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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我们带着从香港佬阿金那里搞来的几百万块钱连夜逃离了深圳,一路往北逃窜。这时,我想找个安全的城市,利用这些钱去办点正事,诸如搞个实业什么的,可阿宇的想法却跟我不同,他说:“我他妈的忍辱负重憋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要过好日子,我要拿这些钱先去享受一下。”这自然与我的想法产生了分歧,我认为阿宇这样做肯定不行,迟早会出事的,于是决定跟他把钱分了,任由他干什么,我也干涉不了。我只要了其中的三成,其余的全给了他,因为这件事情自始至终阿宇付出的代价大于我,这是他应得到的数目。
我跟阿宇在第二天就分了手,在分手的时候,我一再叮嘱阿宇要好自为之,以后做事必须要慎重,不要再像十几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那样干事情了。阿宇好象不以为然地敷衍了我几句。
阿宇走后,我没有再往北走,我在江南的一座省会城市呆了下来。目前的一切都正在风头上,香港佬阿金不知是死是活,公安机关肯定在舍尽全力辑拿我们,所以我不能盲目地去做任何事情,我将钱存了,办了一张长城借记卡。
我在江南那个省会城市一个叫做“楚天招待所”的地方住了下来,我没有像一些大款阔佬一样去住高档的星级宾馆,尽管我手头上有一些钱,但那样做的话多少会使我成为目标,引起别人的注意,那是很危险的事情。
我在楚天招待所里住着,除了有时在傍晚时分出去买些报纸,看看上面是否有关于我们这件事的新闻,其余的时间几乎每天都是足不出户的缩在招待所房间里看电视,从早到晚,连吃饭都是叫招待所自办的餐厅服务员送进来。就这样住了十多天,我逐渐感到再这样呆下去肯定会引起招待所的服务员起疑心了,而且我也觉得老这样呆下去终究不是路,我想去找点事情干干。一天晚上,我在看电视时看到一则某培训学校电脑培训班的招生广告,于是就有了躲进这家培训学校的想法,我认为呆在这么个地方既能躲避追查,又能学点什么东西。
第二天上午,我将招待所的房子退了,叫了一辆的士来到这家培训学校。学校的地理位置很好,位于这个城市郊区一个叫东岸乡的地方。当时已经春天了,万物都已在挣扎中展露蓓蕾和露水,碧绿的柳树枝色上浮出一层嫩芽,梅花早已衰败凋零,田间地头都散布着一些农夫在劳作,我看到田野都已种上了庄稼,也许到了秋天,种在田野上的庄稼会繁茂起来,那些瓜果、蔬菜会根连着根的成熟起来,紧靠着田野左边的是条始终有水流淌的河流,这样富有生机的地方,正是我这个时候需要寻找的一个地方,我很高兴这里有鸟在欢唱,虫在奏鸣。
我走进这所培训学校,学校里的工作人员对我很热情,陪同我参观了学校的一些软硬件设施,然后我交了一千八百块钱报读了一个电脑基础加强班。以我当时的想法,是决定先将电脑的一些入门之类的东西学到手,等以后我跟阿宇做的这件事情风声逐渐平息下去后,我会再找各地方去深造一下,然后再拿着我所分得的这些钱去开办一家电脑公司。我想目前的生意就只有弄电脑和it这一行比较吃香了,那个叫什么比尔·盖茨的美国佬竟是世界首富,他若不是从事电脑生意,我想他也不会成为世界首富的。
这天上午,我被安排进了201寝室,开始跟一些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姑娘们在一起学一些电脑的基础知识。201寝室总共十个床位,我进去的时候已经住进了六个人,他们大多是一些周边县城的孩子,但也有其它一些省市的学员,其中有一个竟是来自东北哈尔滨的。这个小伙子叫王立军,人长得高高大大的,戴一副眼镜,说话也比较风趣,常用一口东北普通话取笑周边县区这些孩子的当地塑料普通话。这个家伙赶了几千里的路程到这么个培训学校来,只是为了学一些初级电脑入门之类的东西,这种锲尔不舍的精神让人感到敬佩。
(17)呆在这所培训学校,自然是十分安全的一个地方,我不必担心外面的警察会来骚扰我的生活,我只有安心地学好我的电脑知识就行了。
整理完铺盖,已经到了中午,在设在学校里面的食堂吃完午饭,下午就安排我上机。第一次接触电脑,我什么都不会,旁边一位女孩靠了过来,告诉了我怎样的开机,怎样的识别符号,以及怎样地练习打英文字,我看了她一眼,是一位留着短发,长着一双大眼睛的女孩子,很纯真可爱。这个女孩叫舒文,这是我在第二天的理论课堂上知道的,就是这个舒文,在我以后的单调枯燥的学习生活中,给了我情感上很大的蔚藉,然而到后来,我还是给了她我早就意料之中的伤害,这是后话。
到了夜晚,同寝室的小伙子都到上理论课的教室里上自习去了,我没有去,我站在宿舍的窗前,默默地望着深深的夜空,一阵风吹来,朦胧的夜色之下的树影婆娑,杨柳憧憧,那阵阵清凉的风轻轻地摇曳着树丛,同时也摇曳着我一颗孤寂的心,这个时候,我又有点想念家人,想念那位被我狠心离弃的恋人林莉,一种莫名其妙的忧伤让我差一点流下泪来,这像是每一位孤身远行,在外漂泊的旅人差不多都会产生的情绪,我有了一种强烈地需要人关怀和安慰的冲动,那样的真切和具体。在这个夜晚,我同时回想了以前所犯下的那些事情,我似乎有了种心灵的忏悔。我躺在寝室的床上,点上一支烟,大脑皮层仿佛有一种无法让人言说的东西在跳跃,我不知道我所追求的这些物质生活是否有价值地存在于我的现实生活中。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总的来说还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面的内容不外乎亲人和朋友对我的指责与想念。梦里面有父母、兄姐及他们的配偶们,在这个梦里面我同时又梦见了林莉,梦到她的那个情景又让我感到了心酸,那竟然又是分手的那一幕情景,这情景在我的现实生活里不厌其烦地出现,好象我的一生都要在这种痛苦当中摸索。
第二天,我赶到市郊一处荒凉的小镇,找了一家公用电话给林莉打了一个电话,林莉一听到是我的声音时就在电话的那头哭了,她说她当时让我就那样的走了是个很大的错误。她哭着对着话筒喊着要我回去,回到她的身边去,我耳边这时又响起了那首歌:“······假如当年,留在你的身边,哪怕风和雨,哪怕世事多变······”握着话筒,我说不出话来,我明显地感觉到我的眼泪流出来了,但我还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过了好长时间,我才说:“不可能了,我已经回不去了,我已经没有回头的路了。”说完,我一把将电话挂了。
打完电话,我坐车回学校,这时已是中午,我走进路边的一家小酒店吃中饭,我看见有一家人在酒店为一位老人过生日,他们将两张餐桌拼在意一起,坐满了十几个人。我坐在旁边的一张小桌边,叫了几个菜独自品着,看着隔壁的一大家子有说有笑地吃着,聊着,那种温馨的场面令我好感动,我想我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来面对我的亲人和朋友了,这时一种涩涩的感觉又涌了出来,我的人生真的走不回去了,在外漂泊的这几个月,已经让那个叫做“故乡”的地方被看做另一个世界的人,我对父母由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歉疚和忏悔。一切只能在怀念中去回忆,在以后的很多个无风的黄昏,亲人的声音,可以说是慈祥、亲切的声音会弥漫在我身体带着得人何以个空间,每当黯然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那些来来往往的路人,再想想已过去的一切,我会陷入一种无孔不入的悲凉之中。
吃过中饭,回到培训学校已经是下午上课时间,由于心情不好,我课也就没有去上,独自躺在铺上睡了。我被吵醒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寝室里其它的铺上坐着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他们好象是在进行有关世界前途人类命运的大讨论。这些个孩子,下了课之后没有地方去消遣,就七嘴八舌地缩在房间里议论起世界大事来,我无法分辨出那些激昂的夹杂着浓重地方口音的言语,只能听到一些频率比较高的个别名词,如科索沃,南斯拉夫,北约,俄罗斯,叶利钦,克林顿,索拉那,米罗舍维掎,偶尔还能听到几句非常响亮的方言咒骂声。
(18)我开始比较系统地在这个培训学校学习电脑的基础知识,从启动windows到windows的程序操作,以及到dos指令键的应用等等,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我也很少走出校园半步。我也很少跟那些学生们交往,于是在这些同学眼里,我似乎就成了一个很神秘的人物,我乐得处在这样一种无人打搅的独处的氛围里。我选择了这所培训学校,仿佛有了一种希望,当我坐在教室里时,我就觉得好像是从地下一个黑暗的洞穴里爬出来,重新回到友爱的太阳光下,但我还是喜欢让人的好奇心得不到满足。王立军有时跟我聊天时,我也只是客套地敷衍他,王立军也以为我是个有什么来历的人,很有一种“大隐隐于市”的味道。我笑了笑,说:“彼此彼此,你大老远从东北那旮旯跑到江南这个地方来学电脑,好像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王立军就跟我掏了底,说他是哈尔滨经委的,单位跟日本某家企业合作在西宁搞了一个项目,派他到那里主管这件事,顺便给了他几个月的假,让他一路游览一下祖国的山川美景,顺带了解一下市场行情,于是他就利用这段时间到培训学校来对电脑知识充一下电,他说现在机关里都已经电脑普及了,如果电脑都不懂的话,肯定会被社会淘汰。我于是就顺着他的思路编了个谎,说我以前是做土特产生意的,现在土特产生意不怎么好做了,就到这里来学习一下电脑知识,看看以后在这方面能不能有所发展。王立军就说他们单位听到消息,说国家正准备搞西部大开发,若我想干一番事业的话,不如跟他一起去西宁办个电脑公司或广告设计公司肯定会有前途。于是,我们商量好等学习完后再具体规划这件事。
自从这次跟王立军聊过以后,我跟他的关系似乎亲近起来。小伙子年龄跟我也很接近,和我在一起好像也就无话不谈,我知道这个北方人的性格比较直爽,跟这样的人交个朋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我清楚我是怎样一种状况,我绝对不能跟他透露半点我的来历。我并不认为只有我身临其境的事情才是我的经历,很多身临其境的事情早已烟消云散了,如同从来没有发生,我现在的其它意念已逐渐消失,那种恐惧之念已慢慢离我远去,我不想给我的人身安全再造成任何有危险的迹象。
时值四月,学校的上空开始阴雨绵绵,却飘扬着浓郁的花香,有许多的花在这个季节开得快,凋谢也快,花瓣似乎不堪阴雨的骚扰,开着开着就滴落下来,急急地循回湿软的泥土里。窗外的一束在仲春里晃晃悠悠的路灯在这个夜晚把一团苍白的光晕从窗口投射到墙壁上,不知不觉,外边已是凋谢冷静的晚景。我一直觉得黯淡的光线有时会有助于精神紧张的人肢体放松,那一幕昏暗的颜色是遮挡敏觉思想的一扇惟幕。寝室里跟平时一样安静,同学们都去上晚自习了,楼道里杳无声息,远处一家加工厂的鼓风机在单调地发出一阵轰鸣,偶尔在窗外有几声喊声飘进来。
时间还早,我若是在这个时候睡着觉绝对是一大幸福,我可以躲避一切尘世的干扰,忘却一切人生的烦恼,在梦中平淡地磨损时间,期待令人兴奋的时刻到来时再苏醒,可我享受不了这种幸福,尽管一些让人痛楚的往事会在一点点消失,一种崭新的生活会随之而来,然而这样的一种生活似乎总好像远离着我。我生活在这样一群十几二十岁的孩子们中间,我每天仿佛只听到他们一片嗡嗡的人声,如此而已,在这群人中间,尽管还有个王立军偶尔陪我聊聊,但我仍然觉得自己是孤单单的一个人,好像站在悬崖上似的不住地打颤。我又想起了我户籍所在地的那个城市,父母都已经老了,人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如今父母都已经老了,而我······心不由得又痛了起来。我拿起旁边铺上同学的随身听戴在耳朵上,机子响了起来,传出陈星那首有点辛酸的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您,亲爱的妈妈,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雪花纷纷落下,把我的泪吹下······”这首歌我很爱听,但这个时候听起来更使我伤感,听完这首歌,我心酸着又坐了一会,抽完一支烟,然后摘下耳机,穿上衣服站起身神魂迷乱着离开了寝室。
从学校出来,我在街上茫然徘徊起来,一直走上远大路,风把我的衣服吹得有点鼓起来,我身上一阵哆嗦,天上黑沉沉的,远处的星城淹没在凄迷昏黄的灯海里。我沿着远大路一直往前走,走上一座立交桥,伫立在桥上,我又开始感到那一片无边无际寂寞的到来。雨后的街上凄冷、润湿,我在夜里逐渐浓烈的冷空气里,踏着泛着水光潮湿的水泥路往市区走去,身边是清脆的汽车喇叭声,这个仲春的夜晚,凄冷噪声里,仿佛一切声音都突然放大,天色已晚,街上行人依然很多,吹捧某些产品的霓虹灯广告在放肆地显耀。
这个凄冷的夜晚,我很寂寞,我很需要一个女人来安抚我这颗孤寂的心,我拦了一辆从我面前驶过的计程车,往那些灯红酒绿的地方寻找我的安慰。江南这座省会城市的娱乐业比较发达,比起深圳城绝不会逊色,到处都是闪烁着霓虹灯牌匾的夜总会、卡拉ok歌舞厅,里面自然少不了那些出来捞钱的三陪女。这个夜晚是我来这个城市以来第一次涉足这种场所,这种地方对我来说应该不会陌生,在南京城,在深圳市,我都无数次踏进这样的场所,尽管多数是为了我们所干的那种事情,但也有为数不算少的很多次用钱买笑的生活。
我走进一个叫“红太阳”的夜总会,找了一个模样还算过得去的小姐,开了一个小包厢,在那个小小的混合着污浊气息的空间里,我们除了唱歌、跳舞、聊天之外,当然还干了其它的那种事情,完事之后,小姐就要我付比预先说好的多几倍的价钱,这明显是在“敲竹竿”,我想我是遇见了同是干我们那一路子的人了,钱是小事,但让我很不舒服,他娘的她也不知道我是搞这一行出来的。我从皮夹里掏出了事先说好的那些钱给她,小姐生气了,生气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做事前那么可爱了,她走出去,很快叫来几个牛高马大的看场子的马仔进来,那几个家伙走过来,很愚蠢地拿着刀对着我,我用很看不起他们的眼神藐视地瞅着他们,这让他们感到很愤怒,其中一个像是这一群里为头的家伙就走过来狠狠地给了我一拳,伸手将我身上的钱全搜了去,幸亏我的存折和借记卡放在培训学校的旅行袋里,只让他们搜去了一千多块钱的现金。要是在以前,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他们,然而我目前这种状况让我不能对他们怎么样,如果我想搞出什么事的话,那对我的安全也就很不利了,所以,我也只有忍气吞声地离开了这家夜总会。
(19)回到学校,上午上课时,班主任老师对我不请假无故离开寝室在外过夜提出批评。由于心情很坏,我当即就火气很大地跟他顶撞起来,班主任很生气,就要我别上课了,去写份检查交给他。我对自己的自制力失控感到很恼火,我这是怎么了?明知道自己的处境不妙,还要这样惹些事出来做什么?虽然这是一所培训学校,但如果没有校规校纪,这么多的学员将如何进行管理?这点我应该理解他们。
午后,阴沉沉的天空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心烦意乱地在寝室里呆着,窗外绵绵的春雨洒落在刚长出新叶的梧桐树上,隔窗望去,如同少女的清泪。我下午没有去上课,缩在寝室里编个理由写检查,这个时候舒文到了我的寝室。这个舒文就是我第一次上电脑机时教会我学开电脑的那位女孩,自从那天中午我为她解了围之后,她就对我有了一种特别的好感。那天的事情对我来说确实是不值得一提的,但在舒文的心里已经留下很好的印象。事情是这样:那天中午,我们上完课后一起去食堂打饭,轮到舒文打饭时,她好象忘记带餐票,可厨师已经将她的饭菜打好了,而在舒文身后又有很多的同学在排队等着,他们都在看着舒文,使这个女孩绯红着脸一副很窘迫的样子,我当时已打过饭,正要走出食堂,看到这种情景我赶紧走上前去,掏出几块钱的餐票给她补上,在她感激的目光注视下端着饭盒走出了食堂,后来舒文还餐票给我被我坚决地拒绝了,自这以后,舒文对我就有了那种好感,总是找些机会跟我接近。
因为这个电脑培训班并不是统一教课,先来的跟后来的学员都混在一个班级里,采取循环制的教学模式,后进来的学员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只有等老师讲完以后再从头讲起。舒文比我先进这个班,懂得的东西自然比我多不少,这以后,每当我们上电脑机的时候,舒文总是要求坐在我旁边的那台机子上,遇到我有不懂的地方,她就很认真地耐心教我,她给我讲word菜单及命令介绍,“word应用程序中共有9个菜单242个命令,每个命令都有着它各自不同的用途,所以我们应该熟记经常用的命令键的操作方法。”舒文就这样开始很有系统地对我的辅导。
舒文刚从学校出来不久,来这所培训学校学习是父母给她出的钱,所以她在生活上很节省,很舍不得买那些比较好的荤菜吃,后来每次看到这种情况时,我都会给她多加两个菜,当做是对她给我帮助的报酬,开始她始终不接受,在我霸蛮强制下才接受下来,过了一段时间,舒文对我好象就有那么一点意思了,面对这样一位女孩,我很想跟她发展这段感情,自离开林莉这么长日子以来,我很需要一种纯洁的不是来自寻欢作乐的那种场所带来的感情来填补我枯燥空虚的生活,但是我目前的处境已经很不适合谈论这样一种情感,如果一旦陷入了这份感情里,很可能对我的安全带来很不利的影响,同时也肯定会给对方带来伤害。
舒文走进我的寝室,也许是第一次走进我的寝室,刚开始还有些腼腆,下颚微微缩着,当时我不知道她会在我写检查的时候走进来,所以还有些发窘,马上我就随之淡淡地笑了,叫她坐。
舒文走过来,坐在我的铺上,拣起我散落在铺上的检查,看了一会,就很关切地询问我上午是怎么了?怎么跟班主任老师发那么大的脾气?她说我平时根本不是这样的,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我感觉到她此时身上洋溢出来一种少女的气息诱我探究,同时也将我置于一种更加窘迫的地步,我很想愿意和她把某种关系建立起来,并尽可能地发展下去,可是······我沉默着,舒文充满情爱的目光盯着我,有些调侃地说:“张华,你不说话的样子有种酷酷的味道。”
这时,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将铺上我的检查吹落在脚下,我俯身拾起,默默地看着,舒文大楷发觉我神色有些悒郁,抬腕看看表,说:“我该走了。”我坐着不动,也没有答话,只等待她出去,然而,突然我感觉到了她的灼热的呼吸靠近我的身边,她的手触及到我的手,她的头发落到了我的脸上,我嗅到她头发独特的气味。这个细雨霏霏仲春的下午,舒文开始优雅而舒畅地坐在我的面前,窗外的梧桐树已长出肥肥的新叶,满树满树的绿。
跟这个女孩并坐在充满仲春幽幽气息的寝室里,舒文象阳光一样柔和温顺,我仿佛在一种幻境中看到田地万物在一片神秘的汪洋无边的欢乐之海上浮动,这仿佛是一个奇迹,改变了我的心灵,改变了我周围的一切,一种奇怪的不可抵抗的力量驱使我双手搂住了她的脖子,拉向自己,我们的嘴唇象是碰在了一起,她那富有弹性,灼热的胸脯紧贴着我的胸脯,她的心跳快而激烈,她仰身注视我的眼睛,满是柔情地跟我对视,与之同时,我把她那丝绸一般光洁柔滑的头发盘在她的额上,如痴如醉地闻着她身上发出的幽香。怀中的这个女孩远远区别于夜总会的那种小姐,这其中自然注入了我深厚的一份情感,这个时候仿佛一切都在浮动盘旋,响起了美妙的音乐,人世界,现实生活的一切都无影无踪。
舒文这时对我说,自我一进培训学校以来,她似乎对我有一种特别的好感,她说我总不爱说话,稳重,有成熟感,是她比较欣赏的一类男人,特别是那次帮她解围那件事,当时的情景令她好感动。我说这只是一些表面现象,越是这样的男人就越是危险,你以后再不要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了,不然会容易吃亏的。“我才不怕吃亏呢。”舒文显得天真地说。“这是因为你还没有被人骗过,要是经历了,你就不会这样说了。”“我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舒文笑眯眯地看着我说。
(20)接下来的那一段时间我过得很简单,除了上课,上机,什么也不去想,夜里闷的时候,我便与舒文一起外出兜风,骑着从走读生那里借来的自行车,驶过郊外一条条寂静的田埂小道,我们会经常感觉到周围芬芳的乡野的气息和身边池塘的宁静与清亮,感觉到辽阔的春夜,微风习习,夜色郁浓,身后的池塘深处会传来几声蛙鸣,星星和月亮有时候倒映在池塘里,使池塘显得悠远空阔。我说:“这地方好美。”舒文说:“人一旦心情好了,什么地方都觉得好看。”那些个夜晚,是我离开家以来最美好的夜晚,夜色掩映在我们脸上,我们脸上荡漾着这些日子以来的青春的笑容,那些个夜晚,我们生命也在新鲜的空气中感受了一种新生出来的味道,我和舒文经常是谈兴很浓到深夜,然后并肩推着单车回学校。
那些日子,我的生活由于有了舒文发生了很多变化,我们也可以说是朝夕相伴,每天早晨,我们早早地起了床,参加完晨练,走出校外,我们看见的都是田野上一望无际的绿色,我很喜欢这种颜色,据说它代表生命的久远,我更觉得象征着生命的质量。我的心情好极了,这种情绪真的离我很久了,我们静静地坐在一片郊外的田野上,舒文坐在那里,背着五笔字型口诀,我沉浸在这无限的绿色向往之中,我嚼着一根田野上的青草,几分钟后,我感觉到了嘴里的青草味,舒文也感觉到了,采了一根青草放在嘴里,这静谧而恬谈的画面令我感动,这大概是我有生之年短暂的美妙时光了,我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从后面去拥抱舒文,享受着一种象是久违了的温馨。
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过去了,舒文那一批学员的学习转眼就到了结束的时候。那天下午,大家商量着为这批同学举行一场告别晚会,我并没有兴趣成为这些议论纷纷闹哄哄里的一员,我无声无息地从教室里退了出来,我想一个人清静一会儿,在我即将走下楼梯的时候舒文从教室出来追上了我,我们一起走在教室楼下的走廊上,春天的雨水太多了,天上又有细细的雨丝淅沥沥飘下来,这已是个暮春的下午,学校的周围似乎还很安静,也很清洁,校园里花在飘香,空气中就有种暗香飘动,这个时候没有风,但有一丝凉意,雨落在地上湿漉漉的一层,落在树上的水珠点点滴滴挂着,久久不曾落下去。舒文将两只手臂暴露在春天的下午,她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站在我的面前,她的心情感觉很好,教室外面的走道上行人稀少,旁边花园的草木在春天细雨的点缀下显得晶莹剔透。
“时间过得好快,”我象是打破沉默地说,“你们马上就要结业了。”舒文不语,久久地用她那双好看的大眼睛瞅着我,眼睛里充满了女孩子的温柔,那双眼睛里还有一抹深思的味道,使她那张年轻的脸看起来成熟很多。“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笑着望她,关切地问。“不知道,”舒文说着,停顿了一下,她的停顿和迟缓似乎在斟酌语句,过了一会,她又说:“你不知道,一直以来我还没有这么主动地喜欢一个男的。尽管在上学的时候也有一些男同学追求过我,可我对他们没有一点感觉。不知为什么,我一见到你就有了那种感觉。这是我第一次恋爱,我到现在还认为你是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我不知道你对我们这段感情是怎样考虑的,我也不知道我们的这段感情有没有结果,但我会在外面等你,等你学完以后我会跟你一起去做以后的事。”舒文的话语和声音透着一丝细细的心弦,这心弦时刻会因不当的一击而崩断,她的眼睛里翳了一层雾,我看到她眼里的莹光,过了一会,舒文转过身来,她的话语使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没有更多承诺让舒文知道以后的事,我也无法给这个女孩任何承诺,同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排我们的将来,我只是紧紧拽着她的手,将她轻轻地拥在怀里。
王立军走的那天,我在学校外面的小酒店为他饯行,我们在此以前已经像是兄弟一样的发展了我们的感情,并且我们也很详细地规划好了我们到西宁的计划。那天我将舒文也带了去,我和王立军在酒桌上说了一些即将分手时每一个人都会说的那些客套话,我们也喝了很多酒,有点依依不舍的味道,最后,王立军说到时我们到西宁见,他为我接风。
舒文离开培训学校,在校外的一家电脑打字的店里找了一份替人打字的工作,说是等我结业以后跟我到西宁去。我想她暂时在这里呆着也好,等我学习完以后到西宁去我们再一起考虑今后的事。
这以后的日子,我在学校过得也很平静,除了学那些电脑知识,有事没事也跟寝室的那些小兄弟进行一些人类命运世界前途之类的讨论,天南海北跟他们胡扯一气当做消遣。闷的时候也常到校外舒文做事的地方跟她聚聚。每当这个时候,我站在树影里,看着打字店的大门,在暗淡的灯光下,简朴的舒文穿过人群向我走来,我站在那里,望着舒文有些戏剧性的脚步,她埋着头,低倾着头颅,表情动人地走过来,每当我看着她快乐优美地晃过人群出现在我面前,觉得这个世界一下子明亮了,一看见她那婀娜的步态,我就感到心里有一种强烈的幸福,有的时候我们提及我们的将来,舒文都是兴致高昂地描绘我们到西宁后的生活。
突然有一天,我从校外那家小酒店的电视新闻里,看到了阿宇因从事色情活动敲诈别人的钱财被逮捕的消息。这个家伙,在临分手时我一再告诫他不要再乱来了他偏不听,如今果然出事了,我想我跟他在深圳犯的那个案子肯定会在不久被揭发出来,于是我决定离开这个城市,离开舒文。我也不知道这个时候我还能逃到什么地方去,想想西宁那个地方相对来说还比较偏远,而且还有王立军在那里或许还能照应点什么,暂时也只能逃到那里再说。
我只身逃离之前舒文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她说什么也不让我一个人走,她找到培训学校,说什么也要跟我一起去。这个心爱的女孩,我很想跟她去过那种古人侠士般诗剑逍遥的日子,我很想跟她同骑着一匹马,琴心剑胆地浪迹于青海湖畔,然而现实已不容许我这样了,我说我已经对你不感兴趣了,我再也不想跟你在一起了,我对你已经感到很厌烦了,我不能再容忍一个我感到厌烦的女人呆在我的身边······我说不下去,看着舒文天真无辜,我酸楚极了。舒文说这不是真的,说完就扑到桌子上很伤心地恸哭起来。很多人都说让女人流泪是男人最大的耻辱,但是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我只有无奈地看着她悲泣着伤心离去,我的心狠狠痛了很久。早知道她把这份感情看得这么重,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跟她来上这么一段,这是又一次对一个女孩的伤害,我真的不想再伤害女人了。
这个分手的细节,肯定又会在我的记忆中永远定格,就好像跟林莉分手的情节时常出现在我的梦里一样,它又给了我如此深痛的印象,这个情节肯定会时常出现在我以后的记忆里,当它重复出现的时候,我想仍然会催我潸然泪下,我很希望舒文这个时候能学着勇敢一点了。
(21)我在当天夜里就乘火车离开了江南这座省会城市,我没有坐飞机,尽管这个时候坐飞机会缩短很多我的行程,但我想那样的话,在飞机临检时很容易发现我的迹象,即使是这一关过了,当飞机跃上几万米高空我若再被发现时,我就没有任何地方可逃了,到时候只有两条路等着我,而这两条路都是死路,要么被束手就擒,要么就从几万米的飞机上跳下来,跳下来的结果就跟洛克比空难中那些死者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所以,火车对我这个时候相对来说就安全了许多。火车在这个城市长啸着汽笛驶离月台时,我逃亡生涯中点燃的一簇希望的篝火,很快就被刺耳的车笛和着火车行驶所引发出的强劲的气流吹灭了。
在西进的列车上,我恍恍惚惚,开始又陷入了一种回忆,我感觉到舒文接触我的那双手,那是双与我共同度过在培训学校一段开心日子的手,如今这双手在我的心里幻化成两个交替出现的形象,一只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散发着无限的怜爱和温情,另一只随着远去的城市,瞬间飞逝而去,播下孤独的泪。
经过几次中转,经过几天几夜的行程,最后我沿着兰青线到达了西宁。这个有着二千多年历史的高原古城,相对来说落后了很多,跟沿海是没法比的。我是在深夜的时候才到达西宁城一路的劳顿疲惫就不消说了。我下了车,走出西宁火车站就给王立军打了一个电话,这个号码是王立军到达西宁后特地打电话到培训学校告诉我的,这使我对王立军的为人很欣赏。
王立军接到电话的时候已经睡下了,他一听说我已经到达西宁后很高兴。通过电话不久,王立军就叫了一辆的士过来接我了,我们见了面,笑着寒喧,他见到我时那种亲切的样子,很有点几十年的老朋友重新见面时的那种感觉。
王立军叫的的士载我们到了铁马街他们单位驻西宁办事处。这个时候已经是初夏,然而西宁的气温仍只有十几度,跟江南比起来气温低多了,晚上睡觉还要盖棉絮。王立军将我带到住地,本来还想弄点吃的招待我,由于太晚被我阻止了,他就只好让我洗漱完后,安排我睡下。
第二天,王立军就在离青海省政府不远的一家酒楼给我接风洗尘。这是一家很上档次的酒楼,王立军在这里设宴为我接风,说明他很看重我这个跟他接触并不长久的朋友。王立军还将单位几个跟他玩得来的同事叫去相陪,席间我们相饮甚欢,王立军叫我先在这里休息几天,看看这里的风土人情,以后的事情他会替我安排好,他说他已经将这里的一些人际关系打理好了。王立军并不知道我这次是逃亡而来,果真还以为我是到这里跟他干事业的。面对他的热情,让我觉得有些愧疚,我也不好说什么,只有任由他随心安排。
那些天王立军由于忙于办事处的筹备事宜,没有时间陪我,这更符合我独处的性格,我在西宁城里独自逛了两天。这是一个汉、藏、回等民族混居的城市,处处都流露出一些少数民族的性格特点,而且这里的寺庙和清真寺也很多,比较著名的有北禅寺、南禅寺、杨家巷清真寺、玉带桥清真寺,我发觉几乎每个区都有那种清真寺,早就听说回民不吃猪肉,把猪当做他们的神灵,这很有他们的宗教特色。我去看了一些清真寺,也去了一些佛道院,那些肃穆庄重的地方并没有给我留下更深刻的印象,我知道我的兴趣不会在这些僵死的东西上面,也许对大自然本身我可能会引发起热情来,在西宁的这几天,我对他们的饮食也一点都不习惯,这使我更加怀念起家乡的风味来。
过了两天,我跟王立军说我想到青海湖去走走,回来后我们再商量办公司的事。王立军要我再等两天,等他忙完这一阵他陪我去看看青海湖。我说不用,我一个人去看了也许收获更大。我坐着青藏公路的汽车往青海湖驶去,汽车行驶在公路上,在极目远望的时候,能看见日月山略微的起伏,路两旁是荒芜的土地,生长着一些不知名的树和杂草,那杂草里或许能找出两根那种很出名的冬虫夏草。
西宁到青海湖要四个多小时,到青海湖边已是大半个下午了。青海湖在藏语里叫错温布,意思就是青兰色的海,它是我国第一大内陆咸水湖。在我原本的印象里,青海湖周围绿草如荫,而在我的眼前,湖的周围出现了很多的沙土,那一堆堆黄色的尘土,弥漫掺在湖的边上,水位下降,沙土露出来,隔成一块块小湖,孕海和耳海,也象两个死海依在青海湖的旁边,在我的印象里原本是个很著名的湖,如今却变得如此苍凉。
青海湖四周静寂,白雾已经消失,太阳和晴朗的天空一下子昏暗起来,湖水也变得暗淡,暗灰色云影里,稍微露出一丝阳光,射在幕着轻影的湖面上。这阴郁的下午,却如我心中的沉思一般,使它在云雾中偶然还射出的一丝光明,在我心里,却只是闷沉沉一片。我感觉到这湖就象是变成一个死湖僵湖,日月山谷的风把湖中的波浪变成了一层沙网,我伸出手,感受着这块神奇的地方,似乎只要我的手一合上,就会忍受到许多搁浅的沙滩在湖边猖獗泛滥。
我赤着脚在那沙网边走着,仿佛在寻找自己的归缩,这归宿似乎在一次雪崩中堕入冰层下面消失了,而我也象在这破碎的冰层中逐渐被吞没。我在一片巨大而空旷的湖面旁徘徊,想找个清静的地方可以躺下去,我已经和那些喧闹离得很远了,以前没有看过的,心里没有想过的草原上的山岗、村庄和城镇,在我紧闭的眼睛前面飘动过去,在起伏的山岗后面,一片天蓝色的亲切的辽阔平原,当我再次看见太阳重新上升时,我会充满着希望和欢乐的景象。
晚上,我落宿在海晏县的一家小招待所里,我想第二天到鸟岛去看看,我还想从这里出发,穿过唐古拉山,到那个离太阳最近的地方,让喜马拉雅山上的雪清洗一下我的灵魂。然而,就在这个荒凉的夜晚,在海晏县一个脏乱的小招待所里,一副裎亮的手铐套在了我的手腕上,我被捕了。
警车押着我在大西北荒芜的土地上急速行驶。那样的道路,对任何一个开车的及坐车的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叫嚣着的警笛在青海湖上空肆无忌惮地响彻云霄,警车开了很长一段路程,由于车速太快,在一个转弯的地方,警车不慎打了好几个转,最后“哧溜”一声滚下了山坡。
(22)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里了,我的头部及全身绑满了纱布,尽管我的鼻孔还在微微翕动,但我不知道这样的呼吸对我这具残缺的躯体还有什么意义,我想这就是常人经常说的那种因果报应,是对我所犯过的那些事情的一种报应,我知道这种报应会随时发生在我的身上,今天不发生,将来也会在某一天迟早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早发生总比晚发生好,对我来说也算是一种解脱,我也不再需要去逃亡了。这个时候,我感觉时间已经凝固,一轮昏黄的太阳下面,像蚂蚁一样的苍生依然在蠕动着,尽管已经是夏天了,可我还依然看见那粗粗的象鹅毛一样的雪花落下来扑在我的身上,象棉絮一样厚厚地盖着我的躯体,我不知道在雪的下面,我的那颗早已如焦碳一样黑的心是否能被净化,希望在我这生命的最后的一个时期,此生此世里,还有一枝孤独的珠穆拉玛的雪莲花目送我最后行程的归去······
丙戊年六月于深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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