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二天下午,阿宇要我陪他到大桥南路一处公共厕所,想在那个充满屎尿臭味的地方找到一位能上他钩的男人。我站在外面把风,阿宇走进厕所,进了里面的便池,发现一个人站在那里,脸冲着墙壁一动不动,阿宇悄悄地走过去,发现那个男人在手yin,这个时候,那个男人正处在聚精会神想入非非高[chao]即将来临的阶段,阿宇确定不了在这个男人眼前出现的幻影是某个漂亮风骚的女人,还是哪位有魅力的男人,邹顺美曾跟他说过,搞同性恋的男人都有这种手yin的习惯,但是异性恋的男人在缺乏性伴侣时也常会有这种习惯。阿宇站在那里,目睹着那个男人把那白色的浆液喷溅在墙壁上的过程,当他将那朝前拱到最大限度的腰椎猛然回缩过来时,发现阿宇在背后瞧着他,他先是全身猛颤一下,然后很愤怒的样子瞪了阿宇一眼,系好裤走出了厕所。阿宇马上明白这个家伙不是他要找的那种人,这个家伙绝对是个异性恋者,只是一时yu火焚烧才在这厕所里自行解决的,阿宇知道,搞同性恋的男人看到他这样的男人不会不动心的,“真他妈的晦气。”阿宇走出厕所,使劲地这样骂了一句。
冬天里明晃晃的太阳把城市照得很安祥,仲冬里的空气中好象有一种气味,是很难分辨出的一种气味。我和阿宇从厕所旁边的那条巷子里走出来,穿过一条大街,在街角的避风处站住,阿宇从口袋里掏出两支烟,给我一支,自己叼一支点上,偏着头看着前面,前面是一座灰白色的古代某著名人物的故居,墙壁是用粗糙的石块垒成。故居的正面有一片广场,在宽大的弧形的台阶上坐着几个年轻人,几个男人女人坐在那里谁也不搭理谁,面无表情的坐着。阿宇将目光从远出收回来,有些感叹地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一个城市能让他真正喜欢的就是这种情景,特别是在冬天,在什么事情都可以放下来的时候,这样的情景往往会使他的情绪长产生一种波动。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感叹,我忽然也有一种无缘无故地觉得应该去挖掘点什么的冲动。
从下午到傍晚,我和阿宇一直在南京城里转悠,我们仿佛有一种茫然不知所措的感觉,走到国防园附近,我们在一处广场边停下来,这个广场在南京城里好象是独一无二,里面只稀稀疏疏地生长着几棵小树,其余的全是草地,这时候冬天的痕迹明显地在广场上袒露出来,草的颜色呈现出枯黄色。我在围砌在草坪四周的劣质大理石台阶坐下来,奇怪的是心里这个时候很平静,而这平静的心情又显得很不自然,我怀疑自己的头脑是不是出毛病了,映入眼帘的一切东西,好象什么都新鲜,而又迷迷糊糊地看不清。我凝视着广场边种着的一排红红的鸡冠花足有半个小时,天气已经有些冷了,那些时髦的少妇少女不得不套上那种冬天的服装。抬起头就能看得见的那些街道旁的树上满树的枯叶,用不了几天,这些枯叶就会掉得精光。我看着远处这座著名城市的建筑显得很雄伟,我眺望冬日天空的白云,一直到天空染上夕阳西下的淡红色,淡红色的晚霞让建筑物显得神秘辽阔。
很长时间,我都像是处在一种麻木不仁的状态,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搅乱我的感情,我的感觉似乎迟钝了,夕阳被高楼遮掩在西天那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去的,云色逐渐地黑沉起来,后来路灯就闪闪地从树枝间放出光来,淡蓝、惨白,这光让人感觉凄冷。随着夜的各种声响的伴奏,我们回到了邹顺美的排档,邹顺美问我们下午哪里去了?阿宇跟他说了我们下午的经过,邹顺美就露出那种太监样的笑容很藐视地瞟我们一眼,说晚上给我们请一位财神爷来。我总感到他跟阿宇说话的表情很暧昧,让人看了恶心。
吃过晚饭,时间还早,那些玩同性恋的家伙不会这么早出来的,我们就坐在排档里跟海子一起玩那种“斗地主”的扑克牌。海子这些天有阿宇在给他做替身跟邹顺美吊着,他很少跟我们在一起,整天跟阿萍耗着,被我们取笑说他重色轻友,他听了似乎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吃过饭就留下来陪我们玩牌,玩到大慨是晚上十点半钟的时候,邹顺美要我们到夫子庙的广场上去等他。
我和阿宇走到夫子庙广场,选了一个清静的角落坐下,我没有跟阿宇坐在一起,这样有利于我们进行配合。大约等了半个多小时,邹顺美带了一个人来,他们走到阿宇面前,阿宇站起身,他们站在那里说了些什么,阿宇就一个人往通向夫子庙小商品街的那条巷子里走,蹭到中医院旁边那条没有人迹的巷子口路灯下,他停下脚步,陌生男人紧跟上去,跟阿宇走在了一起,他比阿宇似乎矮了差不多半个头,一身嶙峋的瘦骨,身上的那件大黄色西服,也好象是套在一袭宽大的骨架上一样。在路灯下,我逐渐看清了这个男人他那长方形的脸,颧骨高耸,两腮深削下去,鼻梁像是挺得很直,眉毛好似往上飞扬,头发蓬松松的张起,年龄大约三十多岁,全身像是肌肉被榨干枯了一样,那双异常奇特的眼睛深深下陷,在路灯下透出像原始森林里两团熊熊萤烧的野火,急切而又滚烫地盯在阿宇的身上。
阿宇跟着陌生男人走出很远以后,邹顺美悄悄走到我身边,叫我去跟上他们,自己就往相反的方向走了。我跟着阿宇他们走到一个叫“碧情池”的浴室,见他们进去很久以后我才进去。去柜台买了牌,我去存物处脱了衣服,走进澡池时,我看见陌生男人正站淋浴间冲洗,一身嶙峋的瘦骨,象搓衣板一样。阿宇脱得光光的望了我一眼,心里似乎觉得有一丝羞愧,他闭上眼,身上象麻酥酥的仿佛往外溢放出一些积存的污垢,他使劲地用手去搓拭着身体,头上流下大汗珠来,一直到呼吸都有些急促,他才懒懒地爬起,走到淋浴间去冲了一下,这时那陌生男人已经离开澡池,阿宇似乎不敢那么地走出去,迟疑了好久,他才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我走进休息室的时候,他们已经躺在了供浴客休息的铺位上,那个家伙仰卧在阿宇身边,肩靠着肩躺在一起,身上盖着澡堂里发的大毛毯,在幽暗中,我感觉到陌生男人的那双闪灼灼、碧萤萤的眼睛,如同两团火球,在阿宇身上滚来滚去,迫切地在搜索,在觅求。
我找了一个离他们几个铺位远的地方,坐下来喝了一口浴室里提供的茶水,然后躺下来观看浴室5里提供的录像,看了一会,偏过头再去看阿宇那边的时候,发现那个家伙缩下身子,掀开阿宇身上的毛毯,头就伸了进去,毛毯下面,他在干着什么是可想而知的。阿宇眼睛微眯着,看着电视,若无其事的样子。我很想过去勒索他一笔,大堂的人太多,这样干很容易出事的,只好等这个家伙过足了瘾之后再收拾他。
第二天 清晨,阿宇一大早就将陌生男人叫了起来,我们离开那家两层楼的像迷宫一样蒸气浴室,出到街上,外面已经蒙蒙亮了,树上的黄叶给寒风刮得乱飞,到处是枯黄一片。
阿宇将陌生男人带到一条没有人去的很偏僻的巷子里,我从后面走上去,以阿宇老兄的身份指责那陌生男人为什么带阿宇干这种臭事情。那个家伙很猥琐地看着我,露出那种淫笑,我瞪着他,要他从身上交出五千块钱赔偿阿宇精神损失。“怎么啦?怎么啦?是他自己愿意的。”陌生男人像是很生气地嚷道。我鼓起眼睛,一拳朝他脸上打去,鲜红的血顿时从他鼻子里流了出来,我拽着他的衣服在他脸上擦了一下,这个时候,他似乎有些怕了,很胆怯地看了我一会,才从身上掏出一个皮夹,把皮夹里所有的钞票都翻了出来,说:“就这些了。”我抢皮夹,里面真的再没有钱,我翻了翻,从里面翻出一张身份证,我看了一下,身份证上写着他的名字,原来这家伙姓郎,叫郎文暖,今年三十五岁。这下好办了,我捏着身份证,在他面前晃了晃,说:“如果你他妈的不交出五千块钱来,我就找你家里去,将你的这种臭事全都兜出来。”这家伙仍很胆怯地看着我,考虑了很久才答应给我五千块钱。我们限定了他交钱的时间和地点后就放他走了。
我和阿宇找了一家早起做生意的铺子,吃了些南京的那种鸡汤小笼包就回到我们的住处,等着下午那位“基佬”送钱来。昨晚一夜都没有睡好,整个脑袋还昏乎乎的,可我睡不着,我不知道那位姓郎的家伙会不会送钱来,这样的挣钱方式到底有没有路。上午邹顺美来了,问我们昨晚的事办得怎么样。我们跟他说了经过,邹顺美就像领导和家长样的表扬我们干得好,说那家伙肯定会送钱来的,这给了我们很大的信心。
邹顺美跟我们聊了一会,眼睛忽然就像昨夜那位姓郎的男人一样的盯着阿宇,我知道,这个变态的男人又开始想那种事了,阿宇推脱说他昨晚没有休息好,现在只想休息。邹顺美就说不要跟他干那事,只要两个人躺着说说话就行了。他们躺在那张席梦思大床上,邹顺美就跟阿宇说起了他跟海子在监狱的事,他说那个时候他们真的像兄弟一样,如果监狱里有其他的犯人欺负他们其中一个,他们就会集心协力想尽一切办法替对方报仇,他们在那里面,不管干什么事都是他来动脑,海子出力,两人配合得相当默契,这就让监狱的那些牢友都惧怕他们,有时管教干部都对他们敬让三分。邹顺美说他对海子很真心,家里面有谁来探监带些什么好吃的,他都总是省给海子吃,在监狱里跟海子在一起的那些年,连海子的衣服都基本上由他来洗的,他对海子真的是很用心的。他又一次说了这句话,说着说着眼泪水都流出来了。后来,邹顺美就跟阿宇讲他们这个圈子里的事,他说他们经常在午夜,在幽暝中,在隐蔽的房间里,在一些满是污浊的床上,他们赤luo着身子,一些互相隐瞒着姓名的陌生人,肩并肩躺在一起,做着那种苟且之事,有时,他们也会将心里面最隐密,最不可告人的事情互相吐露出来,他们看不清彼此的面目,不知道对方的来历,他们会暂时忘却羞耻和顾忌,将他们那颗赤luo裸的心掏出来,在一些玩得疯狂的时候,他们也会在一些蒸气弥漫的浴室里,赤luo着身子,围在滚烫的大水池边,互相狂热地吞噬彼此的身体。
外面开始下雨了,风强劲的刮动,清冷的雨止不住的淋洒在这套房子的铝合金门窗上,窗外是模糊的一片。我端着一杯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睁着眼睛望着窗户,喝了几口茶,心里舒服了很多,头脑也清醒了一些。阿宇跟邹顺美躺在里面的卧室里,尽管他们没有做什么事,但我不习惯跟他们呆在一个房间,呆在一起就感觉很别扭,好象我也是那种货色。
房间里有些冷,我拖出王峰摆在沙发边的一只电烤炉,从纸箱取出来接上电源,过了一会,房间里暖和了很多,我重新靠在沙发上,闭着眼打了一会盹,这时楼梯那边传来一阵女人的尖笑声,一下子就消逝了,接着,不知哪一间房子里传来录音机播放磁带的声音,那声音开得很大,很刺耳,放的是当今比较走红的一首民歌改编的歌曲。
我躺在沙发上,头脑显得很清醒,思想也迅速明晰起来,可我一下子发现对什么也不关心,既不关心谁与我在一起,也不关心我会去向哪里,仿佛离南京越远越好,一种淡漠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在心里涌起。临近中午时分,我又落到一种奇怪的状态,一会儿我感到睡意袭来,对周围的一切更加是莫不关心了。我站起来,走去用窗帘挡住外面射进来的亮光,回到沙发上重新闭上眼睛,我想那种异样的淡漠感会随着处在黑暗里而过去,但他并没有给我带来轻松感,相反地,一直到中午,他还在有增无减,这种情绪并没有加深我的忧患意识,也没有给我带来轻松感。到邹顺美的排档吃了中饭,那种淡漠的感觉稍微减退了一些,于是就跟海子他们坐下来玩牌,昨晚输了两百块钱给海子,我想要扳回来。
下午三点多钟,我和阿宇来到升州路附近的四路公交站,这是我们早晨跟那位姓郎的家伙约好的交钱地点。在我们限定他的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这个家伙才气喘喘吁吁地跑来,我假装生气地说:“我还以为你他妈的不来了呢?!”他讪讪笑了笑。“我谅你不敢不来。”我又说。他始终没说话,只从口袋里掏出五千块钱递给我,在我刚把身份证还给他,他立刻就像幽灵一样悠忽不见了。我攥着五千块钱,心想,这钱怎么来得这么容易,对这一行当我觉得应该充满信心了,我视线中的这个城市正沐浴在冬季的细雨里,我却感觉不到它的一丝寒冷,因为我心中始终蕴藏着一种兴奋,这兴奋正来自于对我所从事的这样一种事情的梦想。也许每个城市都有着各自的梦想,要不然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同的风格,我想这是一个充满希望和前途的城市,因为它拥有着这样一批具有了前卫观念和精神的人群,这群人是我物质生活的重要源泉,我想我已经找到感激这个城市的原因了。
(7)水西门的“正点”咖啡屋,也是做这一行的人联络地的方,午夜十一点,南京城已经给十二月的寒风吹得有点奄奄一息毫无状态。我们钻进“正点”的楼上,每张桌子早就坐满了人,三三两两大多是青年哥的头颅,他们身上穿着大红大黄,聚在一起像一朵朵向日葵一样。咖啡屋里面灯光昏朦,乳白色的热气烟霭在浮动,那暖气里充满了辛辣的烟味,成团成团的烟雾还在各个椅子上方飘散,我忍不住轻咳了一下。这些寂寞的男人在外部的空间没有地方容纳,只有到这种地方厮守。
我们在门口觑了半天,才发现里面旮旯里一个地方还有一张台子空着,我们走过去坐了下来,咖啡屋里充斥着放肆的孟浪笑声,浓重的娘娘软语,坐在隔壁桌上的是几个留着长发的小青年,他们的脸上一片粉白,身上穿着那种花俏的休闲装,其中一个正津津乐道,在讲述他公司的一位老总怎样将他灌醉了勾引他的事情。在嗡嗡萤萤的人声笑语里,我感觉有些累了,我没有说什么话,只顾拼命地喝咖啡,我能察觉滚烫的咖啡沿着喉咙进入胃部再丝丝渗进肠道和膀胱,产生了尿意,于是我起身走进了厕所。
再回来的时候,我听到功放机里有歌声响起,是那种闽南语歌。我听不懂歌词,只能分辨出是两个不同的男人的嗓音,我想他们肯定是在唱情歌,但我完全听不出歌词里所表现出的美的韵律,我却感到一种恐惧,声音在麦克风里流动着,放出一种声嘶力竭的叫喊,还带着几分难以表述的疲惫,过了许久,这声音才在我的诅咒里好不容易停下来。
接下来不久,在这个门窗紧闭,帘幕低垂的咖啡屋里,那些人开始放浪形骸地蹦跳起来,并且愈跳愈放肆,愈跳愈猖狂,一个个都夸张地笑着,叫着,好象在外面的那个传统的世界挑衅报复一样,在转得忽红忽绿的灯光下,我看到了那些无奈的脸,还有浮着一抹阴险凶残的脸,这一张张年老的,年轻的,美貌的,丑陋的脸上,都现着一股若有所失的暧昧的神情,仿佛都在企图遮掩一些最黑暗最污秽的隐痛,一颗经年流着血不肯结痂的心。
这个时候,邹顺美给我们讲了一个他们圈子里的笑话,他说有一次有个小青年被他父亲在厕所边碰上,他父亲问他深更半夜的在厕所边游荡干的是什么勾当,那家伙周身扭怩答不出上话。“你说说,你在厕所里有没有干那些丢丑的事情?!”他老子在霸气十足地盘问他道。那家伙望着他老子讪讪地笑了一下,脸上居然羞惭起来。“你在厕所里买钱是不是?多少钱一次?”他老子将瘦瘦弱弱的身体倾向他,语气有些愤怒。那家伙低着头,没有答理他父亲。他父亲有点悲愤了,说:“你跟我说,是不是五百块钱一次?”“才不止那一点呢!”那家伙突然嘴巴一撇,十分不屑的反驳道。他老子黝黝瘦削的脸不由得紧缩着,苦笑着说:“看不出你这畜生也还有点身价。”
我想我已经没有办法将这种男人称之为男人了,尽管从他们的生理特征确实也是男人。我也没有资格去评价这样一些人了,他们也都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方式。人证明自己的方式很多,但人总要有点骨气,或者说需要有一点面子,这个面子就是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身份的保证。我的脸有些臊热,心脏的跳动也有些加快,我的脑袋空空荡荡,溶进这样一种环境里,我感到生活跟我开的玩笑太大了,我压抑内心的反感和这些人打交道,我尽着最大的努力压抑自己的本性,但我还是顺应着单纯的惯性,因此显露出多毛病。
我喝着咖啡,这种劣质的咖啡让我的口腔也出现一种奇怪的味觉,我看了看四周,这时,我发现一个角落,坐着一个男人,言语不多,眼神飘移不定,里面似乎还盛着半是羡慕半是不屑的表情打量着咖啡屋里的这些男人,我用眼神向邹顺美示意了一下,邹顺美转过脸朝那个男人看了一眼,然后起身走向那个男人,跟那男人像是很亲切地聊了好一会,邹顺美就替那男人拿了烟喝酒,再前面开路,不停地嚷着借光,把中年男人带到我们的圆桌边,邹顺美从旁边帮他搬了张椅子摆在阿宇的身边,中年男人坐下来,挪动一下身子,歪着头朝阿宇上下打量起来。邹顺美这时就给我们做介绍,说这位男人姓黄,我们于是就叫他黄先生。黄先生是个五十上下肥硕的男人,一张赤红的猪肝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与常年吹海风有关。黄先生剪着平头,脑门上闪着亮光并显露出一丝紧密的皱纹,身上穿着一件黑底条纹的夹克和一条深蓝色西裤,坐下来,便把个肚子给箍了出来,他那左手肥圆的无名指上戴了一枚很大的绿宝石金戒,他打量阿宇的时候,一双肿泡眼睛挤满了笑意。这是个地道的“肥猪”,自然不能让他溜走,于是阿宇也像是献媚一样向他露着笑容,跟邹顺美玩了这么些日子,阿宇也将那些“基佬”的招式掌握了不少。
黄先生说他是江苏南通人,在做一点建材生意,经常在南京和南通之间跑,他说他今天刚从南通那边过来,晚上一个人在旅馆里很寂寞,所以就到这里来了。黄先生说他玩这种事情玩了将近三十年了,人缘不怎么好,平常也没什么朋友,跟他玩的一些人,没有一个对他是真心的,都处不长,而且分手的时候总要占他的便宜,拿些东西走,所以他现在找人做伴,只是为了陪他消个夜,喝杯啤酒而已,他晚上常常失眠,他说他只要看一看年轻的面靥,他那颗不甘寂寞的心,便同服了一粒安眠药一样的才肯消歇。
邹顺美要阿宇陪黄先生跳舞,阿宇自然很温柔地陪黄先生跳舞。跳舞回来,两个人的关系自然就更加的亲密。阿宇这次完全吸取了上次在“旭日东升”的教训,处处都表现得很小心,很温柔也很细致入微,他生怕这位黄先生又从他的手里溜掉。
中途趁上厕所的机会,阿宇告诉我说黄先生决定邀他到他住的旅馆去,阿宇要我先到位于中山北路的天京饭店去,并告诉了我旅馆里黄先生住的房间号码,我跟他约好我在旅馆大堂里等他后,就提前离开了“正点”咖啡屋。
我来到外面的夜空下,感到天空太辽阔了,辽阔得让我有点敬畏,让我无所适从,我知道这是我呆在那样一种环境太久的缘故,然而,为了生活,对那样一种环境我不得不去是应。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好久才有一辆的士开过来,我拦住它,叫司机载我到天京饭店去。
下车后,我躲在饭店大堂里的一个偏僻的角落,等着阿宇和黄先生回来。饭店周围是一些街巷和楼房,这时候天空已经很黑暗,没有一颗哪怕是小星星可以钻出云层,路灯散发着一成不变的光亮,阴沉的风吹着,风中摇摆着的树冠,又将一团团的阴影头向地面,曾经很喧闹的城市这个时候变得很安静,这个饱经风霜的六朝都城,几百年甚或几千年的容貌已经不复存在,几乎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在饭店的大厅里等了半个多小时,阿宇跟着黄先生打着一辆的士回来了,他们下车后,阿宇像是很亲昵的样子用手搭在黄先生肩上走进了饭店,他们这样的举动绝对没有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时候那样引人注目,这给我们从事的事情提供了很大的安全感。
阿宇跟着黄先生走进电梯上了四楼,因为是两个大男人,自然一下子也不会引起服务员的注视,阿宇随着黄先生走进房间,黄先生去浴室打开水龙头,让热水流出,等浴盆蓄满水后,他走出来脱衣服,满身肥硕的虚肉颤颤抖抖,随着脱衣的动作此起地波动,很嚣张很有架势,房间里开着空调,那身虚肉也感觉不出一丝寒冷。
黄先生走进浴室洗了一会儿,擦干身子走出来,换上了睡袍,把脱下的衣服挂在衣架上,阿宇和他擦肩而过进了浴室,阿宇泡在与盆里,热水将身体泡得很舒畅,他使劲搓拭身体,心里也再没有上次那样感到羞惭了。
阿宇擦干身子出来时,黄先生已经躺在了床上,床是大号的一张床,他光着身子盖着很大的一床鸭绒被,房间的灯光也已被他扭暗了一些。阿宇悄悄走到门边,将门上的暗扣顶了上去,好方便我进入房间,然后阿宇走过去躺在黄先生的身边,两个人就那样仰躺着,黄先生在跟阿宇聊天,他说他在过去做生意有一段时间,心里曾暗恋一个跟他做生意的徒弟,那个徒弟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跟了他三年,情同父子,于是他就无法对那个孩子表露他心迹,那种暗恋简直让他发昏。有一次,他去跟一位广东老板洽谈一笔生意,这笔生意很大,是他一位朋友好不容易介绍过来的,所以黄先生对这笔生意很看重,他将徒弟也带了去,以便让他在一些事情上帮着拿捏一下主意,谁知在跟客商洽谈的过程中,徒弟因利润上的事多了一句嘴,让那客户以为他们是在宰他一样,结果生意没有做成,于是黄先生就很失望,回到住处,因跟徒弟在一件小事上发生了争执,黄先生一阵暴怒,狠很给徒弟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得徒弟嘴角流出了血,那血迹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他的身上,使他至今还隐隐作痛。
这个时候我正躲在天京饭店楼下的大堂里抽着烟,等着他们将那种龌龊的事情做完,前面的那些过程是阿宇事后跟我说的。在我抽完几支烟以后,悄悄的上楼进了黄先生的房间,我看见两个男人赤条条躺在床上,亲热胜过夫妻,像是爱得欲死欲仙,他们做完事,若无其事的躺着。我将房门关死,走到床对面的沙发边坐下来,黄先生对我进屋感到很震惊,不过因为在“正点”咖啡屋见过面,他还是跟我打了声招呼。阿宇赶紧起身来穿好衣服后,我盯着黄先生说:“今天晚上还玩得愉快吧?!”黄先生讪讪地笑了笑,我突然将脸色一变,自然用那种很气愤的语气指责他领阿宇来干这种事情,现在看他该如何处理。这黄先生好象马上明白了这样一种状况,也许是他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所以他没有辩解,只是很平静的也有点无奈地起身从衣服口袋里掏出皮夹子,从里面抽出几百块钱递给阿宇,我起身一把抢过那钱丢在茶几上,瞪着眼对他骂道:“你他妈的拿这点钱就想将我们打发走?!”黄先生没说话,一幅低靡的样子,他又从皮夹子里抽出几百块钱来,我好象有点火了,一把将他的皮夹子抢过来,将里面的几千块钱全掏了出来,又从他手上将那枚绿宝石戒子和摆在床头上的手机全掳了来,然后和阿宇迅速离开了房间。
我和阿宇没有坐电梯,悄悄地从楼梯走下来,趁着服务员不注意迅速溜出了天京饭店,一出大门,我们两人不约而同地便跑了起来,往评事街的那个方向跑,跑了一段路,灯光渐疏,我们才停下脚步,才松了一口气,路上行人已经绝迹,路的两头都是空荡荡的。阿宇这时跟我说黄先生刚才要他给他扮“零号”,如果答应了,给他买套高档西服,“这个狗杂种把我看作什么人了,一套西服就想拉我下水,他怕是太不醒目了。”阿宇很有些气愤地说。我笑着说:“这还不好,你给姓黄的扮‘零号’,叫他给你买套‘报喜鸟’。”我知道阿宇喜欢“报喜鸟”西服,因为那是任达华打广告穿的西服,很有型。其实阿宇并不是真的喜欢任达华,而是喜欢任达华饰演的那个张子强。阿宇很佩服张子强,那个家伙一次就能勒索别人几个亿,那真是个天才。
回到住处,我们睡到第二天中午,这其间我一直处在迷迷糊糊之中,我像是从某一个悬崖跌落下来,无休无止地往下坠,我惊吓得坐了起来,听见自己的喊叫声。房间里冷极了,不知谁将凉台那边的铝合金窗子打开了一条缝,一阵风从那里刮进来,刮得窗帘乱舞,我醒来后的那种感觉,让我觉得那一段时间里我似乎快要不行了。人总有怕的时候,像我们这些平时都好象是提着脑壳做人,似乎对死都无所谓一样,但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恐惧起来,我意识到我是多么依恋这个世界,我对无法预知无法感受的死害怕极了,这种意识象一道闪电冲刺着我的眼睛,我感到四周瞬刻的惨白后得空间一下子又一片黑暗,我无法再睡下去,于是起了床,洗了一把冷水脸,穿上棉衣就出去了。
(8)吃过午饭,下午王峰利用他是园林处职工便利,带我们去游览玄武湖公园。来南京这么些日子,还没有去这些名姓古迹瞻仰过,我觉得有点对不起我们的先辈。这天海子把阿萍也带去了,邹顺美因为有阿宇跟他恋着,所以对海子和阿萍的事也只有睁只眼闭只眼。我跟阿萍开玩笑说:“看你跟海子这么恩爱相,我感到好嫉妒,能不能也给我介绍一位姐妹来恩爱一下?!”阿萍信以为真了,说晚上就去帮我找个来。我说就冲你这句话,等下我就给你买炒白果和糖栗子吃。
我们坐车在鼓楼就下了车,并肩走在马路中央,只听见的士司机在后面哇哇乱骂,我们正准备追上去将那司机拖下来揍一顿,他吓得“哧溜”地将的士开走了。两点多钟,鼓楼一带的人潮开始汹涌起来,全是人气,我们穿过大街小巷,总是人挤人,冬天的太阳照在人的身上,很舒服。
走到一处炒货店,阿萍吵着要我给她买糖炒板栗吃,我说你答应的事会不会办得到?阿萍撒着娇说叫我放心,晚上一定个我办到。我去给阿萍了一大包糖炒板栗和炒白果,阿萍拿在手上,被我们几个男人你一把我一把吃了个精光。
鼓楼离玄武湖还有一段距离,我们都好象兴致高昂地往那里走去。走到玄武门,我似乎对那座城门产生了一些感触,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叫李世民的男人带着他的那些兵马跟他的同胞兄弟厮打追杀的场景,一把把银光闪闪的兵器随着头颅一同落地,血象一簇簇红红的水沫,伴随洪荒年代的潮流走进历史,这场由权位之争而引发的兄弟之间的混战,从久远年代渗透过来的历史的血腥,他们一代一代变成残灰焦木,变成一逝不返的尘埃。如今,这坚硬的城墙不减当年,但这城墙之间所有的风景不知是否还带有李世民跟他的兄弟厮杀时的那股肃漠,在垒成这座高大城墙的每一块石头也还有着自己苍凉的故事,它们并不挣扎,也不呐喊,它们仍只是在这个天地之间沉默,这时候,我有了一种生命的确是有趣的感慨。
这个下午,王峰领着我们在玄武湖公园将它里面所有的设施基本上玩了个遍,诸如过山车,旋转车,碰碰车,赛车等等都玩了,我们已都不是孩子,对这些东西原本就没有多大的兴趣,到这里来也只是散散心而已,于是王峰就带我们去坐快艇游玄武湖。我们几个人坐在同一艘快艇上,驾驶快艇的兄弟因为跟王峰很熟,对我们也就很尽心,开着快艇带我们在偌大的玄武湖上兜来兜去。冬已是深冬,湖面上很有些寒意,一阵风吹来,我的整个身体出现了一阵压抑,呼吸也有些窒塞了,寒冷突然侵袭,让我紧咬着牙齿,这阵风过去后,我嗅到湖面上清新而近乎芳香的空气,胸脯也好舒爽,一只野鸭突然从水里飞出来,在天空凄婉地叫了一声又转身往岸边飞去了,前面几十米的地方,排列着南京火车站房屋的剪影,两旁还耸立着一些高楼,高楼倒映在湖里,现出一条活动屈曲的明亮的痕迹。
黄昏的时候,玄武湖的上空出现了一些朵状的云块,我的脑袋随着快艇的移动旋转着注视天空,脑子里浮现出一面描绘着天堂般美好蓝图的生活风景,我仿佛沉湎于一种幻想已经实现了的幻影里,我深深地呼吸着玄武湖上空黄昏的空气,似乎感受到这个世界已经是自己的世界。
天暗了,我们重新来到街道上,有些暖意的阳光已经从林荫道上的树木中,房屋的楼顶以及一切可以滤晒的地方彻底消逝,回头望那街中,已经亮起了好些星星点点的彩灯,亮得满城满街都萤光闪闪,这使我想起了今天是圣诞节,这个洋人的节日在国人的心目中越来越被重视。这个时候大街小巷涌动着人群,车辆、行人继续在街中行驶或走动,对面开来一辆公共汽车也象是异乎寻常,永不停歇一样。我望着公共汽车的散热器和鼓凸的挡风玻璃玻璃,这些僵死无情的机械宛如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我突然产生一种突出的奇怪的感觉,一种狂热的激动感觉,我原本是一个不管对悲伤或者对欢乐都不十分强烈的人,有时遇见悲伤的事顶多也不过是在一段时间之内掩盖一下我内心的感觉冲动一下,过后我还是会照样平静。这个下午,我完全沉醉在这些偶然得来的印象的不平静活动里。印象不断的变化,它们从容着一个接一个在我的心灵中飘了过去,末了只留下一个总的感觉,在街上一片愉快喧哗的黄昏时间,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甚至涌满了我的全身,令我的骨头都兴奋不已。
于是这个夜晚,我请他们上了汉中路的“川妹子火锅城”吃那种“鸳鸯麻辣火锅”。火锅吃得很有气氛,是我来南京这些日子以来最过瘾的一顿饭。尽管平时在邹顺美的排档里我们吃得也不错,每顿都以酒肉相待,然而在那里我总处于一种压抑的状态,只有今天这一顿让我感觉最舒服。
因为喝多了,我晕晕乎乎地走出川妹子火锅城,站在冬季夜晚的冷风中,我心里那种兴奋的感觉仍然存在,别人的悲喜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只有那些众多倒霉的家伙的其中几个让我狠狠敲他几笔,我就不愁这样一种吃香喝辣的日子过得长久,这对我来说才是最主要的事情,我只希望这种倒霉的家伙在我的面前出现得越多越好。
(9)第二天我被吵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门外的楼道里有吵骂声音和某种器皿的破碎声传进来。有人在吵架,楼板让一些人的奔跑挤拽发出阵阵响动,猜得出很多的人在以各种方式在劝阻什么事情,十多分钟后楼道里安静下来。阿宇跟邹顺美他们也不知到哪里去了,他们一伙人的行踪我也不想去探究,脑壳昏沉沉地躺在铺上。自从邹顺美上次跟阿宇在那张大席梦思床上睡过以后,我就再没有睡到那张床上去,我将我睡的地方搬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以免沾上邹顺美那身
秽气。
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披了件衣服走到窗边,站在窗前从高空望去,那些杂沓的噪音和脏乱的形象都在黑夜的过滤中净隐了,留下斑斑点点沉稳的色痕,淡化了各种差别相,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浮沉起一片祥和幸福的错觉,远处的那座高大的圆柱形液化气罐建筑直插在碧空里,若有白云轻轻飘动时,也会给人一种平和宁静的感觉。楼下的行人杂乱且兴奋地在窗底下走过,一些圣诞夜过后的彩灯彩带在他们的头顶上飘移,我忽然感到眼睛有点酸酸的,我想是风太大了,我关上窗重新躺回到沙发上,打开了摆在沙发边的录音机,选了一本唱《今生注定》的高明骏唱的磁带,录音机里传出高明骏嘶哑的嗓音,高明骏唱那首《假如当年留在你的身边》:“疲惫的心情,无梦可寻,我徘徊在都市丛林间,难言的心事无处可循,默默守候在夜幕中,年少的情怀已走远,昔日的梦已难实现,想你的心情比黑夜更深,夜夜触动着我的心,多年的风雨我已经承受,归乡的路依然遥远。假如当年,留在你的身边,哪怕风和雨哪怕世事多变,只有留在你心深处,才是我唯一真正的归宿。”这时,我又想起了那个女孩子,那个被我狠心抛弃在那个叫作家乡的城市一个叫“学宫苑”茶室的女孩子,假如当时我继续留在她的身边,会是怎样一种请况我也不知道,但总不至于会跟邹顺美这一群人从事这样一种勾当。外面楼梯间又有人在尖声怪叫,好像又有人喝醉了酒,酒瓶子摔在楼梯间产生清脆的爆炸,呕吐的声音让人完全能够想像出那个人痛苦难堪的形像,酒臭开始弥漫在楼道里,从门隙缝顽强地挤进我的鼻孔,使我不得不重新打开窗子忍受寒风的亲热。
晚上,海子请我们去一家歌舞厅娱乐,这里的气氛自然也就没有像同性恋酒吧里那种让人窒息的味道。因为这天是毛主[xi]他老人家的生日,海子特意唱了一首《在北京的金山上》说是献给毛主[xi]祝寿。邹顺美说得不错,海子的确是很有些男人气质,他在唱《在北京的金山上时》时就很唱出了男人的气质。海子说我们以后其实没有必要赶时髦去过那些什么洋人的节日,但我们一定要记住毛主[xi]他老人家的生日,正因为毛主[xi]他老人家我们才能够过上今天的好日子。海子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这样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个家伙坐在牢里的日子会不会想着去感谢毛主[xi]他老人家。
这天晚上,海子还唱了一首《念亲恩》。这是一个叫陈百强的香港歌手唱的歌曲,这个英俊的小伙子还未到中年就过早的射世了,也就是说他是英年早逝,然而,他把他的声音通过现代化音响设备留在了人间,这就让海子有了感动的机会。海子在牢房里坐久了,对父母仿佛真的有了一种愧疚的感觉,其实不止是他,我们这些人对父母同样也有那种愧疚,俗话说养儿防老,然而我们面对已经十分苍老的父母再也没有颜面去照顾了。
(10)年末的前两天,南京城里下了几场雪,天气较平时也不见得冷得更厉害。邹顺美说南京城差不多每年都要下这么几场雪,雪不大,下到地上不久就融化了,下得不痛不痒,让人的心情也有种怪怪的感觉,弄得地上也湿湿滑滑的,到处都看到有人滑倒在地上的狼狈相。
由于天气太冷,这两天我们没有出去找事情干,邹顺美就腻着阿宇躺在那张席梦思大床上,两具似乎摆脱不了城市中缠绵气息的男人合二为一。他们迷迷糊糊的躺在一起,谛听着喧闹繁华都市的声音,南京这个繁华现尽的城市,六朝古都的贵渭之气都让这一段段污秽的事隔了去。
这些日子,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我差不多睁着眼睛都要做梦,不止一次看到自己的在冰雪的覆盖下变成僵硬的尸体,这尸体似乎也羞于躺露在天蓝蓝光灿灿的太阳风景之下。
过了两天,新的一年的元旦节到了,南京城到处又洋溢着那种节日的气氛。我不知道这么多的节日会不会让生活在这个国度的人们过腻过烦,反正我是过腻了,我再也不想过这些鬼节了,这个夜晚,我们到了一家新开的叫“廊桥”的酒吧,邹顺美说在相同的场合搞那种“业务”不能去得太多,去多了就会引起那些“同志”的戒备,对我们以后的财路就会有影响,然而,南京城里一些有名气的同性恋酒吧,我们差不多都去搞过,其它好像没有什么地方可去了,就在这时候“廊桥”酒吧开张了,这天晚上,邹顺美就带我们到了这个开在珠江路一条小巷子里的这个叫做“廊桥”的酒吧。这个酒吧不大,只容得下二十几个人的场子,里面只摆了一张吧台和十几对像火车座位样的排椅,靠里面的一块空地上摆了一架小型的功放设备,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坐了几个男人,他们好像成双成对地坐在那种火车座椅上,座位中间的桌子上的玻璃杯里燃着幽暗的红蜡烛,那些相互依偎着的,在交头接耳的男人,躲在暗影里,一边喝着手中的饮料或啤酒,一边在悄悄地说着情话,其中一张桌子上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大,他好像在生气,但他那发嗲的声音怎么听也不象是在生气。
邹顺美说这个酒吧是一个叫冬冬的小伙子开的,刚开张没有几天,我们坐了一会,那个叫冬冬的“小基佬”过来了,邹顺美就将他介绍给我们,从冬冬的作态,我一眼看出他是扮哪号角色的。我这时看见冬冬的目光死死盯着阿宇,一个劲地向阿宇飞着媚眼,真他妈的令人恶心。
冬冬说他以前也在南京玩的,在一些又深又黑的夜里,他也经常出现在汉中门一带一些低档旅店的床上,出现在大桥南路那些闷臭的厕所里,出现在一些雾气弥漫的浴池的台阶上,任一个个面目模糊的人在他身上留下了污秽。冬冬说他这些年在深圳,自然还是专门从事一些正常人称之为“玻璃”“兔子”之类的角色,钓的是一些从香港或海外那边过来的大佬,这些年赚了一些钱,于是就想着回来开了这么一个酒吧,一来是给同类人提供一个消遣的场所,同时也给自己找“情人”提供方便。
冬冬跟我们聊着天说在深圳有很多从香港和日本、台湾那边这个圈子的人过来玩,弄钱的机会比在南京多多了,他说想要搞钱的话只有到那个地方才有发展。我们要冬冬给我们深圳这些场所的地址,冬冬说他过些日子还会到深圳去,到时他会带我们一起去。我们不想跟冬冬一起深圳,这让冬冬感到很失望,于是他只跟我们说凡是深圳的一些娱乐场所都会有这种人出现,比如象月光城,毕达奥,夜猫,一九一八等地方。我知道冬冬没有说实话,但我还是记下了这些个地方。
这个晚上我们在廊桥,尽管冬冬对阿宇很迷恋,但这个家伙毕竟在外面闯荡了这么久,也见识了一些场面,就没有那么轻易上钩,所以这个夜晚我们没有办成事。这个晚上邹顺美对阿宇似乎更加地迷恋,比他跟海子那个时候还要狂热,这让阿宇很反感,他很想离开这个“变态狂”,“变态狂”是阿宇对邹顺美的称呼,他说他想起邹顺美在他身上做的一些行为就感到极端地倒胃口。
第二天上午,我坐在一家叫挪威森林的酒吧里,从宽大的窗口望出去,我看见一个男人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皮箱,他站在路口询问一个路人,我不知道他在向人打听什么,或许是在询问一条路,对于他来说,面前的这个陌生人是居住在这座城市的居民,他完全相信从对方的口中可能性地找到必须要找的那条路,在那条路上,有一幢他要寻找的楼房,有一道楼梯深入直上,从那里他找到了门牌,门里面有他要寻找的一个女人,触景生情,我心中压抑的东西象开了闸一样止不住冲出来,我闭上眼睛,泪水止不住地滚落而下,在这个时候,人的情感已经无法理清这个时代的怪诞了。
在南京又呆了一些日子,我们所从事的这种事情似乎越来越不对路了,同时阿宇再也不想跟邹顺美去闹腾了,于是我们就决定到深圳去,到那里去寻找我们的发财的路。我们走的时候也没有跟海子和邹顺美告别,以免节外生枝弄出些什么事来。
我们那天是坐晚上九点多从南京西到广州的311次火车离开南京的,这个六朝都城在我临别的时候并没有留下什么好印象,我也就不存在对他及生活在这个城市里那几个所谓的朋友有什么留恋,在我以后的记忆里,回想起这一段经历我不知道又会有怎样的一种感慨。
到广州下车已经是第三天的凌晨,下车后,我们没有马上在广州火车站转车,我们出了车站,叫了一辆的士到海珠桥去了一趟。冬冬曾经对我们说过在广州的海珠桥一带也经常有这么一种人出没,于是我们想在广州猎到几只“兔子”,弄上一笔钱再去深圳。到海珠桥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我们要找的那种角色,看来是我们的运气不怎么好,在海珠桥等了一个多小时,我们决定还是当天赶往深圳去。
我们是坐那种大巴到深圳的,由于从南京过来时没办边防证,我们坐的豪华大巴只让我们在关外的南头检查站下了车,在这里,通过黑市我和阿宇每人花了八十块钱弄了两张黑市边防证入了关。闻着深圳城的气息,我感到了一种希望让我的血脉都沸腾了,深圳这座灯迷纸醉的城市,什么事都比较前卫,开放,另类,这些前卫的观念对我和阿宇所从事的这种“业务”的确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环境。
我们在南头关上了一辆开往深圳城内的的士,在车上,我和阿宇都没有说话,只看车窗外。尽管还是冬天,但深圳的空气里已经给了我们一种春天的感觉和气息,车窗外是一片春天的景色,视线中的城市很美丽也很有些心旷神怡,春天的阳光在湛蓝的天空里,照得异常光辉灿烂,亚热带的风吹在身上也有种爽爽的味道,绿色活动着的物体载着这个世界可以存在的东西向那种美好的生活前进着。
车开到深圳市中心,我们先找了一家宾馆住了下来,所有的一切对我们来说都充满着希望,但我们并没有急于出手,“欲速则不达”,这是我们老祖宗早几千年以前就教导我们了的,我们就必须牢牢记住这一点,否则什么事情都会适得其反,我们应该先在宾馆休息好,调养好,养精蓄锐,才能信心百倍地去开展我们的工作。
(11)“月光城迪斯高”是位于深南东路三九集团大厦楼下的一个娱乐场子。我们在宾馆里休息了两天,象是汽车已经加足了油一样,开始在深圳城寻找我们所需要寻找的那种场所。我和阿宇起先去了春风路那一带冬冬曾说过的那几家如“毕达奥”,“夜猫”,“一九一八”等娱乐场所,然后又去了文锦路那一带的“东怡”,“富士”,“夜明珠”。这些场所里除了一些做“鸡”的小姐和做“鸭”的先生以及来这里找“鸡”的男人和找“鸭”的女人以外,根本没有我们要寻找的那种角色。“月光城”,这个冬冬曾几次跟阿宇提起过的迪斯科城,我想应该是我们的希望所在了。
“月光城”有两层,上层是迪厅,就是“蹦迪”的。下层是歌舞厅,也就是听歌,跳慢舞的场子,这里面有一群穿着露肩露背的粉红色发亮光晚礼服的陪舞小姐在给人伴舞,那些小姐细细的腰身衬着肉感的胸部,很是娇媚,这种娇媚在这样的场子里也太过于泛滥,那身上发出的香味也就显得很俗气。
这时候,从里面包间里飘出一个穿那种衣服的年轻小姐,娇声娇气地向我发出邀请,我先是一惊,但很快平静下来,稳住了自己,她又对我柔声说:“先生,你看大家跳得这么欢快,你却呆呆地坐在这里旁观,不感到寂寞吗?来,我陪你跳两圈。”我挑着眼看了她一会,心里不禁有些荡漾,然而这种荡漾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我是来这里办事的,不是来寻欢作乐的,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迷失了自己,于是我很坚决地拒绝了她,“谢谢你,小姐,”我说,“我很愉快,我一点都不寂寞。”没等我说完,那小姐很藐视的样子看了我一眼,有些生气的走了,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好笑,但我还是很理解她的行为,在这里从事这种服务的她们或他们这样做同样也是一种经商的行为,经商就是把商品卖个好价钱或者把自己卖个好价钱。
“月光城”跟我们前面去过的那些场子差不多,不乏那种做“鸡”的小姐和做“鸭”的先生,但我还是预感到这“月光城”能给我和阿宇提供线索。我们在后来的两晚,将我们的目标地点移到上层的迪厅,尽管这里比下面的歌舞厅声音要噪杂一些,但机会终于在第三个晚上从这里出现了。那天晚上,我跟阿宇仍然像平时一样分别坐在两张台旁,各自喝着自己的啤酒和吃着爆米花,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我们也在很专注的观察四周的动静,大约是晚上九点半钟的样子,在我们隔壁的台子边坐下了四个小青年,模样都比较清秀,每个人都穿着那种“左丹奴”的休闲服,很精神,也很前卫,其中一位右耳朵上还戴了一只耳环,还有种妖艳的味道散出来。这让我感觉像是那个圈子的人,我示意阿宇去试探一下,阿宇看了看他们,摇了摇头,跟邹顺美玩了这么久,他应该懂得他们的路数。过了一会,我们还是将椅子移向了他们,请他们喝啤酒,像朋友一样的跟他们聊天,因为我们知道,在这些地方多交两个朋友对我们来说不是坏事。
那个戴耳环的家伙跟我们聊熟了,就跟我们说他们也是到这里来捞钱的,我一时没有听明白,仔细想了一下,我懂了,这几个家伙是在这做“少爷”的,也就是那种当“鸭”的先生,他们是“鸭”里面混得比较好的一类,混得差的也有跟同性恋在一起的。阿宇就试探着问他熟不熟悉那种“同志”酒吧,这家伙笑了笑,说这种地方他肯定熟悉了,因为他的一个表哥就是这号人,于是他就告诉了我们那个位于上步南路国企大厦对面的“成都吧”,并告诉我们他表哥的名字,要我们到“成都吧”可找他表哥玩 ,“他跟你们肯定是同志。”这家伙信心十足地说。他娘的,真的把我也当成这样一号人了,这很让我气愤。
(12)自从那个夜晚阿宇在成都吧没有办成事以后,我们又去了成都吧几次,我们在里面也观察了好几天的情况,觉得我们不能再象在南京那样干了,这里的机会大把大把的有,就看我们怎么去抓住了。如果我们还是象在南京那样搞的话,只能搞到一点点的小钱,但是我们的名声在这个圈子里被破坏,一些优越的机会就会被我们断送掉,而且阿宇说邹顺美曾告诉过他,搞同性恋的都是一些心狠手辣变态的家伙,谁要是得罪他们过火了,他们就会想办法弄死你。最重要的是,我发现一些有钱的阔佬都是出钱养了几个“小兔子”供他玩的,一般地不会到外面随便找“朋友”的,如果阿宇能钓上一位这样的角色,那我们就会像张子强那样一下子成为富豪,就算不能像他那样成为亿万富翁,但成为千万富翁或是百万富翁是完全有可能的,于是,我劝阿宇不要急于求成,要耐心寻找机会,找准目标再下手。
这些天阿宇呆在成都吧里,让成都吧的那位老板对他也有些着迷了,总想法子跟阿宇亲近,而且跟阿宇开出了条件,只要阿宇在成都吧里帮他干事,他愿意出五千块一个月的价钱请他,另外客人给的小费归阿宇的,阿宇开始很不愿意,我说这么好的条件你应该答应,首先你每天到成都吧的开销费用可以省掉,而且更有机会接触到那些有钱的阔佬。阿宇听了我的话,进去当了侍应兼坐台。
阿宇进成都吧后,凭他的条件,尽兴地展现他的魅力,但他还是不愿意扮演“零号”的角色,这也是我所希望的,因为我总认为阿宇一旦扮演了“零号”,仿佛就会彻底成为那种角色了,到时我就会彻底地失去这位朋友,因为我永远都不会跟同性恋者成为真正的朋友。阿宇在成都吧里也不是随便跟那些人聊天,他像一些高级妓女一样,吊足那些“基佬”的胃口,纷纷来照顾他的生意。阿宇进去后,我就很少再到成都吧去,我在罗湖村附近租了一个套间作为我们的窝巢,还用在南京搞南通老板黄先生的手机在深圳买了一张“神州行”的电话卡,这种卡用起来很方便,买套储畜卡和充值卡就可以用了,根本不需要办什么其它的手续,这些都方便了我跟阿宇的联系。我是个男人,一个很正统的男人,所以就很不习惯到那样的一种场合去,这点阿宇应该理解我。
深圳城的夜晚这些日子来燃着很多颗蓝色的灯火,地层的表面弥漫着一层淡淡的烟雾,灯光仿佛漂浮在浩瀚无际的海洋里,又象许多蓝色眼睛从隐蔽的场所里飘出来。我居住在罗湖村里那套出租屋的窗户,正遥遥对着南湖路那边的夜市,人语笑声阵阵浪头似的卷了上来,间或有一阵悠长的喇叭声猛然响起,又脆又响,夜市里有人在兜卖各种假冒名牌服饰及日用品。对面的那些店铺的霓虹灯招牌,红红绿绿便闪进了窗来,夜晚的空气夹着一丝咸咸的风吹着我的脸,有些凉凉的感觉,街灯发出的蓝光,让人心里觉得很舒畅,处处是光,仿佛照亮了我的未来。深圳城的一些供人吃喝嫖赌纵情作乐的场所,很随便地散布在各个区域。我这时已经意识到“挥霍”这个词的涵义,对我来说,“挥霍”即是化整为零,化有为无,那些家伙深更半夜每玩一个地方,对他们都是一次巨大的诱惑,为了使寻欢作乐延续得更过瘾,他们还必须得付出更大的代价,在这个时候我又掩饰不住一种兴奋的事,我为一种这样的预感而快乐。
过了些日子,阿宇打电话给我,说他在成都吧里认识了一个香港人叫阿波,他说阿波在香港的某家旅行社做事,经常带一些团队到世界各地旅游,这些人中不乏那些富豪。在我的眼里,富豪这个词从我的汉语词汇里出现,从来就不是善者贤士的同义词,富豪是社会上巧取豪夺的恶势力。阿宇说认识阿波就可以接触到这些很有钱的阔佬,他让我到成都吧去见识见识这个阿波,看看这个阿波是怎样一个人,值不值得他深交下去。我答应了他晚上去成都吧一次。我出门的时候赶上天下起了雨,黑的天空象铅块一样垂悬在深圳城的上空,街上光怪陆离的霓虹灯在细雨里似烟雾腾腾地照着,已近午夜,街上车、人也变得相对稀少,各种歌舞厅、酒吧闪烁着朦胧、暧昧的灯光。我在南湖路拐角处叫了一辆的士,汽车掠过披上粉红碎绿光泽的壮丽的深南大道驶向国企大厦。(未完,待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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