悲!为了所谓的‘要脸’,多少有情有意的男女都得做屈死鬼。孩子小的时候,夫妻之间要委曲求全这种关系,是为了给孩子的父爱母爱,现在孩子大了,为什么还要纠缠到底呢?难道一个人在婚姻上犯了错,就永远也不能改正了吗?那国家的法律为什么还要写上“婚姻自由”这一条呢?”

哑铃觉得自己不应该是一个做贼心虚的不要脸的女人。但别人会这样认为吗?她毕竟生活在一个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国家,人言可畏啊!她左思右想也找不出答案。

陈秋生向老婆丰雨莲正式摊牌要离婚,这其实也是丰雨莲意料之中的事。因为自结婚以来,她就没把秋生放在眼里过。在这个家里,她就是土皇帝。她想做的事,秋生就要无条件地服从。她不想做的事,秋生一律不能做。年轻时秋生虽然不情愿,但还是顺着她。后来秋生开始生气不理她,她依然坚持自己的原则。她觉得秋生除了比她多读了几句书以外,没什么了不起。而且他的家庭情况太差,那农村的父母兄妹老是找他要钱要钱,她为这事曾经几次提出过要与秋生离婚。不是为了孩子,又有那么多亲戚朋友劝她,她可能早就和秋生拜拜了,对于这样的男人她丰雨莲没必要迁就。

虽然没有离婚,但两个人长期处于冷战状态,后来就发展到了分居的程度。每天各自上自己的班,回家就打一次照面,不得已时说两句话。所以她也早就做好了离婚的思想准备,只想让秋生先提出来,她好占个理,多分点财产。她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突变,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真的与陈秋生离了,岂不是成全了他和刘哑铃这个妖精?骄横成性的她说什么也不甘心。

她真不明白:象刘哑铃这样有才有貌的女子,怎么会看上了陈秋生这个“窝囊废”?他陈秋生究竟有些什么能耐,我这么些年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刘哑铃一定是一时感情冲动,只要有人劝导,她会清醒的。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想办法掐断她们的这种关系,以后再和姓陈的算帐,离婚,叫他两头落空,才消了我的心头之恨!

她想起了学校里那个多嘴的计老师,就是这个爱管闲事的女老师与她闲谈时暗示她,说秋生和刘哑铃的关系不错。不过,还是得感谢计老师,要不是她提醒,自己还不知要蒙在鼓里多久。那天,计老师还对丰雨莲透漏过另外一个秘密:

“其实市教委的一个领导看上了刘哑铃,经常到学校里来,说是视察工作,其实就是想和那姓刘的妖精套近乎。那个领导前不久死了老婆,年龄虽然是大一些,但人家是个有钱有权的主,还一表的人材呢!”

“对!就找计老师去帮这个忙,要她托人给刘哑铃做媒,想办法说服她嫁给那位领导。我不信,这鸟儿就不想往高处飞?换了我,才不会放着这现成的荣华富贵不享,偏偏找这么个穷教书的。”丰雨莲想到这里,不禁照了一下镜子,摇了摇头叹息着:

“可惜我没有那妖精的花容月貌啊!也没她那么高的学历水平。唉!又到了这把年纪,哪个有钱有势的男人会看上我呢?我若与陈秋生真的离婚了,恐怕多半是要单身了。”想到这里,她真是不寒而栗,泪水悄悄地润湿了那已经出现皱褶的眼睛。

北风呼呼地刮着,小雨密密地下着,平时不是很注重打扮的丰雨莲,今天穿着一件崭新的淡黄色的风衣,配了一条奶白色的纱巾,短发也用发胶定了型。虽然不是风姿绰约,也算落落大方。这些天,她开始注意打扮自己,到美容店去洗脸,做面膜,特意去商场买了好几件时髦衣服。她要让陈秋生看看,她丰雨莲虽然没有姓刘的那样好看的脸,但打扮出来的身材也不比那小妖精差到哪里去。当然她还是只注重了比外表,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内在的素质。

丰雨莲今天特意向单位请了半天假,打着雨伞来到学校。

“哎呀,你真是稀客啊!这下雨天怎么来学校了?是找你老公的吧?”计老师笑盈盈地迎接着丰雨莲,把她招呼进了自己的房间。

计老师刚满40岁,打扮倒是很入时的,老师们经常开玩笑说她是时装表演队的。不过有些心直口快的老师,也当着她的面说刘哑铃如何漂亮,有水平。尽管45岁了,看上去还比她显得年轻。她很不服气,暗暗地妒忌刘哑铃。她最擅长打听别人的隐私,那天晚上,丰雨莲逮着秋生与哑铃亲嘴的事,她虽然不清楚,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不然,这丰雨莲今天怎么突然来学校了呢?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这大忙人很少来我们学校,今天冒雨前来,有何贵干呢?”计老师给丰雨莲端来一杯白开水,三角眼里藏着一丝诡秘的笑。

丰雨莲就着计老师的床边坐下,接过茶杯连忙道谢。

“也没什么,我听我老公说,市教委的那个黄主任,有意思托他做媒,想说你们学校的刘哑铃。你知道,秋生是个死脑筋,他说他不想揽这档子的事,怕人家说他是捧‘粗腿’。我想啊,人家黄主任是多有面子的人,而且他死了老婆,刘老师死了老公,这不是天生的一对吗?我知道你计老师是张铁嘴,死人都可以说活的。不如你去帮了这忙,说成了,人家黄主任还不感谢你这大媒人吗?

计老师听完丰雨莲的话,心里全明白了:“哪个黄主任会请陈秋生做媒呢?看不出你这女人书读得不多,倒是挺有心眼的,这不是一箭双雕吗?既成全了黄主任,又断了陈秋生的路。不过,那刘哑铃会乖乖地听你的安排吗?”计老师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

第六章 

其实,就在发生那件事的第二天清晨,秋生就急急忙忙地赶到了学校。他径直来到哑铃的房间,看到双眼红肿的她,知道哑铃和他一样,昨晚根本没有入睡。

“哑铃,我已经向她提出离婚了,这次我是豁出去了,不管怎样我们都得离婚。”秋生站在哑铃的房门口用毫无置疑的口吻低声地对她说。

“秋生,你别急,她也是女人,你不能逼她,得让她有个思想斗争的过程。她如果想清楚了,会同意离婚的。”哑铃用愁苦的双眼,望着更是愁眉不展的秋生,用嘶哑的声音劝说着。

“是的,我还没有写离婚报告,我希望她能冷静地思考这个问题。我们的年纪都不是很大,今后生活的路还长,何必这样硬挺下去呢?哑铃,这段时间我可能要与你少接触些,你自己多保重。”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担心的,你自己也多保重,千万别逼她!”哑铃的声音有些哽咽,秋生默默地点头,离开了哑铃的房间。

这所中学因为是市里的重点中学,很多教研活动都在这儿举行。虽然快放寒假了,但全市的理,化,生实验操作竞赛还得如期进行。

这天是星期天,是个难得的晴朗的日子。冬天的阳光柔柔的,穿过冰冷的大气层后,带着丝丝的凉意照在人们的身上。来参加操作竞赛的各校师生早早地来到了学校,市教研室的黄主任来得更早,他穿着深蓝色的毛料风衣,配着枣红色的斜纹领带。那份魁梧潇洒在五十大几的男人中也是不多见的。方正的脸膛上络腮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眉宇之间透示着他的深邃与自信。他的下属早已把竞赛的程序安排好了,他来只不过是说明领导的重视而已。当然近一段时间,他很喜欢来这个学校走走看看,有时候还要深入到教师的办公室了解教学教研情况。少不了要和刘哑铃这样的教学骨干面对面地交谈。

今天这个学校除物理,化学,生物老师要参加活动外,其他人都无须上课,在家休息。黄主任给监考老师做了几点指示后,本来是要回市教委参加其他活动的,但他更想抓住这个机会与刘哑铃单独谈谈。

“黄主任,您好!您真是越活越年轻了。”计老师从学校的一条小径悠然地走来,眉飞色舞地向正从教学楼走下来的黄主任打招呼。

“哦,你是计老师吧?”黄主任连忙和她握手,显得格外地平易近人。

“是啊,我姓计。和刘哑铃一样,都是教二年级语文的。”黄主任主动地和她握手,她有点受宠若惊,而且随即说出刘哑铃的名字,她知道黄主任就喜欢提这姓刘的名字。

“请您到我们的教师宿舍去看看坐坐。”计老师投其所好地邀请黄主任。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黄主任觉得这位女老师真是善解人意。

计老师想:什么恭敬不如从命?你不就是想和那妖精谈情说爱吗?你以为你的那点花花肠子我还能不知道?我就做个红娘,带你去她那儿坐坐,让你心花怒放好了。

其实计老师的心里酸溜溜的,但转念一想,正如丰雨莲说的,凑成了他们的好事,自己也可以从黄主任那儿讨赏啊。再说,我倒要看看你刘哑铃纵然是‘清照’‘黛玉’再世,纵然是有七窍的脔心,又如何在陈秋生和黄主任这两个人中做出选择?你不是对陈秋生一往情深吗?那如果你一定要选择他,岂不是剥了黄主任的面子?以后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好过了吧?如果你也爱权势选择姓黄的,放弃陈秋生,岂不成了负心的女子?看你如何的冰清玉洁,又如何的多愁善感?我要让你这妖精左手提只篮,右手提只篮,左难右也难!计老师想到这里不由暗暗得意,于是又口是心非地对黄主任说:

“黄主任拉,其实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应该关心一下象刘哑铃这样的单身女教师啊。她工作上兢兢业业,但生活上好清苦啊,她的儿子师大快毕业了,现在正愁分配的问题呢?”她边说边领着黄主任向宿舍区那边走。

“是吗?你和她是好朋友吧?那我们不如先到她那儿去坐坐。”黄主任觉得这位女老师真是太了解他的内心需求了。

刘哑铃正在批改作业,见黄主任光临,慌忙给他让座。计老师又计上心来,说是有人叫她,偷偷地溜走了。

“刘老师啊,你这房子太窄小了。”黄主任坐下来把哑铃简陋的房间环视了一下,心想:我那四室两厅的豪华住宅至今没能金屋藏娇,实在是一种大大的浪费!

哑铃给黄主任送上茶后,就靠着办公桌站着。

她穿着一件很贴身的白底红花的小棉袄,一条深色的直统长裤,罩着那双秀气的高跟鞋。白嫩圆滑的脸蛋上五官的组合是那样的恰倒好处。黄主任真的是看得有点傻眼了,这小美人真是天生丽质,那风度,那气质,那一颦一笑都与众不同,尤其是那双黑眼睛更是有无穷的诱惑力。且不说她还能歌善舞,文采出众。我黄某人此生若能得到这女子,也不枉费来这人世走一躺。哑铃被他看得满脸通红,不知所措。

“听说你的儿子大学快毕业了,想分配到哪个学校?看我是否能助你一臂之力?”黄主任毕竟是个城府极深的聪明人,知道想要得到刘哑铃,必须得先得到她的心。计老师不是说她正为这事犯愁吗?我就首先给她解决这个实际问题。

“是的,我儿子明年暑假就要毕业了,当然能留到我的身边就最好,我们娘俩也好有个照应。”刘哑铃虽然明白黄主任‘醉翁之意不在酒’,但为了儿子也没办法。既然人家黄主任主动提出来帮这个忙,她哪有推辞之理呢?她知道儿子是非常想分配到这所重点中学的。

“没问题,哑铃,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我一定让你如愿以偿。”黄主任直呼哑铃的名字,明明是在有意地将她们的关系推进一步,这使得哑铃有些进退维谷,但为了儿子她只能暂时敷衍。

黄主任起身与刘哑铃握手告辞,他今天只能谈到这里,他深知堡垒是要一点一点攻破的。黄主任再一次把哑铃从头到脚地欣赏了一遍,哑铃很难为情。说实在的,尽管这个黄主任也才貌双全,又重权在握,而且对她表现出十二分的关心和青睐,但她对黄主任却没有丝毫的感觉。这不仅仅是他比自己大十多岁的缘故,更重要的是她的心里只能容下一个人——陈秋生,那是她是唯一,她的挚爱,前世的缘,今生的份。她只有和秋生在一起,才觉得天是那么的蓝,树是那么的绿,花是那么的红,人是那么的美。仿佛人世间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为她和秋生而存在,她幸福得象一只无忧无虑的小鸟,象一条酣畅游弋的小鱼。

正在哑铃有些尴尬的时候,计老师满面春风地出现在房门口,叫哑铃和黄主任一起去她家吃饭。哑铃推说家里还有些剩饭不去吃了,但计老师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黄主任本来不想讲客气,但又为了顾全自己的身份,便言不由衷地说:

“我还是应该陪监考老师们吃饭的好。”

“说什么了?黄主任,我知道您也是个大文人,我和哑铃也是文学爱好者。今天,咱们就一起吃顿饭聚一聚,您就高抬贵手收下我们这两个弟子吧?”计老师这话真是于情于理都那么顺乎中听。她索性一手拉着哑铃,一手拉着黄主任,兴冲冲地把他们请到了自己的家。

第七章

学校附近的菜市场里人声鼎沸,高大透明的弧型塑料顶棚内,卖菜的老板虽然一个个手脸冻得通红,却笑容可掬地向来往于摊位前的顾客兜售着,搭讪着。

丰雨莲照样穿着那件淡黄色的风衣,提着通过讨价还价买来的小菜和黄花鱼,怏怏地走出菜市场。尽管她这段时间很注意保养容颜,但依然显得那么憔悴。

自从秋生向她提出离婚以来,她的思想斗争也是异常激烈。先是对秋生和哑铃恨之入骨,想通过计老师用调虎离山计把姓刘的先支走,再来报复陈秋生。但这些天她老是不由自主地反省自己,觉得这么多年来她是不是真的有点对不住秋生。她一会儿想到恐怕没有哪个男人能有秋生这么好的脾气;一会儿又想到很少有人能唱出他那么动听的歌;有时候偷偷瞟一眼秋生,竟然觉得他比自己确实年轻漂亮;有时候会想起他的聪明灵活其实远远地超过自己。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突然对秋生冒出这么多的好感?怎么会一下子这样的自惭形秽?她甚至于觉得刘哑铃那样地爱秋生根本没有错,是自己以前固执己见把自己的男人看扁了。所以她想和秋生重归于好,找回那份失去的爱。这些天,她非但没有在秋生的面前发脾气,反而在他的面前低三下四,破例地给他把午饭和晚饭都早早地做好,而且尽量做他平时最喜欢吃的菜肴。可秋生好象一点也没为她的改过自新而心动,依然绷着个脸,甚至很少回家吃她做的饭。让她一个人在家白忙豁,白等待,白落泪。难道破裂的感情就和流逝的时间一样再也找不回来了吗?丰雨莲好后悔,好伤心!她觉得自己和秋生就象站在河两岸的人,而河面上再也没有一条船把她渡过去,或者把他送过来。

她想通过女儿来解这个围,让女儿牵着她们的手,使一家人站在同一条船上。但即便是这样,秋生的心还能和自己栓在一起吗?他能放下刘哑铃这样完美的女人吗?难道真象人们所说的:只有得不到和失去了的东西才是最珍贵的吗?她白天黑夜地想着这些事,即使睡着了也常常被噩梦惊醒。她悔,她怨,她累,她痛,然而她却一筹莫展,所以憔悴不堪。

“雨莲,你买菜啊。”计老师穿着绛红色的羊毛绒风衣,头发挽着高高的髻,很象个贵妇人的样子。她也是来买菜的。正好遇上了丰雨莲。

“哦,是的。”丰雨莲应付着,并没对计老师表现出前些天那样的热情。

“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计老师伏在丰雨莲的耳朵旁,如此这般地把她怎样为黄主任和刘哑铃牵线搭桥的事叙述了一遍,可出乎意料的是,丰雨莲的脸上似乎只是稍微掠过了一阵惊喜,接下来又是阴云密布。她就象个木头人,一点反响也没有。

“你这是怎么了?雨莲,刘哑铃说不定真会嫁给那个姓黄的呢,你岂不是除了心头之患了吗?干嘛还这样心事重重的呢?”计老师本来想让丰雨莲感谢她一番的,谁知吃了个闭门羹,她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看着满脸沮丧的丰雨莲不声不响地走了,而自己的脸上却红一阵白一阵,就象个戏台上的小丑灰溜溜地向菜场走去。

丰雨莲为什么对计老师送来的消息无动于衷?她此时甚至于有点恨这个多嘴的女人。如果不是她告诉自己秋生和刘哑铃的关系,也不至于她大动干戈,弄得秋生竟然向她提出离婚,哪怕让秋生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她丰雨莲也能落得个面子,至少能减少这一段时间的烦恼。说不定她不知道,也就不会去干涉她们的事,秋生也许看在女儿的份上不至于下决心和她离婚,他不是忍了这么多年都好好的吗?唉!只希望刘哑铃真能一改初衷嫁给黄主任就好了。她这时才又想到刚才不该对计老师这样冷淡,如果这个“白天希望牛打架,夜晚希望火烧天”的女人一气之下,又把自己请她给刘哑铃和黄主任做媒的事传到秋生的耳朵里,她的婚姻就更没指望了。

于是,她又神经质一样地停了下来,想等计老师出来后假意道个谢,尤其是要叮嘱姓计的千万不能把自己请她帮忙的事捅出去。可等了好久也不见计老师的影子。她真有点失魂落魄,脑子里乱糟糟的。当她神情恍惚地向回走时,一不留神撞到了一台急驰而来的摩托车上,车主魂飞魄丧,面如土色。而她随着自己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叫倒在了马路边。好在这个车主还是个懂得道义的人,他立刻抱着人事不省的丰雨莲向医院跑去。

很快有人把这事告诉了陈秋生。他心里一沉,觉得大事不好。平时舍不得多花一分钱的他立马叫了一辆“的士”,火速赶到了医院。他看到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丰雨莲,不由得落下了两行自责的眼泪。毕竟是几十年的夫妻了,虽然没有那种刻骨铭心的爱,但时间的链条,共存的习惯,尤其是那个象燕子衔泥一样垒起来的“小窝”,把她们栓在了一起。人是世界上最最懂得感情的动物啊!何况象秋生这样善解人意的知识分子呢。他带着哭腔不断地呼唤着“雨莲,雨莲!你醒醒···”他似乎觉得只有此时对她的爱才没有掺杂任何的虚情假意。

丰雨莲终于微微地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秋生那泪水纵横的脸,她好感动!尽管全身象散了架一样的疼痛,她还是满意地笑了。

“雨莲,你没事吧?我会要医生想办法治好你的伤。你放心,你会好起来的。”秋生的话象春风,象甘露滋润着丰雨莲干涸的心。她微微地吃力地点着头,她的眼神中写满了无限的感激和幸福。

好在丰雨莲只是右腿胫骨骨折,脑震荡也是轻微的,而且送医院又及时,所以医生说不会落下什么后遗症,只是让所有的亲戚朋友虚惊了一场。外科医生精湛的技术,加上秋生精心的护理,丰雨莲恢复得很快。在医院养伤的这一段时间里,丰雨莲想了很多很多。她觉得秋生确实是一个难得的好男人,如果他还能原谅她,和自己继续过下去,她一定要彻底改掉自己的坏脾气,让秋生活得象一个真正的男人。如果秋生不愿意和她过下去了,她也不再勉强,正如秋生对她说的:好聚好散,把秋生让给刘哑铃,因为她们才是真正般配的夫妻啊!

秋生当然也想了很多很多,他首当其冲想到的就是要把丰雨莲的伤治好,必须从精神上安慰她,绝对不能再提离婚的事。

“听天由命吧!人是做不了主的。”秋生只能常常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不过他每当想到哑铃和自己的心灵之约,默契与共,想到哑铃对她的一往情深,万般痴恋。他即使把牙关咬碎,也难做出最好的抉择,他的那颗储满沧桑的心,如果不时时地用最顽强的意志去压抑,去控制,就会倒海翻江一样地让人不得安宁!

第八章

丰雨莲出车祸的那天,正值学校快放寒假了,所有的班主任都在忙着给学生写通知书。

“不得了了!陈秋生的老婆出车祸了!还不知生死如何呢?”计老师急冲冲地跑进二年级的办公室,用报丧一样的口气对几位正在埋头写通知书的老师报导着。

老师们都“啊!”地一声齐刷刷地站了起来,那种惊讶不亚于顷刻间将发生八级地震。性急的几位女老师连忙逼问:

"这是怎么回事?人送到医院了吗?陈老师知道了吗?不会死吧?···”

计老师的眉心皱成一个倒写的“八”字,绘声绘色,夸大其词地把车祸的经过叙述了一遍,而且告诉老师们:

“人已经送进了医院,陈秋生也去了。唉!我今天上午在菜场碰上丰雨莲看她的脸色就不对劲,心事重重的,就知道要出事,还不知她是不是不想活了,有意撞车呢?”计老师说这话时故意瞟了一眼站在办公室角落的刘哑铃。只见她欲言又止,脸上惊慌失措的表情流露出她此时的内心是惊涛拍岸:是惶恐?是内疚?是委屈?是羞愧?说不清,理还乱。

“但愿能抢救过来,人生就这么几十年。一眨眼的工夫就过去了,今天不知明天死,何苦瞎折腾!”一位上了年纪的男老师不无感慨地说,因为他知道陈秋生和丰雨连的夫妻感情一直不好。刘哑铃却觉得这话应该是说给她听的,她如坐针毡。她想:如果丰雨莲真的是自寻短见,故意撞车,而且又抢救不过来,那她刘哑铃就是一个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为了自己和秋生的幸福,断送了他人的性命,我怎么会卑劣到这种程度?虽然她知道自己不是有意的,也从来没想到会出现这样不堪设想的后果。但事实证明,如果去上良心法庭判定:她至少犯的是过失杀人罪,虽然现实的法庭不能制裁她,但道德良心会时刻折磨她,外界舆论会让她一刻也抬不起头来。

她没法再将通知书写下去,她觉得老师们都在向她投来鄙夷的目光。她不敢抬头,也不敢说话,只好拿着一叠未写好的通知书悻悻地回到自己的宿舍。

“常言说,一个人不应该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的痛苦上,而我却是把自己的幸福寄托在别人的死亡上啊!”刘哑铃关上房门,一头扎在床上,她为了不哭出声,只好抱着枕头,咬着枕巾,任那自责委屈的眼泪流淌。

“我的天啦!我不该爱上一个有妇之夫,不该呀!但我并没有去刻意追求,是一见钟情,是日久生情,是那该死的感觉告诉我--他是我的爱,我的最爱!人为什么不能麻木自己?为什么要让那该千刀万剐的“感觉”主宰自己,屠戮自己呢?

“刘老师,请开门。”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刘哑铃只好用浸满泪水的枕巾擦干眼泪,再用力揉了揉眼睛,极力地定了定神,装出一副自然的心态去开门,原来是她相好的同事蓝晴来了。

“陈老师的老婆没什么大事,也不是故意撞车,更不会死的,我刚打听过了。你那些没写好的通知书,我拿去帮你写吧,反正班上每个同学的学习成绩和表现我也很清楚。”蓝晴是一个28岁的女老师,任教刘哑铃班上的数学。她很钦佩哑铃的为人和才华,她和哑铃可以说是一对一见钟情的忘年交的好朋友。她们平时无话不说,所以她早就知道刘老师和陈老师的关系。她觉得很正常,她甚至于想,换了是她,她会比哑铃更勇敢。“爱我所爱,无怨无悔。”这是这一代年轻人的恋爱观。今天丰雨莲车祸的事她先是马上去弄清了事情的原委,知道计老师这女人最擅长夸大事实,也知道刘老师一定会为此极度的焦虑不安,所以特地来告知车祸的真相,免得刘老师太自责,太伤心。

“蓝晴,好感谢你!你真的是我的知己,我的亲人。你说这件事我该怎么办?”哑铃的声音在哭泣,她拉着蓝晴的手一起坐在床边。望着哑铃的眼泪又在不由自主地滑落,蓝晴的心里也非常地痛楚。

“怎么办?由他去,我看这事与你不至于有那么大的关系。”

“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看她?”

“你去看她?她不把你轰出来才怪?你这不是自找没趣?”

“我不去看她,心里一刻也不得安宁。哪怕让她轰出来,我心里也会好受些。”

“那也好,过几天再说吧,人家现在在气头上呢,你说呢?”

“好吧,过几天,我怎么也得硬着头皮去一趟。”

蓝晴看着哑铃那红肿的双眼,看着那依然楚楚动人的脸蛋心里也感慨万千:这就是红颜薄命,什么倒霉的事都落到她的头上。“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医院病房的走廊里安安静静,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往返于各个病房,步履是那么地轻盈而敏捷。哑铃提着一袋水果,端着一盆郁金香,象一个负荆请罪的祸首低着头虔诚地向病房走来,她不断地安慰自己:别紧张,一切都会过去的,不管她怎么羞辱我,这都是我罪所应得,只要她顺了这口气,我就还了这心愿,我就还了这心愿···。蓝晴早已告诉了她丰雨莲的病房号,本来说要陪她一起来的,但哑铃拒绝了:

“是我酿的苦酒,就让我一个人尝好了。我狼狈是活该,但不能让你也跟着尴尬受罪。”

哑铃来到丰雨莲的病房门口,听见房子里有说笑声,还听到秋生在轻轻地哼歌。她本能地放慢了脚步,通过房门上的那个小孔向里望。

只见里面有两张病床,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个老太太的笑脸,她偎坐在床上,望着另一个病床上的人微微地笑着。一个身材高挑20岁左右的女孩,用小刀把苹果一片一片削下来,送到丰雨莲的嘴里。她是···?是秋生的女儿,对,一定是她,她放寒假回来了。秋生坐在丰雨莲的床边笑盈盈地望着女儿和妻子,哼着《再见了,大别山 》。

“她爸,你的歌喉还是这么好,给我唱一首欢快点的好吗?”丰雨莲说话的口气好温柔好亲切,甚至于有点“嗲”。看她的神态,伤势确实不是很重。

“好,我给你们唱首《路边有颗螺丝帽》。”秋生依然是那么风趣。

“真是好爸爸,我小时候最爱听这歌。”秋生的女儿更是兴高采烈。

秋生轻声地欢快地唱了起来,丰雨莲靠在秋生的肩上,用深情的双眼凝视着他,那神态似乎走进了佛教中描述的琉璃世界。

“这就是天伦之乐,血浓于水。丰雨莲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刘哑铃不伦不类,算个什么?算个什么?”一阵酸楚如蛇蝎般舔噬着她的心,她发现自己站在这儿是何等的多余。但她还是拼命按奈住说不明白的万箭穿心般的痛楚,把水果和花盆轻轻地放在了房门口。她没有流泪,只是在颤抖。她象一个在战场上大败而归的逃兵,神情恍惚,万分惶恐地离开了这座医院。

风云突变奈何天

人返总自然

信誓旦旦成远古

切肤之吻已千年

花落尘泥枉敛香

霜蹂雨躏几时闲

千辙碾过万足践

艳骨清魂赴九泉

哑铃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样高一脚低一脚地回到学校,怎样神魂颠倒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只知道拿出一张白纸,写下了上面这两首痛彻心扉的诗--用血凝成的八句话。

第九章

年轻的女护士推着送药车向32号病房走来。她远远地发现病房门口放着什么东西,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盆红色的活鲜鲜的郁金香,条形的绿叶丛中有好多大小不一的花骨朵,伸得较高的几朵,花瓣已经微微张开。花盆旁边放着用白色塑料袋装着的散发着浓郁苹果香味的“红富士”。

她觉得很奇怪,于是推开房门用惊讶柔和的嗓音询问着:

“哟,这是谁送来的水果和鲜花,怎么不拿进去呢?”

病房里的人一下子停住了说笑,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护士和地上的鲜花水果。

“是谁送来的呢?为什么不送到病人手里?会不会是弄错了房间?不可能。或者是那个人有点小事去一会就来?也不对。难道把东西送进来后,再去办事不是更放心吗?”每个人都咪着疑惑的眼睛在脑海里尽快地寻找着最有可能的答案。还是晓燕反映敏捷,她一边把水果和鲜花抱进病房,一边调皮地对秋生做了个鬼脸:

“只怕是咱爸的女同事来看望妈妈,又怕打翻了咱妈的醋坛子。就来个神不知鬼不觉,送礼品不报名,做个二十一世纪的活雷锋,呵呵···”

晓燕把花和水果放到床头柜上,顺势拉着秋生的手坐在他的身旁,凑近他的耳根诡秘地问:

“爸,我猜得对不对?”

“乱说,小孩子家知道什么?说不定是张奶奶家的亲戚朋友送来的,你不是白乐一场?看你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顺手牵羊把东西占为己有,也不害臊?”

秋生假装生气的样子,把眼镜往下一挪,视线便从镜框的上面绕下来,一束怜爱多于严肃的眼神,投到女儿顽皮嬉笑的脸蛋上。

“好,那我去问问张奶奶。”晓燕旋风般地转到了那一张病床前。

秋生刚才口里虽然这么说,心里却乱成了一团麻。女儿的一句玩笑提醒了他,他估计这十有八九是哑铃的壮举。这个美丽善良的女人,她听到丰雨莲车祸的消息一定如坐针毡,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了自己的头上。她想用这样的方式减轻自己所谓的罪孽 ,但她又拿不出勇气来面对丰雨莲,所以只好悄悄地来,悄悄地去,把心意和疑惑都留在这病房门口。

护士忙着给丰雨莲打针,量体温,晓燕正在和张奶奶研究鲜花和水果的事,所以谁也没有注意秋生的表情。

虽然离春节还有十几天,但这里的三九严冬早已过去,再过一二十天就要立春了。再加上这座城市本来就处于亚热带,所以天气越来越暖和。当阳光从病房的地板上一点点退出,最后退至玻璃窗外时,医院的晚饭也就开过了。丰雨莲因为白天太兴奋,吃过饭,服了药就早早地睡了。秋生把晓燕拉出病房叮嘱她好好照顾她妈,自己得去学校办点事,而且还要回家一趟,晓燕温顺地点了点头。

秋生离开医院,急急地向学校赶去。他断定今天病房门口的水果和鲜花是哑铃送的,他此时可以想象出哑铃内心焦虑不安的程度。这几天因为丰雨莲车祸的事,他俩一直没有见面,但秋生的心里时刻都在惦记着她。好在昨天女儿放假回来了,他可以抽身出来一趟,他知道那痴情女子也一定是望眼欲穿了。

秋生平时对穿着打扮就不很讲究,这几天照顾丰雨莲更是手忙脚乱,胡子都没来得及刮。那早已习惯向后拂着的黑发也显得有点零乱,只是高高的鼻梁上架着的黑边眼镜,仍然透示着他那知识分子的派头。因为他喜欢参加体育活动,1·70的身体看上去很结实。一件淡灰色的夹克,领口是黑色的,下脚也是黑边紧口,与黑色的长裤很是协调。

他来到学校门口,天已经完全黑了。学生都放了寒假,学校里很安静。一些年轻老师也已经回家过年去了,所以教师的宿舍区只零星地亮着几盏灯。哑铃房子的灯是亮着的,秋生的心跳开始加速。那盏灯是他的眼睛首选的目标,因为那盏灯下坐着他的象林妹妹一样美丽而忧伤的铃。那盏灯如此地醒目,令他心驰神往;那盏灯格外地亲切,让他升起一种莫名的希望。

秋生尽量地控制着激动的情绪,但脚却象竞走运动员一样提得飞快。离哑铃的房门不到十步了,他突然想起哑铃的儿子是不是在家?不,哑铃说过的,她儿子要和他的女朋友利用寒假在学校补习英语和电脑知识,说是要到春节前三天才会回来。秋生还是停下来再一次镇定自己:她看到我一定会哭得象个泪人,我怎样才能使她开心呢?秋生宁愿自己默默地承受所有的痛苦,也要让哑铃尽量快活。他平时总是调动一切幽默手段,逗哑铃开心,就象贾宝玉撕扇子搏晴雯一笑一样。秋生悄悄地来到哑铃的房门口,发现房门虚掩着,他把眼镜顶到额头上,推开房门,立正,向房内行了个军礼:

“报告,陈秋生前来报到。”

“啊!没人?她不在家?去哪里了?”秋生楞住了。

原来他的林妹妹没有坐在灯下抹眼泪,秋生小声地叫着哑铃的名字,并在房子里寻找了一遍。

她确实不在,去哪儿了呢?灯是亮着的,房门也没锁,不会出去多远吧?大概是上厕所了,马上就会回来的。秋生心里这样判断着,于是坐下来翻看哑铃书桌上的书籍。他看到书架内那本‘路遥’的《平凡世界》,这书他曾经看过一段但没看完,便从书架里取出来。翻了几页,却发现一张用粉红色书笺写下的诗,碳素墨水写的,字迹工整漂亮,显然不是哑铃的手迹。他好奇地仔细地阅读起来:

我喜欢太阳的热烈,

更喜欢月亮的腼腆;

我喜欢春风的爽朗,

更喜欢秋雨的缠绵;

我喜欢桃李的绚丽,

更喜欢海棠的冷艳;

我喜欢霜风染红的枫叶;

我喜欢寒冰塑成的雪莲;

我喜欢岁月漂洗过的颜色;

我喜欢风雨涂抹过的曲线。

铃儿的声音如山涧清泉不绝于耳;

铃儿的倩影如桃花江丽人鱼贯而行。

我的心中眼中口中全是铃儿的故事,

演绎得我食不甘味,夜不成眠。

今问铃儿:

你心可知我心?

你心可如我心?

秋生看完诗正纳闷,又发现书的下一页有一个信封。一看便知是市教委定制批印的信封,而且右下方有“黄缄”二字。秋生明白了这是德高望重的黄主任给哑铃写的求爱信,他的心一下子跌进了冰盆。秋生虽然知道哑铃对自己的爱是忠贞不渝的,但心里还是很难受。他也深信黄主任对哑铃的爱是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而黄主任是单身一人,与哑铃结合没有任何的阻力。况且黄主任确实能让哑铃过上贵夫人的日子,而自己却在这两方面都没法与他相比。

“把哑铃让给他吧!只有他才能给哑铃幸福,我配不上哑铃,配不上啊!我没有资格耽误她的青春。”秋生痛苦地下着决心,他毅然地站起来,拖着与自己的心情一样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哑铃的房间。

第十章

毕竟还是冬季,即使晴朗的夜晚,也没有璀璨的星空,只有那几颗倔强的或大或小的亮星冷冷清清孤零零地挂在天上。

确实如秋生所料,哑铃的房门虚掩着只是去上厕所,但正好遇上了蓝晴,她一定要拉着哑铃上她家坐会儿。她虽然白天已经仔细询问了哑铃去医院的经过,而且反复地劝慰了哑铃,但还是不放心。即使这时不遇上哑铃,一会儿她也要去哑铃那儿坐坐。她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子,知道哑铃这时候内心的孤独矛盾。哑铃扭不过她,只好去了她家。蓝晴的丈夫不在家,两个女人又说起了知心话。

“什么事都得讲缘分,你遇上他是有缘,不能成为事实那是无份。当然现在还说不好,他老婆这样子,他总得哄她开心,今后的事还说不定。”蓝晴抱着两岁多的女儿坐在椅子上,望着刚刚挨靠着床边坐下,满脸愁容的哑铃轻声地说。

“我不求什么了,只要他能这样勉强过下去就好。”哑铃把头靠在床头的墙壁上,电视机里那些热闹的打斗场面使她的心绪越发地乱,她长叹了一口气,望着白色的天花板,内心就象这天花板一样地空虚。

蓝晴的女儿长得胖乎乎的,白天能说会道,谁有好吃的好玩的东西都能骗到手,可到了晚上就吵得要命。一会儿缠着妈妈看电视,一会儿闹着要睡觉,总是让她们谈不安宁。

“你们娘俩还是早点休息吧,我的房门没有锁,也有些坐不住。我走了,改日再聊。”哑铃起身告辞。她刚走上宿舍区的小径,就看见前面有一个人影。

“秋生?是他!”还有谁比她更熟悉秋生的身影呢?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得向前紧走了几步。但白天在医院里看到的那一幕又浮现在她的眼前,‘我还能打搅他的家庭吗?’她停了下来,心脏却紧缩得象一个不透气的湿棉球,隐隐作痛。

就在这时候,秋生也听到了后面的脚步声,那是哑铃的高跟鞋叩击水泥地面的声音,还有谁比他更熟悉哑铃的脚步声呢?他也同样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

“哑铃!我的天啦,怎么办?”秋生在心底呼唤着。

夜空如水,四目相对。有多少情多少爱注入了这对苦恋人痴痴的眼神?又注入对方那狂跳不已,欲聚不敢,欲罢不能的心?两人的脚步还是在缓缓地向前移动,两人的身影在慢慢地靠拢。人的理智是有限度的,这样的挚爱,这样的痴情,不是谁说放下,就可以放得下的。

哑铃哽咽着抽泣扑到秋生的怀里,秋生摒住呼吸紧紧地搂着哑铃,他那早就潮湿了的眼睛里滚出了一颗泪,无声无息地掉在哑铃的头发上,掉进哑铃沉痛难当的心里。哑铃在秋生的怀里啜泣不止,秋生只是用有力的臂膀把哑铃揽紧,揽紧···

“天啦!为什么要这样惩罚我们?我们造了什么孽?犯了什么罪?”秋生望着茫茫的苍天问不知红尘苦涩的上帝。

“不行,到房里去说话。”秋生意识到这样做不行,他轻轻地抚摸着哑铃的秀发低声地说。

哑铃边擦眼泪边点头,和秋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秋生把哑铃扶到床上让她靠着床头坐下,自己便坐在书桌旁的凳子上。

“哑铃,她出车祸的事与你无关。我们闹到离婚这个地步,是因为我们的婚姻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我们之间从来没有和谐过。即便是没有你的出现,我们也是极可能离婚的,她现在总算明白了自己对这个婚姻是要负很大一部分责任的。所以你不要内疚,更不能老是这样难过,千万要保重身体。”秋生的眉心紧锁着,用无比痛惜的眼神望着哑铃。哑铃靠着床头极力地克制自己,止住了抽泣。她从枕头底下摸出秋生送给她的印有‘雁南飞’图案的丝帕擦拭着泪眼。她不敢抬头看秋生,生怕那对最善于传递心声的眼睛与秋生的目光相遇,再碰撞出心灵深处那份死去活来的爱的火花,惹出无穷的痛苦和不忍割舍。

“我先头来你的房间坐了一会,你不在。对不起!我无意中看到了黄主任给你写的诗。”那粉红色书笺上的漂亮的小楷体,那首含蓄而奔放的情诗又在秋生的脑海里铺开翻卷。

“哦,你进来过。”哑铃的声音柔柔的,带着哭泣后的嘶哑。她惊讶地望了一下秋生,但马上低下了头,对折着手里的丝帕,她明白秋生是从那本《平凡世界》里看到的那首诗。

“看得出黄主任对你是一片深情,他是个好人,他会给你幸福的。”秋生说到这里难过地扭过头去看窗外。

“我···”哑铃又一次抬起泪眼,她本来想分辩一下,她对黄主任并没有这样的感觉。爱不是怜悯,爱不是施舍,爱是来不得半点虚伪和勉强的。她想告诉秋生,她的心里只有他,容不得别人,她的执着她的痴情简直不可理喻。但她没有说,因为她不能说。可怜的女人,她同样害怕秋生左右为难。她今天从医院回来,就想了好多遍了‘秋生不属于她···’。这个事实虽然太残酷,让她接受得苦不堪言,但她还是不得不面对这一事实。

“也好,哑铃,你美丽,聪明,善良,你会得到自己应有的幸福的。”秋生见哑铃不出声,以为她在丰雨莲车祸这段时间里,在黄主任强大的求爱攻势下,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女人的心真是浮萍。唉!任她飘到水肥鱼美的地方去吧。’秋生伤感之余更是多了一份安慰,虽然莫奈何也只能是这样的结局。只要哑铃能解脱出来,只要她能幸福,我陈秋生还说什么呢?秋生低头思索着,没有注意哑铃的表情。

哑铃脸上的愁云在慢慢地消散,似乎还露出了一丝笑容。她突然起身去关房门,并定了锁。她的举动是那样地从容,那样地一反常态,显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

“哑铃,你这是做什么?”秋生似乎不明白又似乎明白哑铃这一举动的含义 ,哑铃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来重重地靠着门背,她已经满脸通红,象贵妃醉酒一样。

“秋生,你那天天不是对我说,要我不要再犹豫,给你勇气吗?”哑铃用呆滞的目光望着秋生,并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近,可那每一步都沉重得让人发抖。她象是走向爱的极至,又象是走向爱的坟墓。秋生彻底明白了哑铃的用意,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他站起来后退了一步,把凳子也带翻了。

“哑铃,你···你···?”秋生伸手扶着神情恍惚的哑铃,他不能不扶着,哑铃随时都可能倒下去。

“哑铃,你清醒点儿好不好?我的哑铃啊!”秋生用哭泣的声音轻轻地呼唤着,又一次把哑铃揽在怀里。他明白自己刚才的猜测是多么的荒唐,他怎么能用“浮萍”来比喻哑铃冰清玉洁的心呢?他深情的拥吻着哑铃的泪眼,内心却承受着刀锯鼎镬般的折磨。

“我的好人啦!”哑铃终于哭出了声,她咬着秋生的领角,死死地抱着秋生,抱着秋生···

第十一章

送走了秋生,也送走了自己的心。

窗外那弯皎洁的月光在天边巡视了几万年?

窥视过多少有情人的相聚和别离?

你总是沉默不语,你可为之长嘘短叹?

可怜的红尘中人,为了一个情字肝肠寸断;

折腾得死去活来,地覆天翻!

放下吧?放不下!

放下吧?他的一切已经在血液里循环!

“若要放下,只有放弃自己的生命!”哑铃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喃喃着。她泪眼婆娑,第一次想到了死:“只有死,才能结束这没完没了的情缘;只有死才能了断这无穷无尽的相思。”

秋生在回家的路上颠簸。他与哑铃离别的那一幕烙得他的心好痛好痛!哑铃口是心非的话语在他的耳边不断地回响:

“秋生,我们这辈子虽然不能成为合法的夫妻,但我们毕竟恩爱了一场,让我们永远记住这段幸福美好的时光。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缘分,我虔诚地感谢上苍!过了春节我就调回老家去,你要好好地生活下去···”哑铃说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秋生本来把哑铃的头揽在怀里,茫然地望着窗外不停地抚摩着她的秀发。突然听到她说要调回老家去,秋生大吃一惊。他捧着哑铃白嫩的圆脸,用两束惊异严肃的目光扫视着。微弱的灯光下,哑铃的脸就象格林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的不知是无可奈何还是绝望。

“哑铃,不许说傻话!你千万不能这样想,你不能调走。只要我们有信心坚持下去,一定会如愿以偿。我要看着你,我要保护你。你我的心里都非常明白,谁也离不开谁。我们的虔诚会感动上帝的,让我们慢慢地等待时机成熟好不好?”

“好吧,我听你的话。时间不早了,秋生你回家吧,不能再耽搁了。”哑铃违心地点着头,知道现在不哄秋生几句,他是不肯回家的。

“你答应我,不许再胡思乱想。当今的社会,我们这种情况也算不得什么丑事。我们都享有爱的权利,谁也不能阻止我们。哑铃你放心,春节期间我会想办法抽时间来看你。你一定要沉住气,我人虽然在家里,心却时刻伴随着你,你明白的。”

秋生慢慢松开哑铃去开房门。哑铃咬紧牙关忍住泪水,把他送到房门口。外面寒气很重,秋生不让她送,他再一次紧紧地握着哑铃的手,嘴里还在不停地叮咛着一些什么,哑铃一句也没听明白,只是不停地应和着。她现在心里想的就是如何让秋生少一些牵挂,尽可能轻松一点走。

夜,深沉而静谧,大街上很少见到人影,只有偶尔来往的车辆带来片刻的喧嚣,随着车影的急速逝去,又是一片宁静。秋生一个人低着头在黑白方砖铺就的行人道上慢慢地走着。回想着哑铃说的话和那种绝望的神态,他的眼眶湿润了。“我陈秋生真的这么窝囊吗?我就让这么完美这么善良的一个女人为我吃苦受罪,而且最后只能含羞忍辱地离开我吗?不!我也是堂堂六尺的男儿,我怕什么呢?我就要和哑铃结婚,不信那天就会塌下来。社会舆论也不过是一阵子吧,即便是历史上的改朝换代,人们也不过议论那么几年就习惯了。”

秋生在心底里暗暗地自责着解释着,鼓励自己下决心。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医院门口,他定了定神,向32号病房走去。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丰雨莲的呻吟声。他急忙推开房门,只见一个主治医生正在给丰雨莲作检查。

“爸,你快来看,妈不知是怎么了?突然心口闷得慌,先头差点没缓过气来,真急死我了。”只见晓燕焦虑的脸上似乎还有泪痕。

“怎么了?医生,她这是怎么了?”秋生望着脸色惨白呼吸都有些困难的丰雨莲,用茫然的眼神询问着医生。

“估计心脏有很大的毛病,要去做心电图,还得仔细检查后确诊。应该与车祸没什么关系,她以前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吗?”医生起身收回听诊器,脸上也布满了愁云。

“ 没有,应该没有吧?”秋生说这话时脸红了。因为夫妻关系不好,基本是分居,所以对方的身体状况都不清楚。

“没有过···”丰雨莲用微弱的声音回答着。她笔直地躺在床上满脸疲惫,眼睛也没睁开。

第二天,丰雨莲的检查结果出来了:左心室肌肉轻度萎缩,心脏严重缺血。若不抓紧治疗,随时可能死亡。医生建议:白天晚上都要有人陪伴她。尤其是晚上要有人注意她的病情才不会出现意外。

春节期间,秋生抽时间去了哑铃那儿两次,把丰雨莲的病情告诉了她,这使得哑铃更坚定了调回老家的信念。她的老家在容县,容县一中的校长袁咏韬是她的老同学。再说从市里调到县里是件很容易的事,下面不知有多少人望着市里出现这样的肥缺呢。

调动手续很快办好了。黄主任已经听说了陈秋生和刘哑铃的桃色新闻,他明白了自己这位堂堂教研室的主任为什么始终得不到这个女人的心。“这个美人儿也是个贱胎,放着这么好的日子不过,偏要和那个穷鬼凑合,人家拖家带口的,你这不是吓折腾吗?”黄主任心里这么想着。他有点恨刘哑铃,觉得她的人生观真是稀里糊涂,尤其是泼了他这个自命不凡的成功男人的面子。看见刘哑铃这些天在市教委忙着办调动手续,知道她是在这所中学呆不下去了。说实在的,他已经看不起这个女人,见到她时,以前的那份热情已经烟消云散,只是冷冷地和她打个招呼完事,有时干脆避开她。

哑铃拿到调令的那一天,心情倒是很平静。她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要用距离来冲淡这份感情。她不怪秋生,秋生的家庭情况实在是让他为难极了。“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曹雪芹写得真好!多少心心相印本该同床共枕的有情人,最后为世俗所累只得忍痛割爱各奔东西,留下永久的相思,永久的遗憾。这就是有缘无份,真的是枉凝眉啊!

本文已被编辑[湘西南箫剑]于2007-11-12 6:19:58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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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湘西南箫剑点评:

此文章已经在多处发表过,故将其改为原创再发。
很不错的一篇小说,记录的虽然是生活的点滴,
但是确实社会的反应面。

文章评论共[3]个
古道漫漫-评论

不错。问好。at:2007年11月12日 早上9:54

香魂~-评论

谢谢“湘西南箫剑”编辑的点评!我的小说是在别处发过。但我在这里是首次发表,所以就~,对不起!意思理解错了。谢谢“无病也要[**]”朋友的点评!at:2007年11月12日 晚上10:43

香魂~-评论

好久没来这里,不知道我发的小说还被湘西南箫剑编辑给推荐了,承蒙你的抬爱,真是荣幸之至,谢谢了!at:2007年11月29日 凌晨3: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